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雪之帝冠 第五章 奇利亚河畔的血战
Ⅰ
即位前的六月有内乱,即位后的六月向外征,皇帝陛下呀,喜欢那──喜欢那夏阳和战血啊!
我们也分啊,分了一些些哪,片刻的小睡和兹宜加酒哟……
卡尔曼在战场上是个常胜将军,而且在政治上公正严明,民众对于他的评价绝对不是负面的。但是在大陆历一○九二年的当时,这首民俗歌谣确实也曾经在一小部份的百姓间流传。虽然马法尔是个崇尚武力的国家,但是仍有百姓会认为:“与其出征上战场,倒不如喝点酒,然后小睡片刻来得惬意。”。对他们来说,不管是亡国了,或者国王被杀了,都不过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他们根本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一定要让自己卷进这些纷争当中。
但是,跟随卡尔曼踏上远征兹鲁纳格拉的二十五万士兵,却是打从心里面尊敬、而且信赖他们的皇帝兼总指挥官的这位人物。就连金鸦公国军的士兵们也不例外。如果有人下令要他们背叛皇帝的话,只怕这四万五千名士兵要惊愕地目瞪口呆吧。蒙契尔当然也深深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他那远大的野心如果想要获得实现,只怕必须要以更洗练的方法来达成。
六月十六日,马法尔军和耶鲁迪军到达了奇利亚河的北岸。如果用马法尔的度量衡来计算的话,这是一条河面宽达八百斯塔迪亚(约一千六百公尺)的大河。在这个时期,水量并不算太多。除了春季溶雪的增水期之外,平常时候人马要渡河并不算困难。
此时,河的南岸也已经集结了众多的兹鲁纳格拉军,而且也开始在展开阵势了。主将拉多将军与副将伊普席朗特将军已经商谈数次,绵密地研拟著作战计划。
“我方占有地利之优势。而且此次战役是为了抵抗侵略者、守护国土而战。如果再大意地藐视我兹鲁纳格拉军为弱兵的话,只怕马法尔人也要被火烧伤。”
伊普席朗特无言地点了点头,附和着主将拉多将军所说的话。但是伊普席朗特的心中其实还藏着最后一个奇谋并没有对主将言明。
兹鲁纳格拉军的总兵力有二十万名士兵,不过是马法尔和耶鲁迪联军的六成。不过,如果耶鲁迪军倒戈而靠向兹鲁纳格拉的话,那么就形成二十七万五千对抗二十五万的局面,总兵力甚至还凌驾马法尔军一些。但是兹鲁纳格拉军的首脑们并没有笨得要指望这美梦来拟订作战计划。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和耶鲁迪军真正打起来。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是不能指望的。
十六日这天,全军已经决定要在隔天早上展开正面决战。不过在夜半的时候,马法尔军的某个角落却出现了几条蠕动的黑影。
“利德宛大人已经走出营帐了。现在正一个人走向金鸦公国的阵营。”
“哟,大概是打算探访金鸦公国的阵营,和安洁莉娜公主共渡良宵吧。眼看着他马上就要坐拥国公的地位和美女,真是叫人不胜羡慕。不过,嘴唇和杯子之间可是咫尺天涯,自古以来,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这一阵充满恶意的低语声在黑暗中响起之后,紧接着是一阵剑环的撞击声。
“就算利德宛再怎么刚强,光凭他一把剑也杀不了一百个人。所以,只要人多的话,他是打不赢我们的。虎翼国公那儿已经有了明确的承诺,凡是能取利德宛首级者,便赏金币千枚,就算只让他受伤流血,也可以得到五十枚金币的奖赏。况且,那利德宛是斯托尔萨国公的仇人,绝不能放过他。”
一阵低语声热切地表示赞同之后,十几条全身上下笼罩着恶意、贪欲和复仇心的漆黑人影,便从黑夜中走了出来。
……有时以为思虑周全的事,反而会招致反效果。
“皇帝陛下已经正式指认利德宛大人接掌黑羊国公。听说这次凯旋之后,便要举行国公地位的授与仪式。”
这个传闻已经在马法尔的阵营里流传开来,而且也的确是一个事实。这么一来的话,黑羊公国后嗣者的问题不仅已获得解决,而且虎翼公国实质上的国公西米恩也应该要安心了。
但是,以虎翼公国军指挥官的身份参战的西米恩却对这个传闻作了另一种解释。马法尔的内乱平定之后,龙牙公国的领地被灭半,而且被削灭的五州纳入了金鸦公国的领地中,西米恩断定,黑羊公国与虎翼公国之间说不定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西米恩原本是想以本身的理性来作推断,但是只要事情是与利德宛父子或者格尔特露特有关的,他的思考就会失去原有的理性,进而奇妙地扭曲起来。虽然他过去也曾经考虑过主动献出五州领土来博取皇帝的欢心,但是这些事情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脑子里惟一所想的,便是如何确保他手中的利益。
利德宛的儿子帕尔如今被安置在金鸦公国的公邸里,有安洁莉娜所信赖的侍女保护着,所以要想袭击帕尔绝非容易之事,而且他还得尽量避免与金鸦公国为敌。他过去就曾经一度用了名叫霍尔第的男子而惨遭失败。
所以,西米恩这一次便打算要在远征兹鲁纳格拉的战场上,杀害利德宛。当然,这得要假装是兹鲁纳格拉的刺客所作的。这其实是一个粗浅的阴谋,但是西米恩却满心以为这个阴谋一定会成功。虽然他在心理上已经被逼进绝路,但是从这一点或许可证明西米恩在谋略上其实已经退化不少。
利德宛停下了步伐,脚底下的靴子不再踏草前进。他透过眼前的一片黑暗环顾四周。由于他仍然清晰地记着白天那宝贵的时刻因为霍尔第的善意而遭到破坏,所以此时的他特别地留意四周的动静。不过霍尔第这次并没有出现,他凭着身为战士的本能,查觉到周围所笼罩的,是一股由多数人所形成的不祥杀气。
那十数条像是从周围的黑暗上剥落下来的黑影,对着利德宛攻击了过去,原来是一群身穿黑衣的刺客。他们挥动刀剑带动了空气从利德宛的面前掠过,然后与利德宛手中的剑相互撞击,飞溅出一阵阵蓝色的火花。
双方在这场打击中一直都保持沉默。因为利德宛很清楚地知道质问对方的行为根本就毫无用处,而刺客们则不能让利德宛知道自己是马法尔人。
令人嫌恶的惨叫声刺耳地几乎要震破鼓膜。剑和剑互相擦撞,新产生的火花照亮了黑暗的一隅。天空的云层也似乎被剑气切开了似地,青蓝色的月光像一层薄膜覆盖在人的视野。利德宛一左一右地抵挡刺客的攻击,接着朝正面的敌人用剑猛力一挥,剑刃击中了刺客右身。
“啧……”
利德宛自口中发出一阵啐舌声。由于方才一阵猛烈的擦撞,利德宛手中的剑刃似乎产生了缺角。被利德宛击中的刺客并没有被剑斩伤身体,倒像是被重物痛打的样子,虽然侥幸逃过一死,不过经过那猛力的一打,差不多也骨折了,这刺客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声,接着就滚倒到黑暗的地面上去了。
这时候,利德宛已经击毙第二名刺客了。由于剑刃已经有了缺口,所以不能用斩击的方式,而必须要用刺的。第二名刺客的左胸被剑给刺中,威猛的气势使得剑尖直贯穿到背后,这刺客仅留下一声短暂的哀号声,便立刻倒地而死。但死者紧绷的肌肉却将剑夹住,利德宛没有办法立刻把剑给拔出来。当失败两字从利德宛的脑海中闪现的那一瞬间,偷袭的刺客们却突然乱了起来。持续作响的刀剑撞击声,表示刺客的另一个敌人出现了。经过一阵短暂的混乱之后,刺客们纷纷逃走了,只留下两名还活在世上的人以及笼罩在一片蓝色月光下的黑暗。
“利德宛大人,您没事吧?”
