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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西奥妮胳膊下夹着《勇敢的皮普逃亡记》,赶在犟头来之前捡了几片雪花。尽管纸质结构的犟头很温顺,西奥妮还是很怕这个活骷髅。她离开藏书室,把最小的一片雪花装进裙子口袋,以备学习。
魔法师塞恩已经消失在卧室门口,西奥妮也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把书和帽子放到桌上,把行李箱甩上床,旁边放着她带来的小帽子。
行李箱暗扣响了两声后打开了。最上面放着绿色的校服,那是她在最后一秒决定放进去的,以防万一。她把校服放到一边,取出衬衫和围裙,抖开每一件,试图抚平折痕。还好,纸魔法师在衣柜里准备了衣架,西奥妮慢慢地把每一件衣服都挂了进去。
收拾到最后一条裙子时,她顿住了,思绪从把内衣和枪藏哪儿转到了奖学金上。一万五千英镑。 如果没有那笔钱,她今天会在哪里?在某个贵族家里擦地板,希望能挣够烹饪学校的学费?
为什么魔法师塞恩要给她钱?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他——如果见过的话,她肯定会记得。奖学金没有名称,是一次性的。西奥妮不相信像他暗示的那样,自己是因为成绩优异而通过了一次性奖学金的筛选。
或者,她确实通过了?
魔法师塞恩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捐出如此大的一笔钱,而且还不要求对方来当学徒?
西奥妮返回行李箱旁,猜测魔法师的收入是多少。肯定是个大数额,要不然就是魔法师特别会攒钱,就像积攒屋里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物件那样。西奥妮希望是前者,否则她会为此非常自责。瞎打听确实不太好,可不知道真相总是让她胡思乱想。
西奥妮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瞎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她把手伸进箱子,里面装了化妆品、无边平顶帽、日记本和一张图书馆借阅卡。图书馆那么远,这张卡在这里没什么用。她又走神了。手碰到压在内衣下的一个绿松石项圈,她拿起来,拇指滑过磨损的两端,那里被咬得又破又旧。就在昨天,她取下了比兹的狗牌,把狗交给了母亲。那只杰克拉塞尔小狗现在由母亲替她照看。
西奥妮叹了口气。这几年里,那只狗是她最好的朋友,尤其是在塔吉斯·普拉夫魔法修炼学院。在那里,如果你想在指定的时间内毕业,繁重的学业让你根本没时间交朋友。好在比兹没有家庭作业,它每天都会迫切地等在西奥妮的宿舍门前,等她下课回来。最好的朋友就是这样养成的。
“你是有只狗,还是有只大猫?”
西奥妮的心脏差点儿停跳,她转过身,猛地合上行李盖,藏起里面的内衣和枪。魔法师塞恩手里抱着一大摞书,站在门口,没有跨过门槛走进她的房间。她原本该关上卧室门的。
西奥妮握紧项圈,“有过一只狗。它和我一起住在学校里,不过魔法师阿维斯基告诉我不能带狗来这儿,因为你会过敏。”
塞恩缓缓点了点头,明亮的双眼若有所思。“我从来应付不了动物,还是个小男孩时就这样。”他和气地说,“我更喜欢蜜蜂。”
“蜜蜂?”西奥妮问。
他看着她,表情仿佛在说这种喜好再正常不过了,她这样问真是大惊小怪。可能对此他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能进来吗?”他问。
西奥妮点了点头。
魔法师塞恩用脚尖踢开门,走进房间,把书放在桌上。西奥妮吓得往后缩了缩,唯恐这些书是给她看的。
“如果厌倦了皮普的故事,就看这些吧。”魔法师塞恩说着,拍了拍那摞书。
西奥妮侧弯下腰,看到了书名:《青春占星术》《人体解剖学第一卷》《马库斯·瓦特烟火导论》《航空论》《灵魂安顿:论道》。西奥妮越看嘴巴张得越大。
“可这些书都和纸无关啊。”她说。
“哦,塔吉斯·普拉夫学校怎么会录取你,我可看出原因了。”他说着,扑哧笑出来。西奥妮瞪了他一眼,他却无动于衷地继续说:“西奥妮,纸不只是树木穿过木材削片机那么简单。这些书,对你未来的学习都会有益的。”
他轻轻敲敲下巴,目光扫向窗外,“你饿了吗?”
