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来到新世界(1)
第四十一章
阿尔巴塔克斯机场管理不善,跑道又短,“空中救护车”驾驶员不肯在黑暗里往那儿飞,他们便在卡利亚里着了陆,加了油,等待天亮,然后才在日出的壮丽景色里沿海岸北飞。朝霞给马泰奥死亡的脸傅上了一层虚假的红晕。
一辆卡车载着棺材在阿尔巴塔克斯机场的跑道边等待。驾驶员讨价还价,卡洛想打他耳光,被托马索劝住了。
进山3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家里。
卡洛信步来到他跟马泰奥一起修建的粗糙的木棚边。一切都已就绪,摄像机摆好了,准备拍摄莱克特博士之死。卡洛站在马泰奥亲手修建的木棚下面,往固定在畜栏顶上的洛可可大镜子里瞧了瞧自己,又回头望了望哥儿俩一起锯好的木料。他想起了马泰奥握住锯子的方形大手,不禁号啕痛哭。那是他那受伤的心的呐喊,高得可以响彻丛林。山原牧场的丛林里露出了许多长独牙的面孔。
皮耶罗和托马索——他们也是弟兄——让他一个人留下了。
鸟儿在山原牧场上娇鸣。
奥雷斯特·皮尼从屋里出来了,一只手扣着钮扣,一只手挥动着手机。“这么说你没有弄到莱克特?运气不好。”
卡洛好像没有听见。
“听着,还不能算全输,还有办法的。”奥雷斯特·皮尼说,“我这儿有梅森的话,他要拍一个simulado(模拟镜头),在抓住莱克特博士之后放给他看。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又有个尸体——梅森说那只是你请来的一个笨蛋。梅森说我们可以在,啊,在猪群拥上来时把那尸体扔到栅栏底下,然后配上录好的音。喏,你跟梅森谈谈吧。”
卡洛转过身来瞪着奥雷斯特看了好一会儿,好像看着从月亮里来的人,最后才接过了手机。他跟梅森一说话,脸色便开朗了,似乎也心平气和了。
卡洛叭的一声关上手机。“准备。”他说。
卡洛跟皮耶罗和托马索说了几句,他俩在摄像师的帮助下把棺材抬到了畜棚边。
“要进镜头也不必靠那么近,”奥雷斯特说,“我们先拍几英尺畜生挤来挤去的镜头,再从那里接下去。”
畜棚里有了动静,第一头猪从隐蔽处出来了。
“Giriamo(动手吧)!”奥雷斯特叫道。
来了,野猪跑来了,棕黄色,银白色,高大,高到人的腰,深胸,长毛,小蹄子翻飞,快得像狼。狰狞的脸上一对对聪明的眼睛。耸立在巨大的颈肌后面的背弓上的长鬃毛,可以把人橇翻的长獠牙。
“pronti(预备)!”摄像师叫道。
先来的几头猪已经三天没进食了,其他的猪也来了,并不畏惧栅栏后的人。
“Motore(马达)!”奥雷斯特叫道。
“Partito(动手)!”摄像师大叫。
猪群在木棚前10码处站住了,跺着地面,挤来挤去摆成了一排,尖蹄和独牙宛如丛林。怀孕的母猪站在正中。然后猪群便像足球前锋一样冲了过来。奥雷斯特用双手做成方框把它们框进去。
“Azione(开拍)!”他对撒丁岛人叫喊道。卡洛从奥雷斯特身后扑上前去,在他屁股缝里戳了一刀,戳得他尖叫起来,然后拦腰抱住他,把他头冲下往猪圈里塞去。猪群冲了上来。奥雷斯特挣扎着想站起身子,才跪起一条腿,母猪一拱他的肋骨,他又趴倒在地。猪群爬到了他身上,龇牙咧嘴地尖叫着。两头公猪咬着他的脸一拖,拖开了下巴骨,跟掰断鸟的胸骨一样。奥雷斯特仍然差不多站了起来,可随即倒下了,露出了肚子,被咬破了。他的手和脚在猪背上乱晃。他尖叫着,但下巴没有了,什么话都说不清。
卡洛听见一声枪响,转过身子,摄像师已经丢了摄像机想跑掉,但没有快过皮耶罗的子弹。
现在猪已经安静下来,拖着东西走了。
“Azione个屁!”卡洛说,对地上吐了一口痰。
第四十一章
梅森·韦尔热周围是一片小心翼翼的寂静。他的人员待他的样子像是失去了个孩子,问他是什么感觉,他说:“我觉得像是花了一大笔钱买了个意大利佬的尸体。”
睡了几个小时以后,梅森想叫人送几个儿童到他屋外的游戏厅来。他想跟一两个最烦恼的儿童谈谈话。但是烦恼的儿童一时到哪里找去?他的供应人也来不及在巴尔的摩的贫民窟去为他烦恼几个。
那事失败以后,他又叫他的护士科德尔抓来几条观赏鲤鱼肢解了,扔到海蟹缸里,直喂到海缮再也吃不下,又回了岩石缝里。那水浑浊成了粉红和灰色,漂满熠耀的金色鱼鳞。
他想折磨妹妹,但是玛戈到休息室去了,连续几个小时不理会他打发去的人。在麝鼠农庄只有她敢于不理睬梅森。
在莱克特博士被鉴定为杀人犯之前,星期六的晚间新闻放映了一段经过大量删节的旅客录像片,记述了里纳尔多·帕齐的死亡。影像的有些部分被有意处理模糊了,不让观众看见尸体上的细节。
梅森的秘书立即打电话去要没有剪辑过的纪录片。4小时后纪录片由直升飞机运来了。
纪录片的来源颇为奇特。
有两个人在韦基奥宫录下了里纳尔多·帕齐之死的镜头。一个人因为慌乱,镜头在帕齐落下时指向了别处;另外一个观光客是瑞士人,稳稳当当地拍完了全过程,甚至仰拍到了那晃荡抖动的电线。
