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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回家,看起来就像连衣裙 1

1

现在是上午七点半。他们全都围在一起,甚至就连死去的班尼·德瑞克那悲伤的、双眼红肿的母亲也是。阿尔瓦搂着艾丽斯·艾普顿的肩膀。这个小女孩过去的鲁莽与勇敢如今全都不见踪影,当她呼吸时,窄小的胸口中还会发出明显的杂音。
等山姆讲完他要讲的话以后,四周沉寂了片刻……当然,只除了风扇那无处不在的呼啸声。接着,生锈克说:“这么做太疯狂了,你们会因此而死。”
“难不成我们留在这里就能活?”芭比问。
“你怎么会想尝试这种事情?”琳达说,“就算山姆的点子有用,你——”
“喔,我觉得会有用。”罗密欧说。
“当然会,”山姆说,“那是有个叫彼得·伯杰隆的家伙在一九四七年巴尔港大火后告诉我的。彼得是个话很多的人,但从来不会撒谎。”
“就算这样好了,”琳达说,“那又为了什么?”
“因为有件事我们始终没试过,”茱莉亚说。此刻,她已下定决心,芭比也说他会跟她一起去,所以她十分镇静。“我们还没试着乞求他们。”
“你疯了,茱莉亚,”托尼·盖伊说,“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听见?而且真的会听?”
茱莉亚表情凝重地转向生锈克:“你的朋友乔治·莱斯罗普用他的放大镜活生生烧死蚂蚁时,你听见它们乞求了吗?”
“蚂蚁不会乞求,茱莉亚。”
“你说‘我突然想到,蚂蚁也是条小生命。’为什么你会想到这点?”
“因为……”他拉长了音调,接着耸了耸肩。
“或许你真的听见了。”莉萨·杰米森说。
“我很尊重你们,但这真是狗屁不通。”彼特·费里曼说,“蚂蚁就是蚂蚁,它们不会乞求。”
“但人类可以,”茱莉亚说,“我们不也是一条条小生命吗?”
没人回答。
“不这么试试看还能怎么办?”
寇克斯上校在他们后方开口。他们全都忘记了他也在场。外界与外界的人现在似乎已变得与他们毫无关系。“要是我就会试。别引述我的话,但……对,我会试。芭比你呢?”
“我早就赞成了。”芭比说,“她是对的。我们没有别的方法了。”

