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领先一步
解放巫师:是好是坏?
我真是厌倦了头版头条。我本该去洗盘子的,但现在却站在角落里,读着《先驱报》一篇放在折页上面的文章,写的是政府大楼阶梯上的暴乱。还有一篇新闻报道将泽林德被关押在净化之屋时,他收到的惩戒报告与暴力行径联系起来。自诩是发明家,实际为危险的病人——超过300个违规记录,那个标题写道。
“写的什么垃圾。”我喃喃自语,在我身旁,泽林德在发抖。
“他们会把任何事情都归咎到你头上。”Ta说,“我不是说我没有搅事的时候,但他们把我写成一个因为杯子落在脚趾上,就摔杯子,咒骂个不停的人。”
那简直不能用荒谬加以概述了,这是琐碎的小事,久而久之却会让人精神崩溃,“报纸写得你像是经常试图谋害他人。”
“早知我就该这么做做看。”泽林德喃喃自语,“他们打算做什么,再把我关起来吗?”
“你不能为你的求生本能而后悔。”我合上报纸,把它扔进垃圾桶。
“好吧,他们在污蔑我,至少说明他们没有在抹黑你。”泽林德拣起一条干毛巾,将它递给我,“我厌倦关于暴乱的报道。”
报纸猛烈抨击我们,称政府大楼前大规模的逮捕行动是为了制服野蛮暴力。他们呼吁将被捕的四百号人关进监狱。但是,格雷丝站出来声明这是一名过度焦虑的卫兵的过激行径,向我们道歉,并取消所有悬而未决的刑事毁坏听证会。报社因此陷入混乱,他们夸大的报道被一根针,砰地刺破了。
但没过多久,他们又找到了新的目标。对于污蔑事件,泽林德耸肩带过,但我已经准备好了突袭《先驱报》,强烈要求他们撤回报道。
“这不重要。你的涡轮机将拯救艾兰国。我们会把这个国家拖进公平和正义之中。”我朝桌上的信件点头,在寄给“人民总理”的众多信件中间,躺着一张打开了的邀请函,邀请我们到温妮和杜克家聚会。“工作还要继续。不过今天,我们拯救的是一家酒店。”
泽林德的表情酸溜溜,“我知道我得做出点让步。但我不会喜欢这样。”
“我也没想过你会喜欢。”我说,“你确定不给她写信,安排一下见面时间?”
“我更希望她不要发出任何警告。”泽林德说。
这次见面让Ta紧张不安得要画眼线,打腮红。泽林德换了三次衣服,最后决定穿一双锃亮的酒红色拷花皮鞋,下身着一条宽腿裤,上身是一件紫红色的丝绸上衣,脖子处还打了一个丝带蝴蝶结。Ta涂上混合草药味的木质调香水,从衣柜里拿起一件多余的军大衣,头戴一顶灰色的夹边帽,宽帽檐遮住了Ta蓬松的短发。Ta依旧维持着优雅的时尚理念,将其融汇到整套搭配里。我们在街上脚踩自行车时,人们钦慕的目光落在Ta的穿着打扮上。
我们骑着自行车从沃特街踩到主街,然后沿着菲利普国王山陡峭的山坡往上骑,一路行至贝氏湾景区——那座俯瞰整个河畔城的房子。
我们沉默地在贝氏新月街踩着自行车。我回忆起以前曾来过这幢红砖城堡几次,胃就在翻滚。它大到可以容纳三个家族,但实际上住在这的人屈指可数,仆人数量是家族成员的五倍。我们绕过那些仆人住的街道,泽林德偏过头,凝视那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上种植的一排山毛榉树。
“就在那里。”Ta说,我们踩着自行车经过Ta被捕的地方,没有回头。
我们在门口停下,门房里的守卫跑进车道拉开铁门,看到我们那刻,他们都惊呆了。泽林德骑过去,连笑都懒得笑了,但Ta朝守在通往房子的车道上的石狮子点了点头。
我还是难以置信它的规模。我还没有适应这种物欲横流的生活。我帮了女佣一把,自己找拖鞋,然后才想起贝氏家族是可以穿鞋在房子里走动的。我伸手牵住泽林德的手,Ta回握住我,引我经过一间间会客厅和接待室,还有我第一次来时看到的空荡荡的舞厅。