那位业余摄影师是一名专利工作人员,叫做维哥特。他生怕录像带被警察收缴,让意大利电视台白捡了便宜,便电话通知了他在洛桑的律师,让他为这带子取得版权。在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后,他把这带子的广泛使用权卖给了美国广播公司的电视新闻;在北美的最早系列出版权归了《纽约邮报》,随后是《国民闲话报》。
这部片子立即被纳入了经典恐怖镜头之列:跟扎扑路德、李·哈维·奥斯瓦尔德①之死和爱德加·包尔格的自杀归为一类。但是维哥特一定会为出售太早而痛悔,因为随后莱克特博士就被指控为此案的凶手。
①1%3年在达拉斯刺杀美国总统肯尼迪的凶手,被逮捕后即被杰克·鲁宾开枪打死。
维哥特的这部假日录像片很完整,我们看见瑞士的维哥特一家在韦基奥宫事件发生之前几小时在科学院前忠实地拍摄着大卫②的私处。
②此处是指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1504年)的仿制品。
梅森用他那戴护目镜的独眼望着电视。他对那块吊在电线上抽搐的高价人肉不感兴趣,对LaNazione(《国民报》)和CorrieredellaSera(《信使晚报》)提供的有关两个帕齐的简历也不感兴趣——两个帕齐相隔520年,却在同一个窗口吊死。他感兴趣的,看了又看、又再看的是沿着那抽搐的电线仰拍上去的阳台。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阳台上,一个衬托在暗淡的光影里的模糊轮廓。那人在招手,是在对梅森招手。莱克特博士对梅森招手时只动着手腕,你对小孩招手说再见时就像那样。
“再见,”梅森在黑暗里回答,“再见。”深沉的广播嗓门气得发抖。
第四十二章
感谢上帝,汉尼拔。莱克特被鉴定为杀害里纳尔多·帕齐的凶手,这就给了克拉丽丝·史达琳真正的工作。她成了联邦调查局跟意大利当局之间事实上的低层联络员。有了任务,需要坚持干下去总是好的。
自从缉毒枪战之后,史达琳的世界起了变化。她跟费利西亚纳鱼市的其他幸存者们都被送进了一种行政上的炼狱,要炼到司法部给参议院司法小组委员会写了报告才会结束。
在找出了莱克特的x光片之后,史达琳一直踏步不前,只做些高级临时工,在匡蒂科国家警察学院给生病或度假去的教官代代课。
华盛顿在整个秋冬季节都被白宫的一桩丑闻纠缠着。口沫四溅的改革家们使用的唾沫比总统那可怜的小罪愆使用的唾沫多多了。美国总统为了避免受到弹劲,公开吃下的大粪超过了他应该吃的分量。
在这个马戏团里,小小的费利西亚纳鱼市屠杀被搁置了起来。
一个沉痛的道理在史达琳心里一天天滋长:她在联邦的工作不会再跟以前一样了。她成了特殊人物。同事们跟她来往都心存戒备,好像她害了传染病。史达琳还年轻,这种行为还没能叫她吃惊或失望。
忙是好事。意大利政府对汉尼拔·莱克特的资料所提出的要求向行为科学处大量涌来。要求往往是两份,另一份是国务院要的。史达琳总是认真作答,大量吞进传真文件,用电子邮件寄出莱克特的档案。博士失踪后的7年里扩散出去的外围消息之多令她感到惊讶。
在她行为科学处底层的那间小屋里,从意大利来的带墨污的传真、一份份的意大利报纸和其他文件泛滥成了灾。
她能够给意大利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他们手边的只是帕齐死亡前几天在电脑上对VICAP提出的有关莱克特的问题,意大利新闻界用这为帕齐平了反,宣称他是因为想恢复自己的名誉而去秘密缉拿莱克特博士的。
而在另一方面,史达琳又感到迷惑,即使莱克特博士回到美国,从帕齐案件得到的情报在这儿又能够有什么用呢?
杰克·克劳福德很少来办公室给她出主意了。他常常上法庭。由于快要退休,好些公开案件都不参加了。他请病假的时间越来越多,即使到了办公室也似乎越来越心不在焉。
一想起得不到他的主意,史达琳就一阵阵慌乱。
史达琳在联邦调查局多年,已经见多识广。她知道如果莱克特博士再在美国杀人,国会就会大吵大闹;司法部门的事后批评也会爆发为叫嚣。而真会出现的局面却是谁被揪住了辫子谁就倒霉。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海关或边境巡逻队,因为让他混了进来。
莱克特博士犯案地点的权力机构就会来索要一切有关他的资料,而联邦调查局的工作就会集中到当地的分局。等到博士到别的地方犯案时一切又会跟着他转移。
他要是给抓住,各地当局都会来分享荣誉,像一群狗熊围着一头血淋淋的海豹。
史达琳的工作就是为他的最终到来做好准备——不管他来不来,而对调查自己的案子时可能出现的恼人问题置之不理。
她问了自己一个简单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名利扶梯上爬着的人也许会觉得陈腐:她怎么能够严格按照自己的誓词去做?如果莱克特博士来了,她怎么能够把他抓住,保护公民?
