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心声
「你应该要待在楼上休息才对。」安沃斯对她说:「骨头会癒合得快一点。」
「我何必养伤?」吉娜维芙问:「反正那个跳不停的蟾蜍会回来收拾我。」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想杀我,但知道他一定会取我性命。我去过中国。那种生物不会根据自己的意志做决策,也就不懂得放弃。他们的行动没有道理可言,也无法阻止。我还不如上街等他来,至少这样不会有其他人被我们波及。」
安沃斯不耐地说:「你上次伤到他了啊。」
「他把我伤得更重。」
她还没完全复原,经常下意识地扭动脖子,看伤势有没有好一点。她的头没掉下来,但有时候会觉得它就快了。
大讲堂如今已成為临时医务室,吉娜维芙在裡头环顾四周。「都没有中国人来访吗?」
安沃斯摇摇头,她正在听一个新生人小女孩的心音。吉娜维芙一度以為她是莉莉,下一秒才想到莉莉已经不在了。她是蕾贝卡.柯斯敏基。
「我真想知道他是哪个敌人派来的。」
那个中国吸血鬼是佣兵。他有许多同类都是职业杀手,足跡遍布东方。
「我还以為他会告诉我。不把取我项上人头的原因说出来未免太可惜了吧。」
「嘘。」安沃斯说:「你吓到这个女孩了。」
她发现安沃斯所言属实,一丝罪恶感在心中散开。蕾贝卡看起来若有所思,但她的瞳孔缩成了两个小点。
「对不起。」她道歉。「蕾贝卡,我犯傻了,那都只是我编出来的故事。」
蕾贝卡露出微笑。几年后,她就不会相信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了。目前她的心智还没成熟,只是个小孩。
吉娜维芙在医务室内晃了几分鐘后开始觉得自己碍手碍脚(馆方把她疗伤期间的工作都指派给别人),决定溜到外头的走廊上。
馆长办公室锁著,蒙塔.德鲁伊特在门口探头探脑。吉娜维芙向他道晚安。
「史华德医生呢?」她问。
德鲁伊特不想和她说话,但还是不甘不愿地开口。「他没交代去处就外出了,让我很头痛。」
「需要帮忙吗?你也知道馆长很信任我。」
德鲁伊特摇摇头,嘴唇紧抿。这是活人之间的事,他心想。吉娜维芙不知道他到底想找馆长做什麼。汤恩比馆内有一些形容枯槁之人,他也是其中一员。她根本无法跟他合作办事,也就帮不了什麼忙。
她抛下他不管,晃到门厅去。那裡有个态度不太友善的护士,正在对一群装病的人下指示,要他们退到馆外,偶尔才不甘不愿地让明显有病痛之人进门。
史华德医生最近经常缺勤。她猜他有些不為人知的悲伤情绪需要紓发,跟所有人一样。虽然骨折让她痛得受不了,但潘蜜拉.博雷加德临终前的场面还是反覆浮现在她心头。所有人都曾失去至爱。几百年来,她一直经歷失去。不过对查尔斯来说,失去潘蜜拉的痛苦依旧灼热,丝毫不减。
「狄尔多尼小姐?」
是位新生人女性,从馆外走进来。她身上的衣服很体面,但不昂贵。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凯特.理德。」
「理德小姐,上次那位记者吗?」
「没错,中央通讯社的记者。」她伸出手要吉娜维芙和她握手,吉娜维芙以虚弱的动作回应。
「找我有什麼事吗?」
「我能不能跟你聊聊昨晚的事?就是那个中国吸血鬼和蝴蝶的事。」
吉娜维芙耸耸肩。
「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办法提供什麼新情报,我知道的你恐怕都知道。那是个吸血鬼长者,蝴蝶显然是那个吸血鬼支系的花招。有些德国秽人有吸引老鼠的体质,你一定也听说过喀尔巴阡人近卫队员会养狼吧。」
「為什麼你会被盯上呢?」
「我也想知道原因。我这辈子名声清白,只行善、不作恶,与我萍水相逢之人都很欣赏我。我想不到有谁会对我抱持敌意。」
理德小姐似乎没发觉这番话中带有讽刺。「你觉得,对方会不会是因為你调查白教堂谋杀案才袭击你?」
吉娜维芙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沉思了片刻。「我认為不太可能。我不知道外头的风声怎麼说,但实际上我在调查行动中不是什麼要角。警方找我聊过谋杀案在这个区域引发的效应,除此之外的侦查行动我都没参与……」
「查尔斯……我是说博雷加德也向你请益过,不久前……」
「他的确找我谈过,但我们之间没什麼。我知道我欠他一个很大的人情,因為他帮我支开那个吸血鬼长者。」
