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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狼群 第五章 村民集会

    逖安·扎佛兹站在亭子里的台阶上,看着台下那些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村民们时,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虽然他知道那总共不过五百来人——顶多也不会超过六百——可是在他看来,那些人似乎有成千上万,人们那种充斥着焦虑的沉默让人心里发毛。他看看他的妻子,试图从她那里找到一些安慰,可他失败了,扎丽亚那张干瘦的脸阴沉着,看上去就像老太太的脸一样——尽管她还远未到更年期。
    这天下午的天气也让人难以平静:头顶的天空虽然一片云也没有,蓝得澄净,但它却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阴霾——现在是五点钟。西南边有一大团云朵,随着逖安一级级走上台阶,太阳也渐渐从那些云朵里探出头来。逖安觉得这就是他爷爷常说的“怪天气”……从这里看去,雷劈一片漆黑,间或有闪电般的火花闪过。
    早知道会这样,我根本就不会开始。他胡思乱想着,那样的话,我这会儿也就不用被卡拉汉强行逼迫上场。虽然卡拉汉也在场,和罗兰以及他的朋友们站在一块儿,只见他穿着日常的V字领黑色上衣,双手交叉着,胸前挂着有耶稣像的十字架。
    逖安试图摆脱这些愚蠢的念头,他告诉自己卡拉汉会来帮助他的,那群来自外部世界的人同样会的。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要帮助他,他们遵循的信条要求他们伸出援手,哪怕这么做会摧毁他们自己,以及他们所追求的东西。他告诉自己,这时惟一要做的就是把罗兰带到大家面前,并且罗兰也希望这样。这位枪侠曾经在这个台子上用一场考玛辣舞俘获了所有人的心。逖安现在是不是在怀疑罗兰能否再次做到这一点呢?说实话,他一点儿也不怀疑。他心里真正害怕的是,这一次罗兰要跳的恐怕不再是活人的舞蹈,而是一场死亡之舞,因为对于罗兰和他的朋友们来说,死亡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它就像面包和水一样,是他们生活的基本内容,它仿佛是他们饭后用来清理口腔的饴糖。虽然在第一场集会上——那时离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吧?——由于歇斯底里的愤怒,逖安站出来说了几句,但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吸取教训。然而,如果这么做是错误的,那该怎么办?如果狼群来了,用他们的火炬将卡拉镇焚为平地,将他们垂涎已久的孩子掠走,并将那些剩下的人——无论老幼抑或青壮年——统统用他们那飞驰的死亡之球碾碎——如果是这样,那该怎么办?
    卡拉的村民们都站立在那里等着他开始,有艾森哈特夫妇,欧沃霍瑟夫妇,扎维尔夫妇和图克家的人(虽然在最后一个家族里没有狼想要的那个岁数的双胞胎,对,没有,图克家可真幸运),特勒佛德站在男人们当中,他那胖乎乎但却整天板着张脸的妻子则和女人们站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斯特龙夫妇,罗斯特夫妇,斯莱特曼,韩德夫妇,罗沙里奥夫妇,坡瑟勒夫妇,曼尼人还是像一滴墨汁一样挤在一起。镇子上最德高望重的韩契克和深受孩子们喜爱的小康塔布站在一起;独自站在一旁的是另一位很受孩子们欢迎的人物——安迪——它把它那骨瘦如柴的铁胳膊撑在屁股上,两只碧蓝的电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欧丽莎姐妹此刻像站在篱笆上的鸟儿一样排在一块儿,她们当中站着逖安的妻子。牛仔们也来了,还有雇工们,以及那些白天上学的孩子们,甚至老伯纳多也在场,他可是镇上出了名的酒鬼。
    在逖安右边,手执羽毛的人群中发出一阵不安的骚动。在通常情况下,让一对双胞胎拿着羽毛已经足够了,因为大部分时候,人们都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拿着羽毛只不过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形式而已。但这次(这是玛格丽特·艾森哈特的主意)却有三对双胞胎拿着羽毛,由康塔布驾车带着,从镇上走到小农田、牧场和农场。康塔布这会儿正坐在最前头,没有大声叫唤一句,安静得反常,他只是不时向那几对骡子哼哼几声,可它们并不需要他帮什么忙。年纪最大的一对双胞胎是哈根古德家的,他们生在第一批狼群来袭的那一年,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在大多数村民看来,他们丑得出奇,尽管他们干活很卖力)。接着就是塔维利家的双胞胎,他们可是一对漂亮的捣蛋鬼,淘气得都能在镇上画地图了。最后也是最年幼(虽然在逖安家族里已经是最大的双胞胎了)的一对,是赫顿和赫达。看到赫达,逖安不由得迈开了步子,他看到他那好女儿(虽然她相貌平平)由于感觉到了父亲的恐惧,都快要哭出来了。
    并不是只有埃蒂和杰克在想着另一个人的话;逖安此时也想起了他爷爷的话。说这话的爷爷当然不是现在这个走路蹒跚,牙齿掉光的老杰米,而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那时他虽然年纪大,但如果你胆敢无礼地顶撞长辈或者做事情磨磨蹭蹭,他能一拳把你打飞到河边上去。逖安曾不止一次怀疑杰米是否真的曾和狼群当面对峙过,但既然罗兰相信这一点,他也就不再怀疑了。
    就那样吧!他脑子里的声音咆哮道。到底是什么让你犹豫不决、磨磨蹭蹭呢,笨蛋?只要说出他的名字,然后站到一边不就行了吗?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交给他了!
