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百鬼林
◎空食王母千斤粟◎
一大清早,大理寺的门便被砰砰敲响,门口传出哭嚎声阵阵,引来不少人围观。
内衙,宋鹤卿奋战一夜终于支撑不住,正要伏案而眠,门便被何进一把推开。
何进冲到宋鹤卿面前,气喘吁吁道:“大人,又来案子了。”
宋鹤卿一宿未睡,现在离羽化登仙只差一步,说话声音也跟着缓慢缥缈——“什么案子。”
“街口卖猪头肉的刘老四,他娘前几日独自回老家探亲,说好昨日到家,却总不见回来,刘老四今早天不亮往回寻,才发现他娘倒在城东外的山间小路,人已经没气儿了。”
“身上财物可在?”宋鹤卿努力撑起精神。
“在的。”
“尸体验了吗,仵作怎么说?”
“验过了,仵作说,这老大娘内外皆无伤处,疑似劳累过度突发哮喘之症。”
“刘老四又怎么说?”
“刘老四说,他娘的确是有喘疾,打娘胎带出来的,大夫们都说医不好,只能吃药。”
宋鹤卿狠揪眉心,耐着性子道:“那这不就完了吗,老人家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长途跋涉恰巧逢上发病,身上财物俱在也能排除是被谋财害命,显然是因病而终,就这么结案吧。”
何进哭丧个脸:“道理小的也懂,可刘老四不同意啊。”
宋鹤卿耐心即将用尽,呼出口气道:“他又怎么了?”
“他说……他娘倒在的那条小径叫百树林路,旁边挨着的林子就叫百树林,百树林里一直有闹鬼的传闻,他非说他娘是教女鬼吓死的,要大人给他娘做主。”
宋鹤卿:“……”
宋鹤卿:“让女鬼吓死的,然后让我做主?”
片刻,何进硬是被宋鹤卿给轰出了书房。
宋鹤卿脱下脚上的鞋便给扔了出去,怒喝道:“我是大理寺少卿!我不是阎王!我阳间的我都管不过来,你们还让我去管阴间的?这还有没有天理?我求你们给我汇报案子的时候也动动那个猪脑子想想!这案子合理不合理正常不正常!”
何进欲哭无泪:“小的们也是如实禀报啊大人!”
宋鹤卿:“滚!”
张宝这时过来:“大人昨日的折子——”
宋鹤卿:“你也滚!”
宋鹤卿转身回房,清晨阳光过于灼目,刺了下他的眼,他手指太阳骂道:“破太阳亮什么亮,有什么好亮的,都上值了还亮,傻子太阳。”
“臭鸟叫什么叫,你觉得你的叫声很好听吗?等会儿就把你们都烤了吃肉。”
“破树这么绿干什么,你都不用批阅公文的吗,什么你说你不用?那你还活着干嘛?来人把它给我拉去厨房当柴火。”
最终“砰!”一声,书房的两扇门合上了,世界清净。
何进张宝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各回各处,谁也不去触那个霉头。
下午,宋鹤卿补完觉醒来。
他穿戴整齐,出门先给即将落山的太阳赔了两句不是,又到前面验尸房中找了仵作,问及起来刘老娘的尸首。
经过反复确认,仵作可以判定刘老娘的的确确是因病而亡,且尸首并没有生前受到惊吓的痕迹,被女鬼吓死纯属无稽之谈。
宋鹤卿派人将验尸结果通知了刘老四,之后结案,毫无争议。
从验尸房中出来,宋鹤卿肚子响了两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又差点一天未进食,便去了膳堂,亲自打饭吃饭。
等排到他的时候,他注意到打饭的面孔,不由问:“唐小荷哪去了?”
多多道:“哥哥今日一大早便上山采蘑菇去了,还没回来呢。”
宋鹤卿看了眼膳堂外昏黄的天色,皱起眉:“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他去哪片山上采蘑菇了。”
多多:“好像是城西头那边。”
阿祭这时插嘴:“不对,不是城西头,是城东头,哥哥听人说那边山上蘑菇多,尤其是叫百树林的那边。”
宋鹤卿心一惊,心中暗想,怎么又是百树林。
排队的胥吏扬声嚷嚷:“百树林那边可去不得啊,闹鬼闹了好些时候了,我们都管那片叫百鬼林,当地除了不信邪的敢走那边的路,胆小的无人敢去。”
阿祭神情慌了慌,放下打饭的勺子道:“那我去找找哥哥。”
宋鹤卿叫住阿祭:“子不语怪力乱神,休要大惊小怪,他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再等等吧,估摸没多久他自己便回来了。”
嘴上是这样说,等吃起饭来,宋鹤卿的目光却总不自觉往门外瞟,但来来往往进出的人那么多,就是没有他所期待的那抹身影。
连带着碗里的饭都跟着索然无味起来。
终于,宋鹤卿按捺不住,放下饭起身便往外走:“何进。”
何进抱着饭碗跟上去,嚼着饭菜道:“怎么了大人?”
宋鹤卿:“带上几个人随我前往城东百树林,现在就去。”
何进诧异:“刘老娘的案子不是结了吗?”
宋鹤卿转头瞥他一眼:“你不觉得今晚的饭菜没先前的好吃吗?”
