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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埃德加打电话来了。“我的天啊,真是倒霉到家了!”
“可不是么,难以接受。”他说着关闭了床尾处电视的声音,“我和他在电梯里谈过几次。他看上去人挺好的。”他把遥控器放在床头柜上,端起印有“我爱纽约”字样的马克杯,用脖子和肩膀夹着电话,把枕头放在背后。
“偏偏今天出事儿,报纸上正缺个头条新闻呢。”
“会没事的,”他说着躺了下来,“就像当初拉斐尔那件事一样。”说着话他呷了一口咖啡。
“求你了,我们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已经第五起了,而且死的还是个知名作家,不是楼层管理员。这栋楼正变得越来越不受欢迎。我不想对你说这样的话,但是你还记得我曾警告过你,叫你别把这栋楼变成出租房吗?想当初,如果你把它按公共公寓出售,就用不着这么操心了。”
“我懂,”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电视上无声的洗面奶广告,“很遗憾当初没听你的话。”他呷了一口咖啡。
“你看过报纸了吧?”
“还没,”他说,“我还在床上,昨天睡得晚。”他放下马克杯,拿起遥控器。
“《纽约邮报》的头版上用大字写着‘凶宅大楼’,边上还配着一幅从下往上拍的大楼照片。《每日新闻报》也在版面上用了‘凶宅大楼’的字眼。还有《纽约时报》——让我看看——在B3版上写道:‘一位作家成了上城东区大楼里遇害的第五人。’他们误把科纳海伊写成是在美林证券工作了,我猜他们明天就会更正。”
“会没事的,”他边说边换着台,屏幕陆续闪过幼童、肥皂块、野外大猩猩的图像,“只不过要多花点时间罢了。”
“我这里的电话一直在响个不停。记者们都来问:‘这栋楼是属于谁的?他怎么看待这件事?’”
“真讨厌。他们指望我能怎么看待这件事?”
“我强烈建议,每个人也都同意我的看法,我们应该马上请个公关专家来处理这件事。”
“专家又能做什么呢?”他一边问,一边换着台,“召开媒体通报会?这只会让事态升级。”
“不,不,不,是让事态降温。公关专家能将媒体的注意力尽快转移到别的事件上去。”
他坐了起来,问道:“你认识能干这事的人吗?”
“我找了两个人,但他俩的要价都太高了,而且不能避税,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和国税局周旋一下。”
“去他妈的国税局,”他说,“马上去办。这主意不错,埃德加,天啊,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很高兴你能同意。”
“你的话我怎么能不听呢,”他说,“赶快去办。”他挂上电话,坐了一会,笑了笑,不停地换着频道,然后推开毯子,下了床。
他来到窗前,将右侧的窗户全部打开。用尽全力深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踮起脚尖……
他吐出气来,用拳头捶了捶自己赤裸的胸部。
 
果不其然,阿莱士来了电话。“那事我听说了,很遗憾。你认识这个人吗?”
“不。”她说。
“死的人可真不少了:自杀的、吸食可卡因过量的……”
“阿莱士,我在工作。”
“哦,对不起。我只是想打个招呼,向你问个好。”
“我挺好的,”她说,“窗上挂着大蒜,十字架就在手边。”
“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说。
罗茜也打来电话。“天啊,太遗憾了。”她强打起精神来,“有可能他喜欢的都是些错误的东西。”
维达·特拉斯萨诺按响了门铃,她头发打理得非常完美,身上喷着香水,涂着粉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拎着一只象牙色绣花绸包。绸包的后部装饰着几颗纽扣,她的指甲油已经有些剥落了。
凯带她进到厨房里。白炽灯下,凯弯下身子,斜着眼睛,玩弄着扣子的绸缎扣襻。维达站在那儿掐手指尖。菲利斯嗅着维达那条穿着丝袜的腿,维达用手掌根部拍拍它的脑袋,随后菲利斯就跑去享用它的海鲜大餐了。
“刺绣真漂亮……印度货?”
“中国货。妈的!你有强力胶吗?”
