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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放那首死亡乐队的曲子 1

1

琳达与杰姬从警察局回来时,生锈克与女孩们就坐在前门台阶上等她们。这对小姐妹身上还穿着睡衣——轻薄的棉质睡衣,而非每年这个时候她们通常会穿的法兰绒睡衣。虽然此时还不到上午七点,厨房窗外的温度计却显示着六十六度。
通常,两个女孩会朝母亲飞奔而去,把生锈克抛在后头,拥抱自己的母亲。但今天早上,他则领先了她们有好几码的距离。他环抱住琳达的腰,后者则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的颈子;这并非调情式的那种拥抱,力道紧到几乎让人觉得痛苦,却具有宣泄情感的效果。
“你没事吧?”他在她耳旁轻声说。
她点头时,发丝上下刷过他的脸颊。她往后仰,眼中闪烁着泪光。“我本来确定席柏杜一定会检查麦片。朝里头吐口水是杰姬的点子,她简直就是个天才,但我还是确信——”
“妈妈为什么哭了?”茱蒂问,听起来就连自己也要哭了。
“我没有,”她说,抹了抹双眼。“好吧,或许有一点吧。因为我很高兴能见到你爸爸。”
“我们全都很高兴能见到他!”贾奈尔告诉杰姬,“因为我爸爸是老大!”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生锈克说,用力亲了一下琳达的嘴。
“亲嘴嘴!”贾奈尔说,一副着迷的模样。茱蒂遮住双眼,咯咯笑着。
“来吧,女孩们,我们去荡秋千,”杰姬说,“接着就得换衣服上学啰。”
“我要转一圈又一圈!”贾奈尔尖叫,跑在最前头。
“上学?”生锈克问,“真的?”
“真的,”琳达说,“只开给小朋友上,地点在东街文法学校那里。上半天课。温迪·古斯通与艾伦·范德斯汀自愿开课。幼儿园到三年级的在同一班,四到六年级的在另一班。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教什么,但至少那里给了孩子们一个可以去的地方,或者,还给了他们一颗平常心吧。”她抬头一望,天空中没有云,色调却被染成了黄色。就像一颗得了白内障的蓝色眼珠,她想。“我自己也得拿出平常心了。你看天空。”
生锈克快速朝天空瞥了一眼,用手握住妻子的上臂,以便可以看着她:“你们没被发现?确定吗?”
“嗯。不过就差一点点。这种事在谍战片里看起来很好玩,但在现实里实在很恐怖。我不会救他出来。亲爱的,我们得为了女儿着想。”
“独裁者总会把孩子当成人质,”生锈克说,“到了某个时刻,人民只能说这招没用了。”
“可不是现在,不是在这里。既然那是杰姬的点子,就让她自己处理吧。我不会加入,也不会让你加入。”但他知道,要是他要求妻子的话,她会照做的;这点从她的表情中就能看得出来。如果这么做会使他变成老大的话,那么他可真的不想。
“你要去上班?”他问。
“当然。玛塔会照顾孩子,带她们去学校,至于琳达与杰姬,则会在穹顶之下展开新一天的警务工作。任何别的事都感觉有趣得多。我也不愿意有这种想法。”她吐了一大口气,“再说,我真的好累。”她往旁边瞄了一眼,确保孩子不会听见。“他妈的筋疲力尽。我几乎整晚没睡。你会去医院吗?”
生锈克摇摇头:“吉妮与抽筋敦得靠自己撑到至少中午……不过有个新来的家伙可以帮他们一把,所以我想他们会没事的。瑟斯顿是那种崇尚灵性之说的人,不过人很好。我得去克莱尔·麦克莱奇家一趟,跟那些孩子谈谈,还得去他们说盖革计数器指数大幅上升的地方看看才行。”
“要是有人找你,我该说你去哪里好呢?”
生锈克思索了一下:“说实话吧,我觉得。随便透露一点就好。就说我去一个有可能是穹顶发动器的地方调查好了。这或许能让伦尼在进行下一步行动前,愿意多思考一下。”
“要是对方问我地点怎么办?要是我就会问。”
“就说你不知道,但你想应该是在镇上的西部。”
“黑岭是在北边。”
“对。要是伦尼叫兰道夫派警车过去,我希望他们跑去错误的地方找我。要是之后又有人打给你,就说你实在太累,肯定搞错了。听我说,亲爱的——在你去警察局前,先列好一份名单,列出那些可能会相信芭比没犯下谋杀案的人有谁。”他又再度想起我们这边与他们那边这个说法。“我们得在明天的镇民大会前跟那些人聊聊,而且得要很小心才行。”
“生锈克,你确定要这么做?昨晚的火灾之后,全镇的人都在留意戴尔·芭芭拉的那些朋友。”
“我确定吗?确定。喜欢这点子吗?这我可就没什么自信了。”
她又再度抬头望着被染黄的天空,接着又望向前院的两棵橡树。树叶无力地垂着,连动都没动一下,鲜艳的色彩褪成了毫无生气的棕色。她叹了口气:“如果真的是伦尼陷害芭芭拉,那么也有可能是他烧了报社。你很清楚这点,对不对?”
“对。”
“要是杰姬真能从监狱里救出芭芭拉,她该把他藏在哪里才好?镇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这我还在想。”
“要是你找到穹顶发动器,把它关掉的话,我干的那些间谍好事就变成多此一举了。”
“你最好还是祈祷真能如此吧。”
“我会的。那辐射怎么办?我可不希望你以后染上白血病什么的。”
“关于这点,我倒是有个点子。”
“我该问吗?”
他笑了:“最好不要,那疯狂得很。”
她伸手与他十指交扣:“小心点。”
他轻轻吻了她一下:“你也是。”
他们一起看着杰姬帮两个女儿推着秋千。他们有很多得小心的事。无论哪件事都一样,生锈克认为,冒险即将成为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如果真是如此,他希望自己在起床刮胡子时,还有办法看着自己的镜中倒影。

