06
老实说,我想都没想过看到京极堂那张臭脸,竟会让我感到如此安心。
我很清楚他驱逐附身妖怪的手法。
我好几次差点去了另一边,都被这个人给拖了回来。若是有人在交界处摇摆不定,这个朋友就会一脸不悦、无声无息地靠过来,有时候推,有时候拉,把人给摆回他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不过这一次,我自认我并不是那种状态。
因为这次我只是一个既没有主体性也没有目的意识、随波逐流地与事件发生关系的单纯的旁观者。
但是这么说的话,鸟口和敦子也是一样,他们与事件的关系,说起来就像是遭遇到他人不幸事故的旅行者。在自我的深层有机质与这次的事件发生关联的,顶多只有饭洼小姐一人而已,而且有关联的根据也极为薄弱。看似大有文章的状况虽然已经整顿好了,却不知道这与杀人事件本身是否有关。我想今川也是一样的。
尽管如此,我们全都松了一口气。
敦子及鸟口,还有初次见到京极堂的今川和饭洼都是。
朋友皱起眉头,宛如芥川龙之介的肖像画一般,摆出把手抵在下巴的招牌姿势坐在仙石楼的大厅。他一看到我们,表情变得更加愠怒,只说了一句:“你们这些冒失鬼。”
这远比什么都没说要来得好。
接着,桑田常信和尚在益田等刑警簇拥下,进入大厅。
害怕的禅僧竭力维持威严,不期然地与黑衣阴阳师相对峙了。数小时前……不,那仅仅是六小时前的事。
我们硬把睡着的鸟口唤醒,移动到禅堂,当时应该是黄昏五点左右。
看到禅堂内部的瞬间,那种无以名状的感动——虽然说法夸张了一些,但我一生可能都无法忘怀吧。
没有声音,也没有气息。然而里头坐着众多的人。
入口处站着一名警官监视着。当然,卫兵既没有说闲话,也没有解除立正不动的姿势,却怎么样都格格不入。平常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制服公仆,在禅堂里却显得俗不可耐——变得只是一个古怪的异类分子。就连警官看起来都如此了,我们简直是糟糕透顶的闯入者。紧张的空气里,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无礼之徒的容身之处。我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也不敢坐下,只能歉疚万分地缩在房间一隅。
半晌后,一名僧侣回来,接着另一名僧侣出去了。看样子僧侣们正一个一个依序被叫去侦讯。
进来的僧侣无言地站到自己的座位——“单”前面,深深行礼后右转,再次行礼,背向“单”的方向踏上,然后坐下。右脚放在左腿上、左脚放在右腿上,前后左右轻晃身体,调整坐姿。他眼睛半眯,调匀呼吸之后,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他是在集中吗?
还是在扩散?
两者都不是。
有人说,禅能够培养注意力。
我也曾听说,禅是一种冥想法。
但我觉得完全不对。
有人说坐禅是赌命的修行。
也曾听说禅并非如此热切的行为。
我觉得这两方说得都对。
毫不热切地,赌上整个人生打坐。
果决。不,太果决了。若非怀抱着巨大的热情行动,连琐事都无法完成。然而别说是赌上人生,连一点风险都不愿背负的我,实在是做不来这种事。我的人生不仅总是缺乏紧张感,还总是被莫名的不安所包裹。完全两相矛盾。我光是置身子昏暗禅堂的寂静中,就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胸前拿着警策的佑贤和尚静静地在僧侣之间来来去去。活动的就只有他一个人,我的视线无意识地盯着佑贤的动作。光线微弱的堂内很难识别出每一个僧侣。不过我也只认识慈行和佑贤,以及为我们带路的英生与托雄,还有巨汉哲童而已,即使光线明亮,或许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受到昏沉——即睡魔袭击时,或者被看出心思紊乱时,坐禅中的僧侣会被用警策敲打。
看不下去。
早晨采访时也是这样。
早课和行钵都没有问题,但是到了采访坐禅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忍耐,一个人离开了禅堂。
就算敦子问我何谓坐禅,我也不可能回答得出来。
充斥整座禅堂的紧张感与令人受不了的压力再次化为无法形容的排斥力,把我向外推挤。
而且堂内相当寒冷,气温和外头没什么两样。鸟口揉着依然赤红的眼睛,我们在路上向他说明状况,但是他好像还没清醒过来。
敦子冷得抱着自己的肩膀,饭洼则一脸憔悴地——扫视僧侣们。
一名僧侣回来了。我望向入口,看守警官的脚微微颤抖着。他很冷。此时,我终于明白了那种颤动正是把他和僧侣区分开来、把他贬至俗界的原因。
好想赶快到外面去。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之久。
饭洼差点倒下,敦子扶住她,结果蹲了下去。鸟口早就在装机材的箱子上坐下,站着的只有我和今川而已。
今川似乎陷入恍惚——在我看来是这样。
突然,一阵粗暴的风卷起,野蛮人发出的粗鲁声音从入口侵入进来,是数名刑警和警官,支持的搜查员抵达了。
我们被带到外面,移到旁边的小型建筑物。
但还是一样不舒服。
只是稍微暖和了一点而已。
只是视觉上受到遮蔽罢了。大批僧侣在隔壁建筑物持续打坐的现实,就算想要割舍也割舍不下。例如说有个盒子里装了某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就算明白只要不打开盖子就不会有事,却反而更不愿意把它拿在手里吧。因为明白里面装了什么,却不能看见的状态,会引发更大的不安。
我觉得就像这样。
虽然隔壁的大盒子里装的不是什么不明所以的可厌东西,而是清净的修行僧众。
一名年轻警官为了监视我们而留在室内,但我怀疑他是否真的了解状况。外面好像还有一个人。也不能归咎于有人监视,但我们没有一个人开口,就连坐姿都不敢改变,只听得见衣服与榻榻米磨擦的声音。
耳中听见的,净是树木在远处喧闹的声音。
是冬季的夜风吹过了山间吧。
不,那是……
“有没有……”敦子发现了,“听见什么声音?”
“嗯?”
坐在门框上的警官对她的话有了反应,稍微转动脸的角度。他在竖耳倾听。
“是不是风啊?”
鸟口说,警官放下心似的恢复原本的姿势。但是……
那并不是风。
呻吟——是木头倾轧般的声音。是啜泣吗?那是……
是老鼠吗……?
“不。我听见了,那是人的声音。”今川说。
“嗯……?”
警官站起来,打开门扉。“喂,外面有没有异状?”
“没有啊。”外面的警官冷淡地回答。
“有没有听见什么?”
“没有啊,很安静啊。”
警官偷瞄了我们一眼。
“也是吧。”
“正好,外面冷死了,跟我交换吧。”
“里面也差不多啊。”
“至少要好一点吧。”
外面的警官进来了。
一道白影晃过他背后的黑暗。是——阿铃。除了我以外,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又经过一小时左右,益田过来了。
“哦,各位,把你们丢不下管到这么晚,真是对不起。不好意思,接下来要麻烦各位回到仙石楼去。”
“现在吗?”
“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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