    逖安再注视了一会儿外面静静的人群,火把的光芒也是静静的——这毕竟不是开派对——那橘红色的火光安静地勾勒出黑暗中人们的轮廓。他想要说点什么,或者,需要说点什么,不管这样做的结果是好是坏,他只是想让大家知道,这次行动也有他的份儿。
    东边,有闪电静静地在黑暗的天空中炸开。
    罗兰像神父那样抱着胳膊,他注意到了逖安的眼神,并冲他点了点头。即使在火把温暖火光的照耀下,这位枪侠的注视也还是像安迪那样,冷冷的。但对于逖安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使他鼓起勇气。
    他拿起羽毛,举在胸前。这时,人们的呼吸都似乎停止了。远远地从镇子的那边传来苍鹰的悲鸣,仿佛要将黑夜阻止。
    “不久前我曾站在聚会厅里,告诉你们我心里的想法。”逖安说道,“我当时说,狼群来袭的时候,他们抢走的不仅是我们的孩子,还有我们的灵魂。他们每来一次,我们每闪躲一次,我们心里的伤口就会加深一次。如果一棵树被人砍得太深,它就会死去,我们的镇子也一样,如果被伤得太深,也会死亡。”
    这时罗莎丽塔·穆诺兹,一个一直没有孩子的女人,在苍茫的暮色中激动地大声喊道:“他说得对!听他说,乡亲们!好好听他说!”
    村民们也开始纷纷说着“听他说,听他说,好好听着。”
    “神父曾告诉我们有一群来自西南边的枪侠穿过中部森林,沿着光束的路径来到了我们这里,虽然有人讥笑过他这话,但他所说的千真万确。”
    “对,神父说的是真的。”人群回应着。这时又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感谢上帝!感谢圣母玛丽亚!”
    “这些天以来,他们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有人想和他们说几句话,其实,你们已经和他们说过话了。他们对我们惟一的承诺,就是要帮助我们——”
    “并且,如果我们愚蠢到允许他们这么做的话,他们还会把我们的镇子夷为平地,把村民赶尽杀绝,然后继续前行。”伊本·图克吼叫着。
    人们吃了一惊,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等大家的议论声渐渐小下去的时候,韦恩·欧沃霍瑟说道:“闭嘴吧!你这多嘴多舌的家伙!”
    图克听到这话惊讶地转过头看着欧沃霍瑟,他感到难以置信:欧沃霍瑟这个卡拉镇的大农夫可是他的老主顾。
    逖安接着说:“他们的首领是来自蓟犁的罗兰·德鄯。”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一点,但一听到逖安说出的这个传奇般的名字,人们还是嗡嗡地小声议论起来。“也就是说,他来自内世界。你们想听他说点什么吗?想不想?伙计们?”