莱克特博士显然会有很好的证件,也很有钱,而且非常善于隐蔽自己。他从孟菲斯脱逃以后的第一次简单而高雅的隐蔽就是个例子——他住进了圣路易斯一家四星级宾馆,隔壁是一家大型的整容外科医院。一半的客人脸上都缠着绷带,他也就在脸上缠了绷带,用死人的钱过着奢侈的日子。
她从莱克特博士数以百记的票据中查到了他在圣路易斯宾馆的收据。天文数字!一瓶巴塔—梦揣溪就花了125美元。在吃了那么多年的监狱饭以后,那酒是多么香醇美味!她也要求佛罗伦萨把一切资料复印给她。意大利人很殷勤,照办了。从那印刷的质量看,她觉得他们一定是靠喷煤烟来印刷的。
一切都凌乱不堪。这儿是莱克特博士在卡波尼邮宅的私人文件,一些有关但丁的笔记,是他那熟悉的笔迹;这儿是一张他给清洁女工的条子;这又是一张在真实自1926精品杂货店里买两瓶巴塔—梦揣溪和一些tarfutibianchi的贷款收条。酒是同样的酒,这“tarfutibianchi”是什么呢?
史达琳的矮脚鸡版《新意英大学词典》告诉她“tarfutibianchi”就是白块菌。她打电话给华盛顿一家高级意大利餐馆的大厨师,请教白块菌的情况。5分钟以后她只好请求停止,因为对方对那东西的品味说个没完。
品味,酒的品味,块菌的品味。莱克特博士的品味是个常数,在美国的品味,在欧洲的品味,作为成功的医疗职业者的品味,作为逃亡的魔鬼的品味,全都一样。他的面孔可能变,品味却不会变。而他并不是个苛待自己的人。
对史达琳说来,品味是个敏感的领域,因为莱克特博士是在品味这个领域第一次触到她的敏感处的。他赞美她的笔记本,却嘲笑她廉价的鞋。他叫她什么来着?洗擦干净的、爱好表现的乡巴佬,品味还算高雅。
她的日常生活是制度化的,在这种种功利的、纯功能性的设备之间,在这里能叫她心痒痒的就是品味。
与此同时她对技术的信念也死亡了,留下了一个空白,等着别的东西来填补。
史达琳已经厌倦了技术。对技术的信念是危险职业的宗教。在枪战里向武装的匪徒冲上去时,或是在肮脏的场地上跟罪犯搏斗时,就得相信完美的武器和艰苦的训练能保证你立于不败之地。可这并不是事实,特别是在火器战斗里。你可以把赌注下在机会对你有利上,可是,参加战斗多了,你总有一次会给打死。
这种事史达琳已经见过了。
既然怀疑了技术这个宗教,史达琳还能够指望什么?
在她的苦难里,在那啮噬着她的单调沉闷之中,她开始注意事物的形象。她开始尊重自己对事物的原始反应,对这种反应她不计算分量,也不用语言限制。大约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自己的阅读习惯也发生了变化。以前她看画先看说明,现在不同了,有时根本不看说明。
她多少年来就喜欢悄悄看服装杂志,却感到内疚,好像在看色情书刊。现在她开始对自己承认那些画中有些东西让她感到饥渴。在她那受到路德教教义熏陶、反对腐蚀的心理模式里,她觉得自己在向一种美妙的癖好退让。
到时候她准会找到自己的策略的,但是她内心的这种巨大变化给了她帮助。它促进她这样来思考问题:莱克特博士对小市场上罕见食物的品味可能成为那魔鬼露出水面的背鳍,使他破水而出,暴露自己。
只要把电脑里储存的顾客名单加以比较,她就有可能窥破莱克特博士变化不定的身份之一。为此,她必须知道他的癖好,她必须比世界上任何人都了解他。
我知道他爱好什么东西呢?他爱好音乐、酒、书和食物,还爱好我。
发展品味的思路的第一步是乐意信任自己的看法,在食物、酒和音乐的领域里,史达琳只好跟踪莱克特博士已有的先例,看他以前爱用什么。但在一个领域她至少能跟他颉颃:对汽车的爱好。史达琳是汽车行家,这一点谁见了她的车都能看出来。
莱克特博士在蒙受屈辱以前曾经有过一辆超马力本特利车。是超马力车,不是涡轮机动车,为了避免涡轮滞后,订做了路提司式优质置换风箱。她很快就知道了,订做的本特利车市场非常小,莱克特博士若是回到那市场,难免遇上危险。
那么莱克特博士现在买什么呢?她懂得他所喜爱的感觉。一部大排量的V型8缸汽车,动力低,但使用方便。如果是她买,在目前市场里她会买什么车呢?毫无疑问她会买一辆超马力XIR美洲豹车。于是她向东海岸和西海岸的美洲豹销售商发出了传真,要他们送来每周的销售报告。
莱克特博士喜欢的东西史达琳知道得较多的还有什么?
