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子
当他们听过他的作文内容之后，这个小区的人全都肯定地认为，裘尔疯了。
他们怀疑很久了。
当他面无表情茫然的看着你时，被他凝视的人，忍不住会颤抖着打哆嗦。他的身躯瘦弱，但他的声音却是反常的粗哑。他苍白的肌肤让许多孩童感到不舒服。他的肌肤似乎是松散地披在身上。他讨厌阳光。
他打的主意，对住在这个小区的人们而言，完全格格不入。
裘尔想当吸血鬼。
人们说，大家都知道，他是在狂风将树连根拔起时的子夜出生的。人们说，他一出生就有三颗牙齿，人们说，他用这三颗牙将他母亲的胸脯咬出血来当奶喝。
人们说，天黑后，在摇蓝里的他会狂笑狂吠。人们说，他两个月时就会走路，还会凝视午夜的月光。
这些都是人们说的。
他的双亲一直都很担心他。他是独子，双亲很快发现他的缺陷。
他的双亲一开始以为他是瞎子，直到医生告诉他们，那只是他在空洞茫然的凝视。医生告诉他们，裘尔有个大头，要不就是天才，要不就是白痴。结果证明他是白痴。
一直到五岁时，他才开口说出第一个字。五岁时的某个晚上，全家正准备就坐吃晚饭时，他在桌边坐下来，说出「死」这个字。
他的双亲又惊又喜。最后，他们在两种情绪间找到平衡。他们认为，裘尔不了解这个字的意义。
但裘尔知道。
从那一夜起，他逐步累积字汇，他会的字汇之多，让那些认识他的人都为之咋舌。他不但吸收别人告诉他的每一个字，还从招牌、杂志和书本中学习字汇。另外他还自己发明字汇。
像是「夜触」（nightouch），或是──「赶尽杀绝」（killove）。他将不同的字结合成一个新字。因为裘尔在已有的文字中，找不到适当的字，只好用那些自创的字表达他的感觉。
当其他孩子在玩跳房子游戏、自制棍棒的棒球游戏和其他游戏时，他总是坐在门口阳台。他坐在阳台，凝视着人行道，创造新字。
在裘尔十二岁之前，他总是不时地惹事生非。
像是有一次人们发现，他在小巷里把奥利佛的衣服扒光。还有一次，他在床上解剖风筝。
但多年过去了。这些丑闻也渐渐被人们遗忘。
总而言之，他的童年时期，备受人们厌恶。
他去上学，但从不看书。他留级，同一年级要念二到三次。老师们都只知道他的名而不知道他的姓。有些科目，例如阅读和书写，是他的强项，几乎可以说他表现出色。
但其他科目，他完全是无可救药。
在他十二岁那一年的某个周六，裘尔去看电影。他看的是「吸血鬼德古拉」。
当电影结束时，他全身剧烈的悸动，穿越成排的小男孩和小女孩走出来。
他回到家，将自己锁在浴室，锁了两小时。
他的双亲不断砰砰的敲门，还威胁他，但他就是不出来。
两小时后他终于打开门出来，坐在晚餐桌旁。拇指包着绷带，脸上挂着满意的神情。
第二天早上，他去了图书馆。那是周日。他在楼梯上坐了一整天等着图书馆开门。最后，他只好回家。
第二天，他没去上学，又去了图书馆。
他在书架上找到德古拉这本书。因为他不是会员，他没办法借书，他如果要成为会员，得要父母亲其中一位陪他来办理才行。
所以他把书藏在裤子里面，离开图书馆，这本书从此再也没还给图书馆。
他去了公园，坐下来看完那本书。等他看完，天色已晚。
他再次重头看起，利用路灯，边看边跑回家。
对斥责他错过午餐及晚餐的责骂声，他听而不闻。他吃完后，回他房间，把书看完。人们问他书是哪来的。他说是他发现的。
时间一天天经过，那本书裘尔一读再读。他再也没去过学校。
夜里，待他精疲力竭地沉睡之后，他母亲总会将那本书拿去客厅，给他爸爸看。
某天晚上，他们注意到裘尔用黑铅笔在某些句子下面画线。
像是「鲜血将双唇染得如此腥红，鲜血顺着她的下巴像涓涓细流滴落，沾污她纯净的黄色长袍。」