2

“让我们来瞧瞧那些袋子。”山姆说。
琳达把三个束口垃圾袋递了出去。其中两个袋子原本放着她与生锈克的衣服,以及两个女儿的几本书(现在这些上衣、裤子、袜子与内衣,全都胡乱扔在这一小群幸存者的后方)。第三个袋子是罗密欧提供的,里头原本装着他带来的两把猎枪。山姆把三个袋子全都检查一遍,在放枪的袋子里发现一个破洞,于是扔在一旁。另外两个袋子是完好无损的。
“好了,”他说,“听好了。我们就挑艾佛瑞特太太的货车到方块那里去,不过我们得先让那辆车保持密闭。”他指向那辆奥德赛货车,“你确定车窗是关着的?艾佛瑞特太太?你得确定才行,因为我们要活命就全靠这点了。”
“是关着的,”琳达说,“我们开着空调过来的。”
山姆望向生锈克:“你负责那辆车,医生,不过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掉空调。你知道为什么吧?”
“为了保护车厢里的空气状态。”
“你在开门时,一定会有些坏空气跑进去,这是一定的,但只要你动作够快,坏空气就不会进去太多。里头依旧会有好空气。镇上的空气。所以里头的人在前往方块时,可以轻松地呼吸。那辆旧货车之所以不行,不只是因为窗户是开——”
“我们逼不得已,”诺莉说,看着那辆偷来的电话公司货车。“空调坏了。爷、爷爷说——”一滴泪水缓缓自她左眼流出,划过脸颊上的灰尘。黑暗的天空中,不断有灰烬与烟尘飘落,微细得几乎看不见。
“没关系,亲爱的,”山姆告诉她,“反正这辆车的轮胎也不值半毛钱。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辆车肯定是从那个小混球的二手车停车场里弄来的。”
“所以如果我们还需要另一辆车,我想就是我那辆了。”罗密欧说,“我能理解。”
但山姆却摇了摇头:“最好是用沙姆韦小姐的车,因为她的车轮胎更小,更好处理。再说,那些轮胎是全新的。里头的空气也是新鲜的。”
小乔·麦克莱奇突然咧嘴一笑:“用轮胎的空气!把轮胎的空气放到垃圾袋里!自制的氧气罐!威德里欧先生,这真是太天才了!”
懒虫山姆自己也笑了,露出仅余的六颗牙齿:“功劳不在我身上,孩子。功劳是属于彼得·伯杰隆的。他告诉我,有两个人在巴尔港那场大火的火势散开、烧到树冠以后,便被困在火势后方。他们人没事,只是没有能呼吸的空气。所以,他们把一辆纸浆卡车的轮胎充气盖拔掉,轮流吸着里头的空气,直到风势把空气吹干净为止。彼得说,他们说那味道糟透了,就像是放久的死鱼,不过这么做却救了他们一命。”
“一个轮胎够吗?”茱莉亚问。
“或许吧,不过我们得相信你那颗备胎,不是那种只能撑二十英里、好让人开下高速公路的紧急应变用品。”
“不是,”茱莉亚说,“我讨厌那类东西。我叫约翰尼·卡佛拿一个全新的给我,他也照做了。”她朝镇上的方向看去,“我想约翰尼现在已经死了,就连嘉莉也是。”
“我们最好还是从车上拆个轮子下来,以防万一,”芭比说,“你带着千斤顶对吧?”
茱莉亚点头。
罗密欧·波比的笑容里没有太多幽默感:“我跟你比赛看谁先回来,医生,你负责你家那辆货车,我负责茱莉亚的油电车。”
“油电车我来开,”派珀说,“你待在这里,罗密欧。你的状况看起来鸟透了。”
“这话出自牧师的嘴里还真棒。”罗密欧发着牢骚。
“你应该庆幸我还那么有活力,可以讲出这些垃圾话。”事实上,利比牧师看起来离有活力还差得远,不过茱莉亚还是把钥匙交给了她。他们看起来全都没办法去外头好好狂欢,但派珀的状况的确更好一些,克莱尔·麦克莱奇就跟牛奶一样苍白。
“好了,”山姆说,“我们还有另一个小问题,不过首先——”
“什么?”琳达问,“还有什么问题?”
“现在先别担心。首先,让我们先把车子弄过来吧。你们想什么时候开始?”
生锈克看着磨坊镇的公理会牧师。派珀点了点头。“心动不如马上行动。”生锈克说。

3

其余的镇民们全都在看着,但不止他们,就连寇克斯与将近一百名士兵也聚集在穹顶的另一侧,仿佛网球比赛的观众一样,专心而沉默地看着。
生锈克与派珀在穹顶那里用力吸气,让肺部吸进尽可能多的氧气。接着,他们手牵手跑了起来,朝着车辆的方向前去。抵达时,他们分头行事。派珀绊了一下,单膝跪地,油电车的钥匙落在地上,使所有看着的人全发出了一声紧张的呻吟。
她迅速捡起草地上的钥匙,再度站起身子。在她拉开那辆绿色小车的车门、冲进车里的时候,生锈克已经发动好货车的引擎了。
“希望他记得关上空调。”山姆说。
车辆转弯时,几乎完美地串连在一块儿,油电车跟在体积大上许多的货车后方,就像牧羊犬在赶羊一样。两辆车快速驶向穹顶,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弹跳着。那群流亡者散落地站在他们前方,阿尔瓦牵着艾丽斯·艾普顿,琳达的双手各搂着一个正在咳嗽的艾佛瑞特姐妹。
油电车在离满是脏污的屏障不到一英尺处停下,但生锈克的奥德赛货车却又甩了一圈,使车头对着来时方向。
“你老公开车很带种,不过他的肺甚至更厉害。”山姆实事求是地告诉琳达。
“那是因为他戒了烟。”琳达说。抽筋敦哼了一声,但琳达可能没听见,不然就是假装没听到。
不管他的肺好不好,生锈克并未继续磨蹭。他从身后甩上车门,立即冲向穹顶。“小事一件。”他说……开始咳了起来。
“车子里的空气就像山姆说的一样没问题吗?”
“比这里的好多了。”他慌乱地笑了一下,“不过他还有件事说得没错——每次一打开车门,就会有一些好空气流出来,让一些坏空气流进去。你们或许不需要用到轮胎的空气,就能成功抵达方块那里,但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办法在没轮胎空气的情况下回来。”
“他们谁也不会开车,”山姆说,“负责开车的是我。”
芭比觉得自己的嘴唇在这几天以来,还是第一次发自真心地向上扬起,露出了笑容:“我还以为你的驾照被吊销了呢。”
“反正我也没看到这里有警察。”山姆说,转向寇克斯,“你呢,上校?看到任何本地的乡下警察或郡警了吗?”
“一个也没看到。”寇克斯说。
茱莉亚把芭比拉到一旁:“你确定要这么做?”
“对。”
“你知道机会非常渺茫吧?”
“知道。”
“你要怎么乞求他们?芭芭拉上校?”
他想起了费卢杰的那栋体育馆:埃默森就在他面前重重踢了一名囚犯的翠丸一脚,而海克梅耶拉着另一名囚犯的头巾,朝他头部开了一枪。鲜血溅在墙上,就与一直以来不断发生的事情一样,像是回到了人们还拿着棍棒打仗的时代。
“我不知道,”他说,“只知道,也该轮到我了。”