    人们的回应声很快汇成了响亮的一片,“让他来说说!我们要听听他说!我们会一直听他说完的!让我们好好听他说说!说谢了。”正在这时,逖安听到了一阵轻柔的,有节奏的敲打声,他起初没有听出这是什么声音,但很快,他明白过来了,脸上也笼上了一层笑意:这不正是皮靴踏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么!只不过这些靴子不是踏在聚会厅的地板上,而是踩在这片丽莎女神的草地上。
    随着皮靴声越来越响,罗兰走上前来,逖安朝他伸出了手。这时女人们也努力地踏着她们脚上的便鞋,试图加入到这响亮的脚步声中来。看到罗兰的到来,人们的跺脚声变得更大了。逖安把羽毛递给罗兰,示意其他的双胞胎们先走下台阶,自己也牵着赫达的手走了下去。罗兰用只剩八个指头的手紧握着那抹过桐油的古老的梗,将羽毛举在胸前。终于,皮靴声、便鞋声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火把在嗞嗞作响,偶尔还冒出劈啪的火星。火把照亮了人们仰起的脸,也把那些脸上的希望和恐惧照得一清二楚。这时苍鹰又叫了起来,不过很快安静了。东边的天空中,有巨大的闪电将黑暗划破。
    枪侠此刻正站在人们面前。
    似乎有很长时间罗兰只是静静地看着人群,在每双惊恐而呆滞的眼睛里,他发现了同一种东西,他曾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读懂它们并不难。他看出这些人十分饥饿,他们想要有人来给他们点吃的,来填饱他们饥肠辘辘的肚子。他不由想起了蓟犁镇上的那个馅饼小贩,他总在夏天最炎热的那几天走街串巷卖馅饼,馅饼的味道真是令人作呕,因此,他妈妈管这小贩叫塞普先生,塞普先生的意思是死亡售卖人。
    哎,他想,但我和我的朋友们不一样,我们是免费提供帮助。
    想到这儿,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这笑让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看上去年轻了些,也让台下人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许,他像以前一样开了口:“请大家听我说,我们早已在卡拉见过面。”
    沉默。
    “你们对我们敞开过心扉,我们也对你们敞开过,不是吗?”
    “对,枪侠!”沃恩·艾森哈特喊道,“是这样。”
    “你们能接受我们,以及我们所做的一切吗?”
    这次是曼尼的韩契克回的话:“是的,罗兰,就像《圣经》上说的那样,你是上天派来对付黑暗势力的光明使者。”
    这时,人群发出了一声长叹,靠后面的地方传来一个女人的抽泣声。
    “卡拉的人们,你们是不是正需要我们的帮助和救援?”
    埃蒂呆住了,虽然他们逗留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这几个礼拜里问过许多人这个问题,但他觉得拿它来同时问这么多人是一件极度冒险的事儿,如果大家回答说不需要,那他们该怎么办?
    很快,埃蒂就发现自己根本不用操这份心。罗兰还是像以前一样善于俘获听众的心。虽然的确有人提出异议——由少数特勒佛德人带头,一小部分黑考克斯人和两三名图克家的成员表示他们不需要帮助——但是,大多数人都立即喊出了他们的心声:是的!其他一小部分人——主要是欧沃霍瑟家的人——没有表态。埃蒂觉得在通常情况下,不表态是最明智的态度,这毕竟是最常见的政治手段。但现在不是通常情况,此刻大多数村民正面临此生遇到过的最非同寻常的抉择,如果卡-泰特最终战胜狼群,那么人们就会记住今天那些投反对票和不表态的人。他开始不着边际地想,一年以后,韦恩·D·欧沃霍瑟是不是还能在这个地方继续做他的大农场主呢?