他喜欢我,她想。
他对她的灾难反应得多么快!即使算上转信手续所花的时间也都算快的。遗憾的是他那转信机构设在公众场所,哪怕小偷都可以使用。
《国民闲话报》多快能送到意大利?那是他读到史达琳的厄运的一个渠道。这报在卡波尼邱宅发现了一份。那诽谤性的报纸有网址吗?还有,如果他在意大利有一部电脑,就可能在联邦调查局的公众网址上读到有关那次枪战的摘要。网址。从莱克特博士的电脑能够看出什么问题呢?
在卡波尼邸宅的私人财物清单里没有电脑。
可她还是看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她拿出了卡波尼邸宅图书馆的照片。这儿有一张照片是他给她写信时用过的漂亮桌子。桌子上有一部电脑,菲利浦牌便携式电脑,可在以后的照片里却没有了。
史达琳依靠字典吃力地拟了一份传真稿,发给了佛罗伦萨的警局:
FratlecosepersonalideldottorLecter,c'euncomputerportatile(莱克特的私人物品中有无手提式电脑?)
这样,克拉丽丝·史达琳就开始沿着莱克特博士品味的走廊小步地追踪起来。她对自己的立足点很有信心,那信心所给她的比得到完全证实的东西要多。
第四十三章
梅森·韦尔热的助手科德尔把那笔迹跟放在他书桌上方的画框里的样本一比较,立即确认了那与众不同的笔迹。信笺是意大利佛罗伦萨求精宾馆的。
跟联合行动轰炸机时代越来越多的阔人一样,梅森有自己的邮件透视机,和美国邮局的设备相同。
科德尔戴上手套检查了信件,透视表明没有电线或电池。他按照梅森的严格指示用镊子夹着信纸和信封在复印机上复印好,又换了手套,镊起复印件,递给了梅森。
是莱克特博士那熟悉的印刷体字迹:
亲爱的梅森,
猥蒙厚爱,悬了那么大的赏格找我。我希望你的赏格更高一点。作为预先警告系统,赏格的作用比雷达还大,它让一切地方当局人士放弃职责,单枪匹马来抓我,其结果谅已见到。
实际上,此信是来唤起你对你当年的鼻子的记忆的。那天你忽发灵感,跟《太太家度》杂志做了一次有关禁毒的谈话,宣称你把自己的界子和胜上的其他部分喂了跳跳和点点——两只在你脚下摇着尾巴的狗。可事实并非如此,你是把自己的鼻子当零食吃掉了。从你咀嚼时那脆生生的声音听来,我觉得你的鼻子一定跟鸡胗肝一样坚实——你当时的评价是“其味如鸡!”。我在一家小酒馆听见一个法国人嚼生菜胗肝时,不禁想起了那声音。
你连这也忘了,梅森?
说到鸡,你在治疗时曾告诉过我,在你腐蚀着你那夏令营里的穷苦儿童时,你发现巧克力会让你尿道疼痛,这你也忘了?
你以为你可以把自己告诉过我的东西忘个精光吗?
你和耶洗别①之间有难以逃避的相似之处,梅森。你是个聪明的《圣经》学者,会想得起来的。耶洗别的胜就是跟别的部分一起被狗吃掉的。那是在太监们把她扔到窗外之后。
①以色列王亚哈的妻子,因为做了坏事耶和华说她必被狗吃掉,以后果然被太监扔到窗外被狗吃掉了。见(圣经·旧约·列王记上)第21章,5—23节,(列王记下)第9章,7—10,30—37节。
你的人本有可能在街上杀掉我的,可你却要活的,对吗?我从你那杀手身上的气味就明显知道你打算怎样款待我。梅森,梅森,既然你这么急于见我,我不妨给你一句安慰的语(我从来不说谎,你知道):在死去之前体还会见到我这张脸的。
你忠诚的,
汉尼拔·莱克特,医学博士
又及:不过我担心称活不了那么久,梅森。你一定得注意防止再次受到肺炎折磨。像你现在这样多愁善感,太容易生病,以后还会如此。我建议你立即接种疫苗,同时打甲肝乙肝预防针。我不愿意过早地失去称。
梅森读完信好像喘不过气来了。他等着,等着,等到舒服一点之后才对科德尔说了句话,但科德尔没有听见。
科德尔的身子靠近了他,这时梅森喷着唾沫又说了一遍:
“给我接保罗·克伦德勒的电话,给我接猪总管的电话。”
第四十四章
每天给梅森·韦尔热送来外国报纸的直升机也给麝鼠农庄送来了副督察长助理保罗·克伦德勒。
梅森那恶毒的存在,他那昏暗的房间,那咝咝响而且叹气的机器,那老在转悠的海缮足以让克伦德勒感到不安,可他仍然不得不一次再次地看帕齐之死的录像。
克伦德勒看了7次维哥特家拍摄大卫,看了7次帕齐摔下来,内脏爆出。看到第7次,克伦德勒简直以为大卫的内脏也要爆出来了。
梅森屋里起坐区头顶的灯终于亮了,照在克伦德勒开始稀疏的平头短发上,热烘烘的,也照在他发亮的头皮上。
韦尔热家族对猪性的理解之深无与伦比,梅森便从克伦德勒所追求的东西谈起。梅森在黑暗里说话,声音的节奏受到呼吸机运作的限制。
“我不想听……你的全部纲领……要花多少钱?”
克伦德勒只想跟梅森进行私下的谈话,但是屋里却不止他们俩。鱼缸模糊的光的映衬之下还有个肩膀宽阔、肌肉极为壮实的黑影。一想到有保镖听见,克伦德勒不免神经紧张。
“我希望只有我们俩谈话,你可不可以让他走开?”