解救利德宛性命的恩人如此问道,原来他就是皇帝卡尔曼二世身边的随从武官菲连兹。由于他并不像利德宛那样已习惯于战斗,所以呼吸显得非常急促。
“真是谢谢你,托你的福,看来我还可以吃到明天的早餐哪!”
“这件事要不要向陛下报告呢?”
“……不、不用了,请不要让陛下知道,如果让事态更混乱的话反而不好。”
利德宛表示了自己的意见之后,接着便转移话题:
“感谢你及时伸出援手,不过你是陛下的侍从,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睡不着,所以想出来吹吹夜风。”
原来是这样,利德宛点了点头。他原本是想去见安洁莉娜公主,实现他俩的宝贵时刻,不过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他那满身像是青年般的热情最好还是稍微按捺一下。就在这个时候,菲连兹突然地开口,声音之中似乎充满了久经挣扎的痛苦:
“利德宛大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幽灵或者是鬼魂的存在吗?”
利德宛一语不发地望着少年的眼睛。在月光的笼罩之下,菲连兹低下了头,不过他终于下定决心,将发生在他身边的离奇事情,简短地告诉了下任的黑羊国公。利德宛当然也知道菲连兹的身世,听完之后,他很同情地拍拍少年的肩膀,然后说出他自己的感觉:
“我只是一介武夫,有关灵魂或者是幽灵的事情我并不太清楚。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从来没听说过父母亲的灵魂会在孩子的身上作祟,或者孩子诅咒父母亲的事情。我想,可能是有些人为了他们的不良企图,故意要迷惑你的心智,所以你最好不要被迷惑才好。”
这虽然不是非常具有说服力的说辞,不过却是利德宛衷心的劝告。听利德宛这么一说以后,或者是因为内心的苦楚与疑惑已经有部份从嘴里说出来的原故,菲连兹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而表情似乎也更开朗了些,他对着利德宛行了个礼,然后就消失在这片夜色之中。
Ⅱ
马法尔的骑士们左手拉着座驹的缰绳,右手以水平姿态持长枪。在大陆历一○九二年六月十七日这一天,天空的云层像天井似地开了几个口,太阳从洞口中射出淡金黄色的巨大长枪,直直地投射到地面上,骑士们的盔甲与刀枪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扩散出阵阵金黄色的光彩,像极了一片即将要收割的麦田。集结在奇利亚河畔的战士们,确实也期盼有一场大丰收,只不过他们所要收割的不是麦穗,而是血淋淋的头颅。
“开始渡河!”
超过一百只的号角同时嘹亮地响了起来,马法尔军的人马开始跃入河面,溅起一道道清凉的水花。
马法尔和耶鲁迪联军的阵营划分为左右两翼与中央部队,以及后方清一色由骑兵所编组而成的预备军力。左翼部队有七万五千名将兵,是由安洁莉娜公主所指挥的金鸦公国军,与利德宛所统率的黑羊公国军所组成。右翼部队同样也有七万五千名将兵,是由独臂将军奥布拉希特麾下的耶鲁迪军所组成。中央部队则是卡尔曼亲自率领,兵员有十五万名;至于预备部队则是由龙牙公国军再加上增援部队所组成,总共有二万五千名,由龙牙国公渥达所率领。整体的配置符合一般的用兵法则。
在这场正面决战即将展开的时刻,卡尔曼并没有刻意要安排出一个奇特的阵容来加以夸耀。
兹鲁纳格拉军的人马同时也跃进了河内,不久之后,双方人马便在河中央展开了极度不友善的接触。
刀剑与盔甲激烈地冲撞着,当战士被击垮、盔甲产生一道道裂痕时,滚烫的鲜血便从那裂缝中泉涌而出。当长枪折断、长剑断缺,而盾牌也破裂时,一阵阵的哀号与流血也都跟随着产生。人马的血混浊了奇利亚河的河水,沉入水底的尸体在敌方与我方的践踏之下,逐渐化成河底泥土的一部份。
虽然眼前所展开的只是前哨战,但是空气中的血腥臭味却已是十足浓厚。此时的联军已经越过了河流的中央,正逐渐朝河的南岸靠近中。右翼部队,也就是位于河上流位置的耶鲁迪军,在前进的速度上和其他部队比较起来,显得缓慢一些,这究竟是刻意的呢?或者是湍急的水流阻挠了他们前进的速度?其中原因并不容易判断。
河岸上的兹鲁纳格拉军并没有非常顽强地抵抗。虽然他们曾经两度将马法尔军逼回河里面,但是当遭受第三波攻击时,他们便像是受到压迫似地开始往后退。
“哼!是想把我军引入内地吧?”