理德小姐有意挖出一些新情报。不过吉娜维芙总觉得她对查尔斯的兴趣比较浓厚,开膛手的新闻她其实不太在意。
「还有,博雷加德先生在侦查行动中实际上扮演的角色是什麼?」
「这你就得问他本人了。」
「我会的。」理德小姐说:「等我找到他就会问他。」
「我人就在这,凯特。」查尔斯说。
他几分鐘前就走进门厅,安静地站到角落去,吉娜维芙没注意到他。理德小姐双眼一瞇,戴上那副有色眼镜。她的脸色就跟一般新生人一样苍白,但吉娜维芙发现她的脸颊还残有一些红晕。
「唉。」理德小姐说:「查尔斯,晚安。」
「我原本是来探望病人的,但我发现她好得差不多了。」
查尔斯向吉娜维芙鞠躬。理德小姐的问题攻势总算止住了。
「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狄尔多尼小姐。」她说:「你跟你的访客还有话要聊,我不打扰了。查尔斯,晚安。」
她奔向夜色之中。
「那是什麼意思啊?」
她耸耸肩,结果脖子一痛。「我也不知道,查尔斯。你跟理德小姐熟吗?」
「凯特是我……是潘尼洛普的朋友的朋友。」查尔斯提到自己的未婚妻(吉娜维芙仍记得那张面纱下的脸孔,含著防心与敌意的眼神),脸色就沉了下来,摇摇头。「也许她跟潘尼洛普聊过吧,反而是我跟潘尼洛普没什麼聊到。」
吉娜维芙无意刺探,但这件事还是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应该少管閒事為妙,但在大病初癒的虚弱状态下,她又重回閒言閒语的怀抱。
「我记得却奇华小姐要求你今天下午登门拜访一趟。」
查尔斯要笑不笑的。「我也记得这件事,但我碰上了阻碍,没办法去找她。刚刚有人在圣詹姆士公园滋事。」
他握住她的手,按了几下,彷彿在检查骨头的损伤状况。
「请原谅我多管閒事,不过你的家庭构成让我有些困惑。」
「喔,真的啊。」他冷静下来了。
「是啊。我猜潘尼洛普.却奇华小姐应该是您亡妻潘蜜拉.博雷加德的亲戚吧,还是我猜错了?」
查尔斯的表情并没有透露任何讯息。
「要不是有霍尔曼.亨特54与沃家两位小姐的前车之鑑,我会以為潘尼洛普和潘蜜拉是姊妹,但她们不可能是。英国法律禁止人夫迎娶死去妻子的姊妹,视之為通姦罪。」
「她们血缘上是堂姊妹,但在同一个地方长大,要说她们是姊妹也行。」
「也就是说,你打算迎娶亡妻的妹妹?儘管她不是亲妹妹。」
他小心选择措词。「我确实有此打算。」
「你不会觉得这个安排很奇怪吗?」
查尔斯鬆开她的手,转过身去,故作轻鬆地说:「当然没什麼好奇怪的……」
「查尔斯,我不想让你尷尬,但你一定还记得吧……在马车上的那晚……我无意窥探,但还是……唉,感应到你的一些内心想法,包括你对潘蜜拉、对潘尼洛普的感觉……」
查尔斯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她说:「吉娜维芙,感谢你关切这件事,但你其实不需要想那麼多。我当初订婚的动机究竟為何不重要,因為就我所知,我们的婚约已解除了。不过反悔的人不是我就是了。」
「真遗憾。」她搭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转过来,盯著他的眼睛看。
「没什麼好遗憾的。」
「那天晚上我对待潘尼洛普的态度非常轻率,因為我当时的脑袋很不灵光,你明白吧?几乎可说是歇斯底里。」
「你差点就丢了性命。」查尔斯温柔地说:「心慌意乱很正常,你不需為此负责。」
「不管怎麼说,我很后悔自己那样说话,竟然暗示……」
「不,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查尔斯与她四目相接。「我对潘尼洛普有所亏欠,我对她怀抱的感情并非夫妇之间的爱意,只是想拿她当替代品。她跟我分开才会过得比较好。最近,我一直觉得……该怎麼说呢?觉得我好像失去了一条胳膊。潘蜜拉不在,我的身体就像是有了残缺。」
「你是说潘尼洛普不在?」
「我是说潘蜜拉,这就是最可怕的部分。」
「你接下来打算怎麼办?」
「我最终还是得去见潘尼洛普一面,把话说清楚。她一定可以找到比我好百倍的丈夫。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得思考。」
「例如?」
「例如白教堂谋杀案。还有,我也想知道自己该怎麼做才能助你逃过追杀。」
54 William Holman Hunt,英国画家,「前拉斐尔派」创始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