2

那条叫贺拉斯的柯基犬喜欢人类的食物。
事实上,贺拉斯简直就是深爱人类的食物。由于它有点超重(更别说近几年,它的鼻口也灰白了些),所以很难吃到那些食物。在兽医直接告诉茱莉亚,她的慷慨分享只会害她的室友缩短寿命后,茱莉亚便不再把桌上的食物分给它吃。那场对话已经是十六个月前的事了;从那之后,贺拉斯只能吃干狗粮,顶多偶尔尝尝狗零食。零食通常装在塑料真空包里,贺拉斯在开动之前,总会以责备的眼神看着她,让她猜想那些零食的味道,可能就跟塑料包装纸的味道一样。不过她依旧坚持下去。没有炸鸡皮、没有奶酪条、没有几口她当做早餐的甜甜圈。
贺拉斯可以吃到它被禁止的食物的机会不多,但却并非完全没有机会;被压缩的食谱迫使它开始觅食,而贺拉斯对此还颇乐在其中,让它寻回了狡诈祖先所具有的猎食天性。在早上与晚上的溜达时间里,更是它能大啖丰富美食的机会。人们留在主街与西街排水沟里的食物简直神奇不已,因此,这也成为了它通常会选择的溜达路线。里头有薯条、薯片、被丢掉的花生酱饼干,偶尔还有一些沾在雪糕包装纸上的巧克力。有一回,它还找到一整个馅饼派。派从盘子里掉了出来,在你说出那全是胆固醇以前,便已进了它的肚子里。
它未必能成功吃到自己发现的好料,有时,茱莉亚会在它有所动作前发现,接着在它还来不及一口吞下以前,便把它拉开那里。但虽说如此,它还是吃了不少东西。茱莉亚在跟它一起散步时,时常手上拿着一本书,或是折起来的《纽约时报》。不过呢,最能分散她注意力的《纽约时报》,并非一直那么完美——例如它想被好好地搔几下肚子时——但在溜达时,能被茱莉亚忽略简直就是它修来的福分。对这条黄色小柯基犬来说,被忽略,就代表了能大饱口福。
像是今天早上,它就被茱莉亚忽略了。茱莉亚和另一个女人——她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因为她的味道到处都是;而在那间人类撒尿与标记地盘的房间里,她的味道尤其浓厚——正在对话。只要那个女人一哭,茱莉亚就会抱她一下。
“我好多了,不过还没完全好起来,”安德莉娅说。她们在厨房里,贺拉斯可以闻出她们正在喝咖啡。是冷的,不是热的。它还闻到一些糕饼的味道。包着糖衣的那种。“我还是想吃。”如果她说的是包有糖衣的糕饼,那么贺拉斯也想。
“这种渴望可能还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茱莉亚说,“而且这甚至不是最难熬的部分。我向你的勇气致敬,安德莉娅,不过生锈克说得没错——突然完全停药,实在既愚蠢又危险。你没惊厥实在太幸运了。”
“就我所知,我还真的昏过去了。”安德莉娅喝了一口咖啡,贺拉斯听见了吞咽的声音。“还做了几个非常生动的梦。其中一个是场火灾。一场大火灾。就发生在万圣节那天。”
“不过你还是好多了。”
“一点点吧。我开始觉得自己可以戒掉了。茱莉亚,我很欢迎你留在这边陪我,不过我想,你还可以找到更好的地方。这里的味道——”
“我们可以处理味道的问题,可以去波比百货店买那种装电池的抽风扇。吃住开销的部分——包括贺拉斯的在内——我都可以另外给你。不管是谁,只要想戒除药瘾,都不应该只仰赖自己。”
“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了,亲爱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为什么会想这么做?”
“因为这是自从我当选以后,第一次觉得这个小镇可能需要我;也因为老詹·伦尼威胁说,要是我反对他的计划,就会让我再也拿不到止痛药。”
贺拉斯把注意力从她们接下来的对话中移开。它对墙壁与沙发间那个传进它灵敏鼻子里的气味感兴趣多了。安德莉娅在身体状况较好的日子里(如果有很多止痛药的话),最喜欢坐在那张沙发上。有时,她会看一些像《猎物》(《迷失》的续篇)、《与星共舞》等节目,有时则是HBO的电影。在看电影的夜晚,她常会吃微波爆米花,并把碗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由于药物成瘾的人不太注重环境清洁,因此茶几下方有些掉下来的爆米花。这就是贺拉斯闻到的味道。
它把两个女人的对话抛至脑后,开始专注于茶几下方与一旁的空隙中。那里的空间狭小,但茶几有个自然弧度,更别说它身形较窄,在柯基犬中也算是窈窕名模了。第一颗玉米粒,就在装在牛皮纸袋里的“维达”档案那里再过去一些。事实上,贺拉斯就站在它女主人的名字上头(是甫过世不久的布兰达·帕金斯亲笔写的)。就当安德莉娅与茱莉亚准备回到客厅时,贺拉斯正努力想吸到那些丰富珍馐中的第一口食物。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拿给她。
贺拉斯看向上方,双耳刺痛。这不是茱莉亚或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而是死者之声。贺拉斯就跟所有狗一样,时常会听见死者的声音,有时还能看见声音的主人。死掉的人到处都是,但活人却看不见他们,正如他们生活的每一天的每一分钟里,都无法闻到那些上千种的不同气味一样。
拿给茱莉亚,她需要这个,这东西是她的。
太荒谬了。贺拉斯从长久的经验中得知,茱莉亚永远也不会吃它用嘴叼来的食物。就算它用鼻子推到她面前也不会。那是人的食物没错,但已经掉到地上了。
不是爆米花,是——
“贺拉斯?”茱莉亚尖声问,语调就跟平常它做坏事时一样——例如:喔,你这只坏狗,这下你糟了,接着便唠叨个不停,“你在干吗?快出来。”
贺拉斯倒着爬出来,给了她最迷人的笑容——天啊,茱莉亚,我实在太爱你了——同时希望自己鼻子上没粘着一粒爆米花。它吃到了几粒,但也觉得自己错失了真正的主菜。
“你是不是在偷吃东西?”
贺拉斯坐下,用适当程度的仰慕表情抬头看着她。不过它是真心的,也的确深爱着茱莉亚。
“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到底是在偷吃什么东西?”她俯身想看沙发与墙壁间的空隙。
她还没能看见,另一个女人就发出了想吐的声音。她抱着双臂,努力止住颤抖,却没能成功。她身上的气味起了变化,让贺拉斯知道她就快吐了。它仔细注意着一切。有时,人类会吐出些好东西来。
“安德莉娅?”茱莉亚问,“你还好吧?”
蠢问题,贺拉斯想着,难道你没闻到吗?但这也是个蠢问题。茱莉亚满身大汗,就连自己的味道也很难闻出来。
“没事。好吧,有事。我不该吃葡萄干面包的。我得去——”她急忙跑离客厅。贺拉斯猜,她又要去帮小便的地方加点味道了。茱莉亚跟了过去。有这么一刻,贺拉斯犹豫是否要再度挤到茶几下方,但它在茱莉亚身上闻到了担心的气味,于是急忙跟在她脚后离开。
它完全忘了那个死者所说的事。