对兹鲁纳格拉军来说,眼前的决战绝对是他们豁出性命也要并上一拼的战役。卡尔曼认为他们此时的后退一定是另有企图,于是他回过头来,征询幕僚长蒙契尔与耶鲁迪军主将奥布拉希特的意见,这两个人也都肯定皇帝的见解。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策士也好或者猛将也好,大概都不会有其他的意见。
奇利亚河的支流和分流众多,周围附近的小丘和沙洲都被这纵横的大小河流给切割得细细碎碎。如果从远方看过来,人们还以为这是一片平坦宽广的原野,可是其中的地形却出人意料外地富于变化。所以即便是像卡尔曼如此杰出的军事家,想要使武装的军队在这地形上做迅速的移动也是相当困难的。所以,兹鲁纳格拉军此时的动作很显然是想利用地利而另有所图。
在马法尔军持续前进的路上,有一座座被灌木给覆盖的小丘,而兹鲁纳格拉军的弓箭手便躲在那小丘上,发动飞箭的攻击。
一只只的箭从天空中落下来,像是下着一场银色的雨。马法尔军把盾牌高举过头,一面抵挡这场具有杀伤力的银色雨,一面以整齐的长枪筑成一道杀人的墙壁,仍然继续保持前进。接近正午时分的时候,连行动最缓慢的耶鲁迪军也成功地在南岸筑起了桥头堡,大半的联军已经都渡过河来了。
卡尔曼也率领蒙契尔和菲连兹等重要的幕僚人员骑马渡到河的这一岸来,卡尔曼跨下的座骑抖着身体好把水滴给甩掉,卡尔曼骑在马背上将身体延长,眺望着远方的丘陵,然后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他回过头来对着骑马在他右边身后,保持半匹马距离的蒙契尔说道:
“蒙契尔,你的王妹真是个不让须眉的勇者!”
此时的卡尔曼已经确认了远方段丘上所飘扬的军旗,正是占领了该处的金鸦公国军所有。蒙契尔一脸苦笑的表情,默默不言地向皇帝行礼致谢。
在这个时候,黑羊公国军正位在段丘左侧的低地,骑士魏乐对着主将说道:
“利德宛大人,人人都说兹鲁纳格拉的士兵很衰弱,可是,怎么他们没现出兵败如山倒的难看样子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这里是他们的国家,就算逃走的话,也根本无处可去。”
利德宛如是地回答属下的问题,可是他话还没有说完,黑羊公国军正前方所面对的兹鲁纳格拉军却已经开始后退,而且是以很快的速度后退,阵形一面改变着,整体的排列由绵密转为疏松。不久之后,黑羊公国军的前方就出现了一个相当广大的可前进范围。
利德宛皱着眉头,仔细地眺望前方,然后他将自己的右手臂举起,顺着水平方向前后摆动,作出全军停止前进的暗号。
“为什么不前进呢?这可是个向天下人展现黑羊军实力的好机会呀!”
黑羊公国军当中一名相当有能力的统率干部对利德宛提出如此的异议,这人便是积加骑士。他是个富有勇气与才干的人,可是世代家系的观念却太过浓厚,所以对于利德宛这个原本既非贵族、也不是在黑羊公国长大成人的长官并没有什么好感;如今甚至还得要奉这名男子,甚至还有他的儿子为新任君主,心里的滋味当然是很不痛快。利德宛这么想着,所以也就没有想和积加计较的意思。更何况积加无论是担任部队将领,或者是身为官吏,都绝不是个无能的男子,在前国公斯托尔萨的时代,他曾经管理过一整个州,无论在文武方面都未曾犯下大过,完满地达成他所被托付的任务。虽然他过于重视家系传承,但如果对他加以轻视的话,阿尔摩修大老的颜面也有些挂不住。到上一刻为止,利德宛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一次,利德宛却无视于他的意见,断然地阻止全军再继续前进。
中央部队当中的成员之一,虎翼公国军的主将西米恩面对这种情况时,盔甲的帽檐下所遮盖的那对眼睛也闪闪地发着亮光。一股充满不安的预感驱使着他,对幕僚当中的一人问道:
“这些家伙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堪一击。”
“兹鲁纳格拉原本就不是什么强兵之国……不过,也不见得那么脆弱。”
“暂时停止追击,先停下来集合,重新编组阵势。”
西米恩终于下定决心,对他身边的随从士兵下了这个命令,于是号角吹响了。这号角的声音传遍奇利亚河畔的原野,使得虎翼公国的每个士兵都停下脚步──应该是这样的,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是由南向北吹的强风却使得虎翼公国军当中听到号角声的人意外地少。虎翼公国军的三万兵员应该可称得上是一支大军,可是此时却遍布在奇利亚河的主流两侧,南北绵延大约十斯塔迪亚(约二公里)的距离,整个阵容称不上是绵密。
所以,当号角声一旦停止的时候,战场上便发生了意外的变化。
Ⅲ
西米恩突然觉得好像有一万只蚂蚁爬过他皮肤的表面,这股酥痒刺激的感觉直贯穿到他的心脏,整个胸膛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痛苦。连跨下的马也好像感应到骑士的心理似地,开始不安地嘶鸣起来,马蹄扒着地上的泥土,眼睛不停地左右转动。
大气中充满了浓厚的敌意,连树木也似乎感应到而不停沙沙地作响。西米恩的脖子明显地感受到一股寒霜正向自己袭来。
“撤、撤退!”
