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同胞的血
在路易示意下,埃文走上去敲了敲道格拉斯住处的门,没人应。
路易把他扒拉开,隔着皮手套用力在门上捶了一下,用一种例行公事的语气冷冷地说:“道格拉斯先生,特殊警务,请配合。”
依然没有声音。
路易的手杖在门上轻轻碰了一下,对随行的几个猎人扬了扬下巴,吩咐了一句:“踹开。”
“哦别!我有备用钥……”旅馆老板娘捂住心肝。
可惜她话没说完,门板就随着巨响被踹飞了,路易从兜里摸出一根笔,拉过旅馆老板的袖子,三两笔写了一个电话号码:“你的损失报销找这个人。”
旅馆老板娘眼睛里闪出了幽幽的绿光,双手捧起被路易写了字的袖子——天哪,看这位!穿着一身黑大衣的冰山酷哥!太帅了,加入有一天他失业了,还可以出演骇客帝国续集的续集!
然而老板娘的花痴很快被一股从房间里飘出来的血腥味吹走了,首当其冲的埃文脚下一软,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两步,脊背贴在墙上,像个面条鱼似的缓缓滑了下去。
屋子正中间,失踪的猎人艾维斯的尸体正面朝着门口——那张总是能挤出滑稽各种表情的脸上泛着空洞的死气,胸口被一根锥子穿过钉在墙上,四肢像没了支撑的草人一样无力地垂着,头歪在一边,眼却还睁着。
埃文第一次见血没有直接晕过去,就是在他最好的朋友的尸体面前。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感觉,那鲜红的颜色和气味冲得他好像坐上了宇宙飞船,整盒脑浆都在失重里逛荡,然而意识却清晰得出奇,像有人用一个大锤子在他胸口狠狠地砸了一下似的。
他感觉到自己胸口急促地起伏,却一口气也吸不上来。
埃文不敢相信,这个刚刚还因为自己的关系,被卡洛斯一起鄙视了的朋友,就这么死了。
死亡以一种出其不意的形式,降临在了年轻的实习生头上,使他一瞬间明白了这个虚无缥缈的词汇的含义。
路易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方才还在花痴的旅馆老板娘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路易紧紧地盯着被钉在墙上的猎人,对身后的人说:“让不相干的人离开这里,封锁旅馆。”
“梅格尔特先生,您看那里!”
路易顺着指引抬起头,看见墙角处钉了一张字条,斜斜的花体字只写了一句话:
没有人能阻止克莱斯托的传承。
就像是一个冷冰冰的挑衅。
路易看着那张字条沉默了片刻,突然弯下腰,拎住埃文的领子,冰冷的手套蹭到了他的下巴,上面有一种学者出身的梅格尔特教官特有的书卷间的油墨味道,路易把埃文硬生生地从地上拎了起来,咬着牙在他耳边低声咆哮说:“看着他!你这个窝囊废,你给我看着他!”
埃文眼前一片模糊,这个最可怕的教官在冲着他耳朵咆哮,而他甚至很难分出一分神智来害怕。
路易松开手,埃文就像是失去了支撑,跌跌撞撞地往后倒去,五指死死地抓住墙面,弯下腰,似乎想要呕吐。
“戈拉多先生,我提醒你,如果你不知道当猎人是有可能死的,那你永远也通不过实习期。”路易近乎不近人情地说,“想吐出去吐,别弄脏案发现场。”
接着,他转过头去对另一个猎人吩咐说:“打电话回去给大主教报备,通知当地警方,以最高安全署的名义,要求全境通缉奥利弗-道格拉斯,罪名是谋杀和绑架儿童。告诉他们注意人质安全,其他死活不论。立刻叫鉴定人员来……还有伯格治疗师,如果他那边的事忙完了,叫他也过来看看艾维斯。”
在旁边记录的猎人一愣,最年轻的一批猎人都曾经是梅格尔特教官的学生,还从没有听过他叫过哪个学生的教名,他们有时候甚至觉得,在魔鬼教官眼里,所有的学生都愚蠢废物得让他仇恨,可也许……事情不是那样的。
“教……祭司先生,大主教的电话。”旁边递过了一个手机。
路易拿起来转身走出房间,按下接听键。
古德先生接到消息后简直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路易,我听到了什么?你要全境通缉克莱斯托大祭司?”
“他杀了人。”路易语气平板地说。
“克莱斯托曾经是我们的盟友,如果你知道……”
路易表情不变,又说了一遍:“他杀了人。”
“你不是个复读机好吗先生?”古德先生吼了一声,然后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好吧,你想怎么做?”
“通缉他,抓住他,审判他,或者干掉他。”路易靠在走廊的墙上,一只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近海的景,语速飞快,“听着查尔斯,尽管我一直不同意艾维斯这个蠢货毕业,但他毕竟曾经是我的学生,我费了不知多大的力气,才让他那豆腐渣一样的脑子里存储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他有什么过错?那个狗屁克莱斯托心安理得地生活在圣殿的庇护下,做一个美其名曰‘隐世者’的缩头乌龟,谁给他的权利可以随意杀人?”