    这时候罗兰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于是埃蒂便把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他此时对罗兰充满了崇拜之情。埃蒂长这么大听过不少谎话,当然他自己也说过不少谎话,有些谎话说得几乎天衣无缝。但等罗兰的那段夸夸其谈进行到一半时,埃蒂才发现直到此时此刻,在这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傍晚,自己才算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撒谎天才。并且——
    埃蒂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并且人们正如饥似渴地听他说着。
    “上次,我也站在这个台上面对着大家,”罗兰发话了,“那天我跳了考玛辣舞。今晚——”
    乔治·特勒佛德打断了他,在埃蒂看来,这个人太过圆滑,并且狡猾得令人生厌,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很有勇气,很明显大家都想听罗兰说,可他硬是和大家对着干。
    “哎,我们还记得呢,你那舞跳得不错!罗兰,你当时是怎么跳的?拜托你告诉我吧。”
    人们开始不满地小声议论起来。
    “我当时是怎么跳的舞并不重要,”罗兰答道,他的语气中没有半点恼怒,“因为我在卡拉跳舞的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现在,我和我的朋友们,我们在镇上有别的事情要做。你们热情地招待了我们,我们说谢啦。如今你们既然请我们上来,希望我们可以向你们提供帮助和救援,那么我现在就请你们好好听我说。不到一个礼拜之后,狼群就要来了。”
    人们发出赞同的叹息声。时间也许留不住,可是连最底层的村民也可以充分利用这五天的时光。
    “在他们到达的前一天晚上,我会把卡拉镇上所有不满十七岁的双胞胎都领到那儿。”罗兰指着左手边,在那儿欧丽莎姐妹支起了一个帐篷。今晚那帐篷里就有许多个孩子,尽管不足以容纳那上百个正面临风险的孩子。在大家集会时,那些大的孩子承担起照顾年幼孩子的任务,欧丽莎姐妹也不时地轮流清点人数,以确保所有孩子都平安无事。”
    “那顶帐篷装不下这么多人的,罗兰。”本·斯莱特曼说。
    罗兰笑了。“但我们可以换一个大点儿的,本,并且,我认为欧丽莎姐妹能找到比这更大的帐篷。”
    “是的,她们还能给孩子们做一顿香喷喷的饭,保证他们这辈子都忘不掉!”玛格丽特·艾森哈特勇敢地喊了一声。人们对她的话报以善意的笑,但这笑声还未涨起便消散了。毫无疑问,许多人开始想如果狼群赢了,那么一两个星期后,这些狼来的前夜等在草地上的孩子们当中,会有一半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忘记,更别提他们吃过的一顿饭了。
    “我会安排他们在这儿过夜,这样第二天我们就可以早早开始了。”罗兰接着说道。“就我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我们无法预知狼群会在早上,晚上,还是中午来。如果他们一早就来了,不费吹灰之力抢走了露天睡着的孩子,那我们简直是世上最愚蠢的蠢货。”
    “如果他们提前一天来呢?”伊本·图克挑衅地喊着,“或者,如果他们在你所说的袭击前夜的半夜来呢?”
    “那不可能,”罗兰简短地答道。这一点被杰米·扎佛兹证实过,人们基本上是相信的。而这位老人所讲述的经历就是罗兰之所以让安迪和本在接下来的五天五夜里自由走动的原因。“他们是从大老远过来的,而且,他们并不是一路上都骑马,他们的行程提前很久就确定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路易斯·黑考克斯问道。
    “我想我最好保密。”罗兰说,“说不定狼会听见的。”
    人们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在同一天晚上——也就是袭击前夜——我会找来十几辆巴克马车,用它们把孩子们带到镇子北边去。我会和车夫约定好的。到时候还会有几个看护和孩子们一起去,可以陪伴着孩子们。另外,大家不用问我孩子们会被带到哪里去,这个问题我们最好也不要现在讨论。”
    当然,许多人都觉得自己知道孩子们将要被带去的地方:他们会被带到格洛里亚。小道消息总是传得很快,这个道理罗兰十分明白。不过本·斯莱特曼想得要远一些——他觉得孩子们会去雷德伯德二号,也就是格洛里亚的南面——那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这时乔治·特勒佛德喊了起来:“千万别听他胡说,乡亲们!为了保全你们的灵魂和镇子的生命,就算你们听见了他所说的话,也千万不要相信他!他简直疯了!我们曾经试过把孩子藏起来,但这样做没有用!就算这样能保全孩子,狼也会为了发泄而放火烧镇子的,他们会把这儿烧成平地——”
    “闭嘴,你这胆小鬼!”是韩契克,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甩鞭子。
    特勒佛德本来可以不理会他,继续说下去,可他的大儿子抓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别说了,于是他只好作罢。这时又响起了皮靴跺地的声音。特勒佛德难以置信地看着艾森哈特,他此时的想法就像被写在了脸上一样明显:你该不会也要加入到这疯狂的队伍中去吧?
    大牧场主摇摇头:“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乔治。我跟随的是我夫人,而她跟随的是艾尔德。”
    回答这话的是一片掌声。等到掌声平息下来后,罗兰接着说道:
    “特勒佛德牧场主说得对。狼群很可能会知道我们把孩子们带到了哪儿。他们去的时候,我的卡-泰特会在那恭候他们的,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付这样的敌人了。”
    这时响起了一阵赞同的呼喊声。草地上的跺脚声越来越响了,还有人拍手打起了拍子。特勒佛德和伊本睁大了眼睛看着周围,他们那表情,就像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疯人院一样。
    当人们再次安静下来后,罗兰继续说道:“镇上的一些人也答应要帮助我们,他们有很棒的武器。不过,这件事你们现在也不用知道得太多。”然而,显然女人们已经告诉了那些不认识欧丽莎姐妹的人许多关于她们的信息。埃蒂不由得再次惊叹罗兰对人们的驾驭能力,他看了一眼苏珊娜,她转了转眼睛,冲他笑了笑,然而,她那握住他胳膊的手却是冰凉的。埃蒂对她此刻的想法再清楚不过了,她想要这一切快点结束。
    特勒佛德企图做最后一次尝试:“大家听我说!这些方法我们都试过!”