“不好意思,没有。”她扣上了扣子,“你要去哪里?”她问。
“去广场吃晚饭,”维达说,“有很多人要去那儿做报告……据说州长也要来。事情太糟糕了!我指希尔的事儿。我和他说过话!还是几个月前在电梯里!那时他正在搬从第三号大街的集市上买来的一株巨大植物……”她叹了口气。“想想吧,他就这么躺在那里,身体一点点烂掉。第五频道的那个谁就是这么说的,‘烂掉’。”说完,她那留着金色头发、戴着帽子的头转了过来。“但愿他不是你的朋友,也和你没有任何瓜葛……”
她笑了笑,又扣上一颗纽扣。“不,我不认识他。”她说。
“可怜的家伙……”
菲利斯来到门厅里,坐下来开始清理毛发。
“我还认识奈奥米·辛格。”维达一边说一边掐着指尖。
她扣好一颗扣子,斜着眼看过来。
“我们在九十二号街上的Y俱乐部 [23]  一起上过课。”维达说,“对付强奸的自卫术。有几次下课后我们一起走回来。你去过那里吗?就在莱克星顿大街上。”
“我去那儿听过几次音乐会。”她说。
“那儿提供各种课程。我这个课是犹太人教的,但是所有人都能去。”
她说:“她一定是位郁郁寡欢的女士……”
“她看起来不太像,”维达说,“不过我想,有抑郁症的人大概也不总是郁郁寡欢的。她从外表看来特别有活力。她和你某些地方很像,深色的头发,椭圆的脸。人倒长得一般。没有你漂亮,个头更矮一些。她来自巴斯顿 [24]  ,你从哪儿来?”
“威奇托。”
“我就没有家乡,”维达说,“我父亲是空军的上将。”
又扣上一颗扣子。她说:“《纽约时报》并没有透露她的遗书……”
“《纽约邮报》上登了一部分。”维达说,“她自杀前很沮丧,万念俱灰,对娱乐界、种族主义、核武器……你懂的。她和一个来自波士顿的男人分了手,他跟这件事也有点关系。”她叹了一口气,“她肯定把德米特里吓得屁滚尿流。”
“这是什么意思?”
“她差点砸到他身上。”维达说,“他那时正在给柱子抛光——你知道,就是那些用来支撑帐篷的柱子。他当时是杂务工,拉斐尔是主管。她就从上空摔下来,就摔在他身旁。他衣服都溅上了血。这栋楼的主人给他放了一个星期的假,让他去迪斯尼公园玩,他、他的妻子和孩子,所有的费用都由这栋楼的主人承担。”
“那还不错。”她说,又扣上一颗扣子。
“哦,出手倒还阔绰,”维达说,“他们最好大方些,毕竟已经有这么多人死在这栋楼里了。谁还会想和他们续约呢?”她摇了摇头。“‘凶宅大楼’,哎呀,我感觉自己就像在杰米·李·柯蒂斯 [25]  的电影里。”
她扣上了最上面的扣子,笑了笑。“好了,杰米·李,”她向后退了一步,“记得替我向州长问好。你看上去美极了。”
 
收发室的柜台上摆放着寄给她的一个包裹,用佩斯利螺旋花纹的呢子布包着,上面的地址是手写的,从八十九号大街一个叫“维多利亚时代”的地方寄来。包裹的尺寸就和鞋盒般大小,有点沉,上面贴着大大的标签,写着“新艺术”三个字。她站在电梯里猜测这个包裹是谁寄来的,里面装着的东西又会是什么。电梯里同时还站着住在十二层的一位留着山羊胡的男人,以及一对住在十六层的日本中年夫妇。
寄件人是诺曼和琼,诺曼用又大又圆的字体在标有皇冠出版社图标的深奶油色贺卡上写道:“清澈的天空,明亮的星,好运相伴。我们爱你。诺曼和琼。”
包裹里塞满了塑料气泡包装纸和深蓝色的纸巾,里面放着一个很棒的铜质望远镜,两个镜筒展开约有十八到二十英寸长,镜片边上刻有独立钟的图标,边上刻着“辛克莱”和“1893年”的字样。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亚哈 [26]  ,看着一条拖船拉着货物向上游去,还有一艘白色游艇向下游来。三区大桥上车水马龙。一些高层建筑的玻璃窗前摆着望远镜和三脚架。有什么东西摩擦着她的膝盖——是菲利斯,它正站在窗沿喵喵叫着。
