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琢磨着等我洗完热水澡,吃顿热乎乎的晚餐,在我舒服的大床上睡一觉,之后我肯定会像一道精神抖擞的闪电一样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无奈疲惫已深入骨髓,而我对睡眠的渴求已经达到极致。话又说回来,当你累的时候,你想睡的心情会和人马想咬自己的尾巴的心情一样急切(故意用的双关),这对你而言没有好处。明天即将到来,老实说,我很担心明天整个情势的发展。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过去几天的画面像令人晕眩的快照一般迅速闪过我的脑海。托马斯·瓦许尔,在床上被变成了石头;美杜莎,小蛇嘶嘶作响,刺鼻的烟圈围住了她的脸;圭多;艾斯特小姐,从柜台上捡起了她的牙齿;安纳西和他洋洋得意的笑容;泰隆,在闪亮蝴蝶留我过夜;丹尼斯,他被扇耳光后的表情;那群僵尸,拖曳着步子步步紧逼;还有出现在占卜碗里的那张脸。
最后一幅画面,彻底把我一夜好眠的可能性清零了。我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突然感觉到小腿肌肉传来的一阵刺痛,像是有一根烧红的细针在刺痛小腿。我摸着黑找床头灯,灯亮的那一瞬间,我算是吓尿了。
蜘蛛。巨型蜘蛛,餐桌那么大,正匆忙地从床沿边爬下去。
我从床头柜上抓起一本书,追着那该死的蜘蛛满房间转,根本没感觉到毒液的灼热。我把蜘蛛逼到死角,就在我想用书砸向他的时候,这只蜘蛛居然用后腿站了起来,用它圆鼓鼓的一对红眼睛嘲笑我。它挥动着那些诡异的蜘蛛腿,好像知道那些玩意会让我起鸡皮疙瘩,犯恶心。
“嘲笑这个吧,混蛋!”我一边大叫一边举起书砸向了这头蜘蛛,它内脏流了一地。我不停地砸啊砸,直到它成了一滩粘乎乎,黑臭黑臭的烂泥。我扔下了书,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我腿上灼热的疼痛也开始向我袭来。我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浴室,查看伤情,每一次落脚都痛得我发抖。
我打开灯,坐在马桶上,好好看了一下伤势。有两颗毒牙留下的印子,周围是一圈红白色,肿胀的区域已经有网球大小了。红色条纹延伸到膝盖部位,刚刚拼命追着蜘蛛跑无疑加重了伤口的恶化。我整个人开始摇摇晃晃,不知是因为蜘蛛的毒素还是受到惊吓的缘故。接着,我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感觉有东西落到了我的肩膀上,脑袋上,手臂上。
我抬头一看,只见上百只蜘蛛从天花板的通风口处落下来,有大有小,身躯肥硕,我完全被吓住了。我弹了起来,甩头,用手在身上全部扫了一遍,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碧池,一边尖叫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要命的是,还有几只毛茸茸的蜘蛛从我头发里面掉出来,砸到了镜子上,滑落下来,直奔柜子。我的尖叫声频率太高了,估计只有狗狗能听得到。我夺门而出,用尽全力,“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整个房间都震动了。
安纳西,绝对是他搞的鬼。
顿感一阵反胃,双膝无力,跪在了地上,心中泛起一阵阵恶心。我仍然感到那些恶心的蜘蛛腿在我身上爬,我整个身体泛起了滚烫的红潮。从浴室的门上看了看肩膀。接着看到一群面目可憎的生物从门缝地下涌了出来,向我这里直奔而来。
“滚犊子的,”我大口喘着气,艰难地站了起来。到了这会儿,我的右腿就像是一根着了的火炬,不过我还是成功地一瘸一拐走到了门口,跌跌撞撞跑到了走廊。走得左摇右晃,脑袋像是一个气球,拴在一根脆弱的系绳上;我倒向了系绳的末端,跌倒在地。这之后的事情,就变得模糊起来。
***
我回到了老家的酒吧,在客人桌子之间穿梭,马尾一摆一摆,一举手一投足都想要博得关注。“嗨,红发女生,来这里!”“帕拉斯,再来一罐酒。”“帕拉斯,我点的鸡翅怎么还没到!”一头金发,高大魁梧的他依靠在吧台边,啜饮着一杯冰啤,关注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完全无视舞台上美艳的女郎,她们在舞台上扭动着性感的舞姿,把好几个主顾迷得神魂颠倒。酒吧招待示意了我一下,然后把头扭向那个陌生人的方向,但是我摇了摇头。不,我不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他!
