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督察波皮尔带着一只不厚的公文包,从警察局犯罪调查部[1]的总部出发朝孚日广场走,沿途在一家酒吧停住,进去要了一杯速溶浓咖啡。他闻到吧台上有苹果白兰地酒的味道,心想要是晚上就好了。
[1] 即巴黎警察局的犯罪调查部门,主管重大的刑事犯罪调查,其性质与英国的苏格兰场和美国的联邦调查局颇为相似。
波皮尔在砾石路上踱来踱去,不时地望一望紫夫人的窗户。透明帷帘拉上了,那层薄布还不时地抖动。
白天值班的门房是个希腊老太太,她认出了波皮尔。
“夫人在等我。”波皮尔说。“小伙子来过吗?”
门房凭着她的职业直觉,感到了一丝激动,她很保险地说:“我没看见他,先生,但我休了几天假。”她按了门铃,放波皮尔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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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夫人斜倚在充满香气的浴缸里,她在水里放了四朵栀子花,还有几个橙子。她母亲最喜欢的和服上就绣着栀子花。和服现在已化为灰烬了。想起这些,她把水弄成小水波,水波打破了花原来的摆放格局。她嫁给罗伯特·莱克特的时候,只有她母亲理解她。她父亲偶尔从日本寄来的信里还带着一丝寒意。最近他的短信里不再夹带压过的花或香草,而是换成了来自广岛的发黑的枯枝。
是门铃在响吗?她笑笑,心想是汉尼拔,便伸手去拿和服。不过汉尼拔来之前总会打电话或来个信,而且用钥匙之前会按门铃的。现在没听到钥匙声,只是门铃又在响了。
她走出浴缸,匆匆裹上棉布浴袍,从猫眼往外看。波皮尔。猫眼里看到的是波皮尔。
紫夫人跟波皮尔吃过几次午餐。第一次是在布劳涅森林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当时还有些拘谨,但其他几次都是在他办公室附近的保罗之家, 感觉自在多了,也很放松。他在邀她共进晚餐的信中总是附上一首俳句[2],诗里关于季节风光的句子总是用得过分。她拒绝过多次邀请,也是以写信的方式。
[2] 俳句:一种日本抒情诗,由三句分别有五个、七个、五个音节的不押韵诗行构成,通常吟诵自然或四季风光以抒发感情。
她开了门。束着头发,赤着脚,一副优雅的样子。
“督察先生。”
“请原谅我不宣而至,我打过电话。”
“我听到电话响过。”
“我想您当时在浴室。”
“进来吧。”
她紧随着他的眼神,看到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盔甲前摆放的各式武器:匕首、短剑、长剑、战斧。
“汉尼拔呢?”
“他不在这里。”
紫夫人是个迷人而安静的猎手,她背靠在壁炉架上,双手放在袖子里,让她的猎物向她靠近。波皮尔本能地想要移动,开始游戏。
他站在长沙发椅后,摸着沙发布。“我必须找到他,您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几天前吧?五天。怎么了?”
波皮尔站到盔甲旁,用力摸了摸涂有油漆的胸甲。“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知道。”
“他有没有透露过他可能会去哪儿?”
“透露?”紫夫人看着波皮尔。现在他的耳朵发红了,他开始移动、提问,同时还触摸东西。他喜欢交替触摸不同质感的东西,先是光滑的,然后是毛茸茸的。她在餐桌上就发现过这一点。先是粗糙的,然后是光滑的,就像舌尖和舌底。她知道,她以当时的样子就能电倒他,让他大脑充血。
波皮尔绕着一株盆栽走,透过枝叶窥探她,她朝他微笑,打断他的节奏。
“他出门了,我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是的,出门了,”波皮尔说,“出门寻找战犯去了,我想。”他盯着她看。
波皮尔将两张模糊的图片放在茶几上,图片还有些潮,打着卷,是从苏联大使馆发来的热敏纸传真。“对不起,我得给你看看这个。”一张上是多特里奇被放在树桩上的头,周围站着警察、两条阿尔萨斯牧羊犬和一条猎犬。还有一张多特里奇的照片是他的苏联警察身份证上的。“他是在汉尼拔家战前所拥有的森林里被发现的。我知道汉尼拔当时就在附近——他在前一天穿过了波兰边境。”
“为什么一定是汉尼拔?这个人肯定有很多仇人,你说过他是个战犯。”
波皮尔把身份证上的照片向前推了推。“这是他活着时的样子。”波皮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画像,是系列中的第一张。“这是汉尼拔画的他,汉尼拔把画像挂在自己房间的墙上。”画像上的脸一半被切掉了,另一半却能清楚地辨认出是多特里奇的。
“你擅自闯进了他的房间。”
波皮尔突然动了气,“您养的这条宠物蛇杀了一个人,也许这还不是第一个,您本会比我更清楚的。这儿还有他的其他目标。”他说着,把画像都放在茶几上。“这是在他的房间里发现的,还有这个,这个,这个。这张脸,我记得,在纽伦堡[3]审判时出现过。他们是逃犯,一旦有可能,他们会杀了他。”
[3] 纽伦堡:德国东南部的一座城市,位于慕尼黑西北偏北。1050年第一次被提及,13世纪成为自由的帝国城市,并在15和16世纪成为德国文化复兴的中心。从1933年到1938年是每年度纳粹党的会议举行地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该城市大部分被毁坏,后成为同盟国审理战犯的审判地(1945—1946)。
“那个苏联警察呢?”
“他们在法国悄悄地调查。一个像多特里奇那样的纳粹居然是人民警察,这对苏联人来说是件尴尬的事。他们刚从东德的国家安全部[4]调来了他的档案。”
[4] 东德国家安全部:德文简写为Stasi,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情报和秘密警察机构“史塔西”。
“如果他们抓住汉尼拔——”
“如果他们在东边抓住汉尼拔,他们会开枪射杀他。如果他离开了东边,只要他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他们也会既往不咎。”
“你会既往不咎吗?”
“如果他在法国继续行动的话,会有牢狱之灾,并且会送命的。”波皮尔不再移动,他的肩膀沉下去了。
波皮尔把手放进口袋。
紫夫人把手从衣袖中拿出。
“您会被驱逐出境的,”他说,“我不愿意那样,我希望能见到您。”
“您只相信您的眼睛吗,督察先生?”
“汉尼拔呢?您会为他做任何事,是吗?”
她开始说些话,出于自我保护,用了些修饰语,后来就只说“是的”,又等了一会儿后说道:
“帮帮他,也帮帮我,帕斯卡。”她以前可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带他过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