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身世
◎盐海龙王◎
总算客套完毕,白玉隐带路,一行人随之进了入户大门。
进到里面,立刻便有众多奴仆上前簇拥,接行礼牵马,招待差役,洋洋洒洒带走了一大帮人。
多多和阿祭也跟着去吃饭歇息了,剩下唐小荷与宋鹤卿崔群青,由白玉隐亲自引路招待。
走了约有半柱香,再进仪门,才算正式到了宅子里头。
唐小荷擡头,只见飞檐戗角,假山重叠连绵,溪流绕山而下,汇聚成池,池塘周遭花灯锦簇,照亮池面,可见其中锦鲤悠哉潜游,五颜六色,点缀在偌大的池面中。
池水边缘,绕院而成的游廊四通八达,各处亮有琉璃灯,琉璃灯下皆有婢女相守,婢女们身着绮罗绸缎,或走动或静站,无论动静,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甚有风范。
听到脚步声来,婢女们看清是谁,齐齐行礼道:“见过隐二爷。”
白玉隐“嗯”了声,顺便问道:“老爷子睡下了么。”
其中一名婢女道:“回二爷,家主两炷香前便歇下了。”
白玉隐沉吟一二,转脸对崔群青道:“看来今日不便带三位去拜访我家老爷子了,也罢,我直接带你们去我那,咱们吃饭喝酒要紧。”
崔群青自然没有异议,唐小荷只管点头,至于宋鹤卿,宋鹤卿未置可否,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无所谓样子。
三人随白玉隐往东拐弯,先穿游廊,再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出穿堂入园林,沿着铺地花砖在绿茵下走上小两炷香,又往北拐入小径,穿过一处月洞门,方到白玉隐所住的“渔隐堂”。
从头到尾,一番下来,几乎用了整半个多时辰,差点把唐小荷累岔气。
她算是知道为何这些富贵公子一个个都仙风道骨清瘦挺拔的了,若是每日都这么走上几趟,猪来了也得掉半身膘才能走。
她感到苦闷至极,心想早知道还不如在外面找个客栈舒服。
这时,白玉隐将院落的门推开,园中景象流露在外,看呆了唐小荷的眼。
她瞧着里面的雕梁画栋,茂松修竹,不自觉道:“好大的园子,你一个人住么?”
白玉隐笑了,好声道:“我的住处在我们家是最小的了,我阿兄阿姐他们,半间院子便要占我整个园子。”
唐小荷啧啧称奇,对宋鹤卿低声道:“太可怕了,真是富贵迷人眼,你说仅这一个园子便值多少钱啊?他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么。”
宋鹤卿还是面无表情:“不知道,我是穷鬼,没见过世面。”
唐小荷:“……”
就说什么人能和这家伙聊到一起吧。
一行人进了园子,穿过长廊,到了依水而建的小亭中,亭子的名字很有意思,叫“与谁同坐亭”,据白玉隐所说,是取自苏轼的“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
还是他大伯生前取的,那时候还没有他呢。
明月当头,清风穿亭,就着美食小酒,崔群青道:“话说起来,你大伯那位失踪多年的独子,到现在还没找到么?”
白玉隐苦笑一二,饮了口酒道:“都过去二十一年了,谈何容易呢。”
唐小荷起了好奇心,问道:“像你们这样的大家族,也会丢孩子吗?”
白玉隐道:“这是桩老黄历了,小唐兄弟若想听,我便赘言几句。”
唐小荷点头如捣蒜。
接下来她才知道,原来当年那场扬州大乱,受害者不止贫苦百姓,在匪徒面前,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过为待宰的羔羊罢了。
白玉隐的大伯名为白落安,扬州之乱时,他大伯一家三口皆在扬州盐行。暴-乱前夕,他爷爷特地派人给他们送了消息,让他们立刻归家。可惜,那帮匪徒早有准备,首要盯上的便是白家,白落安一家刚出城门,便被匪徒围住,财物被抢,白落安被杀,夫人柳氏与年仅三岁的小公子皆被匪徒掳走,从此下落不明。白老家主明里暗里派人找了许多年,毫无那母子俩的线索,早早便白了满头的头发,这两年才算堪堪收心,将重心放回家里生意上。
唐小荷听完,哑口无言。
崔群青沉默许久,终是化为一声叹息,痛饮一口酒道:“当年率先发起暴-乱的几个匪首,真乃万死难解心头之恨。”
唐小荷听在心里,不免想起了张美娘,心中一痛,问道:“当年那场暴-乱,究竟因何而起?”
崔群青两口酒下肚,说话便也不讲究起了措辞,伸手比划着,用大白话道:“先是天灾大旱,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没死没逃的便落草为寇,这是种下的因——”
“后来灾情过去,扬州得以繁衍生息,北狄又与倭寇联手欲抢掠江南,太守调集扬州所有守备军前往杀敌,然外寇可御,内寇难防。”
“有歹人趁机作乱,说我军惨败,贼寇现已进攻扬州。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激起轩然大浪,各地匪首趁机下山抢掠,百姓大乱阵脚,青壮男子为求自保,纷纷加入匪首麾下共同作乱。于是匪徒越来越多,作恶的人也越来越多,扬州城便血流成河,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这便是所有的果”
唐小荷听入了神,待反应过来,眼已湿润,不知是怒还是恨。
崔群青越说越是激动,竟是忍不住哽咽道:“大旱时白老已贵为太子少师,不忍百姓受苦,自请前往扬州担任守城太守。”
“十年时间,他将扬州恢复原貌,人口达至五十余万。可一场扬州之乱,最后幸存者不过区区三万,扬州城千疮百孔,损伤百年元气,至今二十年过去,人口也不过刚过三十万。”
“白老二救扬州,心血耗尽,未损于敌寇乱箭之下,却遭百姓背刺,负他的何止是那些匪首匪徒,整个大魏,有负于他啊!”
崔群青说到后面,哇哇哭出了声,哪有人前那副清贵御史的样子。
白玉隐先是劝他,没劝住他,反将自己劝出了泪,便与崔群青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唐小荷本来也是想哭的,但看着两个大老爷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反倒哭不出来了。
她转脸看向宋鹤卿,本欲询求安慰,但看到宋鹤卿脸色,顿时皱眉道:“不对,你怎么丁点反应都没有?”
宋鹤卿瞥她一眼,又嗑了口瓜子,将嘴上的瓜子壳吹到一边,懒洋洋道:“我该有什么反应?”
“哦对,我困了,这就是我的反应。我睡觉去了,你们仨慢慢聊吧。”
他起身出了凉亭,准确无误地走向了西侧偏房。
白玉隐这时一抹眼泪擡头道:“对了大……大人,我这里地方小,总共就两间住处,今夜我与崔大人同住,另一间便委屈你与小唐兄弟共宿了。”
唐小荷开始没听清,听到自己名字便只顾点头。
直等宋鹤卿走远了,她才猛地回过味来,睁大眼睛看向白玉隐,一副见鬼的语气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