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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人(第一部分) 1

我母亲死了,如你们所知,那是我亲手造成的;之后没多久,我父亲——斯蒂文,贵人亨利之子——召我去他在宫殿北翼的书房。那是一个又冷又小的房间。我记得风在窗缝外打旋儿。我记得那几排高高的书架,隔板都被压弯了,那些书曾经值好多钱,但从没人去读。反正,他没有读过。我还记得,他穿着黑衣领的丧服。我的衣领也是黑的。蓟犁的每一个人都穿戴同样的黑衣领,或在袖子上绑一条黑带。妇人们用黑色发网。要等佳碧艾拉·德鄯入土六个月,服丧才能结束。
我以拳抵额,向他致敬。他埋首在看书桌上的文件,没有抬头看我,但我知道他看得到。我父亲看得到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我等着。风在窗外飞啸,白嘴鸦在院落里聒噪。他签了很多次名字。壁炉洞里黑漆漆的。他很少叫人点燃炉火,哪怕是在最冷的日子里。
终于,他抬起头了。
“柯特怎么样,罗兰?你的导师情况如何?你肯定最清楚,因为据我所知,你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他的小屋里,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有些日子里,他能认出我,”我说,“但大多数时日是不能的。他的一只眼睛能看到一点,但另一只……”我没必要说完。另一只眼睛没了。我的猎鹰,大卫,在我的成人仪式中叼走了那只眼睛。一报还一报,柯特取走了大卫的性命,但那是他生命里最后一次杀戮。
“我知道他另一只眼睛怎样了。你当真伺服他吃喝?”
“是的,父亲,我伺服。”
“你有没有清理他的秽物?”
我站在他的桌前,像一个受惩的小学生被叫到了校长面前,我的感受确实如此。只不过,有多少受惩的学生害死了亲生母亲?
“回答我,罗兰。我是你的首领,也是你的父亲,我要你回答我。”
“有时候。”这并不完全是谎言。有时候我每天会帮他换三四次弄脏的垫布,有时候,遇到状况好的时候,一天只用换一次,甚至一次也不用。如果有我帮忙,他可以自己如厕。前提是他记得自己必须排泄。
“他没有可以使唤的仆人吗?”
“我把他们支走了。”
他带着莫大的好奇盯着我看。我试图在他的表情里找到轻蔑——我有点想看到——但真的吃不准。“我把你培养成枪侠,难道是为了让你当上仆人,去伺候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吗?”
听了这话,我感到怒气顶上胸口。柯特秉承艾尔德的传统,以枪侠的方式栽培了一大批男孩。至于那些不中用的少年,他会在战斗中打败他们,再发配他们手无寸铁地去西部,除了头脑,再无武器可用。在克雷西亚、甚至更僻远之处的那些无主之国,许多被流放的男孩投奔到了好人法僧的麾下。日后,他将推翻我父亲的江山,以及我父亲的血脉所代表的一切。是法僧把他们武装起来的,没错。他有枪支,也有谋略。
“你会把他扔在粪堆里吗,父亲?他忠心效力了这么多年,难道这就是给他的奖赏吗?接下去是谁?范内?”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木已成舟,罗兰,这你也是知道的。而且,你不是出于爱才去服侍他的。你都明白。”
“我服侍他是出于尊重!”
“如果仅仅是出于敬意,我想你会去看望他,给他读书——因为你读得很好,你母亲经常这么说,在这件事上她说得很对——但你不会去给他端屎端尿、给他换床单。你是为了母亲之死而故意让自己吃苦受罪,而那并不是你的错。”
我心里有数,这话一点不假,但心里的另一个执念却拒绝相信这种说法。对她的死亡的宣告是很简单的:“佳碧艾拉·德鄯,阿藤之女,被魔鬼附身以致灵魂备受折磨而死。”每当贵族世家有人自杀,人们总是用这套说辞,她的死讯也是这样被广而告之的。没人质疑,甚至那些投诚效忠法僧的人也接受了这种说法,不管是私下里还是公开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了——天晓得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不是我或是我的朋友们透露的——她已成了宫廷魔法师、我父亲的首席幕僚马藤·布罗德克洛克的枕边人,但马藤逃到西部去了,独自一人。
“罗兰,仔细听我说。我知道你觉得母亲背叛了你。我也一样。我知道你心里有点恨她。我心里也有一点恨她。但我们同样也很爱她,至今仍是爱的。你从眉脊泗带回的小玩意儿有毒,你被下毒了,被那巫婆戏弄了。若是只有一样东西,绝不至于有这样的结局,但粉红玻璃球和巫婆加在一起……唉。”
“蕤。”我感到眼泪开始刺痛眼睛,但我想忍住。我不会在父亲面前落泪。再也不会了。“库斯的蕤。”
“是的,是她,黑心肠的婊子。是她杀死了你母亲,罗兰。她把你变成了一把枪……然后亲自扣动了扳机。”
我一言不发。
他肯定看出我的悲伤了,因为他又低头去翻看文件,在这儿、那儿签名。好半天,终于再次抬起头来。“这阵子,必须让仆人们照看柯特了。我要派你和一名伙伴去德巴利亚。”
“什么?去萨罗尼?”