“这是我的妹妹玛戈,”梅森说,“她可以留下。”
玛戈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摩托车裤簌簌地响。
“啊,对不起。”克伦德勒说,从椅子上半欠起身子。
“你好。”她说,却没有去握克伦德勒伸出的手,只从桌上的碗里取了两个核桃,用一个拳头捏得喀喇喇大声响。她回到水缸前的昏暗里,大约是吃核桃去了,克伦德勒听见核桃壳落到地上的声音。
“好——了,你说吧。”梅森说。
“我要在27区推翻洛温斯坦至少要1000万。”克伦德勒交叉起双腿,望着黑暗里的什么地方。他不知道梅森是否能看见他。“光是传媒就需要那个数。但是我向你保证洛温斯坦可以推翻。处在我的地位我心知肚明。”
“他的弱点在哪里?”
“我们只能说他的行为有点……”
“好了,是钱还是×?”克伦德勒不好意思在玛戈面前说“×”字,尽管梅森似乎满不在乎。“洛温斯坦已经结了婚,可是跟州里上诉法院的一个法官长期有暖昧关系。那法官曾经对捐给他款项的人做过有利的裁决。裁决可能是偶然巧合,可是电视如果确认洛温斯坦有问题,那就正好符合了我的需要。”
“那法官是女的?”玛戈说。
克伦德勒点点头。他没有把握梅森能看见他点头,急忙说:“是的,是女的。”
“太糟糕了,”梅森说,“他要是同性恋就好了,是吗,玛戈?不过那脏水还不能由你泼,克伦德勒,你不能出面。”
“我们订了一个计划,把机会给投票人……”
“不能由你泼。”梅森再次重复。
“我只需要让司法监督委员会知道到什么方向去找问题就行了。问题一露头他们就会盯住洛温斯坦的。你是说你可以帮助我吗?”“我可以帮助你一半。”
“5?”
“我们不随便说‘五’,这数字需得郑重说,我们说‘500万’。上帝赐给了我钱,我要用它遂了上帝的愿。只要汉尼拔·莱克特干干脆脆落到我手里,500万就是你的。”梅森吸了几口气。“那你就成了27区的克伦德勒议员先生了,清白,干净。我只对你要求一件事:反对《仁慈屠宰法案》。如果联邦调查局抓到莱克特,叫警察弄他到什么地方一针打死,那你可就不够朋友了。”
“他要是给地方司法部门抓住,我可没有办法。要是克劳福德的手下碰巧逮到了他,我也无能为力。”
“莱克特博士可能被判死刑的州有几个?”玛戈问。她声音有点嘶哑,但由于服用了荷尔蒙,像梅森一样浑厚。
“3个州,每个州都适用累犯杀人罪第一条。”
“他如果被抓住,我要他在州一级受审,”梅森说,“别弄出绑架、侵犯人权的指控,也别闹出州际纠纷。我要他活着出来,关进州立监狱——不是联邦最高监狱。”
“我是否需要问问为什么?”
“除非你非让我告诉你不可,就不要问,那不属于《仁慈屠宰法案》范围。”梅森说着呵呵地笑了。他已讲得筋疲力尽,对玛戈做了个手势。
玛戈拿了一个文件夹来到光线下,读起了备忘录。“我方要求得到你方手中的一切资料,要先于行为科学处读到。行为科学处到手的文件我方务需到手,我方需有VICAP和国家犯罪情报中心的密码。”
“你们每次访问VICAP都得用公用电话。”克伦德勒说,仍然对着黑暗,仿佛那女人不在场,“你们怎么做得到的呢?”
“我做得到。”玛戈说。
“玛戈做得到,”梅森在黑暗里低声说,“她在健身房编制器械健身日程。那是她的小职业,这样她就不用靠奇哥过日子了。”
“联邦调查局的制度是封闭性的,有的还编成了密码,你必须严格以我告诉你的访客身份活动,要文件必须使用在司法部程序里的一部便携式电脑。”克伦德勒说,“那样,即使VICAP对你进行追踪,也不过是再回到司法部来。你到一家电脑店用现金在柜台买一台快速电脑,配一只快速调制解调器。别寄什么担保。还得弄一个压缩驱动器。那部电脑别人网,我明天晚上就有用,而且,你办完事我还得把它要回来。静候我的通知吧。行了,就这些。”克伦德勒站起身子收拾文件。
“还没有全完,克伦德勒先生……”梅森说,“莱克特博士并不是非露面不可。他有钱,是可以永远潜伏的。”
“他哪儿来的钱?”玛戈说。
“他在做心理咨询时有几个很阔气的老病人,”克伦德勒说,“他从他们那儿弄到了很多钱和股票,保存得很好。他们挖出了给他钱的两个人的尸体,看是否是他杀害的,但是一无所获。中毒检验结果是阴性。”
“因此他不会在抢劫时被捕,他有现金。”梅森说,“我们得设法逗引他出来。想想办法吧。”
“在佛罗伦萨对他的打击是从哪里来的他会了解到的。”克伦德勒说。
“当然会了解到。”
“因此他会来找你。”
“这我就不知道了。”梅森说,“他喜欢我像现在这样。想想办法吧,克伦德勒。”梅森开始哼唱起来。
副督察长助理克伦德勒在出门时只听见哼唱。梅森在盘算时常常哼几句圣歌。你吞了个最美妙的饵,克伦稳勒,等到一份能证明你有罪的银行存折到称手里之后,我们再讨论吧。那时你就是我的象中之物了。
第四十五章
屋里只剩下了家里人:哥哥和妹妹。
柔和的光,柔和的音乐。北非音乐,乌德琴音乐配合著鼓声。玛戈低头坐在长沙发上,手臂盘住膝盖,看去可能是个休息时的铅球运动员,或是锻炼结束在健身房休息的举重选手。她的呼吸比梅森的呼吸器略快一些。
歌声结束,她站起身子来到哥哥床边。海鳝从人工岩洞探出了头,看看今晚它那银色的动荡的天空会不会又掉下鲤鱼的雨。玛戈钢挫一样的声音最温柔地说道:“你醒着吗?”