3

生锈克在车上拨给克莱尔·麦克莱奇。现在时间还早,但电话才响一声,她便马上接了起来。他并感到不意外。这几天以来,切斯特磨坊镇的人在没有药物协助的情况下,想必都睡得不长。
她保证,小乔与他的朋友最晚会在八点半在她家集合,如果有必要的话,她还会亲自接他们过来。她降低音量说:“我觉得小乔爱上那个卡弗特家的女孩了。”
“他的选择倒不傻。”生锈克说。
“你会带他们过去?”
“对,但不会进去高辐射区。我向你保证这点,麦克莱奇太太。”
“叫我克莱尔就好。要是我打算让我儿子跟你去动物会自杀的地方,那么我想,我们应该可以互相直呼名字。”
“你去接班尼与诺莉到你家,我保证会在实地勘查时好好照顾他们,这样说对你有帮助吗?”
克莱尔说有。在挂掉电话的五分钟之后,生锈克离开了出奇冷清的莫顿路,转至德拉蒙巷那条通往东切斯特区那些高雅房子的小道。那些房子里最高雅的一栋,信箱上写着波比二字。没多久后,生锈克已坐在波比家的厨房里,与罗密欧及他的妻子米凯拉一同喝着咖啡(咖啡是热的,波比家的发电机还能运作)。他们全都气色不佳。罗密欧已换好了衣服,而米凯拉仍穿着家居服。
“你觉得那个叫芭比的家伙真的杀了布兰达?”罗密欧问,“要是真的是他,我的朋友啊,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他。”
米凯拉把一只手放在他手臂上:“别说傻话了,亲爱的。”
“我不这么认为,”生锈克说,“我想他是被陷害的。不过你要是告诉别人我这么说的话,我们全都会因此惹上麻烦。”
“罗密欧一直很喜欢那个女人,”米凯拉微笑着说,声音却是冰冷的。“我有时会觉得,甚至超过了爱我的程度。”
罗密欧既不承认,也没否认——事实上,他似乎根本没听见这话。他朝生锈克俯身,棕色眼珠散发出急切之意。“医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陷害?”
“我现在还不能多说。我过来是为了另一件事,不过,恐怕就连这件事也得保密。”
“那我还是不听为妙。”米凯拉说,拿着咖啡杯离开厨房。
“今晚那女人可有我好受的了。”罗密欧说。
“不好意思。”
罗密欧耸了耸肩:“我还有另一个地方可住,也在镇上。米凯拉也知道,只是她一直没讲出去。医生,告诉我另一件事吧。”
“有几个孩子认为,他们可能发现了制造出穹顶的机器。他们年纪很轻,但却聪明得很,所以我相信他们。他们有台盖革计数器,在黑岭路那里发现有辐射指数大幅上升的情形。指数还不到危险的地步,不过他们也没真的靠得太近。”
“靠近哪里?他们看见了什么?”
“闪烁的紫色光芒。你知道那里的老果园吗?”
“当然知道。那是麦考伊家的果园。我以前曾开车带女孩去那里。那里可以看见整个小镇。有次老威利……”他露出了片刻的缅怀之情,“呃,不提了。他们只看见闪光?”
“还发现了很多动物的尸体——几头鹿,还有一头熊的。孩子们说看起来像是自杀。”
罗密欧严肃地看着他:“我在等你继续说下去。”
“很好……接下来就是重点了。我们之中必须得有人把剩下的事完成,我想八成就是我了吧。不过呢,我需要一套辐射防护衣。”
“你有什么计划吗,医生?”
生锈克告诉了他。他说完后,罗密欧拿出一包云斯顿香烟,放在桌上朝他示意。
“我最爱的玩意儿。”生锈克说,拿了一根。“你怎么想?”
“喔,我帮得上忙,”罗密欧说着,帮自己与生锈克点烟。“我的店里什么都有,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这点。”他用烟指了指生锈克,“不过你一定不会希望自己被拍到照片,还刊在报纸上头。因为呢,那套衣服穿起来一定好笑透顶。”
“我倒是不担心这点,”生锈克说,“报社昨晚烧了。”
“我听说了,”罗密欧说,“又是那个姓芭芭拉的家伙。他的朋友。”
“你相信?”
“喔,我天生就容易腔信别人。布什说伊拉克有核武器,我腔信了,还告诉其他人说:‘除了他,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了。’我连奥斯华单独行刺肯尼迪这件事也信。”
米凯拉在另一个房间大喊:“别再装那个狗屁法国口音了。”
罗密欧对生锈克笑了一下,像是在说:现在你可知道我会有多惨了。“没问题,亲爱的。”他说,完全没了那个他认为会带来幸运的法国口音。他又转向生锈克:“把你的车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开我那辆货车去,这样空间也比较大。让我在店里下车,接着你就去接那些孩子。我会准备好你的辐射防护衣,不过至于手套……这我就不确定了。”
“医院的x光室里有防护手套可用,长度可以拉到手肘那么高。我还可以顺便拿条围裙——”
“好主意,我可真不想看着你拿精子数目去冒险——”
“或许还有一两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给技术人员和放射科医生用的护目镜,不过有可能早就丢了。我只希望,那里的辐射指数不会比孩子们最后看见的指数高上太多,这样至少还保持在安全范围里。”
“不过你也说他们没靠那里太近。”
生锈克叹了口气:“要是盖革计数器的指针真跳到每秒八百或一千,那么我的生育能力应该是最不用担心的事了吧。”
他们准备动身时,米凯拉——现在她已换上一条短裙与一件华丽舒适的毛衣——冲进厨房,指责她的丈夫是个傻瓜,说他会害他们被卷进一场大麻烦,他先前就干过这种事,现在却又故态复萌,更别说这次绝对比过去严重多了。
罗密欧把她拥入怀中,用法语迅速对她说了几句话。她用相同的语言回答,一连串地说个不停。罗密欧又回答了几句,接着,她在他肩上捶了两拳,先是哭了出来,随即又吻着他。到了屋外后,罗密欧对生锈克表示歉意,耸了耸肩。“她就是控制不了。她有个诗人的灵魂,还有像垃圾场野狗般的情绪。”

4

生锈克与罗密欧·波比抵达百货店时,陶比·曼宁为了要讨罗密欧欢心,早已在那里等着要开门服务大众了。而在对街药店工作的彼德拉·瑟尔斯,正与他一同坐在扶手上贴有夏末特卖商品标签的庭院用椅上头。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的辐射防护衣在——”生锈克看了看表,“十点前就能准备好吧?”
“最好晚一点来,”罗密欧说,“我又不是疯了。去吧,医生。去拿你的手套、护目镜和围裙,然后找那些孩子谈谈。给我点时间。”
“要开店了吗,老板?”罗密欧下车时,陶比这么问。
“谁知道,或许下午再说吧。我今天早上还有事得忙。”
生锈克开车离去,就在快要开到镇属山时,他才意识到陶比与彼德拉全都在手臂处绑了蓝色布条。

5

他成功找到了手套、围裙与放在x光室衣物柜里的一副护目镜。就在两秒钟前,他差点就放弃找护目镜了。护目镜的头带断了,但他确定罗密欧一定有办法接回去。幸运的是,他无需向任何人解释自己在做什么。整栋医院似乎全都在熟睡之中。
他走出医院,闻了闻空气——沉闷,还带着一股飘落的难闻黑烟味——朝西方望去,看见导弹击中穹顶时遗留在空中的黑色痕迹,看起来就像个皮肤肿瘤似的。他知道自己该集中心力处理芭比与老詹所涉入的谋杀案,毕竟那出自人为,同时也是他可以理解的事。不过,忽略穹顶肯定是个错误——有可能还会变成一场大灾难。穹顶必须消失不可,那些气喘与慢性阻塞性肺病的患者很快就会开始出问题了。他们会跟被困在煤矿里的金丝雀没两样。
他看着被尼古丁污染的天空。
“糟糕,”他喃喃自语,把从医院拿出来的东西放进货车。“真糟糕。”