我转身服务我的客人们,我托着一大盘饮料在手上,竭力保持平衡。一只冰冷湿漉的手抓住了我的上臂,我大叫,只想把那只手拿开,一点也不想看抓着我的人是谁。我不想看,不,不要逼我看!餐盘打翻了,飞到空中,饮料从空中跌落,大滴大滴水珠如雨而下,就像一颗颗饱满的泪珠。
画面转换了,夜幕时分,海水拍打着沙滩,泪水酸楚的气味充斥着鼻腔。海浪搭着有层次的泡沫像极了海豚,我还看到了它们的毒牙。恐惧紧紧地擒住我,我感觉就像玻璃一样易碎,马上会摔成百万片。我打了个冷颤,像是逃离毒害一般逃离了海边。海水的咆哮声不再像海水的声音——更像是凶兆和紧盯的声音,像一个瞄准了猎物的猎人。
又一次转换,这次我脸朝下,赤裸裸地匍匐在潮湿的海滩上,挣扎着逃离开,挣扎着站起来,但是我滑了下来。恐慌地啜泣着,感觉到双腿间有着撕裂的疼痛,我的大腿颤抖着,肺部灼热,嘴里还含咬着沙子。我尝到了血的味道。有个东西拉扯着我的马尾,我失去理智,嚎啕大哭,伸出双手想要阻止拉扯,接着感受到一双冰冷僵硬而又无法抵抗的双手,把我拉了回去。我一直叫啊叫啊,直到嗓子都变哑了。
夜晚宁静而漆黑,我蜷缩着躺着,瑟瑟发抖。一个像海浪般低沉又隆厚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不断地威胁,警告,宣告他对我的占有。我双眼无神地睁着,每次我闭上双眼都可以看到他的脸,残忍,冷血,疯狂,执念。我反复地呕吐,但还是能在身上闻到他的气味,感觉他还留在我身体里。我挣扎地站了起来,充满恐惧,没错,同时怒火也开始在我心底堆积。怒火越烧越猛,直到我感觉我的皮肤都要开裂了。颤栗逐渐变为颤抖——伴随着怒火不断地燃烧,烧尽了我的一切,烧死了那个我原本想要成为的人,我从心底爆发出了一阵吼叫,悲痛就像石头一样占据了我的五脏六腑。
我祈求帮助,因为我无法凭一己之力解决问题。我弯曲身体,抓了一把沙子,石头和玻璃的小颗粒,在我的身体上用力搓揉。血液从这些小刮口中渗了出来,这是侍奉的血液,是圣洁的血液。我跪了下来。我再也不可能清白了。再也不能了。
她听到了我的祷告。我感觉一双温暖的双手捧着我的脸庞,抬起我的脸,接着我看到了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她容貌中透露着无与伦比,惊为天人的强健之美,她的眉宇闪耀着智慧,皮肤刻满了知识。
“站起来,孩子,”她边拉我起来,一边说道。“看来我们得做点什么才行了。”
***
我感觉像是被轻轻地抱着,在摇篮里摇着——突然一阵恶臭袭击了我的鼻腔,就算我处于半清醒状态,这种恶臭都让我作呕。而且每一次我把头歪向一边,都象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拉扯着我的头发。我试着移动我的四肢,但感觉像是被拴住了一般,真让人抓狂。我羸弱的挣扎只有把事态恶化的功效,我的眼睛感觉像是被糊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怎么也摆脱不了蜘蛛腿爬满了我身体的感觉。
那个想法立马激发了我的斗志,我努力地睁开了双眼。哦,我的七舅娘啊,我宁愿我没睁开眼睛。
***
我正坐在沙丘上,双手紧抱着大腿,全身湿透,衣衫褴褛,脏乱不堪。而她穿着一袭棕色,茶色和绿色点缀的半透明袍子。在她转移之间,我看到了她被皮革包围的双腿和双脚。金发及臀,辫梢用一个金色的发圈扎起来。右手持一把弓与一筒箭。
雅典娜。智慧、战争、工艺女神。圣女。
我感觉无地自容,无法抬头看她,只能自顾流泪。
雅典娜清了清嗓子,我抬头看她双手抱胸。“你完了吗?”她问。
我不解道,“完了?”
“是,眼泪流完了吗?现在。”她盯着我的眼睛,虽然我现在到处都热辣辣地痛着,但是我还是觉得窝火。她怎么能这样?
