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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和莱斯莉见过面后,约翰尼独自回到小木屋中。他拾捡更多的木材,加固了小木屋。他躺在床上,没有一点食欲。他看向窗外,树丛顶上湛蓝的天空犹如盛开的鲜花一般美艳动人。月亮爬上枝头,躲进云层,夜空中繁星点点。约翰尼注视着天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闭上双眼,耳边传来清风拂过的声音。它掠过石碓,穿过丛林,轻轻挑动水面泛起涟漪,带走水中的清香。这便是默木野,这是属于他的地方,无须担忧一切。这里的一草一木深入他的骨髓,这里的四季冷暖在他的血液里流淌。约翰尼思绪飘飞,此刻,他和默木野仿佛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倘若约翰尼需要为此付出代价,那么,梦境就是他的代价。
约翰尼从梦中醒来,脑海里的梦境久久无法抹去,他曾无数次梦到过同样的场景。梦里,他在一棵大树下,骑在马背上,黑暗中燃起一团火光,脚下是平整的泥土路。其他白人已经全部离开,只留下一群黑人奴隶,他们轻声啜泣,头上悬挂着被绳索吊死的人,几具尸体身上布满刀伤和鞭子抽打的血印,全身沾满泥土,鲜血淋漓。约翰尼坐在马背上,看着人群中的妇女和小孩,看着羞于面对内心万分惊恐的男人们。不远处一共站着九十七名奴隶,他们身体的热量在空气里升腾。当他们看向眼前的女孩时,眼里的恐惧无处躲藏,随后逐渐转变成虔诚的敬畏。小女孩个子娇小,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体形瘦弱。她张开双臂,目露凶光,九十七名奴隶肩挨着肩,左摇右晃,簇拥到吊满死人的树枝下面。她居高临下,注视着人群,许久。熊熊火光在她皮肤上跳跃,她的黑色眼睛里流露出令人战栗的冷酷和无情。她张开双臂,似乎要让这一刻静止。忽然,她转头看向约翰尼,咧嘴大笑,仿佛约翰尼同那九十七名奴隶一样,也是她的囊中之物。
她的脸颊和双手鲜血淋漓。
手中的刀子同样闪着血红色的光。
 
起初,约翰尼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梦到一次,后来,同样的梦境出现得愈加频繁:被绳索吊死的人,小女孩凶恶的眼神,约翰尼内心的恐惧,无不如出一辙。最让约翰尼难以释怀的是梦中那棵树,那棵真实存在的树。
黑人奴隶在那里丧生。
这是真实的。
此时已快破晓,约翰尼再次睡去。当他醒来时,太阳已经爬出山头。约翰尼想去黑人奴隶生活的旧址看看,看看那棵反复在梦中出现的老树。它生长在和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地方,经过岁月的风霜雨露,树根虽破损,但悬挂奴隶的那根树枝依然粗壮,多年来,树下的泥土始终寸草不生。梦中的场景与现实完美契合。约翰尼时常在醒来的时候想:或许他可以前去摸摸那棵古老的大树,摸摸它根下的泥土,也或许他可以在那些石碑前双膝跪地。一八五三年的炎炎夏日,被吊死的奴隶就被掩埋在那些冰冷的石碑之下。倘若如此,同样的梦境能否就此消失呢?
约翰尼满腹疑问。
约翰尼跳下吊床,随即前往小溪里洗澡,并换上干净的衣物。在吃完早餐后,他来到奴隶生活的旧址,在空地前停下脚步,这里是默木野气息最浓烈的地方。约翰尼曾经细数过这里的小屋废墟数量,一共有十八间。空地延伸至最后一座废弃小屋边,与一条小径相接,指向位于第二块空地的一座墓地。墓地被掩藏在茂密的丛林深处,墓地四周的高墙由石头堆砌而成,墓地中有四十五块石碑。约翰尼打开空地大门,走到梦中的那棵大树旁。它站立在空地后方的一处角落里,树干发黑且扭曲,树枝相比周围更为粗壮。雷击撕下了大片树皮,也摧毁了一部分树枝,但那根在梦里悬挂死人的树枝依然毫发无损,树枝下是三块孤寂的石碑和一片毫无生气的土地。约翰尼曾多少次站立在这里?曾多少次梦到过此地?他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梦中的画面:尸体,火光,一把血迹斑斑的刀。他甚至能感觉到在人群里蔓延的恐慌。
可是,谁会惧怕一个小女孩呢?