或是「当血开始喷出，他一手牵起我的双手，紧紧抓住，另一只手抓住我颈子，将我的唇压向伤口……」
当他母亲看见之后，将书扔到垃圾桶。
第二天早上，当裘尔发现书不见后，他尖叫，扭着他母亲的手臂，直到她告诉他书在哪里。
然后他跑到地下室，在垃圾中翻找，直到他找到书为止。
他的双手和手腕沾满了咖啡渣和蛋壳，他跑去公园，再次阅读那本书。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都兴致高昂的阅读那本书。等到他认为已经记得熟透了，就将那本书扔掉，在心中复习。
学校寄来旷课通知。他母亲对他大吼。裘尔决定暂时回去上学。
※※※
他要写一篇作文。
那一天，他在课堂上写。其他人都写完了，老师问，有没有人要在课堂上朗颂自己的作品。
裘尔举起手。
老师很惊讶。但她心怀慈爱。她想要鼓励他。她用手微微戳着自己的下巴，笑笑。
「好吧，」她说：「孩子们，注意听。裘尔要朗读他的文章。」
裘尔站起来。他很兴奋。纸在他颤抖的手中摇晃。
「我的志向──」
「亲爱的裘尔，站到教室前面来。」
裘尔走到教室前面。教师慈爱的微笑。裘尔再次开始。
「我的志向，裘尔．德古拉的作文。」
老师的笑容凝结了。
「等我长大，我要成为一个吸血鬼。」
教师微笑的唇抽动。双眼圆睁。
「我要长生不老，我要对所有人报复，让所有女生都变成吸血鬼。我要自己闻起来带着死亡的味道。」
「裘尔！」
「我要恶臭的呼吸，我的口气闻起来要像混合了死亡泥土和地下室的恶臭，以及甜美的棺材气味。」
教师抖个不停。她双手在绿色的作文本上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她看看孩子们。大家都目瞪口呆。有些在咯咯笑。但笑的都是男孩。
「我要变成浑身冰冷，肉都腐烂，血管中充满我偷来的血。」
「那真是──嗯呃。」
教师温和的清清喉咙。
「这是裘尔的文章。」她说。
裘尔大声不顾一切的继续。
「我要将我可怕的白牙刺入受害者的颈部，我要他们……」
「裘尔！马上回到你的坐位。」
「我要他们的肉像被剃刀切开那样，切进血管里，」裘尔坚持念下去。
教师脚步蹒跚走上前。孩子们剧烈颤抖。现在没人笑了。
「然后我就把我的牙齿拔出来，血就会轻易地流进我的口中，温热地流进我的喉咙，然后……」
教师抓住他手臂。裘尔挣脱，跑到角落。用凳子挡在身前，他继续念。
「血顺着从我的舌头滴落，我的唇贴着受害者的喉咙把血吸光！我要喝女孩们的血。」
教师猛地扑向他。把他从角落抓出来。裘尔用双手乱扑乱挥的反击，当老师把他从教室拖到校长办公室时，他一路尖叫。
「这是我的志向！这是我的志向！这是我的志向！」
他倔强狰狞的宣示。
※※※
裘尔被锁在他的房间。教师和校长与他双亲见面。双方用低沉的声音谈话。
这个事件被人们一再转述。
这个小区所有的父母亲也在讨论。多数人一开始并不相信。认为这是自己的孩子瞎编的。
但是之后他们又想，这么恐怖的事，若真的是自己的孩子们瞎编出来的，那他们养育出了什么样的可怕怪物呀！
因此人们就全都相信了。
之后，人人对裘尔都保持警戒。人们不敢碰他，不敢与他四目相对。当他出现在街上时，大人马上将小孩拉走。人们在背后非议他。
然后是更多的旷课通知。
裘尔告诉母亲，他再也不要去上学了。他心意已决，没有任何事能改变他的想法，他不会再去的。
※※※
当旷课督察员到他家时，裘尔就从屋顶逃跑，跑得远远的。
一年就这样过去。
裘尔在街上游荡，寻找着某个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他察看小巷。他察看垃圾桶。他察看很多地方。他察看东边西边及中间。
他找不到他要的。