紧张得有些走调的喝令,被周围突然迸出的呐喊声给完全抹去。虎翼公国的骑士们指着天空中某一处,有一道又黑又细的烟正奋力往天空中冲。
兹鲁纳格拉军开始反击了。
刚刚一直躲藏在山野之中等待暗号的兹鲁纳格拉士兵,此时纷纷持闪亮的刀枪,一口气通通拥了上来。眼前的情景就像是刮起了一阵夹带砂砾的暴风,只不过猛烈落下的不是雨滴,而是锐利的箭翎。人和马的惨叫声此起彼落,转眼间,虎翼公国军所失去的兵力必须要以千的单位来计算。由于兹鲁纳格拉的攻击来自左方,所以士兵们拼命朝右方回避,可是那原本应该是低地的地方,不知何时竟已变成一片湖水,在敌人穷追不舍的情况下,士兵们已经被逼退到水泽边缘。
虎翼公国军的士兵彼箭翎逼得无处可走,只得纷纷跃进水中,眼看着全军就要崩溃了。就连高喊抵抗的主将西米恩本身,在己方士兵不断后退的情况下,转眼间竟被夹带着后退了十斯塔迪亚(大约二公里)的距离。
兹鲁纳格拉军的作战策略奏效了。一向将他们视为弱兵的马法尔军遭到意外的反击时,果然无法一下子反应过来,只得不断地一直后退,不,应该说是不断被击退。就在虎翼公国军持续后退,再差一点就要全面溃散的时候,兹鲁纳格拉军立刻趁机攻入,突破了马法尔军整体战线的统一性。
过去当虎翼国公伊姆列以及国相利德宛还在的时候,虎翼公国军可说是一支精厉强悍的队伍。尽管如此,如今的他们竟然在兹鲁纳格拉军拼死的反击之下,被迫付出了庞大的流血牺牲,甚且如此难看地败北溃逃。兹鲁纳格拉军之所以选中虎翼公国军作为他们集中攻击的点,倒不是因为主将西米恩比较无能;而是虎翼公国的内政经过连续两年的混乱之后,将兵的士气已经非常低落了。虽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理由,不过总归起来,结果只有一个事实,那就是虎翼公国军的脆弱,导致了马法尔全军此时的颓势。
当虎翼公国军溃败的消息传到本营的时候,皇帝卡尔曼回过头来看着金鸦国公蒙契尔,仍然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卡尔曼虽然年轻,却早已身经百战。
“原来如此,他们先把河水给堵住,然后再引到低地里去。看来这些兹鲁纳格拉军真是存心要和我们玩一玩。”
卡尔曼笑着说道,可是双眼之中却有一股霸气,一股属于勇猛的统率者,而非是征服者的霸气在翻腾着。
“不过,这终究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命渥达立刻率银狼公国军急速前进,攻击敌军的左侧面。”
如果这命令能够完全执行的话,那么这一举便可以立刻决定胜负。但是渥达所指挥的骑兵大部队,却在进入主战场前遭到敌军的阻挠而无法展开进击。
兹鲁纳格拉军早已设下陷阱,等着马法尔军。他们不但在洼地上布下了无数狩猎用的圈套,挖了许多的坑洞,在各处结挂了许多锁链,甚至还将水引进整片洼地当中。银狼公国军开始渡河之后,立刻就中了他们的圈套,战马摔到水里面去,人和马一起沉到河水当中,形成了一片大混乱。
“混帐,太狡猾了!”
渥达气得咬牙切齿,可是对兹鲁纳格拉军来说,这却是他们所必须采取的殊死战略。因为骑兵大队一旦从侧面进攻他们,那么兹鲁纳格拉所占有的优势立刻就会被瓦解。所以当银狼公国军陷入混乱的时候,他们便更进一步射出高密度的箭翎,成功地给了银狼公国军一记迎头棒喝。不过后来由于黑羊公国军的主将利德宛亲自率领骑兵,冲散了兹鲁纳格拉的弓箭手,才使得银狼公国军免于全军覆没。尽管如此,黑羊军进军的速度其实也无法太快,所以黑羊军对于战友的救助也只能够到此为止,立刻就得回头迎击前方的敌人。
“这的确是巧妙的圈套。可惜的是,兹鲁纳格拉军的兵员配置太过于平均。他们其实应该选定重点,把兵力全部集中到这些点上才是。”
满脸通红的安洁莉娜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敌军的缺失,透明的汗珠在她的额头上像是宝石般地闪闪发亮。依照安洁莉娜的观点,如果己方的兵力并不足以完全超越敌方兵力的话,那么企图要对敌军采取完全包围的战略其实是相当危险的。当然也有一种极为巧妙的战术,就是让敌人陷入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让敌方给完全包围了。不过,如果要采用此种巧妙战略的话,还必须要能够对地利与天候作完全地活用才行。
“那么,公主,我们是不是要突破敌军的包围呢?”
金鸦公国军一名经验颇为丰富的宿将马提亚修将军问道,安洁莉娜公主稍微歪着头说道:
“不,现在这个时候,如果只有我军突破包围并没有什么意义,至少要有黑羊公国军和我们一起配合,如果不这样,我们还是无法改变整体的战况。”
安洁莉娜放眼过去,看着己方军队的动态,然后愉快地笑着说道:
“照我看来,黑羊公国军的主将应该没有那么笨,所以现在一定也在找机会和我金鸦军连动吧。暂时,我们还是专心巩固我们的阵势。”
安洁莉娜作了如此的指示,不久之后,兹鲁纳格拉军的猛烈攻势已经逼迫到金鸦公国军的眼前,突破了金鸦军的防御线,一时之间,整个战局陷入一片混乱,一名兹鲁纳格拉的彪悍骑士甚且朝安洁莉娜挥剑过来。
两把敌对的剑在经过一番猛烈的撞击之后,便脱离了骑士的手飞向天空,看起来像是从人们的手中被扯下,可是仍一面相互啃咬似地。这时,双方都变成手无寸铁了。不过安洁莉娜接下来的动作显然较敌方快了许多,转眼间她已经从侍卫兵的手上抓起了一把长枪,对着兹鲁纳格拉这名手里挥舞着茅槌,口中一面高声呐喊,一面才开始要发动第二次攻击的骑士射了过去,一举就准准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这名体型魁梧的男子就这样应声倒地,咽喉里仍然被那支长枪贯穿着。这时,安洁莉娜再度又变成赤手空拳,不过这次她同样很快速地从侍卫兵手中接过另一把剑,一左一右挥动之后,两旁又多出了几道人血的喷泉。
这时,金鸦公国的掌旗骑士,变成数支敌方剑翎攻击的目标。虽然这骑士用剑挥落了两支剑翎,而且身上的胄甲也弹落了另外两支,但最后还是被一支箭翎扎中了脸部,骑士禁不住落马了,那手中原本高举的军旗也随风飘舞着,眼看着就要落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手矫捷的骑士,在军旗即将落地的那一刹那,以燕子低空掠过地面的姿态,将军旗给重新举了起来。白马也像是在夸耀骑手巧妙的身手似地,仰天高声嘶啼起来。年轻的骑手骑在马上挺起了胸膛,这就是金鸦公国当中最勇敢、也最美丽的骑士。
“金鸦公国的军旗,永生永世不坠地!”