    这次轮到杰克·钱伯斯来反驳他:“但枪侠们还没有试过!特勒佛德先生。”
    人们发出狂热的喊叫声表示赞同,跺脚声,拍手声更大了,罗兰不得不举起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
    “狼群的大多数会去他们所认为的孩子们的藏身之地,我们到时候就在那儿对付他们。”他说,“还有一小部分也许真的会来袭击农庄和牧场,有些狼可能会到镇上来,并且他们可能会放火。”
    人们点着头,安静地听着,对罗兰充满了崇敬,并且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他话刚说完一半,人们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房子烧了可以再盖,可是孩子如果没了那就无法挽回了。”
    “对,”罗莎丽塔说,“孩子没了就是没了。”
    人们,尤其是女人们,纷纷小声赞同着,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男人们总是很冷静,他们不怎么谈论内心感情方面的事情。
    “大家听我说,我最后一次重申:我们大家都十分清楚这些狼是什么东西。我们的那些疑惑已经被杰米·扎佛兹解开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发出惊讶的低呼,人们纷纷转过头去,发现老杰米正站在他孙子身边,只见他费劲地拉直了背,几乎把他那含着的胸也挺了出来。埃蒂此刻只希望这个老家伙不要出声,要是他出来捣乱,反驳罗兰接下来要讲的话,那他们的事情就不会那么顺利了。如果老家伙那么做,那他们应该立即把安迪和斯莱特曼抓起来,如果芬里·奥提戈——按斯莱特曼的说法,在道根就是这么叫的——在狼来之前一直没有这两人的消息,那他一定会起疑心的。埃蒂忽然觉得胳膊上有东西在动,低头一看,原来是苏珊娜将手指交叉了起来。
    “那些面具下面根本不是活物。”罗兰说,“那些狼不过是主宰雷劈的吸血鬼的奴仆而已,他们是一些残骸。”
    这番精心修饰的胡说八道竟然让人们啧啧惊叹。
    “我的朋友埃蒂、苏珊娜和杰克称他们为行尸,除非你打中他们的头部或心脏,”为了强调,罗兰拍拍自己的左胸,“不然弓箭或子弹都杀不死他们。当然,他们来袭击的时候,衣服下面都是穿有结实的铠甲的。”
    韩契克点着头。其他一些年纪大些的男女——他们都记得狼群近两次,而不仅仅是上一次来袭的情况——也点着头。“你说得很明白,”他说,“但我们怎样才能——”
    “我们没法打中他们的头部,因为他们的斗篷下面戴有头盔,”罗兰说,“但我们在剌德见过这种东西,他们的命门其实在这儿。”他再次拍拍胸部。“残骸是不用呼吸的,但在他们的心脏上方有一种像腮一样的东西。那里是不能用盔甲护住的,如果护住那儿,他们就会死去。我们要打中的正是这个地方。”
    人们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这时老祖父激动地颤抖着声音说:“他说得千真万确,因为莫丽·杜林曾经用盘子打中过一头狼的心口,虽然那头狼没有马上死,但他立即倒了下去。”
    苏珊娜紧紧抓住埃蒂的胳膊,他都能感觉到她的短指甲陷进了自己的肌肉里。但当他看着苏珊娜时,却发现她居然咧嘴笑着。他看到杰克也是同样的表情。老家伙在紧要关头还真能见风使舵,埃蒂想,我还一直怀疑你会捣乱呢,真是对不住了。那就让安迪和斯莱特曼过河去通报这个狗屎好消息吧。他曾经问过罗兰,他们(这个他们指的是那个叫芬里·奥提戈的人)会不会相信他们这些鬼话。一百多年来他们一直袭击外伊河这边,没有一个人伤亡,罗兰当时回答道,我想他们什么都会相信的,从这一点来看,他们最活跃的特点就是安于现状。
    “请在狼来的前夜把你们的双胞胎孩子领到这儿来,七点钟,”罗兰说,“到时候我们会把孩子们的名字写在石板上,会有几位小姐——也就是欧丽莎姐妹——把到场的双胞胎的名字划掉,我希望九点之前大家都到齐。”
    “你们可不许在我的名字上头画线!”后排有人愤怒地喊道,很快,说这话的人推开人群,大步走到杰克面前,这是个矮胖的男子,他在南边很远的地方有块小稻田。罗兰翻找着脑中杂乱的记忆(虽然杂乱,但却什么也没拉下),总算想起了这人的名字:他叫尼尔·法剌德,当罗兰和他的卡-泰特们来卡拉的时候,他是少数几个不在镇上的人之一,至少罗兰他们觉得他不在。他干活挺卖力,但据逖安说,他喝起酒来更是不要命,他这会儿眼睛周围挂着黑圈,两边脸颊上纵横交错的紫红色血管条条爆出,总之就是一副邋遢相。然而,特勒佛德和图克却向他投去惊喜感激的目光,仿佛在说:谢天谢地,总算有个明白人出来说话了。