他不常睡觉。他从未开口说话。他总是盯着地上看。他自创的那些特别的字汇，他都忘了。
然后。
某天，在公园里，裘尔闲逛着，经过动物园。
当他看见吸血蝙蝠时，一股电流涌上他全身。
他双眼睁得大大的，他咧口大笑，露出发黄的牙齿，隐隐闪亮。
从那天起，裘尔每天都到动物园，看着蝙蝠。他和蝙蝠说话，帮它取了一个名字──康特。他打从心底认为，那只蝙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转化而成的。
这让他想出一个再生的计划。
※※※
他又从图书馆偷了另一本书。一本关于野外生活的书。
他在这本书中找到关于吸血蝙蝠的说明。他把那个部分撕下来，然后把书给扔了。
他用心学习他选出来的这一页。
他知道蝙蝠如何制造伤口。如何舔食鲜血，就像小猫喝鲜奶一样。知道蝙蝠如何靠折迭的翅膀侦测和隐藏的脚来行走，像毛茸茸的黑蜘蛛。知道蝙蝠为何只能靠吸血取得营养。
月复一月，裘尔凝视着蝙蝠，和蝙蝠谈话。这成为他生活中唯一的慰藉。他美梦成真的象征。
有一天，裘尔发现笼底的铁丝有些松脱。
他黑色的眼珠转呀转地四下张望。没有人在看他。这是个多云的日子。动物园里游客不多。
裘尔用力拉扯铁丝。
铁丝移动了一点点。
接着他看见一个男人从猴笼那边出来。因此他便收手，吹着口哨缓缓离开，吹的曲调是他临时编出来的。
午夜过后，在他应该沉睡的时候，他却赤脚走过父母房间。他能听见父母的鼾声。他匆匆走出屋子，拿起鞋子，跑到动物园。
每次巡守员不在附近时，裘尔就拉拉铁丝。
他不断把铁丝拉松。
当他做完，得跑回家时，他就把铁丝塞回去。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
裘尔可以在笼前站上一整天，看着康特，暗自轻笑，告诉它，它很快就能获得自由。
他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康特。他告诉康特，他第一个要练的就是头下脚上挂在墙上。
他告诉康特什么都不用担心。它很快就能出来了。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四处遨游，一起喝女孩子的血。
※※※
那一晚裘尔将铁丝拉出来，从笼底爬进去。
笼内很黑。
他跪在小小的木屋里蹑手蹑脚的爬行。他用听觉取代视觉，他似乎听见康特吱吱的叫声。
他将手臂伸进黑色的入口，一直不断低语。
当他感觉有个像针似的东西刺中他的手指时，他惊跳起来。
他瘦弱的脸庞满是惊喜，裘尔把毛茸茸的蝙蝠拉出来。
※※※
他带着蝙蝠爬出笼子，跑出动物园，跑过公园。跑在沉默的街上。
此时已是早晨。天际微露曙光。他不能回家。他得找个地方。
他走过小巷，翻越围篱。他紧紧抓着编蝠。蝙蝠舔食着他手指头滴出的血。
他经过一个院子，进入一间荒废的小屋。
屋内又黑又潮湿。地上都是碎石、锡罐、潮湿的纸板和排泄物。
裘尔先确定蝙蝠没有办法逃走。
接着他紧紧关上门，用棍子穿过门把顶住。
他觉得心跳得飞快，四肢不停颤抖。他松开蝙蝠。它飞到黑暗的角落，倒挂在木头上。
裘尔狂热地撕开衬衫，嘴唇颤抖。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他将手伸到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把削铅笔的小刀，是从他母亲那儿偷来的。
他打开小刀，一根手指画过刀锋。割破肉。
※※※
他以颤抖的手指向喉部割了一刀。但却让他频频急促咳嗽不止。鲜血沿着他的手指流下来。
「康特！康特！」怀着狂喜，他大喊着。「喝我的血！喝我！喝我！」