她、罗茜和弗莱彻一起去了二十六号大街的跳蚤市场,买了一对锡铅合金材料的白色烛台,随后去重温了《安妮·霍尔》和《曼哈顿》 [27]  ,晚餐是在一家中国餐馆吃的。
她读了一份质量不错的手稿,对它进行了删删改改。和佛罗伦斯·莱瑞·温斯洛普在四季酒店吃了午饭。希尔曾经坐过的位置现在被另一个男人占领着。她去参加了一场收获颇丰的会议。
那周她在家办公的日子是周三,令人讨厌的一天。细雨落在褐色的公园里,落在青铜色的水库上,落在犹太博物馆的灰石尖顶上,也落在黑色屋顶和街当中赤褐色建筑之间的棕色花园里。不过,这样的日子能待在家里也还算不错了——即便这一天全都得花在阅读佛罗伦斯那叠涂满箭头的打印稿以及那叠字体歪歪扭扭的手稿上。
这天用来洗衣服也不错。读到苏珊娜努力搓洗德里克骑马衫上的血渍时,她突然想到:今天应该没有人排队洗衣服。时钟显示下午3:25。她把一边搓洗衣服一边着急的苏珊娜留在了手稿里,从衣柜里拿出装满衣物的洗衣篮——菲利斯急匆匆跑到门厅里,想看看她在做什么——她从浴室和厨房里把毛巾也拿了出来,从水槽下面取了汰渍洗衣粉,又从印有米老鼠图样的马克杯里找了些零钱。
她端着装满脏衣物的篮子和洗衣粉盒子走进铺满白色瓷砖的洗衣房,看到那个叫彼得什么的人顶着一头红棕色头发从烘干机处转过身来,正站在那里看着她。他把手上的一件黄色衣服放回了洗衣篮里。她说了声“嗨”,然后走到房间的一侧,将篮子重重放在最里端的洗衣机上。在房间的另一侧,一台嗡嗡作响的洗衣机亮着红灯,上面放着一个空篮子。
“嗨,”他说,他的声音有些尖,“你好吗?”
“还行。”她说。他看上去顶多也就二十七岁。虽然他俩之间没什么可能,但她还是遗憾下楼之前没能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我也挺好,”彼得·亨德森说,“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差不多了。”见他正用阳光般的笑容对着她,她也笑了笑——他穿着绿色的T恤衫,一条牛仔裤——说完便转身打开了两台洗衣机的盖子。她拿出一台洗衣机的过滤网,随后说:“这台洗衣机也是高级货吗?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高级货。”
“这儿最开始是被设计成公共公寓来着。”他说。
“幸亏它现在不是公共公寓,我才能住进来。”她说。
“我也一样。”
她开始将篮子里的衣物归类,有颜色的放进一台洗衣机里,白色的放进另一台里。“我想知道他们后来为什么改了主意。”她说。
“我猜是需求变了吧。”
“可是,”她说,“他们既然已经投入了那么一大笔钱……你知道这栋楼的主人是谁吗?”
“嗯嗯,不知道。我只知道支票上写的是麦克伊沃·科特兹。”他叹了一口气,声音撞在瓷砖上反弹了回来,“你回家来的时候肯定遭受了‘热烈欢迎’……”
她说:“哎,你可以多给我讲讲。”
“那些记者可真了不起啊。我想他们最初都是懂得分寸的人,但是天啊,之后他们怎么就走上弯路了——变得就像007电影里的食人鱼一样,什么都啃。”
“他本来打算写一本关于电视的书,”她说,随后将一条裤子放进有颜色的那堆衣物里,“它以何种方式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了影响。不知道他是不是原本计划把这个也写进去,关于电视是如何将记者变成食人鱼的。”
“你认识他吗?”他转过头来问。
她正在解一块绕在衬衫扣子上的手帕。“不是很熟,”她说,“别人给我们两个互相介绍过。”
“电视这个主题听起来不错,”他说,“我从小时候起就没完没了地看电视,不过我现在只是每隔一段时间租些电影来看。他也会写一写录像机改变事物的方式吗?”