    “狼会抢走孩子,把镇子烧成平地的。”他的口音很重,让人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到时候我要自己看着每个孩子,这样起码我那三个孩子不会送命,而且不会受伤,不过我的泥木屋就难保了!”法剌德用厌恶而不屑的眼光环顾着四周,“你们肯定会被烧死的。真是一群笨蛋!”他说完便走回到人群中去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有许多人似乎都被他的话震住了,他们若有所思地呆立在那里。看来,他这一番愤世嫉俗、让人半懂不懂的话(至少对埃蒂来说是这样)对人们所起的作用比特勒佛德和图克加起来还大。
    虽然他现在可能是镇上排得上号的穷光蛋,但是一年之后,也许就能毫不费力地得到图克的赏识。埃蒂想,如果图克家商店还开着的话。
    “法剌德先生有权保留他的意见,但我还是希望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能改变主意,”罗兰说,“希望大家能帮他改变主意。因为如果他固执己见的话,那他不仅不能保全他的三个孩子,而且很可能一个孩子也保不住。”他抬高了声音,冲着法剌德所在的位置喊道:“那样的话,很可能他就得尝尝犁地时只有妻子和两头骡子帮忙的滋味了!”
    特勒佛德涨红着脸,气冲冲地走到台阶边上,冲着罗兰说:“你真够谨慎的,先生,为了骗取大家的信任,你是不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谎都撒得出来?”
    “我可没有说谎,而且我也没有把话说死。”罗兰答道,“事实上不到三个月以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有狼的存在,如果在场的任何一位听了我的话以后觉得我无所不知,那么我向他道歉。但在恭祝各位晚安之前,请允许我讲个故事,在我还是个蓟犁的小男孩时,那时‘好人’还没有来,其后的那场大火也还没发生,在领地的东面,有一块种树的田。”
    “谁听说过在田里种树啊?”有人嘲笑地说。
    罗兰微笑着点点头:“也许那不是普通的树,甚至连铁树都不是,而是开花树,这是一种漂亮的小树,但生命力很强。用这种树的木头来做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如果你从这树上切下一小片木头,它几乎能在空气里浮起来。成千上万公顷农田里,几十万棵这样的小树就那样整整齐齐排列着,它们都由护林人来看守,并且,那儿有一条从没被违反过的规定——砍二罚三。”
    “是的,”艾森哈特说道,“这和股市的规矩差不多,如果你炒的是赔率高的股票,那你每卖出或取消一股,就得买进四股,但没多少人能拿出这么多钱。”
    罗兰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人群:“但那年夏天我砍了十株这样的树。因为当时树林里爆发了虫灾,许多蜘蛛在树顶上结网,那些树于是从顶部开始腐烂,坏死,还没等虫灾蔓延到树根,它们就都因为支撑不住树干的重量而倒下了。护林人发现这一情况以后,下令人们立即把剩下的那些完好的树砍下来,这样至少还能挽救一些可以利用的木材,你们发现了吗?这个时候,所谓的砍二罚三的规定已经不攻自破了,到来年的夏天,蓟犁东面的那片开花树林也不复存在了。”
    回答这话的是死一般的沉寂,这时,白天已彻底退去了,镇子陷入了长久的暮色中。火把嗞嗞地燃烧着。人们的视线都定格在枪侠的脸上。
    “而在卡拉,狼甚至都不用去播种,便可以来收割我们的孩子,这是因为——听我说——孩子是男女之事的自然产物。这个连小孩子都知道,他们会说:‘爸爸很聪明,他会播种,而妈妈很明白她该做什么。’”
    人们窃窃私语起来。
    “狼来抢走一批孩子,然后等着新的孩子出生,然后再来抢一次……接着再等。他们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因为无论降临什么不幸,总是会有男人女人种出新的孩子。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降临的是一场虫灾。”
    图克开口了:“对,你说得对,你不就是这场虫灾吗——”话音未落他的帽子便被人打掉了。伊本·图克转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个人来附和他,却发现回应自己的只是五十张冷冰冰的脸,他只好把帽子捡起捂在胸前,乖乖地闭上了嘴。
