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希赛儿
「回来得真晚。」
母亲尖酸的嗓音传入耳膜，把我吓了一跳。她端着一杯白兰地，站在炉火旁，阴影罩住脸庞。「突然这样有点戏剧化吧?」我问道，将斗篷挂在钩子上。「再者，妳不是要跟朱利安共进晚餐?」
她浅啜一口白兰地。「他有约，抽不出空档。」
「至少他从妳宣布退隐的惊吓里面恢复过来了。」我咚一声坐进椅子里。「我还有点担心他会意气用事，辞职离开剧团。」
「他不会离开。」
母亲那怨毒的语气让我重新评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即便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朱利安暗恋她，但那应该是单恋吧?毕竟他跟哥哥同年龄。「他有说什么吗?」
她又灌了一口酒。「说了很多。」
我愁眉苦脸，确信如果他重复了先前告诉我的那番话，母亲肯定不会有欣然接受的雅量。
「朱利安的事说够了。」她放下酒杯，走过地毯停在我面前。「妳今晚去了哪里?」
「随便逛，哪里都去。」她从不过问我的去向，顶多在演出结束要求我多花一点时间娱乐那些赞助人。
「随便逛?」她重复了一遍，我知道有麻烦了。「我需要更精确的答案。希赛儿，妳去彼加尔区做什么?」
我吓得目瞪口呆，大脑迅速地运转，一方面寻找合适的谎言，另一方面推测她可能的消息来源。
「别想找借口推拖，亲爱的，」她咄道。「妳哥哥来过，单是他的出现已经足以让人震惊，又大放厥词地数落我不应该让妳跑去贫民窟撒野闲逛，那种垃圾堆似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吸引力，让妳晚上跑去探险?」
没有好理由，彼加尔区不该有任何东西会引发我这种年轻女孩的兴趣，然而如果我不给答案，她就会追根究柢。我绝对不能因为佛雷德生我的气就说出真相。
「我……」
「妳怎样……?」酒精和火气带出她脸颊的红，这么久以来，为什么她偏偏挑今天晚上对我的消遣方式感兴趣?
「我去算命，」仓促抓了一个理由。「我听到一些女孩私下讨论，就想去问问自己未来的命运。」
她挺直肩膀，歪着头思索，彷佛在考虑我是否会儍得编造这种谎言以求脱身。「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发生的事情。」
「我知道。」我脱口而出，再也坐不住，跟着站起来，「就是一些胡说八道，很抱歉我去那种地方，以后不会再犯了。」我只想上楼躲进房间里面，让这一天到此结束，但她挡在前面。
「接下来这几个星期对妳非常重要，知道吗?」
的确很重要，只是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驰。
「希望妳明白，我正用心为妳安排一个美好远大的未来。」她深深凝视我的眼睛，我不确定她在找些什么。「我要妳好好预备接班的路，接替我的角色、地位和身分。」
「妳太戏剧化了，」她是真心要退休吗?「讲得好像会暴毙一样。」
她眼中闪过某种情绪，瞬间消失无踪。
「当然不是，只是由年轻人承接，以前就是这样，未来也不会改变，我需要……」她中途停顿，随即吐了一口气。「妳回房去吧，以后只要没有演出的夜晚，入夜之前就必须回家，听清楚了吗?或者要我把妳留在崔亚诺的条件再重复一遍?」
「非常清楚。」同意比争辩容易，反正晚上她自己也很少在家，若有必要，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溜出去。我转身走向楼梯。
「明天早上，妳要陪同我和朱利安去城堡拜见玛丽夫人和其他参与假面剧演出的贵族淑女，妳必须盛装出席，展现最好的一面。」
「可是……」我打算一早就去彼加尔区找法辛夫人讨论。
「没有可是，」她尖锐地制止。「妳必须听我的吩咐，否则就给我回农场去喂猪。」
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皮肤感到刺痛，突然觉得现在和她唱反调肯定是个馊主意，她不是那种随便吓唬人的类型。「我会好好准备。」
即使回到房间里，一股寒意依旧流连不去，我坐在炉火前面，肩上裹着厚毛毯保暖，凝视火光，试着整理紊乱的思绪。
周遭的气氛不太真实，感觉很诡异。我裹着毛毯坐在地板上沉思，这是我近来常有的习惯。我在夜深人静时分骑马跟着陌生人外出，与巨魔国王谈判交换条件，在崔亚诺治安最差的区域追寻女巫，当面跟士兵据理力争。在这些时刻，我都精力充沛、生龙活虎，然而现在独自坐在炉火前面，却像变了一个人。
或许因为我变了，整个人改头换面，变得不一样了。
我伸手遮住眼睛，含糊地自言自语。「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了。」
「妳是希赛儿‧卓依斯，舞台上的后起之秀，歌剧演员，崔亚诺最受欢迎的新宠儿。」
突如其来的讽刺的话语把我吓了好大一跳，浑身肌肉紧绷。自言自语是一回事，有人响应又是另一回事。我微微张开手指，从指缝中偷看，竟看见炉火中有一对眼睛正凝视着我。
我大声尖叫，仰天跌了一跤，毛毯缠成一团。
「噢，别叫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回壁炉前面，肌肉紧绷，随时预备落荒而逃。「是妳吗?法辛夫人?」
「叫我凯瑟琳就好。」只闻声不见人，她的语气似乎很平静。
我可冷静不下来，就算见识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这个状况……如果她能够这样，就表示我可以向她拜师学艺。诸多的可能性在我心里爆开，我立刻想到至少上千种用途，甚至可以跟厝勒斯的混血种朋友交谈，或见到崔斯坦。
「怎么可能?」
「当然是魔法的力量。」火焰里的眼睛对着我眨了眨。「妳的头发颜色非常鲜艳，今天掉了几根在店里面，下次小心点，不要随便留下私人的物品──很可能被人拿去利用了。」
那对眼睛突然消失不见，但才一眨眼又出现了。
「今天妳伸出援手，救我脱离找麻烦的士兵，」她没等我的回答便继续说下去。「明天到店里来吧，我会竭尽所能地协助妳。」
当我正要开口，火舌突然窜起，女巫来得快，去得也很快，煞时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