他笑了。“你母亲待过的度假地?”
“是的。”
“不是那儿,绝对不是。萨罗尼,开什么玩笑。那些女人都是黑奴。要是你胆敢从她们那神圣的门口走过,她们能活剥了你的皮。住在那儿的姐妹们宁愿要根长棍子,也不要男人。”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得记住,我那时候还很年轻,虽然经历了不少,但对许多事还是一无所知。“我不确定自己的状态适合接受一项新任务,父亲,更别说是正式的使命了。”
他冷淡地看着我。“你是不是适合接受任务,由我来做主。何况,这和你在眉脊泗招惹的那些麻烦事完全不同。或许会有险情,说不定还要拔枪,但说到底只是一件要办的事儿。一部分原因在于,让那些有所犹疑的人们看到:光明族依然强健、真诚,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不能让错误有立足之地。此外,正如我前面说的,我不会派你一个人去的。”
“谁会和我同行?库斯伯特还是阿兰?”
“都不是。我在这里的工作需要‘笑孩’和‘雷脚’。你带杰米·德卡力去。”
我想了一下,倒也愿意和‘红掌’杰米一起骑行。当然,我更愿意和库斯伯特或阿兰一起走。这一点,父亲显然很清楚。
“你打算不持异议就出发呢,还是决定在我忙于公务的这一天继续烦我?”
“我去。”事实上,能早点逃离这个地方最好,离开这些阴森的房间、窃窃私语的阴谋和无处不在的紧迫感:混乱的无主状态即将到来,什么都阻止不了黑暗的逼近。世界将继续,但蓟犁不会再与之共进。那个闪闪发亮的美丽泡沫很快就将破灭。
“好。你是个好儿子,罗兰。我或许从来没有告诉你,但这是真的。我对你没有成见。完全没有。”
我低下了头。等这场会面彻底结束,我会去找个地方放松心情,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决不能在他面前有所松懈。
“女人堂——也就是萨罗尼,或者随便叫什么——再往下十到十二轮,就是德巴利亚城,盐碱地平原的尽头。德巴利亚城一点也不安宁。那是在铁路末端的一个尘土飞扬、走兽恶臭的小城,把牲口和盐块运往南方、东方和北方——唯独不运给混蛋法僧策划谋反的地方。最近,那儿的游牧民日渐减少,我相信,德巴利亚很快就会变得枯竭、荒芜,像中世界其他地域那样,但眼下还是挺热闹的,酒徒、嫖客、赌客和骗子大行其道。虽然很难置信,但那儿还剩了几个好人。其中之一就是最高治安官,休·皮维。你和德卡力要向他汇报情况。我会给你一道信符,你要把信符和枪给他看。到这里为止,我说的你都明白了吗?”
“明白,父亲,”我说,“那儿的情况有多糟,竟能引起枪侠们的注意?”我微微笑了一下,自从母亲死后我极少露出笑容。“甚至像我们这样的娃娃枪侠?”