Ta把我带到一间早餐室,贝蒂在那里,等着一名女仆准备好茶。一位大提琴手在演奏音乐,让我想到拉蒙娜;这里就有那么一点家的感觉。
贝蒂·贝轻轻挥手,打发了女仆。她凝视着泽林德,看到我们紧握的手,嘴巴瘪着。
我没有松开。Ta也没有。但贝蒂端详着我们俩,一言不发。她拿起她的彩绘玻璃茶杯,啜饮了一口散发着麦芽味的浓茶。我们都不敢呼吸,直到她放下杯子,手指交叉,其中一根还戴着肖像戒指。
“瞧。我的孩子终于回家了。”
“我回来了,母亲。”泽林德说,“我觉得我们可以一起吃早餐。”
“省省吧。你有想要的东西。”贝蒂的嘴角下垂,“否则你这么固执的一个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密涅瓦·布朗女士的酒店受到了威胁。”泽林德说,“我认为是你一手操盘。”
“是你妻子的猜测吧。”贝蒂说,“我本以为你会拿起管钳,试图打发时间。”
泽林德耸耸肩,“她是这样做的。”
她的眼神穿透了我。“你向来很聪明,罗宾小姐。聪明又骄傲。”贝蒂拿起她的茶杯,“你知道吗?你是为了钱才赖着我的孩子这一想法,我是从来没有过。”
“我不是为了钱,夫人。”我说,“不过您说得没错。我不知道。”
“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她接着说,“也不是因为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找个门当户对的。我反对你们在一起,唯一的原因是你是个无魔法者。可我错了。”
“我很感激您告诉我这个,夫人。”
“但我现在不喜欢你。”贝太太说,“泽林德回来的时候,有一个正确的和一个错误的处理方式。当众羞辱我可不是正确的方式。”
“母亲。”
“这里不欢迎她。”贝蒂说,“她在这待着不妨听听我要说什么。我想让你回家。”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泽林德说,“我来是告诉你,我每周会拜访你一次。一起吃晚饭。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就我们两个人。”
“啊。作为交换,我鸣金收兵不再控告,把玛丽公主酒店留给那些玩家族游戏的孩子?”
泽林德点点头,下巴紧绷,“是的。”
她仰头看着自己的孩子,表情变得尖锐起来,“不可能。”
“如果你不同意,那么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上诉艾兰国遗产和保护部,将玛丽公主酒店命名为具有社会和历史意义的遗址,然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会当众与你一刀两断。”
贝蒂透过茶袅袅升腾的蒸汽丝带,凝视着泽林德,“你都仔细考虑好了。”
泽林德耸了耸一边肩膀,“如果我应对的是你,我必须要提前想好。”
“这是句赞美。我接受了。”贝蒂说,“但你想得不够长远,亲爱的。”
我的下巴掉了,嘴巴张开。我浑身发冷。她没有落败。她走在我们前面,领先了好几英里,但是——谁能做到这种事呢?
就是她,那个即便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也从未向生活妥协的女人,能做到这种事。
她眼帘颤动,看了我一眼,笑容扩大,“跑去遗产和保护部办公室做点调查吧。今天。还有明天。然后你回家,我就会向卫生安全检查员撤回我的申诉。”
我的手很疼。泽林德更用力地捏住了我的手,“你做了什么?”