安洁莉娜公主一面挥舞军旗,一面高声地呐喊,同时还吆喝身下的座骑往前冲刺。
“保护公主!”
“不要落在公主身后,落后是军人的耻辱!”
军队的士气一下子整个高涨了起来,气势如虹的金鸦将兵荷着长枪,枪尖整齐一致地向外,像是一股人马交错形成的洪流,攻向了兹鲁纳格拉军。
安洁莉娜公主不仅仅擅长鼓舞己方的士气,同时也具备有优越的战略眼光,当兹鲁纳格拉军的攻势已经到达极限而正要开始收缩的时候,她抓住了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带领己方军队开始逆势反击。
“公主真是一位名将。我们能够在公主的领导下作战,真是身为骑士的荣誉。”
当马提亚修将军发出如此赞叹的言词时,公主手里一面仍挥鞭策马,一面应声回答道:
“称赞的话留到胜利后再听吧,我现在就像是从弓弦上射出来的箭,没有时间停下来啊!”
由于金鸦公国军的逆势反击,兹鲁纳格拉全军的攻击已经完全停止了;眼前正是平衡战况,将整体战局给扳回的最佳契机。
Ⅳ
当兹鲁纳格拉与马法尔两军正展开这场殊死对决战的时候,耶鲁迪军当然不会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袖手旁观。当兹鲁纳格拉军攻过来的时候,他们就攘退了敌方的攻击,然后将敌方的攻势给屏退到一旁,严谨地维持着己方阵容,一方面不让己军的阵线后退,可是也不前进,俨然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似地一动也不动。
在这期间,发生一件不寻常的事情。有个骑士快马赶到耶鲁迪军主将奥布拉希特的跟前,自称是拉萨尔将军的使者,特地前来传送有关此次作战的意见书。
“回去告诉拉萨尔将军,这次作战是由我指挥。”
语气强硬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奥布拉希特将军随即缓和了自己的表情,然后教诲似地告诉使者说道:
“拉萨尔将军虽然很有才干,可是他的人远在奥诺古尔,怎么来指挥这场战役呢?我奥布拉希特此时身在战场,纵使他有些许不安,可是请回去告诉大使,这一战就交给我吧!”
这番言论绝对是正确的,所以这使者一语不发地折返了。不过在这之后,又再度发生了一个意外事件。
有一群没有骑手驾驭的战马,一面嘶啼着跑过战场上的一端。碰巧那附近有一队因为战况并不甚激烈而闲着的耶鲁迪军:
“哟!那可真是好马呀,就这么样让它们跑走岂不是太可惜了!”
这些士兵顿时起了贪欲,纷纷争先恐后地赶过去抓那些战马。不过就因为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岗位,耶鲁迪军的阵形显得有些零乱,人马所组成的队形也开始疏密不一了。就趁着这样一个间隙,那俨然已沦为困兽之斗的兹鲁纳格拉军立刻冲锋攻入耶鲁迪军的阵营。
这真是一次猛烈至极的攻击。兹鲁纳格拉军集中了所有的箭翎与长枪,杀入了耶鲁迪军的阵营,挥舞的刀枪冲破了耶鲁迪军原本严密的阵线。最初的第一波攻击便迫使耶鲁迪军牺牲了三百名士兵,一时之间,耶鲁迪军的士兵都慌了手脚,纷纷涌进奥布拉希特将军的本营,整个战况让人不禁以为耶鲁迪军几乎要全军覆没地撤退了。兹鲁纳格拉的箭翎紧接着射进了奥布拉希特的本营,甚至有一名骑士闯进了本营,对奥布拉希特刺出长枪。
奥布拉希特的剑于是往空中一挥。
这名兹鲁纳格拉骑士的咽喉立刻被刺穿,飞溅的血柱与惨叫声同时高高飞起,然后整个人便从马上落下来。奥布拉希特用力把剑上的人血甩掉之后,对着所有的士兵高声喊道:
“众将官,我们这就去告诉兹鲁纳格拉军,凡是轻视我耶鲁迪军者,得以鲜血来弥补他们的过错!”
这并不是什么具有独创性的说辞,不过奥布拉希特此时所说的话,其实有着相当重大的意义。因为他已经看穿兹鲁纳格拉军绝对没有胜算,如果耶鲁迪军此时不好好作战的话,日后恐怕会留给马法尔一个找碴的借口,无论如何,耶鲁迪军也得要有个作战的实绩,以便日后能够高声主张:“我军也奋力在作战。”
于是,耶鲁迪军带着高昂的战斗意志奋勇前进。先前一直有所保留的战力,此时转变成一股强烈的压力,开始迫近、冲陷兹鲁纳格拉军的阵线。
就在整个战况不断产生新转变的时候,原本一直处于孤立状态的金鸦公国军获得了友军的支援。
那援军阵前飘扬所的军旗,正是深红色的布质上画着一只黑羊的旗帜。只要是马法尔军的将兵,应该都不会看错才是。
“是黑羊公国军!”
转眼间,黑羊公国军的主将已经跃马而至。利德宛在金鸦军主将的面前停住了马,身上的战甲、手中的剑,甚至连马鞍上都沾满了人血。
“参见安洁莉娜公主,请让在下与公主携手作战,取得胜利。”
“我取胜的实力是属于我自己的。而利德宛大人您应该要凭着自己的实力来作战不是吗?”
安洁莉娜辛辣地回了这么一句话之后,接着便立刻像是大花朵盛开似地绽开笑靥:
“不过呢,我很愿意和你一起分享胜利的酒杯。看你黑羊公国的军旗在战场上所绽放的光彩,可丝毫不比我金鸦公国军逊色哪!”
安洁莉娜公主巧妙地让马靠近利德宛,用手接过了黑羊公国的军旗,在那只黑羊的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又再度笑颜逐开地露齿一笑,接着突然“喝!”地发出音韵优美的吆喝声,一面飞快地策马向前冲。
“跟随公主!”