西奥妮放下比兹的项圈,“不算太饿。我在马车上吃过了。”
“那我先把吃的给你留在炉子上。”他走进走廊,“一定要好好休息。”他在房间外面大声说,声音渐行渐远,“明天,我给你制订了一个挺忙的计划。我们得对得起在塔吉斯·普拉夫学校养成的良好职业习惯呀。”
西奥妮看了一眼桌上的书,猜想着这个纸魔法师为她准备了怎样的工作计划。她曾听说,很多魔法师为了让学徒恭恭敬敬,或者让他们直接崩溃,会强迫学徒在第一年从事体力劳动。西奥妮祈祷这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可如果魔法师塞恩的意图是想从精神上打垮她的话,她是不会觉得奇怪的。要不然,他怎么会指派这么多书。至少她能确定,魔法师不会安排她干拔草的活儿——因为前面的花园里连一朵真花都没有。
西奥妮收拾好余下的行李,把化妆品、平顶帽、日记本和比兹的项圈放到床边嵌进墙里的架子上。她决定把内衣和枪留在行李箱里,推进床下。窗外,太阳慢慢西沉。如果魔法师塞恩支付她薪水的话,西奥妮想先买个闹钟,放在房间里。明天一早,她得问问这事。
西奥妮坐在床垫上,打开那本翻得很旧的《青春占星术》,浏览了前四章,接着粗略地看了看《人体解剖学》里的数据,阅读了肺、肾、心和肝等图片下面的文字说明。她躺下靠着枕头,把《航空论》放在肚子上,琢磨着纸雪花的折术,渐渐进入了朦胧模糊的睡眠。她梦见自己对大炮实施魔法——要是魔法师阿维斯基允许她成为一名铁熔魔法师的话,那就是她会学到的魔法。
西奥妮一下子惊醒了,却不记得是为什么。也许是梦见摔跤了。自从她十一岁时从叔叔家的花斑马上摔下来之后,她每隔一个星期就会做一个这样的噩梦。窗外,太阳已经无影无踪。如果她把脸贴在玻璃上往外看,还能窥见头顶上四分之三的月亮。天色看起来很晚了,大概午夜一点的样子。
肚子咕咕叫。西奥妮甩掉睡意,站起来,理了理压皱的裙子,把散落在左耳旁的碎发重新扎好。倒不是怕有人撞见。反正在这栋房子里,除了魔法师塞恩和他的骷髅管家,也没别的什么人了。
西奥妮举着烛台,下楼进了厨房。在黑暗中游荡的感觉十分奇怪。在塔吉斯·普拉夫学校,走廊总亮着电灯,或者由火焰魔法师施展法力点燃灯笼。西奥妮在炉灶上看见了一口炖锅和一个碗。锅里的米饭已不太新鲜,碗里的东西看起来像腌制的金枪鱼。她摇了摇头,魔法师塞恩平常就吃这些吗?难道这就是他最好的待客大餐?西奥妮不敢想,如果米饭和金枪鱼是他的待客菜,那么他一个人又吃些什么呢?也许魔法师阿维斯基把她分配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这位纸魔法师吃得营养些,不至于虚弱致死。那样的话,这个国家原有的十二位纸魔法师就只剩下十一位了。西奥妮决定明天检查一下橱柜,看看魔法师塞恩都存了些什么。
现在嘛,她得找个碗,舀几口冷饭吃。金枪鱼就免了吧。西奥妮忽然听见一声轻响,好像是抽屉关闭的声音。她往嘴里扒进一勺冷饭,踮起脚尖穿过餐厅和厨房,看到走廊里有一线亮光,是从走廊左边的门——也就是她的右手边发出的。那里是书房。
西奥妮咽下嘴里的饭。这人到底在干吗,这么晚还醒着?难道在搞黑暗魔法?想到魔法师塞恩摆弄黑魔法的样子,西奥妮不由得想笑。还好刚咽下的一口饭让她笑不出来。尽管魔法师塞恩疯得厉害,但西奥妮还是很难想象他会在黑暗之中施展血割术,那种禁忌的、用人体作为介质的魔法。
一想起魔法干预史老师菲利普斯谈到血割术时说的那些话,西奥妮就觉得脖颈上汗毛倒竖:“物质魔法只能在人造的物质上施法。很多很多年前,有人认为人生于人,也就是说人也是由人所造,于是就产生了黑暗魔法。现在,请大家翻到教科书第一百二十六页……”
西奥妮摸了摸脖子上的鸡皮疙瘩。现在,人们只会在篝火边,或者在塔吉斯·普拉夫学校的历史课上提到黑暗魔法了。再说,她已经见识过魔法师塞恩的纸魔法,他不可能同时又是血割者。
她靠着走廊墙根蹑手蹑脚往前走,心想幸亏地板没有声音,要不她就暴露了。接近书房时,她听到有人在哼歌,是魔法师塞恩。西奥妮说不出是什么歌,不过听起来很……异域风情。
门开着一条缝。西奥妮伸出食指轻轻再推开一点,向内窥视。
魔法师背对着门,在窄窄的书桌上鼓捣着什么。右肘边放着一摞标准规格的白纸,椅背上搭着他的靛青色外套。他哼着歌,从那摞白纸中抽出一张。西奥妮看不到他在施法折叠什么。他到底在做什么?而且还是在午夜一点?