6

他抵达麦克莱奇家时,三个孩子都到了。要是命运眷顾他们,那么这些安静得有点古怪的孩子,或许能在十月的这个星期三结束前,成为大受欢迎的人民英雄。
“你们准备好了吗?”生锈克问,声音比真正的情绪还要热切,“在我们过去前,会先绕到波比百货店一下,得先——”
“他们有事想告诉你,”克莱尔说,“天啊,我还真希望他们没什么要说的。这件事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你要喝橙汁吗?我们努力想在它酸掉前喝完。”
生锈克举起手,大拇指与食指靠得很近,示意只要一点就好。他不太爱喝橙汁,只是希望能让她离开一会儿,同时也感觉出就连她自己也想先离开一下。她脸色苍白,声音听起来十分害怕。他不认为这件事会跟孩子们在黑岭发现的东西有关,而是与另一件事有关。
正是我需要知道的事,他想。
等她离开后,他便说:“说吧。”
班尼与诺莉转向小乔。他叹了口气,把前额的头发往后拨,随即又叹了口气。这个满脸凝重的年轻人叹气与拨头发的方式,与三天前那个在奥登·丹斯摩的农场里摇旗呐喊的孩子只剩下一点相似之处。他的脸色就与母亲一样苍白,前额还长了好几颗青春痘——这说不定是他第一次长痘。生锈克以前也曾见过这种突然长青春痘的例子,全是压力引起的。
“是什么事,小乔?”
“大家都说我很聪明,”小乔说。生锈克讶异地发现这孩子目泛泪光。“我猜我是挺聪明的,不过有时候,我还真希望自己不是这样。”
“别担心,”班尼说,“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你都笨得很。”
“闭嘴,班尼。”诺莉善解人意地说。
小乔没有理会:“我六岁时,下棋就能赢过我爸了,八岁时能赢过我妈。我在学校各科成绩都拿A,科学竞赛总是能拿到冠军,大概两年前就开始自己写计算机程序了。我不是在吹牛,我知道我是个怪胎。”
诺莉微笑,握住他的手,而他则回握着。
“但我只是把一切连起来罢了,不是吗?就这样而已。要是出现了A,再来就会出现B。要是没有A,B也就出门吃午餐了,这跟字母表没什么两样。”
“小乔,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不认为厨师犯下了那些谋杀案。应该说,我们全都不这么认为。”
诺莉与班尼一同点了点头,让他似乎放松了一点。只是,当生锈克回答“我也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起来却还是一点也不开心(表情中甚至还带有一丝怀疑)。
“就说他是个人才吧,”班尼说,“擅长联想。”
克莱尔拿着一小杯橙汁回来。生锈克啜了一口。是温的,但还能喝。由于发电机没了燃料,所以到了明天就不能喝了。
“为什么你会认为不是他干的?”诺莉问。
“你们先说。”黑岭上的穹顶发射器,被生锈克暂时抛到了脑后。
“我们昨天上午看见了帕金斯太太,”小乔说,“当时我们在镇立广场,正开始用盖革计数器进行调查。她朝着镇属山走。”
生锈克把杯子放在座椅旁的桌上,朝前俯身,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之间。“那是几点的事?”
“我的手表在星期天穹顶出现的时候就停了,所以无法完全确定。不过我们看到她时,正好是超市大战的时候,所以差不多是九点十五分吧。应该不会比这还晚。”
“也不会早到哪里去,因为当时正在暴动,你们一定都听见了。”
“嗯,”诺莉说,“声音很大。”
“你确定那是布兰达·帕金斯?不是别的女人?”生锈克心跳加速。要是她在暴动时还活着,那么芭比的确是无辜的。
“我们都认识她,”诺莉说,“在我退出女童军前,她甚至还是我的训导老师。”她其实是因为偷抽烟被踢出去的,不过这似乎无关紧要,所以她省略没提。
“我从我妈那里知道大家对谋杀案是怎么想的,”小乔说,“她把所有她知道的事都告诉我了。你知道的,也就是军籍牌的事。”
“我这个当妈的可不想告诉他那么多,”克莱尔说,“不过这孩子一直坚持要问,似乎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的确非常重要,”生锈克说,“帕金斯太太去了哪儿?”
是班尼回答的:“她先去了格林奈尔太太家。但不管她说了什么,肯定都不是什么好话。因为,格林奈尔太太当着她的面用力把门关了起来。”
生锈克皱起眉头。
“是真的,”诺莉说,“我猜帕金斯太太给了她一封信或什么的。她把一个信封交给格林奈尔太太。格林奈尔太太接过去后,接着就把门甩上,跟班尼说的一样。”
“嗯。”生锈克说。切斯特磨坊镇最后一次有邮差投信,已经是上周五的事了。但是,布兰达在芭比有不在场证明的时候还活着,正忙着些什么事情,或许才是最为重要的部分。“接着她又去了哪儿?”
“她穿过主街,往磨坊街走了过去。”小乔说。
“也就是这条街。”
“对。”
生锈克把注意力转到克莱尔身上:“她——”
“她没来过,”克莱尔说,“除非她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地下室检查还剩多少罐头食品。我在下面待了半小时,或许是四十分钟左右吧。我……我不想听见超市那边传来的吵闹声。”
班尼说了句他那天就说过的话:“磨坊街有四个街区那么长,房子可多得很。”
“对我来说,这并不重要。”小乔说,“我给安森·惠勒打了电话。他以前也是滑板族,偶尔还是会带着滑板去牛津的滑板场。我问他,芭芭拉先生昨天早上有没有上班,他回答说有。他说,暴动开始时,芭芭拉先生就到美食城超市去了。那之后他一直跟安森还有敦切尔小姐在一起。所以关于帕金斯太太那件事,芭芭拉先生的确有不在场证明。你还记得我说的吗?要是A没出现,就不会有B,也不会有整张字母表了。”
生锈克觉得这个比喻拿来形容人类的事,似乎有点太过公式化了些,不过他能理解小乔要说什么。在其余被害者方面,芭比或许没有不在场证明,但那些尸体显然都被同一个凶手丢弃在同一个地点。要是老詹真的至少杀了其中一个被害者——科金斯脸上的棒球缝线痕迹是这么显示的——那么这些命案就有可能全都是他干的。
也有可能是小詹。小詹现在都已经佩着枪,身上还挂着警徽了呢。
“我们得去警察局作证,对吗?”诺莉问。
“我很怕,”克莱尔说,“我真的、真的非常害怕。如果是伦尼杀了布兰达·帕金斯怎么办?他也住在这条街上啊。”
“我昨天也是这么说的。”诺莉告诉她。
“很有可能。她去找其中一个公共事务行政委员,结果却被人给当面甩上了门。那么,她难道不会想去找就住在旁边的另一个委员吗?”
小乔说(还是有点天真):“我觉得这样的联系有点薄弱,妈。”
“或许是吧,但她还是有可能会去找老詹·伦尼。而彼得·兰道夫这个人……”她摇了摇头,“要是老詹叫他跳,彼得只会问他要跳多高而已。”
“说得好,麦克莱奇太太!”班尼大喊,“你说了算,我的妈——”
“谢谢你,班尼,但在这个镇上,老詹·伦尼说了才算。”
“我们该怎么办?”小乔苦恼地看着生锈克。
生锈克又再度想起被脏东西染黄的天空,还有空气里的烟味。他还想到杰姬·威廷顿决心要救芭比出来的那件事。虽然这么做可能很危险,但或许机会比仰赖这三个孩子的证词高多了。更别说,警长在记录完这份证词后,可能只会把它拿来擦屁股,丝毫无视警务规章的存在。
“现在,我们先什么都别做。戴尔·芭芭拉在里头很安全。”生锈克希望这是真的,“我们还有别的事得处理。要是你们发现的东西真的是穹顶发动器,我们就可以直接关掉——”
“剩下的问题会自行解决。”诺莉·卡弗特说。她看起来像是大大松了口气。
“说不定就是这样。”生锈克说。