他被锡罐绊到，踉跄滑倒，但感觉到了蝙蝠。它从木头上飞起来，向对面滑翔，停在另一头。
裘尔的眼泪沿着两颊流下。
他咬着牙。鲜血流过肩头，流过他小小的胸膛。
他全身因为狂热而剧颤。他摇摇晃晃，脚步蹒跚地往另一边走。他又跌倒了，觉得自己被尖锐的锡罐割伤了。
他伸出双手。抓住蝙蝠。他将它抵着自己的喉咙。他躺在冰冷潮湿的土地上。叹口气。
※※※
他开始呻吟，抓着胸口。胃部沉重。黑色蝙蝠在他颈部，沉默地舔着他的血。
裘尔感觉他的生命慢慢消失。
他想起过去的岁月。那些等待。他的双亲。学校。德古拉。梦想。都是为了这个。这瞬间的荣光。
裘尔突然睁开双眼。
小屋内部，腐臭充溢，让他头晕眼花。
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开嘴想吸进空气。吸进了。好臭，害他呛得咳嗽。他皮包骨的身体缩绻在冰冷的土地上。
脑中的迷雾散去。
一个又一个散去，像薄纱被掀开一般。
突然间，他的思绪变得极度清澈。
他感觉到身体的疼痛。
他知道他自己近乎半裸的躺在垃圾堆上，还让一只飞行的蝙蝠喝他的血。
发出哽咽的哭声，他伸出手，将毛茸茸，拍着翅膀的蝙蝠扯下来。他把它扔开。它又回来，振翅地站在他的脸上。
裘尔蹒跚摇晃地站起来。
他凭感觉找到门。因为他几乎看不见。他试着想止住喉咙伤口的血。
他总算把门打开了。
他脚步踉跄地走进黑暗的院子，不支倒地，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脸趴在长长的草叶上。
他试着想大声喊叫求助。
但他口中只发出嘲弄似的泡泡声，完全喊不出话来。
他听见振翅的声音。
然后，突然间，一切都过去。
※※※
强壮的手指温柔的将他抱起来。裘尔透过几乎睁不开的双眼，勉强看见一位个头高大的黑人，双眼像宝石般闪亮。
「我的孩子，」那男人说。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们怀疑很久了。
当他面无表情茫然的看着你时，被他凝视的人，忍不住会颤抖着打哆嗦。他的身躯瘦弱，但他的声音却是反常的粗哑。他苍白的肌肤让许多孩童感到不舒服。他的肌肤似乎是松散地披在身上。他讨厌阳光。
他打的主意，对住在这个小区的人们而言，完全格格不入。
裘尔想当吸血鬼。
人们说，大家都知道，他是在狂风将树连根拔起时的子夜出生的。人们说，他一出生就有三颗牙齿，人们说，他用这三颗牙将他母亲的胸脯咬出血来当奶喝。
人们说，天黑后，在摇蓝里的他会狂笑狂吠。人们说，他两个月时就会走路，还会凝视午夜的月光。
这些都是人们说的。
他的双亲一直都很担心他。他是独子，双亲很快发现他的缺陷。
他的双亲一开始以为他是瞎子，直到医生告诉他们，那只是他在空洞茫然的凝视。医生告诉他们，裘尔有个大头，要不就是天才，要不就是白痴。结果证明他是白痴。
一直到五岁时，他才开口说出第一个字。五岁时的某个晚上，全家正准备就坐吃晚饭时，他在桌边坐下来，说出「死」这个字。
他的双亲又惊又喜。最后，他们在两种情绪间找到平衡。他们认为，裘尔不了解这个字的意义。
但裘尔知道。
从那一夜起，他逐步累积字汇，他会的字汇之多，让那些认识他的人都为之咋舌。他不但吸收别人告诉他的每一个字，还从招牌、杂志和书本中学习字汇。另外他还自己发明字汇。
像是「夜触」（nightouch），或是──「赶尽杀绝」（killove）。他将不同的字结合成一个新字。因为裘尔在已有的文字中，找不到适当的字，只好用那些自创的字表达他的感觉。
当其他孩子在玩跳房子游戏、自制棍棒的棒球游戏和其他游戏时，他总是坐在门口阳台。他坐在阳台，凝视着人行道，创造新字。
在裘尔十二岁之前，他总是不时地惹事生非。
