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露西的末路
她想当谁,就他妈的化身成谁。她配合男人的想望。玛莉.珍.凯莉、玛莉.珍涅、亨利叔叔的姪女、露西小姐。有必要的话,她也可以变成爱伦.泰瑞。
约翰坐在床边,而她再次向他叙述「自己」转化的经过,交代他的宝贝露西那晚如何完成那个黑暗之吻。她现在已能完全融入这个角色,用身歷其境的方式述说那个故事。她才不是玛莉.珍,玛莉.珍不过是个低贱的妓女……
「那时候我好冷,约翰。好饿,对新生命全然地陌生……」
要揣摩露西的感受是件简单的事。她们都曾从鬼门关前折返人世,甦醒后被灵魂深处涌出的惶恐攫获。她们感受过等量的绝望,无止尽的飢渴。唯一的差别在於,露西是在墓穴中醒来,代表她的家人满怀敬意地安顿她的遗体,并為她哀悼。玛莉.珍则是在推车中恢复意识,若再慢个几分鐘就会跟其他无名尸一起被抛入石灰岩坑中。
「她不过是个爱尔兰妓女,无足轻重呀,约翰。但她的身体温热、丰腴,充满生命力,血液在她美味的脖子裡搏动著。」
他很认真听她说话,点头点个不停。她猜他已经疯了,但他依旧是个绅士。他对她很好,她也从他身上得到很多好处。稍早碰到那个古怪的公子哥时,他為了她挺身而出。那个怪胎胡言乱语,说什麼开膛手杰克就在附近,吓得她花容失色,约翰.史华德出手击退了他。没想到他会為了她展现出如此英勇的一面。
「喝小孩的血还不够,约翰。我渴得好厉害,它从体内侵蚀我。」
玛莉.珍起先对他的新要求感到困惑不解,花了好几个星期才成功调适。那段时光如今於她已像一场梦境。她正逐渐失去玛莉.珍的记忆,已化身為露西。
约翰用他的医师之手抚摸胸口上方的衬衣,安慰她。此刻他有贴心爱侣的形象,但稍早她看到他的另一面。他捅了那个公子哥一刀。下刀时,他的面貌跟平常不太一样。约翰说他為她复仇了,而她知道他是在对「露西」说话。那个公子哥杀害了露西。不过对方断气后,那段过往就在约翰心中瓦解,不复存在。也许等她读取到更多露西的记忆、玛莉.珍的人格更加淡化时,她就会掌握事情的来龙去脉。露西的记忆逐渐渗透她的内心,玛莉.珍的人格则缓慢地沉入黑暗的汪洋中。
玛莉.珍无足轻重,她应该要眼睁睁看著这个妓女灭顶、鼓掌叫好才对。就让玛莉.珍在冰冷、黑暗的深渊沉睡,之后彻底以露西的人格甦醒吧,这不是什麼难事。
但她的心依然悬著……
周遭局势变化极快,她难以跟上脚步,但不努力不行。约翰是目前最有可能帮助她逃离这个悲惨的房间、远走他方的男人,最终她要设法叫他到伦敦市内较体面的区域弄一栋房子安置她。她将有好衣服穿,有僕人可以使唤。还要有几个谈吐得当、血液纯净而甘美的小孩在身边。
那个公子哥死有餘辜,一定不会错的。他已经疯了。根本没有人躲在米勒庭院内等他一探究竟,丹尼.多拉瓦也不是开膛手。他只是一个老兵,跟其他退伍军人一样满口屁话,一下子说他宰了多少异教徒,一下子又说他睡过多少荡妇。
露西的记忆在她脑中显影,她因而见到玛莉.珍恐惧地护住脖子的模样。露西从地窖之中钻出。
「我需要她,约翰。」她接著说:「我需要她的血。」
他坐在她床边,含蓄,带有医师的风范。接下来她将取悦他,并且饮用他的血液。每饮一次血,露西的人格就强化一些,玛莉.珍的记忆则随之淡化。约翰的血液一定有古怪。
「那种需求是一种疼痛,我从未感受过的疼痛,它啃咬著我的肚子,让我可怜的脑袋因渴血而发烫……」
重生后,她房间裡的镜子就失去了用处,也没人会费心為她画张肖像画。她要忘记自己的长相易如反掌。约翰曾让她看过露西的照片,影中人就像是穿母亲服装的小女孩。当她想像自己的样貌时,只有露西的脸会浮现。
「我向路上的她招手。」她趴到枕头上,把自己的脸凑近到他面前。「我暗自呼唤她,打信号,强烈地希望她过来,她就真的来了……」
她抚摸他的脸颊,把头靠到他的胸膛上。旋律和歌词都浮现在她脑海中。「那不过是我从母亲坟上摘下的一朵紫罗兰〉。」约翰屏住呼吸,流了几滴汗。他的每根神经都绷得好紧。重述这段经歷的过程中,她的渴血欲望也节节升高。
「前方有一对红眼,我听到呼唤我的声音。我的步伐偏离小径,而她就在那裡等著我。那天晚上好冷、好冷,但她只穿著一件白色衬衣。她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白皙。她……」
她的话硬在嘴裡。她发现自己不是用露西的角度说话,而是用玛莉.珍的观点。她暗自对自己说:小心点啊,玛莉.珍……
约翰起身,轻轻推开她,走到房间另一头。他握住脸盆立架,盯著镜中倒影看,不知道正寻找什麼。
玛莉.珍一头雾水。这辈子她总是尽可能满足男人的需求,成為不死族后情况还是没有改变。她走向约翰,从后方抱住他。她的碰触让他吓得一抖。他盯著镜子也不会不知道她正走来,难怪会大感意外。
「约翰。」她柔情似水地说:「我们到床上嘛。用你的体温温热我。」
他再次推开她,这次力道更狠。她没有使出吸血鬼蛮力的习惯。她想像自己是个弱女子,就能化身為弱女子。
「露西。」他幽幽地说,但不是在呼唤她。
怒火在她心中爆开。玛莉.珍这个人格即将被黑暗汪洋灭顶,只剩口鼻勉强漂浮在水面上,但还是动怒了。
「我不是那个该死的露西.威斯腾拉。」她咆哮。「我是玛莉.珍.凯莉,就算没人晓得我也不在乎。」
「不。」他的手伸进大衣中,握住某个硬物。「你不是露西……」
他亮出银刀之前,她就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了。先前怎麼没想到呢。她的喉咙感到轻微的刺痛,那就是刀子划开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