“我想或许有吧,”她说,“他说得没那么细。我们只谈了一两分钟。”
“对你来说肯定感觉更糟吧,”他说,“虽然只聊过一次,但你毕竟认识他。”
“哦,那当然,”她说,“确实如此。”她把衬衫丢进一台洗衣机,把手帕丢进另一台。
“我和他随便聊过一两次。你知道,就在电梯里。我还读过他那本有关电脑的书。”
“我也读过,”她说着转过头来,“你怎么评价他写的书?”
他站在那里一语不发,皱起眉头来。“书倒是不错,”他说,“我认为写得不错,但是——它让我很不好受。”他看着她,“我是做电脑这行的。我觉得没必要对它们疑神疑鬼的,它们只是机器,仅仅如此,一个能够快速处理数据的机器而已。”
“他并没有疑神疑鬼的,”她说,“这些机器内部可能隐藏着真正的危险。”
“他夸大其词了。”他说。
她背过身,伸手将印有黄色花朵图案的床单从篮子底部抽出来,扔进白色的那堆衣物里。“你说你是做什么的?”她问。
“我是个程序员,自由职业的那种。”他说,“我给不同的公司提供咨询,大多是在金融方面,我还写过几个已经上市的游戏。”烘干机的门被关上了,“你呢?”
“我是个编辑。”她说,“在皇冠出版社工作。”
“要不要吃点零食?棒棒糖?”他向洗衣房里的自动售货机走去,转过头来问她。
“不了,谢谢。”她对他笑了笑,又转过身去,将最后几条毛巾和衣服归类了一下。
硬币塞进了卡槽里。“这里还卖猫薄荷,你知道这玩意儿吗?”
“没听说过。”她说,打开了洗衣粉盒子的倾倒口。
“这玩意儿狗也能吃。怎么没有瓜子?”自动售货机响了一声,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她在有颜色的衣物上绕着圈地撒了点洗衣粉,然后停下,把盒子正过来,转过身,看见他边走过来边撕开手上的包装袋。他对她笑了笑。“我在墨菲超市看见你在买猫砂,”他说,“上周六早上的时候。”
“哦。”她说。
“我和其他人在一起,”他说,“所以没来打招呼。”
她笑了笑,转过身,又倒了一些洗衣粉出来。
他靠在亮着红灯并嗡嗡作响的洗衣机上,与她之间隔了两台机器。“公的还是母的?”他问。
“母的,”她说,“一只三花猫。”
他撕开薯片袋。
“你是哪里人?”她问,又在白色衣物上绕着圈撒了点洗衣粉。
“匹兹堡,”他说,“我在这里待了五年了,我是指纽约。搬来这栋楼也有三年了。”他向她递过薯片袋,用那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盯着她看。
“我不要,谢谢。”她笑着说,推上了洗衣粉盒子上的倾倒口,把它盖好放进了篮子。“我是威奇托人,”她说,“我来这里——天啊,已经有十八年了。”
“我就知道你是中西部什么地方的人,”他说,“从你说话的口音听得出来。很动听。”
她看着他从袋子里拿出一片薯片。“谢谢。”她说。
她把过滤网装回洗衣机,盖上盖子。
“快带上防毒面具。”他小声说道,朝她身后望去。她转过身,闻到一股阿玛尼香水的味道。
住在八层的那位身材粗壮、浑身黑黝黝的女士站在门口,就在监视器底下,戴着深色的眼镜,琥珀色的宝石,身上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袖裙。在她身后,一个男人正把一辆自行车推进电梯里。
他们朝她点了点头,说了声“嗨”。
她点了下头,向自动售货机走去,黑色的高跟鞋敲踏着塑料地板。阿玛尼香水味挑战着汰渍洗衣粉和高乐氏漂白水的味道。
彼得嗅了嗅空气,朝她笑了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朝自动售货机里投了些硬币。他从倚靠着的洗衣机旁直起身来——机器的红灯刚刚熄灭,又走回到烘干机旁。硬币掉落的声音在整个洗衣房内回响,机器嗡嗡鸣叫,又有东西掉了出来。
她盯着操作板,研究着上面闪亮的选择按钮。
一位女士走了进来,她嗅了嗅,冲彼得先前倚靠过的洗衣机皱了皱眉。她胖胖的,留着黑发,穿着红色的衬衫和紫色的裙子,脚上则是一双褐色的拖鞋。她从洗衣机上拿下篮子,打开盖子。
“你时间掐得刚好。衣服刚洗完。”
女人转过头来对着她。“啊?”