不一会儿,梅森出现在他那总是睁着的眼睛后面。“是该谈谈(咝咝的呼吸声)玛戈的要求的时候了吧。坐到这儿来,坐到圣诞老人的膝盖上来。”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告诉我。”
“朱迪和我想要一个孩子,想要一个姓韦尔热的孩子,我们自己的孩子。”
“你怎么不买一个?”
“那倒不错,我们也可能去买一个。”
“爸爸遗嘱里是怎么讲的?……在我亲爱的儿子梅森去世之后,全部家产将由一个经过细胞符号实验室或与之相当的DNA试验确认为我后裔的人继承。这里的‘亲爱的儿子梅森’就是我。如果没有继承人,唯一的受益者将是南方浸礼会,得克萨斯州韦科市贝勒大学有特别条款规定,除外。你这一臭拳真会把爸爸气死的,玛戈。”
“你可能不会相信这个,梅森。但是问题不在钱——钱的问题是有一些,可是你就不愿意有个后代吗?他也会是你的后代呢,梅森。”
“你干吗不找个如意的人让他弄一弄,玛戈?你总不至于说连那也不会吧!”
摩洛哥音乐又加强了。乌得琴乐声梦魇般的反复到了她耳里似乎变成了愤怒。
“我把我自己弄糟了,梅森,我的子宫因为我吃的药已经萎缩。我还想让朱迪也参加。她想当母亲生他下来,梅森。你说过的,如果我帮助你办事——你答应过给我精子。”
梅森蜘蛛样的手指做了个手势。“你自己弄去吧,要是我那底下还有的话。”
“梅森,你还非常可能有管用的精子。我们可以没有丝毫痛苦而得到收获。”
“收获到我的可用的精子?听起来你好像已经跟什么人谈过了。”
“只是跟授精诊所谈了一下,保密的。”即使在鱼缸的冷光里玛戈的脸也柔和了起来。“我们对孩子真的会好的。我们听过父母教育课程,朱迪来自一个宽容的大家庭,还能得到几个做母亲的妇女的帮助。”
“我们俩年轻时你总能弄得我射xx精,玛戈,让我射得像个使用炮弹带的大炮,而且很快。”
“我小时候你伤害了我,梅森。你伤害了我,在你逼我给另外一个人——拉得我肘关节脱了臼。我的左臂弯举至今超不过80磅。”
“行了,巧克力你是不愿吃了。我说过,小妹妹,这个问题我的事办完之后再谈吧。”
“我们现在就来试试你吧,”玛戈说,“医生是能够没有痛苦获得样品的。”
“什么没有痛苦?我那下面什么感觉都没有。你可以去吸,吸得脸发青也不会像我们第一次那样。我早叫人吸过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医生可以无痛取得样品,只是为了看看你的精子是否还有活力。朱迪已经在服用克拉米德。我们正在找出她的排卵周期,要做的事还多。”
“我一直不曾有过见到朱迪的荣幸,科德尔说她罗圈腿。你们俩配对有多久了,玛戈?”
“5年了。”
“你怎么不带她来玩一下?我们可能……想出个办法来,比如说……”
北非鼓点拍了最后一拍,停止了,可在玛戈耳里那寂静仍然是喧闹。
“你要跟司法部建立个小小的联系,干吗自己不去?”她对着他的耳朵眼说,
“你干吗不想法子用你那部他妈的便携式电脑到电话亭去通话?你干吗不再花钱弄些蠢猪去抓那把你的脸变成了狗食的家伙?你说过你会帮助我的,梅森。”
“我会的,只是还得想想。我得考虑一下时间。”
玛戈捏碎了两个核桃,让核桃壳落在梅森的床单上。“你可别考虑得他妈的太久了,笑面虎。”她走出房间时,她那摩托车裤像水汽一样咝咝地响。
第四十六章
阿黛莉亚·马普高兴时就自己做饭。她只要肯做,总做得非常好。她是牙买加人和谷拉①人的混血后裔。此刻她在做鸡肉干,正小心抓住柿子椒的柄去着籽。她不肯买切好的鸡肉,认为那得多花钱,于是让史达琳刀子砧板地忙个不停。
①居住在美国南卡罗纳州和佐治亚州治岸、尤其是附近海岛上的黑人种族。
“鸡要是不切开,史达琳,就没有那么入味。”她解释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解释了。“看着,”她说着拿刀切了下去,力气太大,鸡肉碎渣飞到了她的围腰上,“就像这样。你干吗把鸡脖子扔掉?那是好东西,放回去。”
一分钟以后。“我今天到邮局去了一趟,给我妈妈寄了双鞋。”马普说。
“我也去了邮局,你该让我代你去寄的。”
“你在邮局听见什么消息没有?”