“去吧。去看看。”
我知道。我能感觉到,我的骨头仿佛化为了冷水。如果我们去翻查档案,就会发现那里放着那份文件,一式三份,已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那笔支付给某个书记员的钱,可能是几年前就给了,耐心地等待贝蒂·贝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的那一刻,发挥出它的作用。
贝蒂·贝看到我的表情,笑了,“你妻子已经知道了。问她吧。”
泽林德转过头,看到我无法掩饰的表情时,Ta脸色变得惨白,“她做了什么?罗宾。你看起来像要晕倒。”
我舔舐嘴唇,咽了口口水。“早就已经有人在处理酒店的申请了。”我说,“她阻止了它被授予建筑保护。”
“怎么阻止的?”泽林德的声音在颤抖,“她怎么会知道?”
“密涅瓦说贝蒂很早以前就想要这块地了。”我说,“可能就是这样。你贿赂了他们吗?”
“噢,索普小姐。”贝蒂说,茶杯依旧拿得稳稳当当,“法律书上有一条细则。如果五件不同的卖淫指控发生在同一地址,那个地址就会被认定为犯罪地点,不纳入建筑保护范围。”
“那是一堆垃圾。”泽林德说,“它是一家酒店。你给我找找,在金斯顿,有哪家酒店没有发生过犯罪被捕的情况——”
“你救不了酒店。”我说,“她已经抵挡住了我们唯一的进攻,泽林德。”
“不。”泽林德说,“一定有我们可以做到的事。”
“有的,我的孩子。”贝蒂说,“但我知道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走吧。用今天和明天的时间去寻找一条出路。不过在这之后——我会让佣人打扫出一部分套房,等你回来住。你可以选一间。”
“你要我们和你一起住?”泽林德问道,Ta的语气不可置信。
“索普小姐不在欢迎列表。”贝蒂说,“我会派名辩护律师起草好离婚协议书。”
泽林德后退了一步。Ta抓紧我的手,把我拉近Ta,“不行,她是我妻子。你不可以挥挥手就让她消失。”
“如果你想让你的朋友保住他们的游戏屋,我可以挥挥手让她消失。”贝蒂说,“索普小姐。我知道你比Ta更明智。Ta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不会让Ta开心的。”我说,“也不会让你开心。”
“但我们在一起就会不开心。”贝蒂说,“而且我会得到我想要的。”
“我不会这么做的。”
“你会的。”贝蒂说。早晨的阳光照耀下,她的眼睛黯淡而疲惫,周围有深深的阴影。
在我身边的泽林德僵硬得像块木板,“我会恨你的。”
“你会的。”贝蒂说,“你会恨我,你会反抗我,你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会用来反抗我——但我要回了我的孩子。去吧。第三天早上回来,那我就会放过玛丽公主酒店。我让库克送你们离开。”
贝蒂按响盘子旁边的铃,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士领我们离开。
我们沿着菲利普国王山,踩着自行车回家,一路上沉默不语。泽林德没有走上通往我们房间的楼梯,而是在第二会客厅停了下来,佐拉在里面痛苦万分。
“啊嗬。”泽林德说着,走进房间,“罗萨贝尔。你介意我——”
“她在长乳牙,很痛苦。”罗萨贝尔说。
“那痛苦的我俩刚好凑成一对。”泽林德伸出双臂,抱起啼哭的婴儿,她在他一只耳朵边大叫起来。Ta抚摩着她的背部,安抚着她,给一根手指让她捏着,把她扔在地上的磨牙玩具捡起来,她当时扔完玩具就嚎啕大哭起来。
“我们要出去散散步。”泽林德说,然后佐拉的哭喊声来到屋后。
“不是叫你,罗宾。”柏妮丝说,“你们有事情。”
长沙发和椅子周围的地毯磨损出了道道痕迹。是时候换块新的了,让这块旧的休息——
“罗宾。”
我抬起头来。
“是贝蒂。”我说,“我们今天早上去找贝蒂谈了。”
“难怪你会沮丧。她对你很凶吗?”