7

彼德拉·瑟尔斯回去药店后(她说要清点库存),陶比·曼宁问罗密欧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罗密欧摇摇头:“回家吧。看看你爸妈有什么要帮忙的。”
“只剩我爸了,”陶比说,“我妈说美食城超市的价钱太贵,所以星期六早上去了城堡岩的超市。你在忙什么?”
“没什么,”罗密欧含糊带过,“问你一件事,陶比——你跟彼德拉干吗都在手上绑了块布?”
陶比看了布条一眼,像是早就忘了似的。“只是想表现出团结而已,”他说,“经过昨晚医院的事……还有这里发生的每件事……”
罗密欧点点头:“这么说你不是临时警员?”
“见鬼了,当然不是。更重要的是……你还记得九一一事件后,每个人几乎都穿戴纽约市消防局或警察局的T恤和帽子的事吗?这个就像那样。”他想了一会儿,“我想,要是他们需要帮忙的话,我会很高兴加入他们,不过他们看起来不成问题。你确定不用帮忙?”
“嗯。快走吧。要是我决定下午开门的话,会再打电话给你的。”
“好吧。”陶比眼睛发亮,“说不定我们可以办个穹顶特卖会。就像有人说的一样——当生命给了你一颗柠檬,那就拿来做柠檬水吧。”
“再说吧,再说吧。”罗密欧说,不过他怀疑这间店是否还会举办任何特卖会。今天上午,他对那些趁倾销时买下的劣质便宜品失去了大部分的兴趣。他觉得自己在过去三天里,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失去了过去那种程度的洞察力。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做了一些像救火与为了友情所做的事。这才是真的在帮镇上做事,他想。这么做可以让这个小镇变得更好。而主要的变化,则是因为他曾经的恋人布兰达·帕金斯被某个人杀了。罗密欧心中的她,名字始终是布兰达·莫尔斯。她美得就跟个大明星一样,要是他知道是谁冷血地谋杀了她——假设生锈克说得没错,凶手不是戴尔·芭芭拉的话——那个人一定得付出代价。罗密欧·波比一定会亲手讨回这笔血债。
在他呈洞穴型的店铺最后方,是家居维修用品区。为求便利,位置还特地安排在DIY区旁边。罗密欧从DIY区拿了一把重型金属剪,随即又走到家居维修用品区——他这个零售王国中最深、最黑暗、最肮脏的角落里。他在那里找到两打五十磅一捆的防水布,通常用于屋顶、防雨板与烟囱防水等用途。他把其中两捆(还有金属剪)放进购物推车,接着又把推车推到运动用品区。他在这里忙着东挑西拣,有几回还不禁放声大笑。这一定可行,不过当然啦,生锈克·艾佛瑞特到时候一定看上去很可笑。
他完工后,伸了个懒腰,正好看见运动用品部另一头的海报。海报上有头在十字准星里的鹿。在那头鹿的下方,有着这样的标语:狩猎季节就要到了——是时候拿起枪了!
鉴于事情发展的方向,罗密欧认为先把一些枪收起来或许是个好主意,以防伦尼或兰道夫决定没收所有武器,把那些武器拿给警察使用。
他推着另一辆推车,走到上锁的猎枪柜前,从腰带那挂着一堆钥匙的钥匙圈里挑出钥匙。波比百货店是镇上温切斯特枪厂的独家销售店,加上现在离合法的猎鹿季节只剩一个星期,所以罗密欧认为,要是他被问到枪柜里为何少了几把枪,倒也不会说不过去。他挑了一把野猫点二二步枪,一把黑影泵动式霰弹枪,两把同样是泵动式的黑色防卫者霰弹枪,接着又补上一把七〇型恶日步枪(配有狙击镜)与一把七〇轻量步枪(没有狙击镜)。他拿了每把枪适用的子弹,接着把推车推进办公室,将枪收进他那老旧的绿色防卫者地板式保险箱中。
你很清楚,这简直就是偏执狂的行为,他这么想着,同时转动号码锁。
然而,这感觉起来一点也不偏执。他回去等生锈克与孩子们到来,提醒自己要绑块蓝色布条在手臂上,并且叫生锈克也这么做。伪装得当可不是件坏事。
所有猎鹿人都知道这点。