“根据我得到的报告,”他拿起几份文件,朝我晃了晃,“那儿有个皮人在活动。对此我有所怀疑,但毋庸置疑的是,那里的百姓已经吓坏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说。
“皮人,就是某种变形人,古老的传说里提到过。你离开时记得去找范内。他一直在搜集相关资料。”
“好的。”
“完成这项使命吧,找到这个穿着兽皮到处乱晃的疯子——说不定就是这么回事儿——但不要耽搁太久。比这严峻得多的事将一触即发,局势变得恶劣之前,我会召你和你的伙伴回来的。”
两天后,我和杰米牵着各自的马,上了为我们特别预备的双马厩火车。以前,西线车程长达千余轮,能到达墨海呐沙漠,但在蓟犁没落的前几年,西线列车的末站是德巴利亚,不再往下走了。过了德巴利亚,很多铁轨都被洪水和地震毁坏了。还有几段被强盗、土匪和自称“陆盗”的流窜犯侵占了,那些地方乱战凶残,无法无天。我们把那块遥远凶蛮的西部称作“外世界”,最适合图谋不轨的约翰·法僧。毕竟,他自己也是一个陆盗。自命有权称霸一方的大盗。
那辆火车比玩具蒸汽机大不了多少,蓟犁人调侃地称之为“小玩意儿”,看到它喷着蒸汽过桥向宫殿西部而去都一笑置之。我们骑马去还能快点,但火车更省力,而且,车厢里那些灰扑扑的座椅可以折叠成床,我们觉得这还挺不赖的。不过,等我们打算躺下睡觉时,才发现那勉强凑合的床根本不好使。当火车遇到一次剧烈的颠簸时,杰米被直接颠下了床,掉在了地板上。要是库斯伯特在,准会大笑一通,而阿兰会大骂一通,但红掌杰米只是爬起来,伸了伸腿脚,继续倒头睡觉。
第一天我们几乎没说几句话,只是望着窗外的蓟犁风景,云母石做的窗玻璃上有波纹形的纹路,绿油油的田地森林渐渐变成灰蒙蒙的矮树林、几个半死不活的牧场和牧人的木屋。还经过了几个小村庄,村民——很多是变异人——打着哈欠看“小玩意儿”呼哧呼哧地缓慢驶过。只有几个人指了指额头中央,好像在示意那儿有一只无形的眼睛。那个手势是说,他们是好人法僧的人。在蓟犁,这种人会因不忠而被投入大牢,但那已是远离蓟犁的偏远地带了。我很沮丧,以前总以为人们理所当然是效忠我父亲的,没想到所谓的忠诚是这么薄弱,这么快就动摇了。
第一天,火车开到了阿藤的蜂堡——我母亲家族有些人仍住在那里——有个胖男人朝我们的火车扔了一块石头。石头砸到装载马匹的车门,弹了出去,我听到我们的马受惊而嘶叫。胖男人看到我们在看他,咧嘴一笑,用两只手抓了抓裆部,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有些人在贫瘠之地也吃得不错啊。”杰米说,我们正望着他肥硕的屁股蛋儿在打了补丁的裤子里蹦上蹦下。
第二天早餐时,仆人们把冷冰冰的粥和牛奶端到我们面前,杰米又说:“我觉得,你最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能先告诉我一些事吗?如果你明白的话。”
“好的。”
“我父亲说,德巴利亚度假地的女人们宁可要一根长棍子,也不要男人。你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吗?”
杰米一言不发地瞪了我一会儿,好像在确认我不是在耍他,最后,终于忍不住咧开了嘴。这个动作在杰米身上的意义,相当于别人捧腹大笑、满地打滚——库斯伯特肯定会这样的。“那一定就是低等人村庄里的妓女说的‘鸡巴棍’。明白吗?”
“当真?她们……怎么?互相使用吗?”
“人们说是这么说,但闲话总归是闲话。关于女人,你懂得比我多,罗兰;我从没有睡过女人。但也无所谓。我想,那是早晚的事。跟我说说德巴利亚的情况吧。”
“据说,有个皮人四处横行,吓坏了良民。说不定,恶民也吓得够呛。”
“变成某种动物的人?”