“刚刚,洗完,”她说,“就现在。”她做了个切东西的手势。“停了。”她指了指洗衣机。
“啊,si [28]  。”女人微笑着说。她把洗好的衣物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放进篮子里。“si,veintecinco minutos, [29]  ”她说,“exactamente,veintecinco minutos [30]  。”
“二十五分钟。”她说。
“Si。”
“谢谢。”
她按下按钮,洗衣机开始运转。她从篮子里拿出洗衣粉盒。“这味道还没散。”彼得提着装满干净衣服的篮子站在她边上,向大厅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朝周围看了看,阿玛尼小姐的气味终于盖过了汰渍洗衣粉和高乐氏漂白水,她走进电梯,随后电梯门关上了。
“她一定是从香水工厂接了个管子到家里。”彼得说。他们走进了铺着黄褐色地板的大厅。
“那可是阿玛尼,”她说,“这就叫过犹不及。”她按了两扇电梯门之间的按钮,电梯门上的显示板上2变成了L,4变成了5。
电梯右边的过道门打开了,特里穿着湿漉漉的黑色橡胶雨衣走进大厅。他朝他们笑了笑,走进了洗衣房。一个披着黄色湿斗篷的男人从自行车房走了出来,手上拿着泡沫材料的头盔。他关上栅栏门,朝他们点了点头。
他们也对他点了点头。
他将手放在湿漉漉的黄色卷发上擦了擦,然后朝地板上甩了甩。
“还在下雨?”彼得问。
“比先前下得还大。”这个男人说——他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身材稍微有些发福。
左手边的电梯门打开了。
“你先请。”彼得说,随后抱着洗衣篮走了进来。“十三层。”她按下了20和13。穿斗篷的男人按下了16。
电梯门又打开了,一个戴着海军帽,穿着雨衣的圆脸老女人走了进来,点了点头,转身按下了10。
电梯载着他们静静地上升。那个女人走了出去。
“很高兴遇见你。”彼得说,电梯门在十三层打开了,他朝她笑了笑。
“我也是。”她也微笑着说。
穿斗篷的男人到了十六层,走了出去。
她站在电梯间,手握汰渍洗衣粉的盒子,盯着电梯一角的监视器看。
当电梯显示的19变成20时,她掏出了钥匙。
 
那个周五的晚上,她家来了一些朋友,皇冠出版社的人,还有罗茜和弗莱彻。他们对这套公寓、菲利斯还有罗茜画的猎鹰图赞不绝口。他们轮流看了看望远镜,小口啜着伏特加、苏打饮料和白葡萄酒;他们谈起了道听途说来的公司即将被收购的消息,又聊起了中东的紧张局势,还有春季的购物清单。
“那盏灯真漂亮。”琼在他们吃饭时说,“是你自己买的吗?”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那上面映出他们十个或者十二个人的倒影,也包括她的。倒影中的他们环绕着坐在客厅里,身旁是装着鸡肉和沙拉的盘子,以及葡萄酒杯。“都是公寓自带的,”她坐在咖啡桌边的垫子上,“这儿的所有东西都是上等货。这里本来打算做公共公寓,但这栋楼的神秘主人把它变成了租赁房。没人知道他是谁,他藏身在市里的一家法律事务所里。听说他是别人的眼中钉,但在我看来,他简直就是我的圣诞老人。”
“这个鸡肉很好吃。”诺曼说。
“从佩塔克商店买来的。”她说。
“肯定有人知道他是谁。”加里说。
她呷了一口酒。“管理这栋楼的代理商肯定不知道,”她说,“他们只和律师接头。”
“好吧,这没什么稀奇的。”明子说,“瞧,这栋楼并没有获得想象中那么高的关注度。”
“这还得追溯到他买下这栋楼的时候。”她说。
“他是从巴里·贝克那里买的,”琼说,“我都不敢想象我们能坐在这里。你呢,诺曼?我们曾反对过建这栋楼。”
“嗯,我们都是‘理想社会社团’里的活跃分子,”诺曼说,“这个组织致力于保护这一区域,防止过度开发。这个地方原来有两栋非常漂亮的褐色石头大楼。我们输了这场战役,但却赢了整个战争——一个月后,这栋楼的地基才刚刚浇盖好,其他这类建筑就被宣布为违章建筑了。”
“这里的建筑结构倒确实是一流的,”斯图尔特说,“虽然你家旁边住着人,但是一点噪音都听不到。我住的还是栋新的租赁公寓呢,可隔壁按电话键的声音我都能听见。”
“如果一开始是按公共公寓的标准建造的,”明子说,“那为何又变成了租赁公寓呢?”