8

早上八点,老詹又回到了家中的书房。卡特·席柏杜——老詹亲自挑选他作为贴身保镖——正埋首于一本《汽车与司机》杂志中,读着一篇比较二〇一二年宝马跑车与二〇一一年福特跑车的文章。两辆车看起来都很棒,但任何人都知道,宝马跑起直线就跟疯了一样。同样地,他想,任何人也都知道,伦尼先生就是切斯特磨坊镇里的宝马跑车。
老詹的感觉还不错,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去见了芭芭拉之后又补了一个小时觉。他打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逮住机会都要小睡片刻,借以补充精力。他得让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同时也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是在害怕心律不齐的状况会变得更为频繁。
由于小詹的状况实在太不稳定(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他想),因此有席柏杜陪在身边,让他感到放心许多。席柏杜看起来就像个恶棍,但却似乎懂得该怎么扮演好副官的角色。老詹不太确定这点,不过总觉得席柏杜这个人,或许远比兰道夫聪明许多。
他决定测试一下。
“孩子,你知道超市那边有多少人在看守吗?”
卡特把杂志放到一旁,从后口袋掏出一本被压扁的小笔记本,此举获得了老詹的认可。
在翻了一下后,卡特说:“昨晚有五个人,三个正职与两个新人。没有任何状况。今天只有三个人看守。全都是新人。奥伯利·陶尔——他哥是开书店的——托德·温德斯塔和萝伦·康瑞。”
“你也认同这样的人数足够吗?”
“啊?”
“你认同吗,卡特?认同就是同意的意思。”
“呃,应该没问题。不只白天,就连晚上也是。”
没有任何停顿,思索老大想听见什么答案的迹象。伦尼喜欢这家伙。
“好。听好了,我要你早上去找斯泰西·莫金,叫她打给警队里的所有人。我要所有人在晚上七点去美食城超市集合。我有话要告诉他们。”
其实他是要发表另一场演说,而且这回还会使出浑身解数,就像对付老怀表一样,要帮他们紧紧上好发条。
“好的。”卡特把这件事记在他那小小的副手笔记本上头。
“还要叫他们每个人都试着多带一个人来。”
卡特拿着末端被咬烂的铅笔,在笔记本上算了算:“我们已经有……我看一下……二十六个人了。”
“可能不够。别忘了昨天上午超市的事,还有昨晚沙姆韦那女人的报社。要是我们不管,这里就会变成无政府状态了,卡特。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吗?”
“呃,是的,长官。”卡特·席柏杜十分肯定,那个词代表“射箭场”00001.png的意思,而他猜新老大的意思是说,要是他们没有好好地维持现状,磨坊镇就会变成靶场之类的地方。“或许我们应该要没收所有武器什么的。”
老詹咧嘴笑了。没错,从很多方面看来,他都是个讨人喜欢的男孩。“这已经列在我的时间表中了,可能会从下周开始实施。”
“也就是说你认为那时候穹顶还在?”
“我是这么认为的。”穹顶非在不可。还有那么多事得处理。他还得把丙烷库存全部还到镇上的设施里。电台后方的冰毒实验室,也得清理到什么证据也不留的地步。还有——这点非常重要——他尚未把自己供上神坛,尽管他已经在朝这个目标前进了。
“还有,叫两个警员——得是正规警员——过去波比百货店一趟,先把那里的枪支全部没收起来。要是罗密欧·波比找那两个警员的麻烦,就说我们是想避免枪支落到戴尔·芭芭拉的同伙手里。记住了吗?”
“嗯。”卡特又记了下来,“派丹顿和威廷顿去怎样?可以吗?”
老詹皱起眉头。威廷顿,那个大胸部的女孩。他不信任她,也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任何有胸部的警察。女人可干不了这种需要强制执行法令的活儿。不过真正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在于她看着他的眼神。
“丹顿没问题,但威廷顿就算了。也别找亨利·莫里森。叫丹顿和乔治·弗雷德里克去,叫他们把枪收进警察局的保险库里。”
“了解。”
伦尼的手机响起,使他的眉头因此皱得更深。他接起电话,说:“我是伦尼委员。”
“你好,委员。我是詹姆斯·欧·寇克斯上校,是‘穹顶计划’的负责人。我想,我们也该是时候好好谈谈了。”
老詹往后靠在椅背上,面露微笑:“嗯,上帝保佑你,上校。请继续。”
“我得到消息,说你逮捕了美国总统亲自指定的切斯特磨坊镇负责人。”
“这么做没有错,长官。芭芭拉先生被控谋杀,而且还是四起谋杀案。我很难想象总统会想找一个连环杀手负责掌管一切。对他的民意支持度没好处。”
“也就是说该由你掌管一切。”
“喔,不。”伦尼说,笑得更开了。“我只是个不起眼的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安迪·桑德斯才是负责掌管的人。至于芭芭拉,则是由彼得·兰道夫——你可能也知道了,他是我们的新警长——亲手逮捕的。”
“换句话说,你清白得很。因此等到穹顶消失,调查行动开始以后,你就能撇得一干二净了。”
这个他妈的家伙语气中有挫败感,让老詹觉得享受得很。这个五角大楼的王七蛋习惯骑在别人头上;被别人骑在头上,对他来说一定是个全新的体验。
“寇克斯上校,他们也是清白的不是?其中一个受害者身上还有芭芭拉的军籍牌,再也没有比这还充足的证据了。”
“这证据似乎太理所当然了点。”
“你要这么说也没办法。”
“要是你转到有线电视的新闻台,”寇克斯说,“就会看见你们逮捕芭芭拉这件事引发了严重的讨论,更别说,他的从军记录根本就是军中楷模。还有,关于你的过去,也越来越受到大众瞩目。不过这部分呢,可就不是什么楷模了。”
“你觉得这会让我惊讶吗?你们这些人总是知道该怎么管控新闻,打从越战开始,你们就这么做了。”
“CNN有个报道,说你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从事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一直都是当局调查的对象。NBC的报道则说,你在二〇〇八年因为放高利贷而被当局调查。我想你被指控犯了重利罪对吧?有些利息甚至还高达四成?接着你还会把那些汽车与卡车收回来,这样重复长达两三次左右?投票给你的人,或许会自己看见那些新闻吧。”
这些控诉全部都撤销了。他花了许多钱才搞定这些事。“我们镇上的人都知道,新闻节目会播报这些可笑的事,只不过是因为想多卖几条痔疮软膏与几罐安眠药罢了。”
“不只这样。根据缅因州总检察长的说法,前任警长——也就是上周六过世的那位——正在调查你逃税、挪用镇公所的资料与物品,以及参与非法贩毒这些事。我们没有把这些新得到的信息泄露给记者,也没打算这么做……只要你愿意妥协的话。我们要你辞去公共事务行政委员的职位。桑德斯先生也同样得这么做。你们得提名三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也就是安德莉娅·格林奈尔,作为主要的管理者,至于杰姬·威廷顿,则会成为总统在切斯特磨坊镇的代表。”
就算老詹依旧冷静自若,仍被这话给吓了一跳:“老兄,你疯了不成?安德莉娅·格林奈尔是个毒虫——她对奥斯康定止痛药上了瘾——至于威廷顿这个娘们,他妈的根本没脑子!”
“我向你保证,事情并非如此,伦尼。”没有“先生”了,客气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威廷顿曾经因为破获德国维兹堡第六十七号战斗支持医院的一个非法贩毒组织而获得褒奖,同时,她还获得了一个叫做杰克·雷彻00001.png的人的推荐,而那个人就我的愚见看来,还是天杀的宪兵里最强悍的一个。”
“你一点也不愚蠢,长官。但是你口出秽言,会让我很难跟你继续谈下去。我是个基督徒。”
“就我手上的信息来看,你还是个贩毒的基督徒。”
“棍棒与石头或许可以打断我的骨头,但言语永远无法伤害我。”尤其是在穹顶之下,老詹心想,微微一笑。“你有任何实质证据吗?”
“得了吧,伦尼——你跟我都不是好惹的人,所以这很重要吗?穹顶这件事是九一一事件以后最大的新闻,同时也是牵动了每个人的大新闻。要是你不愿意妥协,我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只要穹顶一被破坏,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第一个看见我,接着是参议院委员会、大陪审团,最后则被送进监狱。不过,要是你愿意下台,那么一切就不会有事。这部分我同样可以向你保证。”
“只要穹顶被破坏的话,”伦尼思索着说,“那会是什么时候?”
“说不定比你想象中还快。我打算成为第一个进去的人,而且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用手铐把你铐起来,陪你一起坐飞机到堪萨斯州的李文沃斯堡。在候审期间,你都会好好地接受美国政府的款待。”
老詹因为这粗鲁大胆的威胁,而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接着,他笑了起来。
“要是你真为了镇上着想,伦尼,那就乖乖下台吧。看看在你治理之下发生了什么事。六件谋杀案——据我们所知,其中两件就发生在昨晚的医院里——一件自杀案,还有一场因食物问题所引发的暴动事件。你根本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老詹握着镀金棒球,把球捏得紧紧的。卡特·席柏杜皱眉看着他,一脸担忧的模样。
如果你人在这里,寇克斯上校,我就让你尝尝我让科金斯尝到的滋味。老天在上,我一定会这么做。
“伦尼?”
“我在这里。”他停了一下,“而你在那里。”又停一下,“穹顶是不会消失的。我想我们都很清楚这点。你已经用了你威力最大的炸弹,害得周围的乡镇在两百年以内,都变得不适合有人居住。要是辐射可以穿透穹顶,早就害死了切斯特磨坊镇里的每一个人。但就算这样,穹顶依旧没有消失。”他呼吸急促,胸膛里的心脏却有力而稳定地跳动着。“因为穹顶是上帝的旨意。”
在他内心的最深处,的确是如此相信的。同时,他也相信自己在之后几星期、几个月、几年里继续掌管这个小镇,同样也是上帝的旨意。
“什么?”
“你听见了。”他知道自己这是把未来与所有一切,全都压在穹顶继续存在这件事上头,也知道一定会有人认为他这么做肯定是疯了。他还知道,那些人全是些不信神的异教徒,就像詹姆斯·欧·他妈的寇克斯上校一样。
“伦尼,我求你理性点。”
老詹喜欢那个求字;在短时间内让他恢复了原有的幽默感。“寇克斯上校,让我们回顾一下如何?当然啦,我很荣幸能接到像你这种高层官员打电话来致意,只是,这里的负责人不是我,而是安迪·桑德斯。我敢说,安迪一定很感谢你这些关于管理的提议——用货真价实的遥控方式来管理一切——不过呢,我得在这里代替他回答:你干脆把你的提议塞到见不得光的地方里吧。在这里,我们只能仰赖我们自己,所以事情自然该由我们自行处理。”
“你疯了。”寇克斯惊讶地说。
“不信教的人总会这样形容宗教。这是他们对抗信仰的最后一套说辞。我们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会因此记恨。”这是谎话。“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会切断我们的电话与网络吗?”
“你希望我们这么做,对吧?”
“当然不是。”另一个谎话。
“电话与网络都会保留下来,所以等到星期五的新闻发布会时,我向你保证,你肯定会被问到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上校,在可以想见的未来里,我都绝不会参加任何新闻发布会。就连安迪也是。你去找格林奈尔太太也没什么意义,她只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所以你大可取消你那——”
“喔,不,倒也不必。”寇克斯的声音有笑意吗?“新闻发布会会在星期五中午举行,这样晚间新闻才有足够的时间推销痔疮药膏。”
“你指望我们镇上会有谁参加?”
“每个人,伦尼。当然是每个人。因为呢,我们打算让镇民的亲戚到莫顿镇交界的穹顶那里——你或许还记得,那里也是桑德斯先生的妻子飞机失事的地方。记者们会在那里记录下整个过程,就像州立监狱的探访日一样,差别只在于里头没有任何人犯罪。或许,只有你算例外吧。”
伦尼又再次被完全地激怒了。“你不能这么做!”
“喔,我当然可以。”笑意的确在。“你可以坐在穹顶的另一边嘲笑我;而我也可以坐在我这边,对你做出同样的事。来探访的人会一字排开,大多数人会同意穿上写有‘戴尔·芭芭拉无罪’、‘释放戴尔·芭芭拉’与‘弹劾詹姆斯·伦尼’字样的T恤。那里会有大家泪流满面的团聚景象,手与手贴在穹顶上的画面,说不定他们还会试着去亲吻对方。这在电视上看起来棒极了,同时也是绝妙的宣传。最重要的是,这会让你们镇上的人开始思考,他们为什么要让你这种不称职的人来管理一切。”
老詹的声音沉到了变成厚重低吼:“我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你要怎么阻止?那里会有超过上千人,你可没办法扫射他们。”当他再度开口时,语气已变得冷静与理智。“算了吧,委员,让我们搞定这件事。你还是可以干干净净地脱身。只要你愿意放掉控制一切的权力就行了。”
老詹看见小詹像是鬼魂般下了楼,朝前门走去,像是根本没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睡裤与拖鞋。就算小詹就这么在走廊上倒地暴毙,老詹也只会继续俯在办公桌前,一只手紧握着镀金棒球,另一只手则拿着电话不动。他的脑中涌上那个想法:让安德莉娅·格林奈尔掌权,大奶警察担任副手。
这简直是个笑话。
一个烂笑话。
“寇克斯上校,你他妈去死吧。”
他挂断电话,转过办公椅,抛出镀金棒球。棒球砸中老虎伍兹的签名相片,玻璃碎了,相框落在地上。通常只会让人感到害怕的卡特·席柏杜,这回却成了害怕的人,整个人跳了起来。
“伦尼先生。你还好吧?”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好,脸颊上冒出不规则的紫色斑点,细小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从肥厚的眼窝中往外暴突,就连额头上的血管也鼓了起来。
“他们永远无法从我手上夺走这个小镇。”老詹喃喃地说。
“他们当然不会,”卡特说,“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们就完了。”
这话让老詹放松了一点。他才拿起电话,就想起兰道夫已经回家睡觉去了。自从危机开始后,新警长好不容易才得到珍贵的一点休息时间,还告诉卡特说,他打算至少睡到中午。算了,反正这个人没用得很。
“卡特,把我的话抄下来,拿给莫里森看。要是他上午不在警察局,就把笔记留在兰道夫的办公桌上。事情办完后马上回来。”他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眉头深锁。“看一下小詹有没有在那里。我刚才跟那个为所欲为的上校打电话时,看见他出门了。要是他不在的话,也不用特地找他,不过要是他在的话,确定一下他是不是没事。”
“没问题。要记下来的事情是?”
“亲爱的兰道夫警长:立刻解除杰姬·威廷顿在切斯特磨坊镇警察局的职务。”
“这是要开除她的意思?”
“就是这样。”
卡特把信息抄在笔记本里,老詹给了他一点时间写下来。他又觉得没事了。甚至比没事更好。他感应到了。“再加上这条:‘亲爱的莫里斯警员:威廷顿今天上班时,请通知她,她已经被解除职务了,叫她把她的置物柜清理干净。要是她询问原因,就告诉她我们正在重组部门,已经不需要她的服务了。’”
“需要的需上面是雨吗,伦尼先生。”
“字的对错无所谓,信息本身才重要。”
“是,你说得对。”
“要是她还有别的问题,就叫她来找我。”
“了解。就这样?”
“还没。告诉每个人,只要一看到她,就把她的警徽跟枪收走。要是她啰里啰嗦,说枪是她自己的私人财产什么的,就开张收据给她,告诉她,等到这场危机结束后,就会把枪退还给她,不然也会另外赔偿她。”
卡特又写了一阵子,接着抬起头来:“伦尼先生,你觉得小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猜就是偏头痛而已吧。不管是什么毛病,我现在都没空管,还有许多更紧急的事得处理呢。”他指着笔记本,“拿过来给我看看。”
卡特拿了过去。他的字迹就跟三年级小学生的鬼画符一样,但所有事的确都写上去了。伦尼在下面签了名。