像是有一次人们发现，他在小巷里把奥利佛的衣服扒光。还有一次，他在床上解剖风筝。
但多年过去了。这些丑闻也渐渐被人们遗忘。
总而言之，他的童年时期，备受人们厌恶。
他去上学，但从不看书。他留级，同一年级要念二到三次。老师们都只知道他的名而不知道他的姓。有些科目，例如阅读和书写，是他的强项，几乎可以说他表现出色。
但其他科目，他完全是无可救药。
在他十二岁那一年的某个周六，裘尔去看电影。他看的是「吸血鬼德古拉」。
当电影结束时，他全身剧烈的悸动，穿越成排的小男孩和小女孩走出来。
他回到家，将自己锁在浴室，锁了两小时。
他的双亲不断砰砰的敲门，还威胁他，但他就是不出来。
两小时后他终于打开门出来，坐在晚餐桌旁。拇指包着绷带，脸上挂着满意的神情。
第二天早上，他去了图书馆。那是周日。他在楼梯上坐了一整天等着图书馆开门。最后，他只好回家。
第二天，他没去上学，又去了图书馆。
他在书架上找到德古拉这本书。因为他不是会员，他没办法借书，他如果要成为会员，得要父母亲其中一位陪他来办理才行。
所以他把书藏在裤子里面，离开图书馆，这本书从此再也没还给图书馆。
他去了公园，坐下来看完那本书。等他看完，天色已晚。
他再次重头看起，利用路灯，边看边跑回家。
对斥责他错过午餐及晚餐的责骂声，他听而不闻。他吃完后，回他房间，把书看完。人们问他书是哪来的。他说是他发现的。
时间一天天经过，那本书裘尔一读再读。他再也没去过学校。
夜里，待他精疲力竭地沉睡之后，他母亲总会将那本书拿去客厅，给他爸爸看。
某天晚上，他们注意到裘尔用黑铅笔在某些句子下面画线。
像是「鲜血将双唇染得如此腥红，鲜血顺着她的下巴像涓涓细流滴落，沾污她纯净的黄色长袍。」
或是「当血开始喷出，他一手牵起我的双手，紧紧抓住，另一只手抓住我颈子，将我的唇压向伤口……」
当他母亲看见之后，将书扔到垃圾桶。
第二天早上，当裘尔发现书不见后，他尖叫，扭着他母亲的手臂，直到她告诉他书在哪里。
然后他跑到地下室，在垃圾中翻找，直到他找到书为止。
他的双手和手腕沾满了咖啡渣和蛋壳，他跑去公园，再次阅读那本书。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都兴致高昂的阅读那本书。等到他认为已经记得熟透了，就将那本书扔掉，在心中复习。
学校寄来旷课通知。他母亲对他大吼。裘尔决定暂时回去上学。
※※※
他要写一篇作文。
那一天，他在课堂上写。其他人都写完了，老师问，有没有人要在课堂上朗颂自己的作品。
裘尔举起手。
老师很惊讶。但她心怀慈爱。她想要鼓励他。她用手微微戳着自己的下巴，笑笑。
「好吧，」她说：「孩子们，注意听。裘尔要朗读他的文章。」
裘尔站起来。他很兴奋。纸在他颤抖的手中摇晃。
「我的志向──」
「亲爱的裘尔，站到教室前面来。」
裘尔走到教室前面。教师慈爱的微笑。裘尔再次开始。
「我的志向，裘尔．德古拉的作文。」
老师的笑容凝结了。
「等我长大，我要成为一个吸血鬼。」
教师微笑的唇抽动。双眼圆睁。
「我要长生不老，我要对所有人报复，让所有女生都变成吸血鬼。我要自己闻起来带着死亡的味道。」
「裘尔！」
「我要恶臭的呼吸，我的口气闻起来要像混合了死亡泥土和地下室的恶臭，以及甜美的棺材气味。」
教师抖个不停。她双手在绿色的作文本上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她看看孩子们。大家都目瞪口呆。有些在咯咯笑。但笑的都是男孩。
「我要变成浑身冰冷，肉都腐烂，血管中充满我偷来的血。」
「那真是──嗯呃。」
教师温和的清清喉咙。
「这是裘尔的文章。」她说。
裘尔大声不顾一切的继续。