就这件事来说,事实还要再复杂一点,但他说中要点了。风刮得很猛,几把盐碱粒被风抛掷在车皮上。一阵恶毒的狂风过去后,小火车突然倾斜了。我们吃完的粥碗在桌上滑动起来,在它们掉落之前被我们不假思索地接住了——要是我们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那就根本没资格配枪。这倒不是说杰米很喜欢枪。如果让他选(并且给予充分的时间去选择),他要么选弓,要么选十字弩。
“我父亲不相信有这种事,”我说,“但范内信。他——”
就在那时,我们被惯性抛出,冲落到前头的座位里。刚才从座位中间的过道里走来的老仆人收走了我们的杯碗,直接被甩到了门口,落在车厢和他那间小厨房的中间,他的门牙飞出了口,又嵌在了他的膝头,这让我俩都怔住了。
杰米连忙跑到过道里——现在的过道倾斜得很厉害——在老仆人身边跪下。我紧跟其后,见杰米拔出了那几颗牙,原来,那是用漆木做的假牙,用细小得几乎看不到的箍夹精巧地排列在一起。
“先生,您还好吧?”杰米问。
老人慢慢地站起来,接过他的假牙,塞回了上牙床里的空洞。“我还好,但这个脏婊子又出轨了。我再也不跑德巴利亚了,我还有个老婆呢。她是个老叨唠鬼,我下决心要比她活得长。你们哪,年轻人,最好去看看你们的马。要是运气好,两匹马就不会缺胳膊断腿啦。”
马腿都没断。但它们很紧张,原地踏步,急不可耐地想离开狭窄封闭的车厢。我们放下栏板,牵着它们跨过两节车厢间的钩连栏,它们低垂着头站在木栏上,在西部沙尘飞扬的燥热空气里,迅疾扇动着双耳。然后,我们回到乘客车厢,把随身装备收拾好。火车司机是个宽肩膀、罗圈腿的粗壮汉子,他和老仆人一起走下了车厢,直到走到我们跟前才指了指前方,我们都看得很分明。
“走到那头的山脊,就是德巴利亚城的主路——看到那块路标了吗?你可以在女人窝里逗留个把钟头,但别费事问那些臭婆娘要什么东西,因为你要了也白要,”他压低了嗓门说,“她们吃男人,大伙儿都这么说。小伙子们,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她们……吃……男人。”
我觉得,和这种说法相比,皮人的传说倒更可信了,但我什么也没说。很显然,司机刚刚也被晃得不轻,他的一只手和杰米的手一样红彤彤的。不过,司机的红是摩擦生热导致的,很快就会褪去。而杰米的手,直到他入土,都会是红色的,看上去就像在血水里浸过。
“她们可能会招呼你,或是承诺你这个那个的。她们甚至会把奶头露给你看,因为她们明白年轻人无法忍住不去看那种东西。但你甭去管。承诺什么的,左耳进右耳出;奶头什么的,眼不见为净。你们就径直进城里去。骑马的话,用不了一小时。我们得找一伙儿工人来,把这辆破婊子车扶正。铁轨还好,我检查过了,只是被该死的盐碱尘土蒙上了,别的没事儿。我估摸着你们没法给现金让人过来,但如果你们能写字——我觉得像你们这样的绅士小伙儿肯定会写——你们可以给他们写一张预付书、打个白条什么的……”
“我们有钱币,”我说,“足够雇用一队工人了。”
火车司机听了这话,眼睛都瞪圆了。要是我告诉他,我贴身背心的内袋里藏了父亲给我的二十个金币,他的眼珠子恐怕都要弹出来了。
“那牛呢?因为我们需要牛来拉车,如果他们有牛就最好,没有牛,马也行。”
“我们会去车马行问问,看他们有什么牲口可以用。”说完,我翻身上马。杰米把他的弓箭绑在马鞍边,再走到另一边,把十字弩收进他父亲为他特制的皮鞘里。
“别让我们困在这儿,年轻的先生们,”司机说,“我们没有马,也没有武器。”
“我们不会忘了你们的,”我说,“待在车里就好。就算今天找不到工人,我们也会叫辆马车送你们进城的。”
“谢谢您了。记住,离那些女人们远点!她们……吃……男人!”
那天很热。因为马被关了好久,想活动一下筋骨,我们就让马撒欢跑了一会儿,然后才让它们慢慢走。
“范内。”杰米说。
“什么?”