西奥妮悄悄退开返回餐厅。她不喜欢秘密,尤其是把她排除在外的秘密。或许明早她应该去问问魔法师塞恩。又或许,她不应该多管闲事。
魔法师塞恩准是在清晨到来之前上床睡觉去了。因为西奥妮八点过一分下楼检查橱柜时,他已经不在书房里了。
西奥妮身穿学徒围裙,梳了条发辫,但她还是懒得画眼线打腮红,这两样最近在城里都挺流行的。其实根本没必要化妆——化给谁看?她从厨房拖来一把椅子,站上去,彻底检查每一个橱柜。她吃惊地发现,每个柜子都塞满了。魔法师塞恩这里配料齐全,想做个巧克力蛋糕的话,所有材料都齐备。但西奥妮还注意到,大部分料包从未开过。在水池下面,魔法师存了一大袋米,面包盒里有吃剩一半的面包。西奥妮还在后门的吧台旁找到了一个冰柜,里面存了鸡蛋和肉,还有几捧五彩纸屑。她猜不出这些碎纸是怎么跑进冰柜的,或许它们是魔咒?她没多想,掸掉熏肉上的纸屑,拿起一盒鸡蛋和一块奶酪,又抓了一把茴香。
她取下煎锅放到灶上,升起火。这时候,她听到楼下传来沙沙的声响,还伴着类似一叠纸轻轻敲击木头的声音。肯定是犟头。她抓起锅铲自卫。厨房通往楼梯的门开了,一个比犟头矮得多的东西冒出了脑袋。
西奥妮大吃一惊。就在那儿,站着一只纸做的小狗,摇动着它小小的纸尾巴。
小狗的身体由几十张纸折成,从头到脚再到尾巴,嵌接得毫无间隙。因为是纸做的,它没有眼睛,但有两个鼻孔和一张独特的嘴巴。嘴巴张着,对着她发出类似狗吠但又有点儿奇怪的声音。它看起来像是拉布拉多犬和小猎狗的混血,脑袋刚好到西奥妮的膝盖。
小狗又叫了一声,向西奥妮冲来,对着她的鞋子一通猛嗅。
西奥妮惊讶得合不拢嘴,脊背麻酥酥的。她把锅铲放到灶边,碰掉了茴香。她蹲下来,抚摸小狗的脑袋。感觉很硬、很奇怪,但小狗纸做的身体却让她的指尖感觉绒绒的,像在抚摸真正的狗毛。
“你好啊!”她说道。小狗跳起来,把两只前爪放到她的膝盖上,还伸出它干干的纸舌头,舔了舔她。西奥妮笑起来,挠了挠它的耳背。小狗激动得呼呼喘气。“你是打哪儿来的呀?”
门又咯吱一声开了,魔法师塞恩走进来。他看起来有点累,但还没到累垮的地步,仍旧穿着那件长长的靛青色外套。“这小东西倒是不会让我过敏。”他眨眨眼睛,笑道,“它和你原来的小狗不一样,不过至少是个伴儿。”
西奥妮两眼睁得大大的,慢慢站起来。小狗用低音汪汪叫着,鼻子拱着她的脚踝。“这是你做的?”她问,感到内心一阵翻腾,“这是你……昨晚做的?”