“这就是我好奇的地方,”她说着又给玻璃杯里倒满了酒,“这让我很不解。我和财务部的裘·哈丁聊过——她投资不动产——她告诉我说,几年来此地租赁公寓的市场相比公共公寓表现要疲软得多了。所以我就打电话给带我看房的女人,和她瞎聊了一会儿。就是她告诉我说,这栋楼神秘的主人是别人的眼中钉,她只知道这个神秘主人是男人,因为他的律师管他叫龟儿子。菲利斯!从那儿下来!现在就下来!他因维护费的问题和他们纠缠不清,毫无理由地反对某些人搬进来住……弗莱彻,再来一点吗?他的一举一动仿佛他就住在这里一样,但为什么他要住在一间三居室的公寓里?他的身价至少五千万。温蒂,要吗?”
“他在这里可能有套临时住所,”斯图尔特说,“在别处也有很多房子。”
“我猜也是,”她说着,给温蒂的酒杯里倒了点酒,“但是从中介的话里听来,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制造麻烦。”
“巴里·贝克也许知道他是谁。”琼说。
“承包商可能也知道,那个人叫米开朗基罗,”诺曼说,“这栋楼还在装修时,贝克就把它给卖了。”
“我对刨根问底可不感兴趣。”她说话间给加里的杯子里添上了酒。“我猜想他就是个疯子,所以给他留点隐私吧,我还挺感激他的。大家还来点鸡肉吗?”
 
他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想笑。
得保留点幽默感,不对吗?
她应该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对到手的礼物吹毛求疵,并且还问问题的人;她的那些老板应该马上把她送到米开朗基罗那里去……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眼中钉”和“龟儿子”。
哈哈哈哈。
他看着她拿来草莓慕斯,将它放在餐桌上。他很想知道某天自己是否会被抓住。
这当然有可能。他之前怎么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一个长得像可伦坡 [31]  的人可能会站在他的门口:“实在不好意思,但是可不可以打扰你几分钟?我想就这栋楼里的几起命案问你几个问题……”
放松。镇定。她不会追问下去的。她不是也这么说了吗?
再说了,米开朗基罗去了比米尼群岛,正在那里钓旗鱼,搞新婚的妻子。就算有人——连教皇也不例外——问他这栋楼的事情,他也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所以别疑神疑鬼的。
他站起身来,又倒了些姜味麦芽酒,端来一碗鸡肉捞面。
他一边坐在那里吃东西,一边看他们喝低因咖啡,一勺勺地吃草莓慕斯,他们对慕斯赞不绝口。她做得不错。
他又看了看维达那边的小聚会,还有斯坦格森那边的小聚会。
克里斯把新闻告诉了萨利。
斯特芬在向汉克求情。
凯和老朋友诺曼和琼朝门厅走去。
冷静。别担心。
她不是说她要给他保留点隐私吗?