“火车脱轨前,你说你父亲不相信有皮人,但范内信。”
“他是看了最高治安官皮维送来的报告才这么说的,你很难不相信。你知道的,他每堂课都起码说一遍:‘事实开口,智者聆听。’二十三个死者制造了一堆事实证据。提醒你注意的是,他们都不是死于枪伤或刀伤,而是被撕成了碎片。”
杰米哼了一声。
“有两起是灭门案,还是大家族,全死了。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溅得到处都是血。四肢被扯下来再拖走,有些人的残肢找得到——被吃了一部分,还有些索性找不到了。在其中一个惨遭血洗的农场里,皮维治安官和他的副手发现最年幼的男孩的头卡在篱笆墙头,脑壳被砸扁了,脑浆被掏空了。”
“有目击证人吗?”
“有几个。有个牧羊人带着走失的羊羔回家时,看到他的伙伴遭到了袭击。这个幸存者是在临近的山头看到现场的,他带的两条狗冲下山坡,想去帮助另一位主人,也都被撕烂了。那东西爬上山坡,想去追他,却被他的羊群吸引了,于是,这个幸运的牧羊人捡了一条命,逃跑了。他说,那是一只狼,但像人一样直立着。还有个赌徒的女人。那赌徒在当地一个矿井里耍老千,被逮住了。村里人罚了他俩一笔钱,叫他们当夜离开村镇,否则就会被鞭笞。他们遭到袭击时,是在盐矿边的一个小村里。男子奋力反抗。这给了女人时间逃跑。她躲在岩石堆里,一直到那个东西离去才出来。她说,那是头狮子。”
“用后腿直立?”
“就算是,她也没有停下来细看。最后的证人是两个牛仔。当时,他们在德巴利亚河边扎营露宿,旁边是一对度蜜月的曼尼族夫妇,不过牛仔们听到他们的呼叫声才知道有对夫妻住在近旁。他们飞奔过去,看到凶手叼着女人的小腿跑了。那不是个人,但他们发誓说自己看到、并确信它是像人一样直立行走的。”
杰米俯下身,上半身歇在马脖子上,吐了一口唾沫,说道:“不可能。”
“范内说这是可能的。他说以前也有过这种事,尽管这些年没发生过。他相信那是某种突破了既定规则的变异人。”
“所有证人看到的动物都不一样?”
“是啊。根据那两个牛仔的描绘,很像是老虎,身上有条纹。”
“狮子和老虎到处跑,好像流动马戏团里训练有素的野兽而且是在沙土横飞的这里。你确信我们没有被人耍着玩儿吗?”
我还不够老道,不能确定这种事,但也足以知道时局不济,不至于为了恶作剧就派遣两个年轻枪侠大老远的来西部的德巴利亚。这倒不是说,斯蒂文·德鄯在时局安稳的时候是个喜欢瞎胡闹的人。
“我只是把范内告诉我的情况转告给你。牛仔把那对曼尼夫妇的遗骸拖在老雪橇后面,进了城。他们一辈子都没听说过‘老虎’这种动物,但他们描述的确实是老虎。证词就在这里,说他们看到了绿眼睛什么的,”我从背心内袋里掏出范内给我的那两张带着折痕的纸,“想看看吗?”
“我不是个爱看字儿的主儿,”杰米说,“你知道的。”
“是啊,那也好。但记住我的话。他们所说的,和老故事里的插图一模一样,讲的是困在暴冰煞里的男孩。”
“什么老故事?”