约翰尼跪在大树下的石碑边,伸手触摸身下埋葬尸体的地方,那里生机全无,如此冰冷,如此凄凉。四周的树木生机勃勃,小鸟站立在枝头,甲虫在树干上爬行,树木藤条轻轻缠绕树干,蜿蜒向上,林中的花簇沐浴柔光,一切都生机盎然。然而,唯独这棵树下的土地没有丝毫生命气息。树根边的石碑很小,且没有任何碑文,毫不起眼,只有一片贫瘠的泥土。
约翰尼起身,拍掉膝盖上的泥土,抬头看向光秃秃的树顶,树枝上挂满白雪。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棵树,高大,古老,濒临死亡。然而,即便是在光线充足的白天,约翰尼仍然难以说服自己。那场梦境太过私密,太过真实,为何偏巧是这里呢?他甚至能感受到当时的炎炎夏日,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约翰尼转身,走进空地,经过一座废弃的谷仓和棚屋,进入古老的教堂。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很容易被遗忘,他们是否也曾有过和约翰尼同样难以言喻的感知力呢?或者,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只属于约翰尼?
“你不应该到这儿来。”
约翰尼转过身,难以置信。一个女人正站在教堂门前,阳光倾洒在她身上,模糊了轮廓。约翰尼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是这里的主人。”
“不见得,你只是暂时的主人。”
她身材纤细,T恤搭配牛仔裤和靴子,看上去跟约翰尼年纪相仿。她从阳光下移开,走进教堂,约翰尼认识她,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憎恶感袭上心头。“你来这里干什么?”约翰尼不耐烦地问道。
“我经常来。”
“如果你真来了,我肯定会知道的。”
她轻蔑地耸肩,没有说话。她的沉默犹如一记巴掌,狠狠扇在约翰尼脸上。约翰尼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出现,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也没有丝毫特殊感觉。
“你知道我是谁吗?”女孩问道。
“我知道,你是卢瓦纳·弗里曼特尔的女儿,克里。我在一审时见过你。”
“那你应该知道对于这个地方,我和你有同样的所有权。”
“法官可不这么认为。”
女孩再次耸肩。“我的祖先在这里生活了两百年,他们曾经就在这座教堂做礼拜。”克里继续往里走,伸手触摸烛台和洗礼石,“你不属于这里。”
“那你呢?你属于这里吗?”
“这里到底属于谁,我们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女孩在教堂门前停下,抬眼看向约翰尼。她肩膀消瘦,一头黑发,皮肤黝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跟踪我?”约翰尼问。
“你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你根本不属于这里。”她语气轻蔑。
“难道你就属于这里?”
她又一次耸肩,那一刻,约翰尼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犹豫。“你从小生活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夏洛特,”约翰尼步步紧逼,“你妈妈是利瓦伊·弗里曼特尔的第二代表妹,这可算得上是远方亲戚了。就凭这一点,你再怎么上诉都是无济于事的。”
“也许是吧,不过我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的,小时候,我和外婆、姨婆还有现在仍然健在的所有亲戚一起生活在这里。我了解这个地方的历史,了解我的家族故事,而这些都是你永远无法得知的。你应该把这片土地归还给真正最爱它的人。”
“你是想要得到所有的六千英亩吗?”
“当然。”
约翰尼再次感受到女孩的内心情绪,这一次,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你知道威廉·博伊德这个人吗?这个名字听上去是不是很熟悉呢?”她的锐气有所削弱,脸上写满沮丧,“是他支付你的所有诉讼费用,是吧?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他给你提供诉讼资金,然后在你胜诉之后买下这里?”
“我不想跟你谈论这个话题。”
“被我说中了,是吧?”
“没有,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女孩走出教堂,约翰尼紧随其后。“这片土地对你来说就只是获取金钱的一种途径而已,不是吗?”
“不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自一六九四年以来,这片土地一直属于我的家人,它的历史比这整座城市还要久远。这才是历史,这才是我在乎的。”
女孩转过身看向约翰尼,鞋跟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如此尖锐,她突然勃然大怒。约翰尼不由得退后几步。“你的家人被埋葬在这里吗?”她咄咄逼人。
“那个方向,”约翰尼伸手,说道,“他们被埋在距这里四英里以外的地方。”
“但我的家人就被埋在这里。”女孩伸手指向墓地,红了眼眶。看着她眼泪盈盈的模样,约翰尼竟有些惊慌。“从小养大我的外婆,待我如亲女儿的舅舅舅妈,还有我那像圣徒一样的外曾祖母,她们都葬在这里,你不能就这样把我隔绝在外。”
“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来看望他们,我绝不会赶走你。只不过,你必须事先告诉我,我需要知道是否有人进入这片土地,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仅此而已。”
女孩强忍住泪水。她的年纪看上去比约翰尼所猜测的要小,顶多二十岁的样子。“你为什么要去那棵树那儿?”