4

罗密欧、彼特·费里曼与托尼·盖伊用千斤顶把油电车抬高,把其中一个轮子拆了下来。那是辆小车,在一般情况下,他们或许可以直接用手把车尾末端抬起。但现在不行。虽然车子停在离风扇很近的地方,但在他们完成前,还是得不断反复跑回穹顶那里呼吸。到了最后,萝丝不得不把咳得太厉害因而无法继续下去的托尼换了下来。
但最后,他们还是成功地把两个新轮胎全给靠在穹顶上头。
“到目前为止都很好,”山姆说,“现在还有一个小问题。我希望有人可以想出办法,因为我肯定想不出来。”
他们看着他。
“我的朋友彼得说,那两个家伙拔掉阀门,直接从轮胎上呼吸,不过这招在这里不管用。我们得装在垃圾袋里头,代表需要更大的洞。你可以打破轮胎,但是没东西可以插进洞口——例如一根吸管之类的——所以失去的空气会比得到的多。所以……我们该用什么才好?”他充满期望地环顾四周,“有人会出乎我意料地带了帐篷来吗?用其中一根铝制空心管什么的?”
“我的两个女儿有一座游戏帐篷,”琳达说,“但放在家里的车库里了。”接着,她想起车库已经没了,就连整栋房子也没了,于是疯狂地笑了起来。
“一支笔杆呢?”小乔问,“我有一支……”
“不够大,”芭比说,“生锈克?救护车上有什么吗?”
“一根插管?”生锈克疑惑地问,接着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行,也不够大。”
芭比转身:“寇克斯上校呢?有什么想法?”
寇克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这里可能有一千种东西可以派上用场,不过全都帮不上你们那边。”
“我们不能让这种小事阻止我们!”茱莉亚说。芭比听出她的声音里有挫败感,已经接近恐慌了。“别管袋子了!我们带着轮胎,直接在轮胎上吸气!”
山姆在她话还没说完前便已开始摇头:“这么做可不行,小姐。抱歉,但不会有用的。”
琳达朝穹顶俯去,深吸了几口气,闭住最后一口。接着,她跑去她的奥德赛货车后方,擦掉后窗上的烟灰,看进里头。“那袋子还在里面,”她说,“感谢老天爷。”
“什么袋子?”生锈克在她身后问。
“在购物网站上帮你买的生日礼物。十一月八号,你该不会忘了吧?”
“我是忘了。还是故意忘的。谁会想要自己变成四十岁啊?里面是什么?”
“我知道要是我先把它拿进屋里,那么在我准备把它包起来以前,你就会先发现它……”她看向其他人,表情严肃,脸上脏得就像在街头流浪的孤儿。“他是个很爱追根究底的人。所以我就把东西留在货车里了。”
“你到底要送他什么,琳达?”杰姬·威廷顿问。
“我希望这份礼物可以送给我们所有人。”琳达说。