利德宛高声喊道,并且亲自跟随在公主的马后。霍尔第也爽朗地鞭策自己的马跟进,两公国的军队则跟随在他们三人之后,身穿战甲的将兵整齐地移动着,像是一片战甲的波浪淹没了整片原野。
兹鲁纳格拉军彻底被击灭了。因为兹鲁纳格拉军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始终还是敌不上马法尔军的强势。不过这一向被讥讽为弱兵的兹鲁纳格拉军居然能够如此地勇猛杀敌,甚至让马法尔军陷入一番苦战,这一点大概是敌方和己方从没有想像过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任谁也没有想像到的事情发生了。在兹鲁纳格拉军当中,名叫波莫杰和维耶尔可勃的这两名有势力的将军,竟然开始对己方的军队发动弓箭的攻击。同时,有一名密使来到马法尔军的大本营,向马法尔军密告,说是兹鲁纳格拉军里面有两名倒戈者愿意作为马法尔军的内应。
“吾等怎可能以礼仪与感谢来对待背叛祖国的人?只要是了解朕的人,就应该会觉悟到这一点。如果以为朕会欢迎背叛的行为,那么就等于是侮辱朕!”
卡尔曼的两眼里闪耀着雷霆爆发前的火光。此时的马法尔军不但已经扭转了方才短暂的劣势,而且整个战况已逐渐转为马法尔的优势,这两个人在这种时候作出倒戈的行为,还自以为是卖了马法尔一个大恩情是吗?皇帝于是下令给左右的侍从,将这名密使暂且拘留在大本营内,并且让战场上的士兵不要理会波莫杰和维耶尔可勃两人的举动,继续前进作战。
“菲连兹,按照你的看法,你觉得目前的战况怎么样呢?”
经皇帝这么一问,担任随从武官的少年回答道:
“或许还会有一些来回的震荡,不过我方的胜利已经无庸置疑。就像那边,黑羊和金鸦两公国的军旗始终都在战阵的前面,从刚刚到现在,已经又前进了一大步了。”
而在黑羊军的阵营当中,两名骑在马上的宿战老将也正在交谈着。
“利德宛大人的作战指挥一直都是顺乎兵法,以因应万变,真是太了不起了!”
当魏乐这么一说的时候,积加脸上的表情尽管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得点点头。不管怎么说,黑羊公国军先前之所以能够避开敌人的陷阱,的确是完全仰赖利德宛的正确判断与指示。如果连这点也不予以认同的话,其他人一定会批评积加的度量太过狭小。
“希望他以后也能够继续作出正确的判断,这可是为了阿尔摩修大老哪!”
仅仅说了这么一句话,积加便骑着马走开前去指挥士兵了。
在这个时候,兹鲁纳格拉军方面另外又准备了一个求胜的战略。与伊普席朗特同是身经百战的布拉修伍将军,率领了三万名士兵,开始发动了大规模的绕回运动。也就是包围主战场的外围,企图从马法尔军背后杀出,以便由前后对马法尔军夹击的战略。虽然在时机上稍嫌太晚,不过此战略一旦成功,那么马法尔军可就要浪费更多的人命与时间了。
当布拉修伍将军所率领的步兵部队到达奇利亚河的两条支流,也就是尼斯托拉河与法拉加逊河一带的时候,刚好遇上一群兹鲁纳格拉士兵,正企图要渡过河川的浅滩逃亡,一时之间,整个河面的浅水处都被这些逃亡的士兵给占满,而布拉修伍将军所发动的大规模绕回运动也因此而受到阻挠。在这么样一个重大的时机,竟然因为己方的士兵而白白浪费更多宝贵的时间,这岂是布拉修伍将军所能够忍受的。
“溃逃的士兵竟然阻挠己方的作战行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人碍事,不要留情,一律格杀勿论!”
由于布拉修伍将军这么样一道激烈的命令,兹鲁纳格拉军开始对己方的士兵放箭了。以士兵们的立场来说,虽然将军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但是要他们下手去射杀己方的人,总是怎么也下不了手。所以他们便央求逃亡的士兵尽快散去,然后不从正面去射杀,只瞄准适当的地点射去。但是从被射杀的那一方看来,他们不得不对己方军队所采取的射杀行动感到惊愕,于是纷纷发出哀号声,整个逃亡行动显得更为紊乱旦毫无秩序。
由于布拉修伍的想法,单纯只是不能让这个全军反击的最后机会给失掉,但是他如此性急的处置,却导致了最后失败的结局。当黑羊公国的继承人利德宛发现兹鲁纳格拉军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骚动的时候,他开始有些怀疑,于是派出了侦查兵前往一探究竟,所以,当他从侦查兵口中得知兹鲁纳格拉军正采取新战略的时候,便立刻洞悉了敌方的企图。
所以,当兹鲁纳格拉军好不容易终于冲破了逃亡士兵所造成的混乱烟霭而来到主战场的时候,布拉修伍将军所看到的,正是早已布妥四段阵势,荷着无数整齐的弓箭、石弩,正严阵以待的黑羊公国军。
当数千枝的箭翎像一阵强风似地袭来时,兹鲁纳格拉军便像是要避免被强风吹走似地,纷纷趴下抓住地面上的草,虽然他们也尝试要用盾牌来抵挡,然后继续拼命前进,但是军队的侧面却于此刻遭受到金鸦公国骑兵队的突击,阵线的最前头正是安洁莉娜公主的身影。
布拉修伍将军于是开始对安洁莉娜公主展开一对一的剑击。白刃过招经过二十多回合之后,安洁莉娜的剑刺穿了布拉修伍身上战甲的接缝处,在他的心脏上给了一记致命伤,布拉修伍的身躯于是随着一声带着遗憾的哀号落马,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了。而他所率领的三万名步兵则有的化为山野间的尸首,有的溃败潜逃,原先的目的当然也不可能达成了。
由于金鸦、黑羊两公国的猛烈攻击,兹鲁纳格拉军的阵形出现了明显的破绽。兹鲁纳格拉之所以被讥讽为“弱兵之国”,便是因为他们在遭遇困难战况的时候,往往显得积弱不振。虽然在进攻的时候,兹鲁纳格拉军也可以发挥相当的强度,但是他们的殊死战法一旦被敌人给破解,接下来又没有其他再反击的策略,而节节被逼进守势的时候,他们便开始显得后继无力。
“已经没有胜算了。”
兹鲁纳格拉士兵已经开始要弃甲逃亡了。
“不准逃!通通给我回来,好好打下去,我们还没有输哪!”