「我要将我可怕的白牙刺入受害者的颈部，我要他们……」
「裘尔！马上回到你的坐位。」
「我要他们的肉像被剃刀切开那样，切进血管里，」裘尔坚持念下去。
教师脚步蹒跚走上前。孩子们剧烈颤抖。现在没人笑了。
「然后我就把我的牙齿拔出来，血就会轻易地流进我的口中，温热地流进我的喉咙，然后……」
教师抓住他手臂。裘尔挣脱，跑到角落。用凳子挡在身前，他继续念。
「血顺着从我的舌头滴落，我的唇贴着受害者的喉咙把血吸光！我要喝女孩们的血。」
教师猛地扑向他。把他从角落抓出来。裘尔用双手乱扑乱挥的反击，当老师把他从教室拖到校长办公室时，他一路尖叫。
「这是我的志向！这是我的志向！这是我的志向！」
他倔强狰狞的宣示。
※※※
裘尔被锁在他的房间。教师和校长与他双亲见面。双方用低沉的声音谈话。
这个事件被人们一再转述。
这个小区所有的父母亲也在讨论。多数人一开始并不相信。认为这是自己的孩子瞎编的。
但是之后他们又想，这么恐怖的事，若真的是自己的孩子们瞎编出来的，那他们养育出了什么样的可怕怪物呀！
因此人们就全都相信了。
之后，人人对裘尔都保持警戒。人们不敢碰他，不敢与他四目相对。当他出现在街上时，大人马上将小孩拉走。人们在背后非议他。
然后是更多的旷课通知。
裘尔告诉母亲，他再也不要去上学了。他心意已决，没有任何事能改变他的想法，他不会再去的。
※※※
当旷课督察员到他家时，裘尔就从屋顶逃跑，跑得远远的。
一年就这样过去。
裘尔在街上游荡，寻找着某个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他察看小巷。他察看垃圾桶。他察看很多地方。他察看东边西边及中间。
他找不到他要的。
他不常睡觉。他从未开口说话。他总是盯着地上看。他自创的那些特别的字汇，他都忘了。
然后。
某天，在公园里，裘尔闲逛着，经过动物园。
当他看见吸血蝙蝠时，一股电流涌上他全身。
他双眼睁得大大的，他咧口大笑，露出发黄的牙齿，隐隐闪亮。
从那天起，裘尔每天都到动物园，看着蝙蝠。他和蝙蝠说话，帮它取了一个名字──康特。他打从心底认为，那只蝙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转化而成的。
这让他想出一个再生的计划。
※※※
他又从图书馆偷了另一本书。一本关于野外生活的书。
他在这本书中找到关于吸血蝙蝠的说明。他把那个部分撕下来，然后把书给扔了。
他用心学习他选出来的这一页。
他知道蝙蝠如何制造伤口。如何舔食鲜血，就像小猫喝鲜奶一样。知道蝙蝠如何靠折迭的翅膀侦测和隐藏的脚来行走，像毛茸茸的黑蜘蛛。知道蝙蝠为何只能靠吸血取得营养。
月复一月，裘尔凝视着蝙蝠，和蝙蝠谈话。这成为他生活中唯一的慰藉。他美梦成真的象征。
有一天，裘尔发现笼底的铁丝有些松脱。
他黑色的眼珠转呀转地四下张望。没有人在看他。这是个多云的日子。动物园里游客不多。
裘尔用力拉扯铁丝。
铁丝移动了一点点。
接着他看见一个男人从猴笼那边出来。因此他便收手，吹着口哨缓缓离开，吹的曲调是他临时编出来的。
午夜过后，在他应该沉睡的时候，他却赤脚走过父母房间。他能听见父母的鼾声。他匆匆走出屋子，拿起鞋子，跑到动物园。
每次巡守员不在附近时，裘尔就拉拉铁丝。
他不断把铁丝拉松。
当他做完，得跑回家时，他就把铁丝塞回去。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
裘尔可以在笼前站上一整天，看着康特，暗自轻笑，告诉它，它很快就能获得自由。
他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康特。他告诉康特，他第一个要练的就是头下脚上挂在墙上。