何进点头如捣蒜。
宋鹤卿垂了眼眸,声音不自觉低下去:“我得把那乱跑的厨子找回来。”
……
夜幕降临,城东山林中。
四周静悄悄,时不时传出几声鸟叫虫鸣,树冠高大茂密,遮住不少月光,穿行在树林里,如置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中。
唐小荷抱着一大筐子蘑菇缓慢踱步,其实若为方便,她完全可以将筐子背在背上,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真的很需要抱点什么东西在怀里。
“救命。”她忍不住抱怨,“来时明明是有路的,怎么到离开路就没了?都怪我,摘外面的不满足,非得往这破林子里面钻,现在想出去都难了,唉,唐小荷,我真是要被你害死了。”
嘴上害怕,但她还是不停往四处望,企图找到出路,同时为了给自己壮胆,她还扯开嗓子唱起了山歌——
“螃呀嘛螃蟹哥,八呀嘛八只脚。两只哟大夹夹,一个硬壳壳——”
“横着是横着是横上坡,直着是直着是直下河。那天从你门前过,夹住了我的脚。夹呀嘛夹得紧又紧,甩呀嘛甩不脱——”
唐小荷唱肥了胆子,越唱步子迈越开,嗓音也越发清亮。
“求求你螃蟹哥,放放我的脚。求求你螃蟹哥,放放我的脚——”
声音未落,她的脚脖子便一紧,像是被只手猛地抓住了。
唐小荷当即汗毛竖起,手里的蘑菇筐子都差点吓掉。
她吞了下口水,哆嗦着声音道:“不是吧螃蟹大哥,你来真的?”
她深呼吸了两口,大着胆子低头便是一望,紧接着便松了口气。
不是鬼爪子,是踩进了藤草窝里。
唐小荷将筐子放下,弯腰仔细解起缠脚上的藤草,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嘛,我唐小荷生平又没做过坏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什么?什么都不用怕,要怕也是那些东西怕我才对,我多正气的一个人啊嘿嘿。”
解完藤草,她站起身,因脚下不平,差点摔个趔趄,好在被只手及时扶了把。
唐小荷松口气:“差点就要摔住,多谢你噻。”
她接着便愣住了。
手……
这荒山野岭的,为什么会有只手扶住她?
她脖子僵成了木头,过了许久许久,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
月光正好照入,只见高大的树木下,悬空飘荡着抹惨白的影子,白影身上的衣带随风摇曳,鬼手一般往四方延伸。白衣之上,乌发复面,张牙舞爪地随风飞舞。
唐小荷尖叫一声,差点当场昏死过去,反应过来以后拔腿便跑,跑的瞬间不忘抱起辛苦摘来的蘑菇。
“鬼啊!有鬼!鬼!”
她边叫边喊,无头苍蝇似的在整个山林乱蹿,再也不敢回头去看上一眼,连脚下都没工夫注意。
终于,唐小荷踩空一块,随大筐蘑菇一块滚到了个小坡下面,衣服被勾出好多口子,脑袋都差点磕石头上。
但她根本来不及呼痛,爬起来抱住自己便喊:“救命!有鬼!谁能救救我!”
不知喊了多久,直到有只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唐小荷更害怕了,大叫一声将自己抱更紧,炸毛的猫儿似的放声去喊:“不要碰我!我没得罪过你!”
宋鹤卿眉头紧锁,弯腰强行掰起她的脸道:“唐小荷你睁眼看看,看看我是谁!”
唐小荷正欲拼命挣扎,听到这声音不免消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睁眼瞧去。
看清脸的瞬间,她一把扑进了宋鹤卿的怀中,紧紧抱住他不松手,放声哭道:“你不是鬼变的吧?你真的是宋鹤卿吗?我好害怕啊宋鹤卿!这里有鬼!这里真的有鬼!”
宋鹤卿脑海中冒出十万个疑问,但知道此时不是问的时候,只能轻轻拍着唐小荷的后背,柔声安抚她道:“好了,没事了,我来找你了不是吗?我们先回大理寺,之后你再好好跟我说。”
唐小荷满面泪痕,不停点着头,但腿软成面条,根本站不起来。
宋鹤卿刚开始只是想将唐小荷搀扶起来,后来索性弯下腰,让她上了自己的后背。
背起这小厨子时,他心头闪过丝不合时宜的困惑——这家伙素日脾气不小,身体倒是柔软。
这困惑一闪而过,并未激起他太多波澜。当务之急,是赶紧与在山对面找人的何进等人汇合,尽快回大理寺。
宋鹤卿正要动身,便听后背上的人哭哭啼啼来了句:“我蘑菇,好不容易摘的。”
他叹口气,只好将那筐所剩无几的蘑菇也顺手拎起。
少卿大人看着文弱,实际到底是习武之人,即便背上背个人,上个小坡也算不得吃力,过程中甚至有心情逗背上的人:“以后还上山吗?还采蘑菇吗?我就缺你这点蘑菇给我炖汤了?”
唐小荷趴他背上直抽抽,根本不敢睁眼,也没心情还嘴,泪水将宋鹤卿的衣袍打湿一大片。
她感觉宋鹤卿的背上比哪里都安全,即便再有鬼来,她也不必害怕了。
而就在唐小荷逐渐将心情平复下来的时候,宋鹤卿却忽然道:“唐小荷,下来。”
他的嗓音依旧平静,只不过平静中,带了些许冷冽,以及不容置疑的强势。
唐小荷有点诧异,但还是从他身上下了来。
直至她站稳脚跟,慢慢睁开眼,她才终于知道,她和宋鹤卿将要面临什么。
坡上,月光倾泻,满地银辉。
在他们的前方,站了数十名黑衣人,手中长刀寒光闪烁,刀尖虎视眈眈,对准了他们。
作者有话说:
女鹅哼的螃蟹歌出自四川民歌
男主单独找女主是因为地方太大,那么大块山头,聚众找大概得找到天亮,也侧面反映出他很着急(嗯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