 
“真抱歉我没能在聚会之前过来。”德米特里说。
“没事,”她说,领着他走进卧室,“走开,菲利斯。快点,走开。”
“昨天锅炉房漫水了。”德米特里说,肩上背着的绿色罐子摇晃着。
“哦,天啊。”她跟在他后面。
“现在修好了。很快就会干的。嗯!今天天气真好!”他把罐子放在靠近桌子的窗台上,双手用力拉起右边窗户的内把手,把窗户打开四到五英寸。接着他又从外边拉住左手边窗户的外把手,把左边窗户打开了相同的尺度。“我能搞定。”他说。
她双手抱胸,在冷风之中摩擦着自己的双臂,他手拿罐子,拔去盖子轻轻摇晃时,她盯着穿灰色衬衫和棕色发亮裤子的德米特里看。修理紧涩的窗户会让他想起奈奥米·辛格纵身跳下时的场景,从而让他难受吗?愚蠢的女人……如果她非得自杀,为何不选择从卧室跳下来呢?
他看上去一点事也没有,弯着身子,慢慢地沿着窗户内侧的窗框喷洒着。她往后退了退,靠着带壁橱的墙壁,问道:“这是什么?”
“硅酮。”他说着,沿着反方向又喷洒了一遍。
菲利斯跳到窗台上,向下探了探身子,撅起了屁股,顶端为黑色的白尾巴摇晃着,德米特里放下罐子,握住了把手。
她向前走了一步,轻抚着菲利斯的背部。“不……”她用双手将它抱起,转过身去,将它举在半空,它的前爪向前伸着,白橙相间的脸贴着她的脸。“不,”她说,盯着那双瞳孔开缝的绿眼睛,“不,我们不能从这里向外探身子,哪怕你有九条命也不行。绝对不行,没得商量。明白吗?”菲利斯看着她,她看着德米特里。
他看起来和先前一样,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将窗户向内关上。她往后退了退,把菲利斯放到肩膀上,吻了吻它,摸了摸它。随后她说:“我听说这栋楼的主人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菲利斯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叫声。
他开始喷另一条窗框。“我认识米尔斯,”他说,“但他不是这里的主人。”
“米尔斯?”
“米尔斯先生,管理员。你认识米尔斯先生……”深色的眼睛看着她。
“他给我写过一封信,”她说,“他喜欢大厅里的大理石吗?”
“啊!很意外!他对大理石很满意。”他放下罐子,将窗户拉向自己,把窗户从一边滑向另一边。“看到了吧?现在没问题了。”
“太棒了。”她说。菲利斯发出的咕噜声更响了。她一边摸它,一边看着德米特里对着另外一条窗框喷洒液体。“德米特里……”她说,“我想问……米尔斯先生是否曾让你——特别留心某个住户,留心听这个住户说的话,并按照这个住户说的去做?”
他点了点头。“啊,”他说,“是……”
“是个女的?”她问。
“你。”他说。
“我?”
他点了点头。放下罐子。“就在你签住房合同的时候。”他又把窗户向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她说:“我签合同的时候?”
他把窗户拉上,盯着她看。“你不认识米尔斯先生?”他问,深色的眼睛在红色的脸颊上闪烁着。
“不认识。”她说。
他耸了耸肩。“他说:‘一定要让她开心。给她一点额外的照顾。’”他拿起罐子,又摇了摇。
她将菲利斯从肩膀上举起来,把它放到地毯上,看着他。“你确定他说的是我?”她说。
“‘诺丽丝小姐,’”他说,又开始对着外窗框喷洒起来,“‘她要住二十层B座。一定要让她开心。给她一点额外的照顾。’”
“他不会对要搬进来的每个人都这么说吧……”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他从来没这么说过。你是唯一一个。”
她说:“我不明白他怎么会……”
他抓住两个把手,一遍又一遍地开合着窗户。
他把客厅的窗户框也喷洒了一遍。
他绕过她那棵长得枝繁叶茂的棕榈树,拿着喷雾罐的双手举得高高的。“不,不,算了吧,求你了,别问了。”
她没有再问下去。
她又重新回去打扫起屋子。
温蒂打来电话谢谢她。她们说起琼现在恢复得很好,还聊了聊明子和加里的神秘关系。
明子打来电话。她们俩聊起了斯图尔特和温蒂。
之后是琼的电话。在闲聊了几句后,她说:“琼,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谁是这栋楼的主人,你能给我施工方或者承包商的电话吗?或者把他们的电话都给我也行。”
“可以,‘理想社会社团’肯定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我周一就打给管理员,”她说,“但他和我提到过的那个女中介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也许他也不知道什么额外的信息。我估计律师也不会乐意告诉我什么消息的。周一我给你准信儿。你先别忙着问电话呢。”