我用手掌根擦了擦脸颊,坐得更直了。
“很好,”雅典娜笑了。“我们来做个交易……”
做出承诺容易,但我不知道恪守承诺会怎样困难。
***
我终于睁开了双眼,看到了绑着我和那些让我感觉有蜘蛛腿在我身上爬的源头。事实就是,确实是有蜘蛛腿在我身上——上百只蜘蛛用它们吐出的恶心的丝把我捆成了一个丝茧,它们工作得正起劲,这些个操蛋的昆虫。我势必要把安纳西的肠子取出来做丝袜了。为什么?为什么?还问我为什么? 他的这些小跟班倒是考虑周到,没有缠住我的头,但是我余下的身体简直就是一条巨大的,超大号的蜘蛛蛋好吗!
我不敢张嘴大叫,我怕那些毛毛腿的蜘蛛会横扫我的脸蛋,我还担心我一旦张开嘴,哦天哪!那些恶心的玩意儿会爬进来。我可以感觉到他们在我头发里爬行,戳我的眼睛,在我的腿上来来回回,还伸进我的私处,这里和你们没半毛钱关系好嘛。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我脑海里只闪现出要是它们在我耳朵里产卵怎么办?啊,惨了,怎么办它们要是把卵产在…… 我必须就此打住,不然我可能就要掉进疯癫的深渊了。
似乎是嫌情况还不够惨,一个重物落在我的脚上,居然是以我身体长度的步长开始行走。在我开始扫除这一片蜘蛛类肢节动物之时,我的颤抖已经进化成了毫不夸张的痉挛了,我这一举动没什么别的用处,只是让我更像是被扔上了岸的鱼,完全无法动弹。我觉得身上布满蜘蛛,任这些蜘蛛在我身上吐丝已经够惨了。但是,这还不是最惨的。
有一只狗那么大小的蜘蛛坐在我胸部,把我胸中不敢出的大气挤了出来,这是件好事,不然我可能已经开叫了。它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蜘蛛了,一副肿胀而又肥壮的身躯,在它离我的脸还有几英寸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它身上的一种灵气,让我立马想到这是谁了。它那对圆鼓鼓的红眼睛,参杂着愉悦的恶意,它那肮脏的钳子就在我鼻尖前面咔嚓咔嚓地交错。它用它那令人憎恶的蜘蛛毛毛腿抚摸着我的脸。
我瞬间从惊吓状态转变成了怒火状态。我的怒火比其蜘蛛毒液造成的热火还要大,一直从我的脚趾窜到了我的天灵盖,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短暂的强大力量。从过往的经验来看,我知道这股力量维持不了多久。但,同时我也知道如何运用这股力量。安纳西,躲在他蜘蛛壳的伪装下,就要迎来我给他的惊喜了。
我闭上双眼,集中念力,这即使是在最好的条件下也是项困难的任务。何况,我现在又累又受毒液之苦,真是恼火得很。我仍然感到恐惧——哦,当然不是因为安纳西,而是害怕我释放这股力量后可能带来的后果。不过,这次我是太恼火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受够了,就是受够了,你懂?
我聚起双手间的红色怒火,双手握拳。在我握拳之际,怒火凝聚成一个白灼的能量球,汇聚了我这几周以来所有的沮丧,愤怒,暴躁。释放的冲劲迅速蔓延到我的每一个细胞,把整个走廊都照亮了,宛若《Ok镇决斗》场景中的正午时分。我发出了原始的呐喊,这可能得让我的嗓子嘶哑几天了,吵醒了一楼正睡梦酣然的人们。我听到大厅里门开开关关的声音。非常好。
说实话,那种感觉太满足了。炸开的能量球不仅烧光了丝茧(那些从蜘蛛屁屁里吐出来的玩意儿,想起来都得抖三抖)而且也把爬我身上所有的蜘蛛给烧死了。噢,太爱能量球了。我不确定这遍地的尸体中有没有安纳西的,可不能低估了那头怪物。我只希望至少他能感受到他小跟班们的死况。
接着我意识到除了覆盖在我身上的那层灰,我几乎是裸体了。客人们被娱乐得很开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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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真的,你该怎样解释那样的情况?答案是,不解释。我唯一希望的是没人认出我,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那两条腿就像泡发了的面条,不知道还能不能站起来。谁知道呢,令我永生尴尬的时刻就这么如期而至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要帮忙吗?”他言语中透出的喜感,是建立在这个一塌糊涂的夜晚之上的,我可以这样说吗?