5

他们准备好时,每个人都拥抱与亲吻了芭比、茱莉亚和懒虫山姆三个人,甚至包括孩子们也是。在这二十几个即将留在这里的流亡者脸上,只带着一丝丝的希望。芭比试图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他们精疲力竭,长时间呼吸急促,但他其实清楚得很,这根本就是吻别。
“祝你好运,芭芭拉上校。”寇克斯说。
芭比对他点了个头,表示谢意,接着转向生锈克。生锈克比寇克斯重要多了,因为他也是穹顶之下的一分子。“不要放弃希望,也别让他们放弃希望。要是没成功的话,尽力照顾他们,让他们尽可能地撑下去。”
“我知道。拿出你最好的表现吧。”
芭比用头朝茱莉亚点了一下:“我想,主要是看她表现才对。谁知道呢,就算没成功,说不定我们也还是能回来这里。”
“肯定会。”生锈克说。他的声音热切,眼中却泄露了真正的想法。
芭比拍了拍他的肩,接着朝穹顶走去,加入山姆与茱莉亚的行列,尽可能深吸着渗进来的稀薄的新鲜空气。他对山姆说:“你确定你真的要去?”
“嗯,我要补偿某件事。”
“什么事,山姆?”茱莉亚问。
“我宁可不说。”他微微一笑,“尤其不会跟镇上的报社小姐说。”
“你准备好了吗?”芭比问茱莉亚。
“好了。”她抓住他的手,简短而用力地握了一下。“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准备好了。”

6

罗密欧与杰姬·威廷顿就守在货车的后门。当芭比大喊“走!”的时候,杰姬打开车门,罗密欧则把两个油电车的轮胎丢进去。芭比与茱莉亚直接扑进车内,身后的门在不到一秒内便被关上。山姆·威德里欧虽然年纪已老,同时长期酗酒,但依旧敏捷得像蟋蟀一样,已经坐在这辆奥德赛货车的驾驶座上,正在发动引擎。
货车里的空气现在混入了外面的味道——先闻到木头烧焦的味道,再来则是颜料与松脂的恶臭——但还是比他们在穹顶那里吸进的空气好得多,就算那边有十几架风扇在吹也一样。
时间一长就好不到哪儿去了,芭比想,不够我们三个人吸。
茱莉亚抓起鲜艳的黄黑色网络购物袋,把东西倒了出来。掉出来的东西是个塑料桶,上头写着完美回音,下方写的则是五十片装CD刻录片。她想撕开包在外头的收缩膜,却没办法马上撕开。芭比伸手想拿自己的小刀,心中一沉,想起小刀根本不在身上。当然不在。那把小刀如今已在警察局的残骸下成了一块废铁。
“山姆!拜托告诉我你身上有小刀!”
山姆没回答便直接往后丢了把小刀:“那是我爸的。我这辈子都带在身上,记得要还我。”
那把小刀的木制刀柄早因长期使用几乎全被磨平,但他把刀刃拉出来时,单面刃却依旧锋利无比。这把刀可以割开收缩膜,也可以利落地刺破轮胎。
“快点!”山姆大喊,准备重重踩下这辆奥德赛的油门。“我们可没时间让你慢慢来,我怀疑这辆车的引擎,在这种空气中可能没办法撑上那么久。”
芭比划开收缩膜,茱莉亚则把收缩膜扯掉。她把塑料桶的盖子往左转开,随手抛开。原本将作为生锈克生日礼物的空白CD片全放在附有一根固定轴的黑色塑料底座上。她把CD片倒掉,握紧那根固定轴。她的嘴巴因施力而抿得紧紧的。
“让我来——”他说,但接着她便成功拔出来了。
“女士也很强壮,尤其是她们吓得半死的时候。”
“是空心的吗?如果不是的话,我们就又回到原点了。”
她把那根固定轴举至脸前。芭比从一头望了进去,在另一头看见她的蓝色眼珠。“出发,山姆,”他说,“我们准备好了。”
“你确定会有用吗?”山姆回吼,把排挡杆打至行车挡。
“一定行!”芭比回答,因为要是回答我怎么会知道的话,肯定振奋不了任何人,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7

站在穹顶前的幸存者们,静静地看着货车扬起尘土前进,朝诺莉·卡弗特口中的“闪光方块”前去。那辆奥德赛货车在飘散的烟雾中逐渐模糊,变成一道幻影,随即消失无踪。
生锈克与琳达站在一起,各背着一个孩子。“生锈克,你怎么想?”琳达问。
他说:“我想我们得抱着最好的希望。”
“然后做好最坏的打算?”
“没错,两件事都要。”他说。