9

卡特带着他秘书工作的劳动成果抵达警察局。亨利·莫里森对这些指示的反应,也只是充满怀疑地念叨了几句而已。卡特还顺便找了一下小詹,但小詹人不在这儿,也没人看见他,于是只得叫亨利帮他留意一下。
接着,在冲动之下,他下楼去找芭比。芭比就躺在床板上,双手枕在脑后。
“你老板打了电话过来,”他说,“就是那个叫寇克斯的家伙。伦尼先生说他是为所欲为的上校。”
“我敢打赌他的确是。”芭比说。
“伦尼先生叫他去死。你知道怎样吗?你的陆军伙伴只能笑着把这话给吞进肚子里。你怎么说?”
“我可不觉得惊讶。”芭比还是盯着天花板看。他声音平静,却话中带刺。“卡特,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会怎么发展?你尝试过把眼光放长远点吗?”
“不用放长远点了,芭—比,再也不用了。”
芭比只是依旧看着天花板,嘴角浮现一个酒窝,带着一丝浅笑,仿佛他知道什么卡特不知道的秘密一样。这表情让卡特想打开牢门,好好地揍他几拳。然而,他突然想起北斗星酒吧停车场的那件事。就让芭芭拉看看他那些下流招式有没有办法拿来对抗行刑队吧。让他亲自试一下。
“下次别让我遇到,芭比。”
“我敢说我们一定会碰见。”芭比说,依旧没朝他看上一眼。“这是个小镇,孩子,我们全是同一队的。”