    “如果他们发现这儿再也不能给他们产出新的孩子,”罗兰接着说道,“那他们这次抢走的就不会仅仅是双胞胎了,他们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把所有能抓住的孩子都抢走。所以,我强烈建议大家七点之前把你们的孩子都带到这儿来。”
    “你们还给了他们什么别的选择吗?”特勒佛德问道。他又气又怕,脸色都发白了。
    罗兰忍无可忍地冲他喊道:“你不用操这份心,镇上的人都知道,你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有你说话的时候,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你给我闭嘴行吗?”他的蓝眼睛里似乎一下子要喷出火来,把特勒佛德吓得直往后退。
    人们用热烈的掌声和跺脚声回应着罗兰。特勒佛德埋着头,耸着肩膀,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公牛,忍受着周围的嘲讽和讥笑,终于他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推开人群走了出去,图克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两人就不见了。很快,集会也结束了,没有人投票,罗兰根本没有提出需要由投票决定的事儿。
    “不,”埃蒂在推着苏珊娜去吃点心的时候,不禁又开始想:“这种集会真让人不舒服。”
    青草地上那个为孩子们搭的帐篷被暂时用来当聚餐篷,人们排队领完点心后,依次走出帐篷,在草地上低声交谈着,但几乎没什么人笑。工头本·斯莱特曼站在一根灯柱下,小心翼翼地稳着手里的一杯咖啡和一碟蛋糕。没过多久,罗兰手里拿着咖啡和蛋糕过来和本攀谈起来。本尼和杰克在帐篷旁边掷跳跳球,不时地也让奥伊来一下。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欢快地叫着,可是两个男孩子和那些排队领点心的人一样,个个垂头丧气的。
    “你今晚的演讲很精彩。”斯莱特曼用自己的咖啡杯碰碰罗兰的。
    “你真这么觉得?”
    “对,显然大家都乐意接受你的建议。也许你没想到法剌德会那样,不过你当时处理得很好。”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罗兰答道,“狼如果伤亡严重,那他们就会抢走所有能抢走的孩子,来弥补他们的损失。卡拉的人们都认为,在雷劈有成千上万甚至几百万头狼,但我不这样想。传闻是会慢慢走样的,很难说一个流传了二十三年的故事还有多少真实性。”
    斯莱特曼看着罗兰,很显然他被这话深深吸引了:“为什么?”
    “因为狼的数目正日益减少,”罗兰简短地答道,接着他说,“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斯莱特曼警惕地看着他,眼镜片在火光中闪烁着:“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罗兰。”
    “接下来的四天晚上你务必要让你的儿子待在这儿。虽然他的姐姐已经不在了,但我觉得这并不能保证狼不会把他当成双胞胎。他还是很有可能会被他们抓走的。”
    斯莱特曼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嗯,他会待在这儿的。我从没想过要让他去别的地方。”
    “很好。如果你愿意,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斯莱特曼又紧张起来,“什么事?”
    “刚开始我以为在我们对付狼群的时候,让六个人看着孩子就够了,可是罗莎丽塔后来问我万一孩子们到时候受到惊吓,慌乱起来那该怎么办。”
    “啊,但你到时候会让他们待在山洞里,不是吗?”斯莱特曼压低了声音问,“就算真的受到惊吓,孩子们在山洞里也是跑不远的。”
    “可他们可能会撞到墙上,把脑袋撞坏,也可能因为看不见而掉进窟窿里。如果有哪个孩子因为听见外面的喊叫声,闻到烟火味,领着其他孩子在黑暗里惊慌失措到处乱跑起来,那他们可能全部都会掉进窟窿里的。所以我决定让十个大人来照看孩子,我希望你能加入。”
    “罗兰,你这么说我很荣幸。”
    “那你就是答应了?”