8

他们经过农舍时,山姆往后方喊:“我们现在要进果园了。你们要系好安全带,孩子们,因为就算撞破了底盘,我也不会因此停车。”
“去吧。”芭比说,接着车身一阵猛力弹跳,把手臂上挂着备胎的他给抛了上去。茱莉亚抓着另一个轮胎,就像船难的受害者抱着救生圈一样。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的苹果树叶子看起来脏兮兮的,毫无生气可言。大多数的苹果全在地上,因先前爆炸引发的风势被震落下去。
又是一次剧烈弹跳。芭比与茱莉亚一起弹了上去,又一起掉了下来,茱莉亚趴倒在芭比腿上,依旧抓着轮胎不放。
“你这个老王八蛋到底是从哪里弄到驾照的?”芭比大喊,“邮购目录吗?”
“是超市!”老人回喊,“沃尔玛超市的每样东西都很便宜!”接着他停下来哈哈大笑,“我看见了。我看见那个发光的浑账玩意儿了。那个紫色光芒还真是亮得很。我会停在旁边。你等我停车以后再刺破轮胎,否则可能会不小心划破一个大洞。”
不久后,他用力踩下刹车,奥德赛货车猛地停了下来,让芭比与茱莉亚翻进了后座里。现在我知道当颗弹珠是什么感觉了,芭比想。
“你开车就跟波士顿的出租车司机一样!”茱莉亚气愤地说。
“你只要记得给——”山姆停了下来,重重地咳了一声,“——两成的小费就行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快窒息了。
“山姆?”茱莉亚问,“你还好吗?”
“可能不太好,”他平铺直叙地说,“我有什么地方流血了。可能是喉咙,但感觉像是更深的地方。我想我的肺可能破了吧。”他又再度咳了起来。
“我们能帮得上什么忙吗?”茱莉亚问。
山姆压下咳嗽:“把那个他妈的发动器关了,好让我们可以出去。我已经没烟了。”

9

“一切都交给我,”茱莉亚说,“我要确保你知道这点。”
芭比点了点头:“是的,女士。”
“你只要帮我拿着空气就好。要是我没成功,我们再交换工作。”
“要是我能确切知道你到底想怎么做的话,可能会对你更有帮助。”
“没什么是确切的。我只有直觉跟一点点的希望而已。”
“别那么悲观。你还有两个轮胎、两个垃圾袋,以及一个空心的固定轴。”
她露出笑容,那张满是灰尘的紧张脸孔因此亮了起来:“多谢提醒。”
山姆又开始咳嗽,整个人靠在方向盘上。他吐出一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亲爱的老天爷啊,这还真是够难受的。”他说,“快!”
芭比用刀刺穿轮胎,在拔出刀时,立即听见空气流出的声音。茱莉亚把固定轴放到他手上,就像做事效率高超的手术室护士似的。芭比把空轴插入洞里,看见橡胶夹住空轴……接着感觉到清凉的空气喷在他满是汗水的脸上。他无法控制地深吸了一口。这比风扇吹进穹顶的空气更加清新充足。他的大脑似乎醒了过来,临时做出一个决定。他没把垃圾袋套在临时凑合的喷嘴上,而是直接把其中一个垃圾袋给撕下一大块。
“你在做什么?”茱莉亚尖叫。
没时间向她解释她不是唯一有直觉的人了。
他把撕下来的垃圾袋碎片作为塞子,塞住空轴洞口。“相信我。你只管去方块那里,做好你要做的事。”
她仿佛告别似的看了他最后一眼,打开奥德赛货车的车门。她半跪着跌倒在地,又站起身子,在一块突起的小丘上绊了一下,跪在闪光方块的旁边。芭比拿着两个轮胎跟在她身后,口袋里放着山姆的小刀。他跪了下来,把插有空轴的轮胎举至茱莉亚面前。
她拉开塞子,吸了一口——脸颊用力地鼓了起来——转自一旁吐出,接着再吸一口。眼泪顺着她脸颊滑下,带走了流经之处的灰尘。芭比同样哭了起来。但这与情感没有任何关连,更像是他们遇上了世界上最可怕的酸雨。这里的空气比穹顶那里糟上太多了。
茱莉亚吸了更多空气。“好。”她用气音说,几乎就像在吹口哨似的。“很好。不腥。沙沙的。”她又吸了一口,把轮胎往他斜去。
他摇了摇头,虽然肺部一阵痛楚,却还是把轮胎推了回去。他拍了拍胸口,接着指向她。
她又深吸一口,随即又吸一口。芭比挤压轮胎的正上方,好让她更容易能吸进空气。他仿佛依稀听见山姆不断咳嗽的声音,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
他会把自己给咳死,芭比想,觉得要是不尽快呼吸,就连自己也会死掉。当茱莉亚第二次把轮胎推向他时,他朝作为代替品的喷嘴俯身,深深地吸进空气,试图把虽有灰尘但却滋味美好的空气压进肺脏底部。
有那么一刻,当恐慌
(天啊就跟要溺死了一样)
几乎快吞没他时,他打从心里觉得这几口还远远不够,而且感觉就像是永远无法满足。那股想冲回货车的冲动——别管茱莉亚了,让茱莉亚自己照顾自己就好——几乎强大得难以抗拒……但他还是成功抗拒了。他闭上双眼,吸着空气,试图重新找回冷静。他得让自己完全平静下来。
放轻松。慢慢来。放轻松。
他又从轮胎里慢慢吸了第三口气,剧烈跳动的心脏也开始变慢了些。他看见茱莉亚往前俯身,握住方块两侧。什么也没发生,而这并不让芭比感到意外。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她就碰过方块了,现在已经对电击免疫了。
突然之间,她的背部高高拱起,发出呻吟。芭比把喷嘴伸到她面前,但她没有反应。血从她的鼻孔中流出,就连右眼眼角也开始流出血珠。红色的血滴沿着脸颊滑落。
“发生了什么事?”山姆大喊。他的声音沉闷,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我不知道,芭比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知道一件事:要是她不尽快吸入更多空气,肯定会死在这里。他把空轴从轮胎中拉出,用牙齿咬着,将山姆的小刀刺进第二个轮胎,接着把空轴插进洞口,用垃圾袋的碎片封了起来。
接着他开始等待。