10

牧师宿舍的门铃响起时,派珀·利比还穿着当作睡衣的小熊T恤与短裤。她打开门,还以为来的人会是提早一小时过来的海伦·路克斯。她们相约十点讨论乔琪亚的葬礼。然而,来的人却是杰姬·威廷顿。她身上穿着制服,左胸前却没了警徽,大腿旁也没佩挂手枪。她看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杰姬?怎么了?”
“我被解雇了。那个浑蛋打从警察局的圣诞节派对时就想这么做了,当时他想占我便宜,而我拍开了他的手。不过我怀疑原因不只如此,甚至还不是最重要——”
“进来再说,”派珀说,“我在储藏柜里找到一个携带式的小瓦斯炉,我想应该是前任牧师留下来的。那瓦斯炉竟然还能用,简直就是个奇迹。先来杯热茶好吗?”
“好极了。”杰姬说。她的双眼盈满泪水,此刻流了下来。她从脸颊上抹去泪水的动作,几乎称得上是愤怒不已。
派珀带着她走进厨房,打开放在厨台上的单炉式露营烧烤炉。“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杰姬说了,就连亨利·莫里森笨拙却真诚的安慰也没漏掉。“他在说这段的时候,根本就是在喃喃自语,”她说,接过派珀递给她的杯子。“现在他们简直就像是他妈的盖世太保。原谅我说了粗话。”
派珀挥了挥手。
“亨利说,要是我明天在镇民大会上提出抗议,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伦尼会说出一堆子虚乌有的不称职原因。或许他说得没错,但今天早上最不称职的人,其实就是掌管这部门的那家伙。至于伦尼……他挑选出的警员,全都是那些等到他做的事情引起大家发起抗议活动时,还会忠于他的那些人。”
“他当然会选那样的人。”
“大多数的新人都太年轻了,甚至还不到法定的饮酒年龄,但他们却全部都佩枪在身。我原本想告诉亨利,下一个就是他了——他也对兰道夫的管理很有意见,而且也不是那种会拍马屁的人——但我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得出来,他早就知道了。”
“你要我去找伦尼谈谈吗?”
“这么做一点好处也没有。其实我一点也不遗憾离开警队,只是痛恨被人解雇罢了。最大的问题是,我该怎么把明天晚上的事处理得漂漂亮亮。我或许会跟芭比一起消失。不过,这得假设我们真能找到可以消失的地方才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不过我这就要说了。我现在得开始冒险了。要是你没守住这个秘密,那我等于是把自己害进了监牢里。说不定还会在伦尼叫行刑队站成一排时,就站在芭芭拉的旁边。”
派珀一脸凝重地看着她:“在乔琪亚·路克斯的母亲过来前,我还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这时间够你说完你要说的事吗?”
“绝对够。”
杰姬从葬仪社的验尸行动开始讲起,并描述了科金斯脸上的缝线痕迹,以及生锈克亲眼看到的那颗镀金棒球。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出她打算在明天晚上镇民大会时救出芭比的事。“不过要是我们真把他救出来了,我还真想不出能把他安置在哪里。”她啜了一口茶,“你怎么看?”
“我看我还要再喝杯茶。你呢?”
“不用了,谢谢。”
派珀在厨台那里说:“你的计划危险到吓人的地步——不过我想你应该不用我提醒你这点——不过,或许也没别的方式能够拯救一条无辜的性命了。我从来没有相信过戴尔·芭芭拉会犯下这些谋杀案,一秒也没有。从我自己与镇上那些执法人员的交手经验来看,我觉得他们打算将他处死这件事,倒也不会让我惊讶到哪里去。”她不必亲耳听到芭比说的话,也能得出相同结论。“伦尼没把眼光放远,就连那些警察也是。他们只关心谁是树屋里的老大。这种想法迟早会引发灾难。”
她回到桌前。
“我几乎是在回到这里、搬进牧师宿舍——我还是个小女孩时,这就已经是我的志愿了——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老詹·伦尼是头还没出生的怪物了。而现在——请原谅我用了这么戏剧化的形容方式——那头怪物已经诞生了。”
“感谢上帝。”杰姬说。
“感谢上帝让那头怪物诞生?”派珀微笑着扬起眉。
“不——感谢上帝你也这么认为。”
“还有别的事,不是吗?”
“对。除非你不想加入这个计划。”
“亲爱的,我已经加入了。要是你会因为策划这件事被判入狱,那我也会因为知情不报被关进牢房。我们现在成了政府会称之为‘本土恐怖分子’的人。”
杰姬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没错,因此没有开口,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你的计划不只是救戴尔·芭芭拉出来,对不对?你还想组织一场实质的反抗活动。”
“我认为的确是该这么做,”杰姬说,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在经过六年的从军生涯后,我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一直都是那种具有爱国情操的女孩——不过……你想过穹顶可能根本没办法被破坏吗?秋天不会,到了冬天也不会?说不定明年,甚至是我们有生之年都不会?”
“想过。”派珀的语气平静,脸上却几乎没了血色。“的确想过。我认为磨坊镇上的人都想过这件事,只是大家全都不想正面面对这个问题。”
“那就好好想一想吧。你想在一年或五年之内,任凭一个杀人白痴行使他的独裁政权?要是我们真的得被困五年怎么办?”
“当然不想。”
“那么,唯一能阻止他的时机,或许就是现在了。这头怪物或许已经诞生了没错,但他打算建立的东西——也就是独裁政权的运作机器——却还在起步阶段。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杰姬停了一下,“要是他开始命令警方没收一般群众的枪支,那么,这可能还是唯一一次机会。”
“你想要我做什么?”
“让我们在牧师宿舍里商讨一切。时间就是今晚,如果这些人都会来的话,那么这就是会过来参加会议的名单了。”她从后口袋拿出一张名单,就连不太情愿的琳达·艾佛瑞特,也被她列在上头。
派珀把折起的笔记纸摊开,仔细看了一下。上头有八个名字。她抬起头来。“莉萨·杰米森,那个戴着水晶项链的图书馆馆员?厄尼·卡弗特?你确定要找他们两个?”
“要对付一个正要成形的独裁政权,还有什么对象会比一个图书馆馆员更容易招募的?至于厄尼……就我的理解来看,自从昨天超市的那件事以后,要是他在街上发现老詹·伦尼全身着火,甚至会连尿都不想往他身上洒一滴。”
“这形容有点拐弯抹角,但是挺生动的。”
“我本来想让茱莉亚·沙姆韦去打探厄尼与莉萨的意愿,不过现在呢,我自己去就行了。看起来,我现在有一堆自由时间可以运用了。”
门铃响起。“可能是那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派珀说,站起身来。“我猜她已经先喝了个半醉。她很喜欢咖啡白兰地,不过我想,这应该减轻不了她多少痛苦。”
“你还没回答我能不能在这里开会。”杰姬说。
派珀·利比笑了:“告诉我们那些本土恐怖分子的好伙伴,叫他们今晚九点到九点半之间过来。他们最好走路来,而且分头过来——这可是法国反抗组织的标准做法。我们要做的事可不需要大肆宣传。”
“谢谢,”杰姬说,“太感谢了。”
“别这么说。这里也是我的家乡。我建议你还是从后门溜出去,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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