勇将伊普席朗特一面挥舞着满是鲜血的剑,一面喝叱着麾下的士兵,尽管如此,却还是无法让兹鲁纳格拉士兵停下脚步,站立在原地。他们开始往后退五步,向后走十步、然后再往后撤十五步,没多久,这些缓缓后退的士兵便化作了一股汹涌的急流。有的抛弃了武器、有的脱下战甲,兹鲁纳格拉军全面溃逃了。
Ⅴ
兹鲁纳格拉军的主将拉多,全身有九处受伤。不同的是,他身上的伤分别是由剑、长枪、和弓箭各伤到三处所造成的。由于右侧腹上所受的枪伤与左腰间的剑伤特别深,已经危害到了他的性命。多拉对于自己身上的伤已经有所觉悟,所以他传唤了伊普席朗特。
“伊普席朗特啊,看来我已经快不行了。现在你可以开始执行你的计策了。”
多拉一面痛苦地喘息,一面对幕僚的将领说道。伊普席朗特愕然似地盯着对方看,全身上下和多拉一样沾满了自己和敌人所留下的鲜血。
“我有甚么计策呢?”
“不用再瞒,我早知道了。”
多拉那沾满血的嘴角露着笑意。
“取下我的首级,送到那卡尔曼的面前去,然后趁机刺杀那家伙。从正面作战已经救不了我兹鲁纳格拉,如今惟一的方法就只能靠计谋。你一直在思考这个最后的手段不是吗?”
“……对不起,多拉,请原谅我。”
“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那么就快快动手取下我的首级吧,反正我身上的伤也痛得我无法忍耐了,就让我早些解脱吧!”
一说完这些话,多拉便毅然地闭上了他的双眼。
“我已经取下兹鲁纳格拉军主将的首级,多拉将军的首级在此!”
一个嘶哑模糊的声音以马法尔语向所有的人宣布了这个消息。
当这个消息透过一只只的耳朵和嘴巴传布到战场上的时候,兹鲁纳格拉军一下子跌进了绝望的谷底,战意的泉源也全部干涸了。但是马法尔军的士气则相对地更为高涨,士兵们越发奋勇地荷枪进击。
殊死战已经逐渐在转为扫荡战。兹鲁纳格拉军拼命逃离战场,而马法尔军则紧追不舍,刀剑与长枪不断向前刺,箭翎也不断离弓往前飞。
就在这场战争的漩涡即将远离卡尔曼的大本营时,那名高举着多拉首级的骑士,在马法尔军众将官一片赞赏声中,驱马走上前来。
“请求谒见卡尔曼皇帝陛下,陛下的圣驾在何处?”
这名骑士进到大本营里来,一面对着卡尔曼问道,一面往左右观看。
“朕不就是卡尔曼吗?你难道连本国皇帝的脸都不认得?”
卡尔曼微笑地回答骑士的问话,但是又随即眯起他的双眼,尖锐地大声喝道:
“你是甚么人?”
只要是具有马法尔军人身份的骑士,没道理会不认得皇帝卡尔曼的脸上道骑士虽然身穿马法尔的军服,但真正的身份可能是个兹鲁纳格拉人,这名兹鲁纳格拉人以乔装的身份接近卡尔曼,难不成是企图要刺杀马法尔皇帝?
这个怀疑经事实证明果然是正确的,因为这名骑士正是伊普席朗特,而他身上所穿着的战甲就是被他击毙的马法尔骑士所有。
伊普席朗特在这一刹那间,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失败了,于是他将战友拉多的首级抛向卡尔曼。那沉重又鲜血淋漓的首级,在此刻竟意外地变成一个武器,朝着马法尔年轻的皇帝飞了过去。卡尔曼举起左手,将那个阴森又血淋淋的武器给挥落。当首级“唰!”地一声落在草地上的时候,伊普席朗特已经拔出手中的剑,剑光闪烁地紧紧逼近皇帝。
“卡尔曼陛下,请纳出您的性命来!”
伊普席朗特大声咆哮着,一面奋力挥舞手中的剑。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一条人影从一旁跃出,挡住了伊普席朗特的攻势。
“退下!大胆恶徒!”
这尖锐的叱喝声,原来是自金鸦公国蒙契尔的口中迸发出来的。他手里握着一把早已出鞘的剑,只见一道七彩的虹光一闪,伊普席朗特的斩击立刻被反弹回去。刀剑互撞的声音在夏日的天空中回响着,交错的马蹄将夏日绿草给践踏得零乱不堪。
虽然蒙契尔相当精通剑术,但因为伊普席朗特此时是拼死地尽了最大的全力,所以两人倒也势均力敌地打了数回合。不过,当两人跨下的战马相互猛烈撞击的那一刹那,蒙契尔被撞得几乎要失去平衡。
在另一方面,伊普席朗特的身上早已有十四处负伤,仅存的体力使得他再也耐不住如此激烈的冲撞,当痛苦的火花在他体内迸裂开来之后,他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于是只听见战甲铿锵一声撞及地面的声音,伊普席朗特落马坠地了,这么一落马之后,那战甲的重量压得他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能以充满愤怒与饮恨的悲愤眼光,投向卡尔曼与那道阻挠他完成壮志的白刃高墙。蒙契尔骑在马上问道:
“你叫甚么名字?”
“我是憎恨马法尔的人……”
伊普席朗特以一副几乎可说是傲然的自豪,强硬地愤然说道:
“同时也是个诅咒卡尔曼这个混蛋的人。从此之后厄运将会永远地跟随你们,如果上天有正气的话,也一定会惩罚你们!”
伊普席朗特鼓起全身仅剩的气力冷笑一番之后,便举起自己的一只手,拿着剑从自己的脖子上滑过,切断了他的颈动脉。
人体的鲜血一下子泉涌而出,喷得高度几乎要超过马背,伊普席朗特就这样趴伏在他自己所挖掘的红褐泥池中。从刚刚一直无言地注视着这幕情景的卡尔曼,在血流停止喷泄之后,便回头对幕僚将军伊利亚逊说道:
“这样的一个勇者出生在兹鲁纳格拉真是太可惜了,把他好好地厚葬了。”
“要把敌人给埋了,真教人高兴!”