“比凶更可怕。”我说,“她在幸灾乐祸。”
柏妮丝的头抬了起来。她把目光投向屋后,佐拉的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然后又转向我。
“那你打算让她赢吗?”柏妮丝问道。
“她已经赢了,伯尼姨妈。”我用手按压抽痛的眉额,“她已经领先我们三步,胜券在握了。”
“她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柏妮丝说,“她将杰罗姆推到你面前的时候,你都没有退缩。她做了什么?”
“凯奇家族。”我闭上眼睛,“如果泽林德不回家,她会把玛丽公主酒店拆毁。”
第二会客厅一片寂静。佐拉继续哀号着,对于她无法阻止的东西,她只能以喊叫来宣泄痛苦和愤怒。
柏妮丝没有碰她的编织品,“所以她赢了。”
我的嗓子哑了。我阻止不了她。“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她会毁掉那个家族。泽林德不能忍受那件事——我也不能。”
“但你们可以忍受没有对方的生活。”
这在我的胸口压上一块大石,“我们必须这么做。”
客厅里噤若寒蝉,只听得见佐拉的哭声。
“你从来没有跟别人出去过。”柏妮丝说,“这么多年没有Ta的生活里,哪怕一次都没有。你很坚强。我的女孩,你是那么的坚强。虚空诅咒贝丽塔·李·贝,竟然再次迫使你们分离。”
我无法正常呼吸了。我尝试了,可就是无法填满我的肺。我的胸部肋骨没有扩张。而且很痛——哪哪都痛,噢,安息之国庇护我吧。
我必须再次坚强起来。
“我需要……”我想吞咽口水,但嘴巴干涩,“我需要和泽林德谈谈。”
我转过身走着,脚步虚浮。墙上的成百上千的索普族人——照片、银盐照片和小画像上的他们——注视着我。我的家人。我的家族。几个世纪以来,我的先人们走过这个大厅,睡在这个屋檐下,结婚生子;她们的孩子长大,穿越时光的长流在这,在这个我不久后将要重归孤独的地方,与我相遇。
佐拉哀号着。也许她很快就会精疲力尽。也许她会陷入疲惫、无助的睡眠。她还太小,不知道如何与痛苦共存。
我打开通往后方客厅的门,气流和寒意支配着那里。泽林德正试图让佐拉咬住一块浸泡了冷水的法兰绒布,但她转过头,不停地喊叫。
“我可怜的小羊羔。”Ta说,“哭也无妨。生气也没关系。它很痛,但你没办法阻止它。”
我悄悄地关上了门,从后面的楼梯走回我的房间。
我错过了喝茶时间。我也没吃晚餐。我蜷缩在床上,读着《萨莉亚·格林和黑石厅的秘密》,沉浸在故事里,它讲述了一个勇敢且年轻的女孩,凭借着自己的科学头脑,调查一所闹鬼的学院。我看完一册,又拿起下一册,这本讲述的是萨莉亚在暴风潮岛的黑沙滩上寻找宝藏。我刚读到她发现一个满是发光骷髅的山洞的部分,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泽林德溜了进来,关上身后的门。Ta伸手去拨煤气灯的刻度盘,Ta看着我征求我的同意。
我把书签塞进书页间,点了点头,Ta便把小房间拢进黑暗中。Ta的身影侧身走近,然后坐在我的床边,五官笼罩在万点微弱闪烁的星光中,夜色里Ta的双眸如针尖般明亮。
Ta的手影升起,抚上我的脸——滑过我的脸颊时,温和又轻柔,触上太阳穴,滑过眉梢,轻轻地停在眉心间,我闭上眼睛,感受到Ta的抚摸。
Ta没有说话。手指顺着我的鼻梁往下移,轻挠我的上嘴唇曲线——在那里停顿一下,勾勒出我嘴唇完整的轮廓——然后继续,轻如玫瑰花瓣,顺着我的下巴尖再往下摸。
“可以吗?”Ta低声说,我吐出憋了二十年的气。
“可以。”
黑暗中,Ta俯下身,我伸手将Ta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