他挠了挠后脑勺,“影响你睡觉了?对不起,我还不习惯这栋房里再次住了其他人。”
再次住了其他人, 西奥妮猜测着这话什么意思。依照魔法师塞恩的年纪,他应该收过其他学徒。不知他是不是这个意思。来这里前,她懒得向魔法师阿维斯基打听,在她之前魔法师塞恩有没有过学徒。现在她也没问,还不是时候,可爱的小狗正忙着嗅她的脚踝呢。
因为比兹,他为了她做了这只小狗。
她看看他又看看狗,又转回来看看他。她掐住手臂不让自己哭出来,但眼睛却湿润了。
“谢谢你。”她说,声音似乎太小了些,“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其实你根本不用……谢谢你。”她抓起锅铲说,“你想不想吃早餐?我本来是要做点儿……”
“我时间有些紧。”魔法师塞恩说,一时间似乎被楼上的什么东西分散了注意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得走了。”
西奥妮摇了摇头。魔法师塞恩的眼里带着笑意,回楼上去了。
西奥妮去冰柜里又拿了些鸡蛋。纸狗狗一路跟着她,一边走一边闻着地板。小狗所有的纸关节一起协调地运动着——魔法师塞恩说的一个整体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她捡起地上的茴香。
“我想叫你‘茴香’。”她一边对小狗说话,一边把鸡蛋放进围裙口袋,“这个名字听起来更像小猫,不过,既然你也不是真正的狗……那么,这个名字挺适合你的。”
“茴香”抬起头,偏向一边,看起来不太明白。
魔法师塞恩在书房里吃了早餐。铺满东西但收拾得很整齐的书桌上,又被他摊了几本书和笔记本。午饭后,西奥妮立刻开始练习图画幻境术。现在,她能从十四页的书里变出三页的幻境了。只要小老鼠一出现,“茴香”就会去追。小狗挺让人分心,但西奥妮一点儿也不在意。她还把比兹的项圈套到了“茴香”的脖子上,很配。
正午刚过,魔法师塞恩就把西奥妮叫进书房,给她介绍放在桌子上的各类纸张,解释各种厚度和纹理的重要性。他看起来有点儿心不在焉,不停地重复已经说过的话,但西奥妮没指出来。人家没有安排她干体力活,已经让她很是松了口气。干杂活的想法已经不像昨天那样让她担心了,她甚至发现自己对学习这门课很是感激。魔法师塞恩正在教授的内容,让她渐渐地渴望学习。魔法师塞恩讲授的内容把她迷住了,她听得非常专心。下课之前,她复述纸页的细节时,他夸奖了她。她开心地笑起来。
“复述得很准确。”他两眼望着窗外,看着外面某个东西。
“你心里有事?”当魔法师把纸页放错地方的时候,西奥妮终于忍不住问。她拿过纸页,放回正确的地方,确保全都放成直线。
“嗯?”
“心里有事?”她重复了一遍,“你今天有点儿心不在焉。”
也可能他每天下午都是这样。西奥妮还没跟他完整地相处过一天呢,所以没法比较。不过她敢肯定,这不是他之前那种疯疯癫癫的状态。
“可能是吧。”他想了想说,恍然回过神来,“我要考虑的事很多,比如怎么给新学徒上课什么的。”
“我是不是你收的第一个学徒?”
“第二个半。”他回答道。
“半个?”西奥妮问,“你怎么可能有半个学徒?”
“最后一个没有学完所有课程。”他搪塞着解释。
没有学完所有课程?西奥妮想着,咽下一团惊恐。难道那个学徒遇上了事故?自动放弃?被辞退了?魔法师会不会经常辞退学徒?西奥妮咬了咬腮帮子。魔法师塞恩肯定是不会解雇她的。为了延续折术,英格兰太需要纸魔法师了。再说,她已经和纸绑定在一起了。
直到现在,西奥妮才第一次考虑自己的处境是否安稳,她觉得胃里一阵绞痛。努力学习,再加上得到奖学金资助的好运,她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即便是走上了折匠之路,而非成为一名铁熔魔法师——非常不容易。
有那么一刹那,她想起了车祸发生时看到的星星,还有烧焦洋葱时艾普顿夫人对她的尖叫咒骂,以及她泼洒出红酒时——
她眨眨眼睛赶走回忆。当学徒并不是做另一份工作。她已经和纸,而且只和纸签下了契约,但却还没有获得法律授权,可以用纸施法。如果被辞退,她没有任何出路。她将会变成一个废了的魔法师。
“你的样子就跟吃到了酸东西似的。”魔法师塞恩说着,从桌子最右边电报机旁一摞暗蓝灰色的纸页中抽出一张厚纸。
“我不过是在想,签了契约又放弃,那是多大的浪费啊。”
“我同意你的看法。来,我给你示范一下折术的一些基本技法。也许,你在普拉夫学校里已经学过?”