“难道你在跟踪我?”
“我在那里看到过你三次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那里曾经有过的一些历史吧。”约翰尼说谎了。
“你指的是当年在那里吊死奴隶的事吧。”女孩语气刻薄,“看来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是共通的。”
女孩说得没错,那天晚上,约翰尼和她的祖先均在场,眼前是肆意嚣张的大火和在树枝下摇晃的尸体。
他们看到那个手拿沾血刀子的小女孩了吗?
“我该走了。”女孩说道。
“你有车吗?”
“我搭顺风车过来的,在十字路口下车之后就一路步行过来。”
“你为什么会问我关于那棵树的问题?”
“我不该问的。”
说罢。女孩转身走开,约翰尼上前追赶,在一处烧焦的石堆旁拦下女孩。“请你告诉我,我很想知道。”
“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好吧。”挂在女孩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目不转睛地看向约翰尼,说道:“我在梦里看见过你。”
“啊?”
“我梦到火光和很多尸体,”她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严肃,说道,“我看见你就在那棵树后面,然后我就害怕得醒了。”
 
克里快步走在路上,周围的一切依旧熟悉。在七岁那年,她便离开了默木野,如今已有整整十二年之久,可再次踏进这片土地时,内心的恐惧依旧如往日那般清晰。在她的童年记忆里,那棵悬挂尸体的大树和外婆满脸褶皱的样子始终挥之不去。
“我想让你摸摸这棵树。”年迈的外婆拿起小女孩的手,按压在树皮上,“这就是历史,这就是生命。”老人双目失明,牙齿早已脱落,脸上的褶皱宛如水中的涟漪。“忘记你妈告诉过你的那些,这里才是一切开始的地方,这就是我们的本质。”
小女孩试图将手从树皮上移开,可对方力气尤大,她紧紧按压住小女孩的双手,直至小女孩感受到被树皮刮擦的疼痛。
“疼痛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让它远去吧。”
小女孩不知所措,她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让疼痛远去。
“你相信你妈妈口中所说的上帝吗?也让他随着一起远去吧。”
小女孩一头雾水。难道不是每个人都相信上帝吗?
“为什么你妈把你交给我?”
“因为她嫁给了新的丈夫,”小女孩说,“因为她觉得我是个累赘,不想再要我了。”
“你妈妈总是只想着自己,自私自利又死性不改,她出生的这片土地根本容不下她。让她也远去吧。”她亲吻小女孩的额头,“现在闭上眼睛,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黑色。”
“看到黑色是好的,你我同样是黑色。还看到了什么?,”
“没有了。”女孩敷衍地回答道,以为可以就此结束。
然而,事不如人愿。
老人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腕,拿出一把闪着亮光的小刀,快速划破小女孩的手掌。小女孩大声尖叫,而对方却无动于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唇紧闭,冰冷的眼神冷酷坚定。她将小女孩鲜血直流的手掌狠狠按压到树干上。“这是我们的本质,跟我说。”小女孩哭泣不止,老人再次用力按压,“这就是历史,这就是生命,马上跟着我说。”小女孩乖乖照做,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好了,完成了,现在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疼痛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小女孩轻舔手掌上的鲜血,此时,其他黑人女性出现在眼前,她的外婆和姨婆也在其中,黑压压的人群,死气沉沉。
 
克里在默木野生活了四年,对这里的某些地方几乎了如指掌。春夏时节,昼长夜短,默木野总是显得格外迷人,这里有她的秘密基地,那时,她时常在丛林里畅快玩耍。不过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只是默木野的一部分,长辈们从小便告诉她寒冬的可怕,那些寒风刺骨的漫漫长夜总是令人胆寒。当周围的风声突然停住,一切仿佛静止;当天空出现奇怪的光时,一定要待在长辈身边,寸步不离,这一点克里始终谨记。默木野也生活着其他人,不过他们始终对克里的女性长辈们避而远之。每当他们看向克里,眼神里总是透露出畏惧。这一切与对古老事物的恐惧有关,与黑暗祈祷有关。