“克莱斯托并不认为自己是人类。”古德先生说,“杀人对他们而言,并没有谋害同胞的负罪感……我恐怕他们传承的教义里面也没有这样的正义。”
“不是人类?”路易挑起眉,露出一个冷笑,“哈!那太好了,从现在开始,圣殿上下将把这位先生视为迪腐,不巧,他刚刚杀了一个猎人还绑架了一位公民的孩子,从现在开始,一旦追捕到,按照处理迪腐的惯例,格杀勿论。”
“但……”
“但”什么,路易已经没耐心听了,一个猎人找到了艾维斯的徽章,用手绢捧着交到路易手上,他趁这时候不由分说地挂了古德先生的电话。
之后他抬起头,发现双目赤红形容狼狈的埃文正在走廊尽头看着他。
“过来。”路易用下巴尖点了他一下,随后示意埃文和他一起到隔壁的房间里。
路易的手杖点在徽章上,他深吸一口气,无声地掀动嘴唇念了显形咒。
埃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小片的显影,那是艾维斯留下的最后的影响,里面传来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声音:“他们会没事的对吗?”
“啊哈,”这是大大咧咧的艾维斯,“当然,我的朋友——埃文,你知道他对吧?”
被点名的埃文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显影里的小男孩却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好吧,下回介绍你给他认识,相信我伙计,你们会成为朋友的。”艾维斯乐天地说,“他偷偷告诉过我,那两位先生可不是一般人,我猜可能是某个特殊项目培养出来的,你知道,政府总会找一些天赋异禀的人进行秘密的特殊训练,让他们完成普通人不能完成的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了……嘿,男孩,你怎么了?”
小男孩凯文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艾维斯的衣角。
显影里传来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然后一个影子倏地闪过,艾维斯惊叫了一声:“哦,见鬼,那是什么!”
电光石火间,有什么击中了他,艾维斯摔倒在地上,某种力量使分开了他和小男孩,一张脸凭空出现,是奥利弗-道格拉斯!
他已盲的眼睛里好像闪着某种光一样,利落地拎起凯文,而倒在地上的艾维斯却不甘心,挣扎着爬起来,抓住他的脚踝:“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道格拉斯那张仿佛画出来一样的脸低下来,冷冷地“看着”艾维斯,那一瞬间,这位神秘的克莱斯托的表情,让人想起童话故事里那个美丽但致命的冰雪皇后。
“人类。”他轻轻地说,然后一脚踢在了艾维斯的肩膀上,骨头碎裂声响起,道格拉斯冷血地用脚尖踩住艾维斯的肩膀,“别碍事。”
艾维斯的惨叫和小男孩的哭声充斥了整个显影。
这时,显影旁边的路易突然开口说:“他抓住道格拉斯的裤腿的时候,趁机往他裤子上贴了追踪器。”
“什……什么?”埃文用袖子用力撸了一下自己的眼泪。
艾维斯抓了道格拉斯的那一把并不是徒劳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找到了道格拉斯的住处。
道格莱斯使用了某种方法,在影子魔专注对付卡洛斯和阿尔多的时候,偷偷撕开了它的界,把凯文带了出去,艾维斯也趁机跟了出去。
其他人要么被卷进了“界”里,要么去执行其他任务,联系不到。而他的朋友把小孩交托给他,尽管“圣殿骑士”的名字已经不再为人所知,但艾维斯显然知道自己的职责。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死缠烂打激怒了那个自称非人的“地球u盘”道格拉斯,最终被钉在了一个小旅馆的墙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
徽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停在道格拉斯把锥子钉进艾维斯胸口的那一幕,那男人冷酷的表情,好像他钉死的是一只扰人清梦的老鼠或者蟑螂似的。
之后,显影悄然解体了。
足足有那么半分钟,路易和埃文谁也没吱声。
“狗娘养的。”然后路易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这样说了一句。
他一脚把屋门踹开:“治疗师和鉴定科的人呢?都死在半路了么?还没到?!”
“路易……”已经把艾维斯放下来的艾美吓了一跳,震惊地抬头看着他,好像见到了个外星人。
路易瞟了艾维斯的尸体一眼,下一刻移开了目光,沉默下来,转身点起一根烟。
“卡洛斯也过来了。”艾美小心翼翼地说,“在那边跟人说话……你派人去找我的时候,我不巧正在他那里帮他检查身体。
路易在一片烟雾缭绕里,叫人看不清表情,片刻后,他终于点了点头,转身去找卡洛斯。
“等等,路易,”艾美站了起来,“这不是你的过错,你知道吗?”
路易脚步一滞,却没有停留。
卡洛斯正在皱着眉,艰难地阅读一份地图,他临时换了一身不知道是谁的衣服,明显不怎么自在,那竖起来的领子弄得他都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扭自己的脖子,只能僵硬地戳在那里,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你来的正好,听说你的专业是历史和迪腐研究,过来给我看看。”
路易迟疑一下,压低声音:“我听伽尔说……那个人是您的朋友?”
“现在不是了。”卡洛斯表情不变,斩钉截铁地说,“现在他是通缉犯——你过来给我找找,宝石山在哪里,我没记错的话,它应该是在死亡谷底附近,但是地形变得太多了,这份地图上连死亡谷也找不到。”
“这不稀奇,死亡谷早就改了名字,而且去年刚开通了铁路。”路易坐在他对面,“宝石山同样是古称,我们现在不这么叫了……它应该是在杰莱瑞郡附近,似乎变成了一个旅游胜地。”
“死亡谷里开了什么?”卡洛斯震惊地问。
“铁路——嗯,在这里。”路易用烟头在地图上烫了一个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千年以前的死亡谷应该就是在这个位置。”
“从死亡谷出来往西……和杰莱瑞郡交界的地方。”卡洛斯的手指一顿,“我带人过去。”
“我也去——这是什么地方?道格拉斯会去那里么?”路易问。
“我想不出他有别的选择,”卡洛斯扣上了一顶新帽子,“那是克莱斯托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