西奥妮摇头表示没学过。
魔法师塞恩拿着垫板坐到地上,把那页正方形的纸放到上面,说:“让我们来看看你究竟有多敏锐吧,西奥妮。”就是说,挑战来了。
她认真起来。魔法师施法将纸页对折成三角形。羊皮纸的厚度很好地承受了折术的力度。“任何把正方形折成三角形的魔法都叫半点折。这是全点折……”说着,他把纸页再对折一次,“……就是任何把三角形折成更小的三角形的折术。当然,折的时候要完全对齐,不能留多余的边角。”
西奥妮点点头,安静地看着。昨天,他在做小鸟的时候就演示过这两种技巧。接着,他把三角形先折成正方形,又折成了风筝。他让她把这些技巧重复一遍,同时还要复述名称。他不停地强调一定要对齐边缘,否则会影响魔法生效。然后,他的眼睛又看向远方,失去了刚才的亮度。
“咱们来学赋生术。”他望着窗外说,“它对折术学习很有帮助。”
“如果你有其他事情要办,”西奥妮说,“我可以自己练习。”
其实在心底,西奥妮希望他能留下来继续上课。她渴望学习。
这个想法真傻。
魔法师塞恩点点头,站起来,长外套摩挲着双腿。她大失所望。魔法师消失在走廊里,“茴香”探头探脑,小跑着进来。它跳起来,与她的腰一样高,转了几圈后又躺下来睡着了。西奥妮觉得纸做的小狗不应该会累。一定是魔法里加进了这个要素。
她拿着半点折和全点折的纸,望向门口,猜测魔法师塞恩去干什么了。一想到昨晚他工作到那么晚,就是为了给自己做小狗“茴香”,她就感到一丝愧疚。但她肯定,他今天那么……心不在焉,肯定不是因为昨晚。也不是因为她,她刚才规规矩矩的,没捣乱。
“我应该做点什么,感谢他一下。”她对“茴香”喃喃地说,“毕竟,学徒需要得到老师的欣赏,否则两年的学习就会变成六年啦。”
尽管心里已经记住了刚才所有的折术,她还是一直练习,直到熟练才停下。随后她去了厨房,从柜子里拿出香料和红酒,压低嗓音背诵《勇敢的皮普逃亡记》,尝试不同的语调,抑扬变化,努力将第四页的内容诱导出来,变出幻象。她在炉火上放了一锅水,准备烧开后煮意大利通心粉,又把昨晚的锅洗干净,放到灶上。她化了些黄油,加入面粉和牛奶,调成白色浓汁,再从冰柜里拿出鸡肉,准备加上柠檬大蒜放进烤箱。可她没找到柠檬,只好用西红柿和罗勒叶代替。人人都爱吃罗勒。如果魔法师塞恩家里储存了罗勒,就说明他也喜欢这种香料,用来烹饪绝不会错。西奥妮凭借生活经验知道,只要一个人对某样东西过敏,通常还会对别的某样东西过敏。她的学徒生涯本来就没开个好头,再让老师过敏长红包的话,那更是错上加错了。
鸡快熟了,她刚切好面包,把煮好的料汁倒入通心粉,魔法师塞恩就走出了书房。
“你还有时间干这个,看来我真该多给你布置点儿作业。”他看着西奥妮检查烤箱里的鸡肉,接着说,“自从我住进来,这栋房子里还从没有飘过这样的香气呢。”
听到他的赞美,西奥妮忍住笑意,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我想感谢你做的一切。还有,我要为昨天的举止向你道歉,我失态了。”
“没必要。”他说着,眼神明亮。
“饭马上就好。”西奥妮快步走向碗柜,去拿她刚才看到的绿色瓷碗。碗放在柜子最高一层,西奥妮得爬上台子才够得到。“你先坐下,我已经摆好桌子了。”
魔法师塞恩笑了,一个介于傻笑和自然流露之间的笑,牵动了眼角和嘴唇,“行,先谢谢你了。等吃完饭,我得安排你阅读,再让你折上两百页纸。”
西奥妮把通心粉倒进瓷碗,放到桌上,再把鸡肉和烤蔬菜小心地装进一个大盘子里。塞恩的厨房里没有托盘,她直接把这两样菜摆到他面前。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扬起眉头,表示印象深刻。至少西奥妮希望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不过,说不定这只鸡是魔法师留着另有他用的,却被她擅自烤了。真要是这样的话……但愿鸡肉的美味可以抵消任何不快。
西奥妮坐到饭桌对面,又站了起来,“你知道怎么切鸡吗?”