10

在没有时间的时间里:
她在一个巨大、没有屋顶的白色房间中,正上方是外星球的绿色天空。这是……什么地方?对,游戏室,它们的游戏室。
(不,她躺在演奏台的地板上。)
她是个有一定年纪的女人了。
(不,她是个小女孩。)
这里没有时间。
(这里是一九七四年,地球上的每段时间都在这里。)
她需要用轮胎吸气。
(她不用。)
有东西看着她。某个可怕的东西。但她对它来说也挺可怕的,因为她比她应该要有的大小还大,而且就在这里。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她应该在方块里才对。但她依旧是无害的。它知道这点,就算它
(只是个孩子)
非常年轻;事实上,才刚刚从幼儿园毕业。它说话了。
——你是幻想出来的。
——不,我是真实的。拜托,我是真实的,我们全部都是。
这个脸上没有眼睛的皮革头注视着她。它皱着眉,虽然没有嘴巴,嘴角却是往下撇的。茱莉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幸运,能够遇到它们之中的单独一个。这里通常会有更多个,不过它们已经
(回家吃晚餐回家吃午饭上床睡觉去学校放假了,它们去了哪里都无所谓。)
不知道去了哪里。要是它们全在这里的话,就会直接把她送回去。眼前这个皮革头也能把茱莉亚送回去,但她却相当好奇。
她?
对。
这个皮革头是女的,就与她一样。
——求你放了我们。求你让我们这些小生命能继续活下去。
没有回答。没有回答。没有回答。然后:
——你不是真的。你是——
什么?她会说什么?你是玩具店里买来的玩具?不,但一定是类似的东西。茱莉亚突然闪现她与哥哥小时候做了个蚂蚁农场的回忆。这段回忆来去不到一秒。蚂蚁农场也不太对,还是更像玩具店里买来的玩具,这个说法更接近。就像大家常讲的一样,只能大概形容。
——你们又不是真的,怎么会有生命?
——我们绝对是真的!她大喊,而这正是芭比听见的呻吟——就跟你们一样,是真实存在的!
一阵静默。随着皮革的脸孔开始转变,这间没有屋顶的巨大白色房间,不知为何变成了切斯特磨坊镇的演奏台。接着:
——证明给我看。
——把手给我。
——我没有手。我没有身体。身体不是真的。身体是梦。
——那就把心给我!
这个皮革头孩子没这么做,也不打算这么做。
于是茱莉亚只好把心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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