“没有。”
马普点点头,倒也不意外。“有人说你的信件受到了监控。”
“谁说的?”
“是邮务检查官的秘密指示。你还不知道,是吧?”
“不知道。”
“那么你就用别的办法去查出来。咱们可得保护邮局里的朋友。”
“好的。”史达琳放下刀子,停了一会儿。“我的天呀,阿黛篱莉亚。”
史达琳那天到邮局柜台买邮票,在忙碌着的邮局职员板着的面孔上没有看出什么来。那些职员大部分是非洲裔美国人,有几个她还认识。有人显然是想帮助她,可又极可能触犯刑法,受到罚款处分,并威胁到退休金。显然,那人相信阿黛莉亚更胜于相信她。史达琳虽然感到烦恼却也因为有非洲裔美国人喜欢她而高兴。这可能表明了那人的一种无言的判断,认为她杀死伊芙尔达·德拉姆戈是出于自卫。
“现在,把葱拿来,用刀把捣碎,放到这儿。葱白葱叶全捣碎。”阿黛莉亚说。
难备工作完成,史达琳洗了手到阿黛莉亚秩序井然的起坐间里坐下了。阿黛莉亚马上跟了进来,在一块抹布上擦了擦手。
“都是些混账,牛屎,对吧?”阿黛莉亚说。
她们俩有个习惯,在谈起确实不吉祥的事前先骂个痛快。这是在世纪末给自己壮胆的一种方式。
“我要是知道才怪!”史达琳说,“问题在于,是哪个狗娘养的在检查我的信件?”
“我的熟人只知道是邮检部门。”
“不会是因为枪战,不会是因为伊芙尔达,”史达琳说,“检查我的信件一定是因为莱克特博士。”
“他给你的东西你全都上交了。因此你跟克劳福德都倒了霉。”
“他娘的,说穿了,如果是联邦调查局职业责任调查部在检查我,我觉得还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但如果是司法部的职业责任调查部,我就无能为力了。”
司法部和它下属的联邦调查局各有自己的职业责任调查部,两个部理论上是合作的,实际上往往发生冲突。这种机构内部的矛盾被称为“彼此撒尿”,夹到当中的特工有时就会给尿淹死。而且,司法部的督察长,一个搞政治的家伙,任何时候都可能插进一脚,把敏感的案件拿了去。
“他们要是知道了汉尼拔。莱克特要干什么,要是以为他到了你的附近,是一定会通知你,让你小心的。史达琳,你有过他……就在你身边的感觉没有?”
史达琳摇摇头。“我倒不太为他紧张,并不紧张。我常常一连许多日子都没有想起过他。你知道那种像铅一样的感觉吧?你在害怕什么东西时那种沉重的、灰色的感觉?那种感觉我一点都没有过。我觉得我要是出了问题自己总会觉察到。”
“那你怎么办,史达琳?要是你发现他来到了你的面前会怎么办?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决定了怎么办没有?你会向他扑过去吗?”
“我只要能够从裤子里拔出枪就向他背后扑过去。”
阿黛莉亚哈哈大笑。“然后怎么样?”
史达琳的笑没有了。“那主意就得他自己拿了。”
“你会对他开枪吗?”
“为了保护自己这一肚子杂碎,我会开枪的。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天呀!我希望别发生这样的事,阿黛莉亚。如果他被抓住,看管起来,而没有别的人受伤——连他自己也没有,我就高兴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的一个想法,他要是被堵住逃不掉了,给我个机会跟他见面,我是会很高兴的。”
“你这话可不能对人讲。”
“要是我去了,他就可以有多一点活下去的机会。我不会因为怕他而向他开枪的。他毕竟不是狼人。只需要让他做个决定就行。”
“你害怕他吗?你最好是非常怕他。”
“你懂得什么是怕吗,阿黛莉亚?别人告诉了你真相,那才真叫害怕。我希望看见他别再惹事。他如果能够不惹事,被看管起来,人们对他的兴趣就会大起来的,对他的待遇也会好些。他跟同牢房的人也不会有问题。他如果被关押起来,我就得谢谢他那封信了,一个疯到还可以讲出真理的人不应该浪费掉。”
“检查你的信件是有理由的,有法庭的命令,盖过印的,命令存放在某个地方。不过我们还没有受到警察监视,要是受到了监视我们总能够察觉的。”阿黛莉亚说,“如果那些狗东西明知他要来却不告诉你,我可就不会饶恕他们了。你明天小心点。”
“克劳福德先生会告诉我们的。他们要对莱克特采取大动作,不能不让克劳福德先生知道。”
“杰克·克劳福德已经成了历史,史达琳。他是你身上的一个盲点。他们既然因为你那嘴太伶俐,因为你不让克伦德勒钻你的裤裆想要对付你,能够让克劳福德知道吗?如果是有人想束缚你的手脚呢?晦,现在我可要认真保护我的线人了。”
“我们怎么能够保护你在邮局里的朋友呢?需要我们做什么?”
“你以为来吃饭的是什么人?”
“好了你,阿繁莉亚!……等一等,我还以为来吃饭的是我呢。”
“你可以拿一点过去吃。”
“谢谢!”