    斯莱特曼点点头。
    罗兰瞟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战败的话,那看孩子的人很可能会被狼杀死?”
    “如果我认为你们会战败,那我就绝不会领着孩子们上那儿去,”他顿了顿,“更不可能把我自己的孩子也带去。”
    “谢谢你,本,你真好。”
    斯莱特曼把声音再压低了一些:“孩子们将会被带到哪儿?格洛里亚还是雷德伯德?”见罗兰没有立即作答,他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现在说,那我也理解——”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罗兰说,“而是我们现在还没决定好。”
    “但肯定是这两个地方中的一个。”
    “噢,是的,哪儿还有别的地方啊?”罗兰心不在焉地说,手里开始卷烟叶。
    “你们会从上面袭击他们吗?”
    “那样没用,”罗兰答道,“角度不对。”他拍了拍自己的心脏部位,“记住,我们得打他们这儿。至于打其他地方……那没什么用,就算你的子弹能穿过铠甲,也伤不了那些吸血鬼。”
    “这是个难题,不是吗?”
    “这是个机会,”罗兰更正了他,“你知不知道在那些老石榴石矿的人口下边有一片形状像婴儿围兜的鹅卵石地?”
    “知道啊!”
    “我们到时候就埋伏在那儿,在鹅卵石下面。当狼群冲过来的时候,我们就站起来,然后……”罗兰打了个响指,伸出食指顶着斯莱特曼,做了个扣扳机的动作。
    斯莱特曼脸上绽开了笑容:“罗兰,这主意太妙了!”
    “不,”罗兰说,“这不过是个简单的法子,不过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是最好的。我想到时候他们会吓一跳的,这样我们就能把他们包围起来,然后歼灭掉。这个办法我以前也用过,很好使,这次它也没道理不成功。”
    “对,我想一定能成功的。”
    罗兰看了一圈四周,说道:“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在这儿谈论这些了,本,我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人,不过——”
    本连忙点头:“别再说了,罗兰,我懂。”
    这时跳跳球滚到了斯莱特曼脚下。他儿子笑着朝他伸出手:“爸,把它扔过来!”
    本用力把球扔向儿子,球像那位老祖父故事里莫丽扔的盘子一样,在空中穿行,本尼跳起来用一只手接住球,欢快地笑了。本也疼爱地冲儿子笑了笑,然后望着罗兰:“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他们可真是一对儿,不是吗?”
    “对,”罗兰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他们简直像一对兄弟,这毫无疑问。”
    四个卡-泰特骑着马并肩走回神父家,他们觉得镇上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们离去:他们是骑着马的死神。
    “你对事情的进展感到满意吗,亲爱的?”苏珊娜问罗兰。
    罗兰承认了:“我们会成功的。”接着他又开始卷烟。
    “我也想抽一支试试。”杰克忽然说道。
    苏珊娜又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别乱说话,亲爱的——你还没满十三岁呢。”
    “可是我爸爸十岁就开始抽烟了。”
    “那他很可能不到五十岁就会翘辫子的。”苏珊娜的语气很严肃。
    “那也划算。”杰克咕哝着,但他没有再说下去。
    “米阿怎么样?”罗兰用拇指盖着一根火柴,问道,“她还安静吗?”
    “要不是事先见识过你们,我简直无法相信世上能有比这更安静的家伙。”
    “那你的肚子也没事吗?”
    “是的。”苏珊娜觉得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撒谎方式,她的方式就是,如果你要说谎话,那最好把它说短一点。如果她肚子里的家伙真的很可恶——一个魔鬼之类的家伙——那她早在一个礼拜之前就会让他们替她担心,当然前提是他们还有那份工夫去担忧。而眼下,她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她那极少数的几次阵痛。
    “那么,一切都顺利。”枪侠说。他们默默地骑了一段路,接着他又说道:“你们两个小伙子会挖坑吧,我们到时候要挖几个坑。”
    “拿来做坟墓吗?”埃蒂问,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开玩笑。
    “坟墓以后再挖。”罗兰抬头看着天空,这时,从西边飘来的云朵挡住了头顶的星星。“记住,只有胜利者才能够挖掘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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