我能做什么呢?我搭上这只援助的手,提起了我颤颤巍巍的双腿。“谢了,利伦,”我嘟囔道。我也没试图想遮掩自己什么——嗨,裸体也是分不同种的好吗?身体部分的裸露不算什么。我抬头看到他笑颜如花。
“你还好吧?”他问道。“你这出电光表演,不错哦,”他冲我挤眉弄眼的。
“是啊,我一直都很好,但是这次你得原谅我如此出现。”把自己用自尊包裹得严严实实,幸好我的头发够长,足以遮盖住我撩人的部位,我淡淡一笑。“谢谢,但是我得回去……”
他大笑。就知道我这件事没完,直觉就是这样。凭我的运气,整个故事大概都会被他写进他的吟游诗歌集里,然后被人们繁复不停地传唱,从海的这边传到海的那边。“了解。”他哼着说。他是个好人,但是还没好到不用眼睛盯着你看的程度。愿上帝灭了他。等到你下次最后一分钟问我要订房间的时候,哼哼。他绅士地帮我把门推开,我一进房间,就听到他在笑。我转身直接在他面前把门甩关了,下定决心以后要把他逮住,给他提提醒要是他把我的故事写进了他的游唱诗集供人消遣的话,我会很不开心,他会很难做人。
***
电话铃疯狂地响着,当然了。整间房像是被炸弹炸毁了一般,床单散布在地板上,黑色的恶臭物印在了地毯上,那是我砸死那只巨型肢节类动物的地方。那些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烧死的蜘蛛,变成了灰尘飞扬地到处都是。管它是谁打电话给我,洗澡事大。 我的腿疼得不行,我整个身体都颤抖了。
我把热水温度设定到我能承受的最高温度,浴室的蒸汽在蔓延,我摸索到壁柜,吃了四片埃布罗普洛芬。反锁了浴室门,抬头看了看之前掉蜘蛛的通风口,止不住打了几个激灵。现在全都死了,是吧,小杂毛们。 此时我的成就感已经爆棚,走进浴盆,温度恰到好处。我反复抹擦,尽量不想任何事情。不去想蜘蛛,也不想安纳西。不去想明天必须做的事情,和极有可能短的可怜的睡眠时间,也不想被安纳西包成个点心时候看到的幻觉(难道是回忆?)。抹擦身体占据了我大部分时间和精力,外面重重的敲门声我也没听到。
丹尼斯冲进我浴室的时候,你可以想象我有多吃惊了。
“帕拉斯!帕拉斯!你在里面吗?”
我尖叫一声,拉开浴帘,把头伸出去说道,“我的天啊,丹尼斯!除了我,还会有谁在我的浴室啊!我当然在里面!你发什么疯跑这里来?”这事情还没完没了了是吧!太荒谬了! 我直盯盯地看着被撞坏的门锁,说道,“你打算今天把它修好嘛?”
“别想什么锁了!你这上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我差点笑出声来,因为丹尼斯的样子太糙了。我是指,他面色发白,头发全都立了起来,看起来真是可人极了。
我叹气道,“说来话长啊。”
他倚靠在浴室的台子上说道,“总是说来话长。”
“去你的,丹尼斯。出去。”我边说边把浴帘拉上,火得我牙痒痒。这家伙是什么材质的啊?
“好。我在外面等你。”
“很好,”我怒冲冲地说道。“你在外面等着。不过你要是还想在这里干的话,最好想想怎么修好我的锁。”
从他出去摔门的状况看,我觉得他没考虑修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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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后,感觉好多了,我用毛巾包好头发,穿上浴袍就出来了。丹尼斯没有把锁修好,倒是把我一团糟的房间整理了一下。床铺用新床单铺好了,老天会保佑他的。一块浸泡了某种清洁液的毛巾盖在了那些蜘蛛留下的恶臭的粘液上。他甚至还把一些沾灰的家具擦干净了。他坐在长沙发上,双臂交叉抱于胸前,不停地弹动双脚。
“美杜莎打电话给我了,帕拉斯。她听起来十分震惊,我还从没见过她那样。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哦,天啊。我想我最好还是给她打个电话把。我可没精力把事情说两遍。”我走过去,坐在长沙发上,和他保持一个垫子的距离。我今天不想解决和丹尼斯之间的问题。他看起来不太开心。我才不管。他这晚过得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我伸手去拿电话,接着我一直害怕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