“没关系,丫头,事实是,鄙人乐于效劳。”
第四十七章
史达琳从呻吟在风雨中的木板屋搬进路德派孤儿院结实的红砖大楼时还是个孩子。
儿童时代早期,他们一家人住的居室破烂不堪,却有一个温馨的厨房,她在那儿可以跟爸爸合吃一个橙子。但是死神找到了那小屋,那屋于是给为了少量报酬而做危险工作的人住的。她爸爸开着那部破旧的小货车离开小屋去巡夜,被杀死了。
史达琳骑了一匹快要被杀的马离开了领养她的家庭,那时他们正要杀羊羔。她在路德派孤儿院找到了避难所,从此那巨大结实的孤儿院建筑就给了她安全感。路德派也许温馨和橙子太少,耶稣太多,但规定总是死的,只要你懂得规定你就不会有问题。
在受到不带个人成见的考验挑战时,在街头值勤时,她都知道可以依靠自己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在机关里搞政治她却缺少才能。
现在,她一大早从她的旧野马车里出来时,匡蒂科高大的门面已再也不是能让她避难的巍峨的砖石胸膛了。停车场上空疯狂的气氛使那里的门都似乎歪扭了。
她想看看杰克·克劳福德,却没有时间。太阳刚升起,霍根巷里就要开始拍片了。
为了调查费利西亚纳鱼市的屠杀,要在匡蒂科霍根巷的打靶场拍摄一套那次战斗的情况,要对每一颗子弹和每一条弹道做出清楚的解释。
史达琳得去表演她的角色。他们使用的伪装车就是参战的那辆,车身补了涂料,抹平了新打出的弹孔,却没有上色。他们一次又一次从那部旧货车里冲出来;扮演约翰·布里格姆的特工一次又一次堆扑倒在地上;扮演伯克的特工一次又一次地在地上抽搐。拍摄使用的乌烟瘴气的空弹头武器弄得她筋疲力尽。
片子直到半下午才拍完。
史达琳脱下了特种武器和战术警察部队的制服,在办公室找到了约翰·克劳福德。
现在她又叫他克劳福德先生了。他似乎越来越模棱两可,跟谁都生疏了。
“来杯塞尔脱兹矿泉水吗,史达琳?”克劳福德见她来到办公室门口,说道。克劳福德一天要吃好多种成药。他还吃银杏叶片、棕榈末片。他从手掌里按一定的顺序吃,扬起头,像在跟谁干杯。
近几个星期来他开始把西服挂到办公室的墙上,只穿他去世的妻子贝拉给他织的羊毛背心。他现在看上去比她自己记忆里的父亲还要衰老得多。
“克劳福德先生,我的信件叫人拆了,拆得不高明,好像是用茶壶熏化胶之后拆的。”
“自从莱克特博士给你写信以后,你的邮件就受到了监控。”
“那时他们只透视包裹,那倒没有什么,我还可以读自己的私人信件,谁也没有对我说过什么。”
“拆信的不是我们的职业责任调查部。”
“可也不是多格代表,克劳福德先生,而是个大人物,可以盖到章,弄到第三类截查文件。”
“可拆信的人怎么会像个外行呢?”她很久没有吱声,克劳福德又加上了一句,“你最好是心里有数,就这样算了,史达琳,好吗?”
“好的,先生。”
他嘛着嘴点了点头。“我去查一查看。”他把他的成药瓶子在最上面的抽屉里排列整齐。“我去跟司法部的卡尔·舍默谈谈。我们会弄清楚的。”
舍默是个不中用的家伙,有谣言说他年底就要退休——克劳福德的老哥儿们都要退休了。
“谢谢,先生。”
“你警校班上的同学里有没有有前途的人?有没有招聘部门应该淡淡的人?”
“搞法庭工作的,我说不清楚——在性犯罪问题上他们对我总不好意思。枪法好的倒有几个。”
“枪法好的我们已经配齐了,”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说你。”
史达琳在表演约翰·布里格姆之死这天的黄昏来到了阿灵顿国家公墓约翰·布里格姆的墓前。
史达琳把手放在布里格姆的墓碑上,碑上的凿子印还硌手。她唇上突然有了亲吻他前额时的感觉,那感觉很清楚。他那前额冷得像大理石,因为火药而疙里疙瘩的。那是她最后一次来到他的棺木前。她把自己手枪射击公开赛的最后一枚冠军奖章塞进了他手上的白手套里。
现在,阿灵顿的树叶已经凋零,正往落叶渐满的地面上飘飞。史达琳手抚着约翰·布里格姆的墓碑,极目一望,看过了那几英亩墓地。她不知道有多少像布里格姆这样的人浪费在愚蠢、自私和令人疲惫的老头子们的交易之中。
不管你是否相信上帝,只要你是个战士,阿灵顿都是块神圣的土地,悲剧并不在死亡,而在浪费。
她感到自己跟布里格姆之间有一种联系,一种并不因为没有成为恋人而减弱的联系。她跪下一条腿,在墓碑旁想起了往事:布里格姆曾经向她温和地提出过一种要求,她没有同意,然后他问她他俩是否能够成为朋友,他是认真的;她表示同意,她也是认真的。
她跪在阿灵顿墓地,想起了她父亲远在外地的坟墓。自从她大学毕业到墓前告诉过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她不知道是否该回去看看了。
照过阿灵顿黑色技校的落日一片橙黄,就像她父亲跟她合吃的橙子。遥远处的号角声使她颤栗,手下的墓碑凉幽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