“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她告诉了她。
“太酷了!简直就和《莉迪亚的雇主》里演得一样。”
“《奥利维亚的雇主》,”她说,“《莉迪亚的医生》。”
“管他是什么呢。你明天下午有兴趣来玩拼字游戏吗?明天会下雨。保罗也会来。”
她们没有最终敲定,留到明天再决定。
 
多亏了你,德米特里。
不,该多亏你自己,因为是你最初告诉埃德加让他们给她点特殊关照的。仿佛不这么做的话,别人就会袭击她,或者把她从楼梯上推下来似的。
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了,无论他想不想,现在都得采取行动了。在周一早上之前,必须采取行动。
埃德加会帮他拖延些时间,巴里·贝克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她很快就会联系上多米尼克·米开朗基罗。也许他会装傻,但也许她会激发出他身上的男子气概,引得他妙语连珠。她没上过电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有魅力了……假如她打电话的时候,他手里正好拿着一杯酒……如今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喝酒。她确定自己从未上过电视吗?
她会很好奇的,他为何四十几岁就退休了,又为何住在比米尼群岛……
赶在明天之前,他必须有所行动。因为明天下午,她有可能出门去玩填字游戏,也许还会在那里吃晚饭。
他身体里的某些部分渴望这么做,他知道这一点。他也知道是哪些部分在蠢蠢欲动。三年里一直盯着帕尔梅医生给病人看病,你不可能没有点儿个人的洞察力。
但是她真的没给他留余地。一旦发现了这些监视器,她就会马上揭发他,像她这样有主见的人是不可能被收买的。那时候他就完蛋了,连布伦丹的心脏病都会算在他头上——多一个少一个罪名也没什么差别了。
这是远见,而不是妄想。
他冷静下来。一边看着她打扫完屋子后出去购物,一边切换着不同频道。黛西的那位名人父亲从华盛顿赶来,给格列和黛西带来了关于中东危险局势的独家新闻。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这些,甚至连录都懒得录。
他思考着所有的细节,试图找出最佳处理办法。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出门去买了点东西,沿着麦迪逊大道快速行走,希望不会撞见她。
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回到家里。
她坐在桌边,开始修改一整个星期都在处理的手稿。
他把瓶子放进冰箱。
看着她。等待着。
在他和她的时钟都显示5:08时,他给她打了电话,那时她刚改完一章的最后一页,菲利斯在床中间打着盹儿。他把她俩的画面放在1号屏幕上,2号屏幕上则什么也没有。
她转向窗边,拿起放在桌子另一端的电话,他自报家门,屏幕里看不清她的脸。他没有给她说话的时间:“抱歉打扰你,但是我想和你说件事,电话里说可能有点不便,和这栋楼有关的事。我能和你见一面么,就几分钟?”
“现在吗?”她问,坐在椅子里转圈,她把眼镜推到头发上,看着在床中央弓起背的菲利斯。
“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他说。
她说:“嗯,我方便……”
“我能上来吗?”他问。
她把椅子往床那边挪了挪,菲利斯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给我十分钟时间。”她说。菲利斯跳上她的膝盖。“哦,”她说着,把椅子转了回去,“猫扑到我身上了。”
他笑了笑说:“可真是险象环生。我是指你家。谢谢你。”
“一会儿见。”她说。
他俩挂上了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看着她坐在椅子上一圈圈地转,把眼镜放在桌子上,摸着菲利斯的背。“嗯……”她说,“有点意思……”
“这可是你说的。”他说。
她关上台灯,桌子上闪烁着的光熄灭了。她站起身,把菲利斯扔到地毯上。走到衣橱边,脱下衬衫。
为他换衣服。不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褪了色的牛仔裤。
他最好也换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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