在克里的生活里,只有这些女性长辈。
她们共同生活在一座只有一间房的简陋小屋里,其中四个人独自生活在小屋空地的边界地带。在默木野生活的日子有时会令克里感到害怕,不过每到夜里,每当她躺在那张古老的床褥上,睡在两位长辈的怀抱间,总是能够安眠。倘若她焦躁不安,或是从睡梦中惊醒,长辈们便会给她讲有关于战争和贩卖奴隶的故事,还会讲到那个在高山之上的巨大王国。她们总说生活是一张挂毯,而克里便是这挂毯里最强韧的那根线。待时机成熟,她们才肯教授她如何编织生活。克里学习着规矩和仪式,学习着用鲜血祭奠,也学习着一些奇怪的语言。那把划破她手掌的小刀无处不在。年迈的女性长辈们全身上下布满疤痕,即便是笑意盈盈,眼神里也始终哀伤难掩。那时,克里难以懂得,如今,她终于明白。原来,她们的生命在逐渐消逝,她们的生活也在逐渐消逝。
可是,她们仍然每天在丛林深处四处搜寻,风霜雨露,疾病劳累,始终不息。克里从来不知道她们到底在搜寻什么,但她们漫步在默木野的各个角落,也是唯一能无所畏惧地探索默木野的人。那些极少数未跟着一起搜寻的女人便留下来打理菜园,前往临近的河流钓鱼。没有人敢于冒险去沼泽深处,也没有人敢于攀登远处的层层山丘。当克里询问起自己是否能够跟着一起搜寻时,她们总是回答说:“这是我们的使命,在我们之前的世代女性都跟我们做着同样的事。也许你的时机也快成熟了,不过还需要等到你更年长、更聪慧才行,你必须变得十分强大。”
对于儿时的克里来说,生活是快乐的,然而,短暂的快乐终将结束。她的外曾祖母去世了。两年后,外婆也弃她而去。半年后,姨婆也离开人间。终于,克里的妈妈来接她回家,那是母女二人四年来的第一次见面。她开车带着克里来到繁华都市,住进了高楼,可家中的游泳池却和默木野的沼泽有着同样的气息。她妈妈的现任丈夫为人随和,但克里嘴里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这一点令他极其困扰。夜里,克里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争吵,继父怒气冲冲,母亲苦苦哀求。克里想要阻止争吵,她开口说话,却被母亲和继父无情打断。他们带着她去教堂,甚至去看心理医生。克里时常用刀划伤皮肤,在日落时舞动身体,嘴里依旧说着难懂的语言,每当此时,便会迎来母亲和继父的大声训斥。在克里九岁那年,母亲终于给她看了自己手臂和双腿上的伤疤,那是和克里身上一模一样的伤疤。
“我对不起你,我当初不应该把你送到那儿去。”克里的母亲自责地说。
“我想回去。”
“你永远都不许再回到那里去。”
然而,克里时常做梦。
梦里,是熟悉的默木野,还有那些同她一起生活过的老人们。即便是此时,默木野看上去依旧像是帆布上的一幅山水画。克里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约翰尼。这个白人虽然拥有这片土地,但却对这里一无所知,他以为眼前的建筑是一座教堂,可事实上根本不是。
至少,不是常人眼中的教堂。
至少,不是他心中所以为的教堂。
 
两个小时后,克里终于到达十字路口,她搭了一辆顺风车,回到根本不属于她的繁华都市。克里站在家门前,正准备转动钥匙,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克里的母亲站在门前,眉头紧锁。“你又去了那个地方,是吧?”
克里推开母亲,走进客厅,一把甩下肩上的背包。“我没有做错什么事。”
“那地方对我们来说就只是一个聚宝盆,仅此而已。”
“随你怎么说。”
“你去看那棵树了?”
“也许去了吧。”
“教堂呢?也去了?”
“那个白人在那里。”
“约翰尼·梅里蒙?他看见你了?”
克里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整座公寓安静得只听得见母亲的呼吸声。自从克里到这里生活后,母亲先后又改嫁了两次,然而都未能圆满。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能不能不要直接掉头就走?”
克里没有停下,她走进房间,毫不犹豫地关上房门。母亲想卖掉默木野,可克里却想知道这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克里和母亲总是为此争吵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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