伊利亚逊将军所回答的这句话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意义,但是卡尔曼却有些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因为他感觉到仿佛有人在指责自己身为军人的自我满足感,不过他当然没有把内心的感觉说出口,只重复交代手下要好好地予以厚葬,随即转过头去面向金鸦国公蒙契尔,亲密地握住蒙契尔的手,然后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眸说道:
“多亏你救了我,这恩情先欠着哦,蒙契尔。”
“这是哪儿的话,承蒙陛下赐予我金鸦公国五州的领地,这不过是小小的回礼。”
蒙契尔毕恭毕敬地对皇帝行了个礼。因为他还得需要些许时间才能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不过,他的内心此时却一面在叫着,真糟糕,这倒不是因为他后悔自己刚刚出手阻止了伊普席朗特,而是他想到自己应该慢三秒钟再出手。因为这么一来的话,卡尔曼和那名刺杀他的男子,不就会同时从地面消失了吗?
蒙契尔内心里一面这么想着,不过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也好。虽然伊普席朗特的确是个值得赞赏的男子,可是却显得太过于守旧,他的能力尚且不足以创造出一个新时代。这样的一个男子,怎能让他拥有刺杀英雄皇帝卡尔曼成功的荣誉呢?这样的荣誉应该要在其他人的头上闪耀光芒才是吧!
“看起来,兹鲁纳格拉军最后是被你的王妹和利德宛两人联手给击垮了。只要有这两个人在阵前,那么马法尔军大概就不会和主掌败北的女神有交情了。”
“诚如陛下所言,我那妹妹天生就是一副好强的个性,即使胜利女神睡着了,她也会硬把女神从睡梦中给拖起来哪!”
当皇帝因为蒙契尔的回答而露出笑容的时候,银狼国公渥达正好骑着马上来报告。
“陛下,波莫杰与维耶尔可勃两名将军求见。”
“这两个叛国者是想来讨人情了是吗?”
卡尔曼愤愤地像是在吐毒酒似地骂道,他似乎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不过还是又回头对身旁的金鸦国公征求他的看法。
“蒙契尔,你想要怎么处置这两个人好呢?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年轻的金鸦国公稍微皱了一下眉头:
“陛下大概已经有所决意。对这两名叛国者加以礼遇,只会造成兹鲁纳格拉人心的背离。不论是敌方或己方,都不会对陛下的处断有任何异议,请陛下定夺。”
“很好,就这么做。”
卡尔曼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就指示渥达将那两名叛国者带到本营。当这两名叛国者因为获准谒见陛下而喜孜孜地跪拜在地时,皇帝冰冷地在他们头上扔下这一句话:
“你们还真是一副高兴的样子,难道出卖自己的祖国,背叛历代的君主是这么样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当接触到卡尔曼的眼光时,波莫杰和维耶尔可勃的舌头一下子都冻僵了。胜利者的反应与他们原先的想像完全不同,这两个叛国者一时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因为他们一直只能依据自己的基准来揣测他人的心理,所以在前一刻还满心以为马法尔的皇帝会给予他们厚厚的重赏。
“你们想要奖赏是吗?”
卡尔曼接着又重复问了一次,这两个人根本不知要如何回答,皇帝于是回过头来,传唤他的部下:
“伊利亚逊!”
一名幕僚应皇帝的召唤而走上前来,卡尔曼用手指着伏跪在地上的波莫杰和维耶尔可勃,不屑地说道:
“这里有两条会说人话的狗。以狗的身份来和人讲情谊根本是违反了天地两界的法则。斩了他们的头、割了他们的舌头挂在营门上以儆效尤。”
听到这极度苛烈的命令,波莫杰与维耶尔可勃吓得脸上毫无血色,一面大声但意义不明地“哇哇哇!”叫着,一面仓惶地跳起来想逃出去,但是伊利亚逊已经大踏步地走过来,手中的大剑一挥,波莫杰的首级便应声落地。
听见战友在背后所发出的惨叫声,维耶尔可勃更是拼命地向前又逃了五、六步,但是本营的骑士们经伊利亚逊大声一呼,都纷纷拔剑出鞘,从左右两旁一涌而上,毫不容赦地以乱刀将维耶尔可勃击毙。
两个叛国者的首级,就这样被挂在营门上示众。这大概可说是最悲惨的下场了,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不但马法尔的骑士道精神会被贬低,而且在政略上也难以站得住脚,因为再怎么说,一个叛国者怎能与其他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作战,一直到最终声嘶力竭才投降的战士拥有相同的待遇呢?
不过,兹鲁纳格拉将兵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战事也终于接近尾声了。夏天的太阳已经开始接触到西方的地平线,晚风也开始将血的腥味运送到战场以外的地方。天空的颜色被湛蓝,西方的金黄,和中间的水白色给划分成三等分,而白昼和黑夜也开始争夺着各自在天空与地面上所占有的面积。金鸦与黑羊两公国的公国军在整顿过军容之后,也开始返回大本营去了。
两军的主将从山丘上俯瞰着排列整齐的军队。安洁莉娜公主和利德宛两人的身上都穿着沾满鲜血的战甲,彼此默然无语。在马法尔军当中最奋力作战,从头至尾从未曾离开过主战场的,便是他们俩个人。
在这一天当中所发生的最后一件事情,也和其他的事件同样都是突然发生的。利德宛轻轻叫了一声“公主”,然后就驱马靠近她,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眼前这位美丽勇者的美好嘴唇。这应该是非常甜美的一刻,可是当两人的脸庞分开之后,公主所说的话却丝毫没有陶醉的气氛:
“我认为接吻的这个动作,应该要挑个气氛好一点的时候才做,可是利德你却出乎人意科外地选在这堆人马的尸体当中,真是一点也不会选时间和地点哪!”
“确实如公主所言,可是死人不会干扰我们,活人的话就会来坏人好事哪,如果再慢一点……你瞧,碍事的人这不就来了吗?”
顺着利德宛的指尖望过去,果然看到两公国军的高层领导将官正骑着马前进的身影,还有霍尔第也在,他们正缓缓登上这山丘,来向两位主将请求最后的指示。安洁莉娜与利德宛两人面对面会心地笑了起来,落日的光粒此时正像是一阵阵金黄色的波浪,冲击着两人所穿的战甲,同时也将银白色的光粉洒在人们的身上,这场奇利亚河畔的战役就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