他告诉康特什么都不用担心。它很快就能出来了。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四处遨游，一起喝女孩子的血。
※※※
那一晚裘尔将铁丝拉出来，从笼底爬进去。
笼内很黑。
他跪在小小的木屋里蹑手蹑脚的爬行。他用听觉取代视觉，他似乎听见康特吱吱的叫声。
他将手臂伸进黑色的入口，一直不断低语。
当他感觉有个像针似的东西刺中他的手指时，他惊跳起来。
他瘦弱的脸庞满是惊喜，裘尔把毛茸茸的蝙蝠拉出来。
※※※
他带着蝙蝠爬出笼子，跑出动物园，跑过公园。跑在沉默的街上。
此时已是早晨。天际微露曙光。他不能回家。他得找个地方。
他走过小巷，翻越围篱。他紧紧抓着编蝠。蝙蝠舔食着他手指头滴出的血。
他经过一个院子，进入一间荒废的小屋。
屋内又黑又潮湿。地上都是碎石、锡罐、潮湿的纸板和排泄物。
裘尔先确定蝙蝠没有办法逃走。
接着他紧紧关上门，用棍子穿过门把顶住。
他觉得心跳得飞快，四肢不停颤抖。他松开蝙蝠。它飞到黑暗的角落，倒挂在木头上。
裘尔狂热地撕开衬衫，嘴唇颤抖。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他将手伸到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把削铅笔的小刀，是从他母亲那儿偷来的。
他打开小刀，一根手指画过刀锋。割破肉。
※※※
他以颤抖的手指向喉部割了一刀。但却让他频频急促咳嗽不止。鲜血沿着他的手指流下来。
「康特！康特！」怀着狂喜，他大喊着。「喝我的血！喝我！喝我！」
他被锡罐绊到，踉跄滑倒，但感觉到了蝙蝠。它从木头上飞起来，向对面滑翔，停在另一头。
裘尔的眼泪沿着两颊流下。
他咬着牙。鲜血流过肩头，流过他小小的胸膛。
他全身因为狂热而剧颤。他摇摇晃晃，脚步蹒跚地往另一边走。他又跌倒了，觉得自己被尖锐的锡罐割伤了。
他伸出双手。抓住蝙蝠。他将它抵着自己的喉咙。他躺在冰冷潮湿的土地上。叹口气。
※※※
他开始呻吟，抓着胸口。胃部沉重。黑色蝙蝠在他颈部，沉默地舔着他的血。
裘尔感觉他的生命慢慢消失。
他想起过去的岁月。那些等待。他的双亲。学校。德古拉。梦想。都是为了这个。这瞬间的荣光。
裘尔突然睁开双眼。
小屋内部，腐臭充溢，让他头晕眼花。
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开嘴想吸进空气。吸进了。好臭，害他呛得咳嗽。他皮包骨的身体缩绻在冰冷的土地上。
脑中的迷雾散去。
一个又一个散去，像薄纱被掀开一般。
突然间，他的思绪变得极度清澈。
他感觉到身体的疼痛。
他知道他自己近乎半裸的躺在垃圾堆上，还让一只飞行的蝙蝠喝他的血。
发出哽咽的哭声，他伸出手，将毛茸茸，拍着翅膀的蝙蝠扯下来。他把它扔开。它又回来，振翅地站在他的脸上。
裘尔蹒跚摇晃地站起来。
他凭感觉找到门。因为他几乎看不见。他试着想止住喉咙伤口的血。
他总算把门打开了。
他脚步踉跄地走进黑暗的院子，不支倒地，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脸趴在长长的草叶上。
他试着想大声喊叫求助。
但他口中只发出嘲弄似的泡泡声，完全喊不出话来。
他听见振翅的声音。
然后，突然间，一切都过去。
※※※
强壮的手指温柔的将他抱起来。裘尔透过几乎睁不开的双眼，勉强看见一位个头高大的黑人，双眼像宝石般闪亮。
「我的孩子，」那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