“‘勇者心’提姆的故事——《穿过锁孔的风》。没关系。这不重要。我知道那两个牛仔可能喝醉了,他们只要靠近有酒水供应的小村镇就准保喝个大醉,不过,如果证词不假,范内说那个生物应该既可在人形和兽形间转换,又可以变成不同的兽体。”
“你说有二十三个死者。啊呀呀。”
一阵大风吹来,卷起前路的盐碱。马受惊了,我们掀起围巾,捂住了口鼻。
“好热啊!”杰米说,“还有这该死的尘土。”
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闲话太多了,他就此沉默了。我是无所谓的,因为还有好多事要思考。
走了不到一小时,我们就到了山腰,可以俯瞰到一片晶晶亮的白色女人堂。这是一片男爵领地大小的居所。住户的尽头,顺着一条细细的溪流而下的,是一大片绿油油的果园,似乎还有一个葡萄藤架。一看到这情景,我的口水都冒出来了。上次吃葡萄时,我还是个嘴上没毛的小男孩呢。
围墙很高,为了防范窃贼,墙头插了些碎玻璃,在日光下反照出晃眼的白光,但木门大敞着,好像在发出邀请。门前,有个女人坐在一张看似王座的椅子里,身穿一袭白色平纹细布裙,白绸兜帽像海鸥双翼似的笼在她头上。走近了再看,我发现那把宝座是铁木所制。显然,除了金属椅,再没有别的座椅能够承担她的体重了。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庞大的女巨人,简直可以匹配传说中的不法之徒大卫·奎克。
她的腿上堆满了针线活。大概是在织一条毯子吧,但搁在那样雄壮的桶形身躯、足以给两个孩童遮阳蔽日的庞阔胸部之前,好像比手帕大不了多少。她看到了我们,放下手里的活计,站了起来,身高足有六英尺半,甚至再高点。山谷里的风减弱了,但依然可以掀动她颀长大腿边的裙裾。布料迎风招展,猎猎作响,让人想到鼓满风的船帆。我记得司机说她们吃男人,但她把巨大的拳头抵在宽阔的额前,并用另一只手轻轻提起裙角,向我们施了个地道的屈膝礼,我还是忍不住勒马停步。
“尊敬的枪侠,向你们致敬。”她高声说道。那是一把浑厚的嗓音,但也不太像男子的中音。“我代表萨罗尼以及居住此地的众女子向你们问好。祝你们天长夜爽,万寿无疆。”
我们也将拳抵触眉头,更慷慨地祝福她。
“你们是从内世界来的吗?我看得出来,对于这片地儿来说,你们的衣裳还不够脏。不过很快就会脏透了,只要你们住个一天半夜的。”说完,她朗声大笑,笑声不亚于一阵远雷。
“我们是从内世界来的。”我来回答,因为很明显,杰米是不会张口的。平日里他就不多言,眼下索性紧闭双唇,一声不吭。她的身影映在身后的水洗白色的围墙上,仿佛高耸的珀斯王。
“你们是为了皮人而来的吗?”
“是的,”我说,“你们是否见过他?还是道听途说的?若非亲眼所见,请容我们道谢后继续前行。”
“不是‘他’,少年,千万别说那是个人。”
我仅用目光作答。她虽然站着,却几乎能平视我的眼睛,而我还坐在马鞍上。我的马“小乔”可是匹高头大马。
“是‘它’,地狱深沟里来的恶魔,”她接着说道,“我能确信,如同确信你们俩是艾尔德光明族的枪侠。它可能曾经是人类,但现在绝不是了。没错,是我亲眼所见,看着它行凶作恶。如果你们原地等待,不挪窝,你们也能亲眼看到它造的孽。”
她没等我作答,转身走进敞开的大门。裹在白棉布裙里走动的她,真像顶风逆行的单桅帆船。我瞧了瞧杰米。他耸耸肩,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我们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如果火车司机不得不等一会儿才能把“小玩意儿”扳回正轨,那就让他等吧。
“爱伦!”她的喊声俨然是用足底气的,我们仿佛听到女人对着电子扩音器嚎叫。“克莱米!布里安娜!拿吃的来!要肉、面包和麦芽酒——要纯酿的,不要烈性的!搬张桌子出来,别忘了桌布!马上把福尔图纳带出来!赶紧的!都给我赶紧呐!”
都吩咐完了,她回到我们面前,小心地提起裙摆,以免蹭到套在她那双巨足上的小黑船边的盐碱尘粒。
“女士,感谢您乐善好施,但我们真的必须——”
“你们必须吃,这就是你们必须做的事,”她说,“我们就在路边搭个餐桌,万一你们倒胃口也好办。因为我很清楚,蓟犁那些人是怎么说我们的,我们都清楚。只要女人胆敢自己过活,男人们就会说同一套闲话,我懂。这会让他们怀疑自个儿的家伙还有没有用。”
“我们没有听说——”
她大笑起来,胸部起伏如波涛汹涌。“年轻的枪侠先生,你真有礼貌,也非常机灵,但我吃过的盐多过你嚼过的饭。我们不会吃了你们。”她的双眼炯炯闪亮,和她的鞋一样是纯黑色的。“尽管你们吃起来一定很美味,我觉得——可能两个都是。我是萨罗尼修道院的院长艾菲琳娜,赞美上帝和基督耶稣。”
“蓟犁的罗兰,”我说,“这位杰米也是从蓟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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