“犟头肯定知道。”
西奥妮脸色发白,却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笑意。他在开玩笑吗?
不管了。她拿起刀叉,开始切自己盘里的鸡。酝酿了几分勇气后,她说:“我想问问,我在做学徒期间有没有津贴,或工资什么的。”
魔法师塞恩轻笑出声,“啊,我明白了,烤鸡计。”
西奥妮脸红了,“不是这样的,我这么做是发自内心的。只不过大家都是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尤其是住在同一座房子里的人。我觉得问问薪水是个不错的开头,仅此而已。”
“学校董事决定你的津贴。”塞恩说着,舀起西红柿罗勒通心粉,放进自己盘中,“所以,你是有的。我想应该是每月十英镑。到了我这里,还有额外的薪水。”
十英镑?她装作专注地往盘子放通心粉,以掩饰睁大的双眼。比她想的更多。如果她节省些的话,每个月可以往家里寄去一半。
她把目光转向魔法师,“那……你会付给我多少呢?”
塞恩随意拿起叉子,“如果你担心在这里会饿肚子的话,那倒不必。”
西奥妮想起他的金枪鱼和冷饭,本想用此回击,但她咬住舌头坐回了椅子。魔法师没有做饭前祷告,她也从不祈祷,所以径直给自己切了一小块鸡,用眼角瞄着他。
他叉起两根通心粉,举到嘴边,尝了尝,咀嚼着,然后眼睛一亮。“西奥妮,我得说,”他咽下通心粉,“要不是我知道教了你什么,我肯定会以为你已经学会给通心粉施法了。”
西奥妮笑了,“好吃吗?”
他点点头,又吃了一口,“吃起来和闻起来一样香。这意味着你长大成熟了。我得向你祝贺。”
“是祝贺我成熟了还是能做出好吃的通心粉了?”
他眼中光芒闪烁,没有回答。
西奥妮尝了一口鸡肉,庆幸没烤太干。没等她咽下第三口,就听见魔法师塞恩说:“你是家里四个孩子中最大的。”
“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西奥妮回答,“你家里人多不多?你看起来好像被不少姐妹折磨过。”
“我被很多人折磨过,不过没有哪个是我的姐妹。我是独子。”
难怪,西奥妮想。
两人各自吃饭,沉默了几秒。西奥妮想让时间过得快些,问道:“你一般什么时候采买家用?”
他看了她一眼,“用完的时候。所有家务里我最怕买东西。”
“为什么?”
他放下叉子,手肘搭在桌边,支着下巴。“我得进城。”接着他补充道,“况且,外面又那么热。”
西奥妮顿了一下,又切下一小块鸡肉,“你长雀斑吗?”
他大笑起来,“这话题的走向有点儿……”
“我是想说,”西奥妮打断他,“要是你因为怕长雀斑不愿出门,这我能理解。”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尽是雀斑。三月和十月之间,大家都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以免暴露在阳光下。
“我不会长雀斑。”他说。看到她冲着自己的手皱眉,他又说,“长雀斑又没错,西奥妮。老天保佑,你可别搞得像那些怕晒的人一样。”
西奥妮笑了,叉起通心粉送入口中,以免笑得太过。
“既然你有那么多时间,”魔法师塞恩说,“那咱们明早就进行第一次测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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