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卷(上) 第二章
她可以听见身后的声音,那是爪子在森林里的落叶上搔爬的声音。提卡浑身的肌肉紧绷,但试着假装没听见,好诱引对方毫无防备的靠近。她稳稳的将剑柄握住,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可以清楚的听见沉重的呼吸声。接着,一只爪子放上了她的肩膀!提卡立刻转过身,挥剑砍去……德丝拉警觉状况不对,尖叫着往后躲。坐在吧台旁的客人大笑起来。提卡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的和血一样。她的胸口扑通扑通的跳,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德丝拉,"她冷冷的说,"看看你是什么德行,跟溪谷矮人差不了多少。也许你和汪汪交换一下工作会比较好,你去倒垃圾,我让他来跑堂好了!"德丝拉原先正跪在地上捡拾那些漂浮在一滩啤酒上的餐具碎片,这时她抬起头来说,"也许我是该这么做!"女侍哭了起来,再度把手中的碎片丢回地上。
"长枪战争的女英雄提卡·马哲理,你自己来跑堂吧……还是你现在太高贵了,不屑做这种事?"德丝拉用谴责的眼光忿忿的瞪了提卡一眼,把地上的碎片踢开,像一阵风似的冲到旅店外。
当大门被轰然一声撞开的时候,它重重的撞上门框,提卡脑海中浮现出木头上的刮伤,皱起眉头。尖酸刻薄的言辞浮上嘴边,但她知道自己会后悔自己所说的话,硬生生的将它们吞回去。
大门就这样敞开着,让夕阳的光芒照进旅店中。落日的橘红色光芒照在擦的发亮的吧台上,同时也在玻璃器皿上闪闪发光。甚至在地上的那滩啤酒里也映射出光芒来。这光芒像是爱人的手一样轻抚着提卡的火红卷发,美丽的景象让许多客人都止住笑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美景佳人。
这些提卡都没注意到。她现在正为了自己的暴躁而感到悔恨不已。她往窗户外看去,正好看见德丝拉用围裙擦拭着眼角。一个客人走进旅店,顺手将大门关上。夕阳的余晖消失了,让旅店又再度陷入带着凉意的阴暗里。
提卡揉揉眼睛。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她悔恨交加的质问自己。那毕竟不是德丝拉的错。是我自己内心的感觉在作怪!我几乎希望现在还有龙人可以砍杀。至少我知道我害怕的是什么,至少我可以用双手和它们作战!我要怎么对抗我甚至不确定的东西?点菜、要酒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笑声又重新响起,在最后归宿旅店里回响着。
这就是我从战场回来所追求的。提卡抽噎着用抹布擦擦鼻子。这就是我的家。这些人就像夕阳一样的温暖又和善。我的四周都是可爱的声音——笑声、友善的招呼、狗狗舔东西的声音……舔东西的狗狗?!提卡呻吟着从吧台后跑出来。
"汪汪!"她无助的看着溪谷矮人,口中大喊着他的名字。
"酒酒打翻,汪汪擦干干,"他看着她,一边高兴的把手在嘴上抹来抹去。
几个老客人笑了起来,但是有几个新来的,刚到这家旅店的客人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溪谷矮人。
"用这条抹布擦!"提卡边虚弱的对着客人露出抱歉的笑容,边用嘴角挤出回答来。她把抹布丢出去,汪汪一把接住。但他只是拿着抹布,用疑惑的表情瞪着它。
"汪汪要布布干嘛?""擦干打翻的酒!"提卡斥责道,边试图用长裙把他给遮起来,不要让客人看见;可惜似乎不太成功。
"喔!汪汪不要,"汪汪认真的说。"汪汪不要把好布布弄脏。"他又把那块布递给提卡,再度趴在地板上,开始舔着现在已经混进泥巴的啤酒。
提卡脸烫的快要烧起来,一把抓住汪汪的领口,把他提起来,左右摇着他。
"用抹布!"她气愤的压低声音说。"客人们都被你搞得吃不下饭了!你把地擦干净之后,我要你去把壁炉旁边的那张大桌子清干净。我在等一些朋友——"汪汪睁大眼睛看着她,试图听懂这些复杂的命令。以溪谷矮人的标准来看,他算是个少见的天才。他才到这里三个礼拜,提卡就可以教他数到三(很少有溪谷矮人能够数超过二、更别提三了)而且也终于把他身上的臭味给弄掉了。
他新学到的本事和干净的外表,可以让他在溪谷矮人的国度中称霸,但是汪汪并没有这样的野心。他知道没有国王可以过的像他一样——"擦干净"倒掉的啤酒(如果他的动作够快)还有把垃圾"拿出去",这些好差事都只有他能做。但是汪汪的天赋毕竟有限,提卡现在的要求就太高了。
"我在等朋友,所以——"她准备从头再说一遍,最后还是放弃了。"喔,算了吧。把这里擦干净就好——*给我用抹布,*"她认真的补上一句,"然后再来问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汪汪不能喝?"汪汪刚开口,就看见提卡愤怒的眼神。"汪汪擦。"溪谷矮人失望的叹着气,把抹布甩来甩去,口中喃喃念着"浪费好啤酒",接着他又捡起几块破掉的酒杯碎片,瞪了一阵子之后,奸笑着把它们塞进衬衫的口袋里。
提卡花了几秒钟的时间试图想通他要拿这些来干什么,后来还是决定不要问比较好。提卡回到吧台后面,抓了一些杯子,努力的把它们盛满。同时还得假装没看见汪汪不小心割破了手,现在正掂着脚跟,饶富兴味的看着手上滴下的血。
"你……呃……看到卡拉蒙了吗?"提卡小心的问溪谷矮人。
"没耶。"汪汪边把沾满血的手往头上擦,边说。"可是汪汪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啵"他立刻满怀期待的跳了起来。"汪汪去找?""不准!"提卡皱着眉头说。"卡拉蒙在家。""汪汪不觉得,"汪汪边摇头边说。"太阳下山之后就不会——""他在家!"提卡生气的大喊,溪谷矮人吓得躲到一边去。
"要不要打赌?"汪汪非常小声的说。这几天提卡的脾气和她火红的头发一样的猛烈。
汪汪运气不错,提卡没听见。她装完了酒,把它们送到坐在门边的一群精灵的桌上。
我在等朋友,她喃喃自语道。很好的朋友。曾经有一度她是那么兴奋,渴望想要见到坦尼斯和河风。但是现在……她叹着气,心不在焉的把杯子递出去。神哪,她暗自祈祷,让他们快点来,赶快走吧!没错,最重要的就是赶快离开!如果他们留下来……如果他们发现……提卡的心沉了下去。她的嘴唇颤抖着。如果他们留下来,一切就完蛋了。
就这么简单,她的一辈子就完了。她突然之间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痛苦,急急忙忙的把啤酒放在精灵的桌上,眼眶湿润的转身离开。泪眼模糊中她并没有注意到那些精灵对着啤酒交换着奇怪的眼神,因为她根本忘记了精灵们点的是葡萄酒。
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提卡一心只想赶去厨房,在那里没人看见,她可以放心的大哭。精灵们忙着找另一个女侍换酒;而汪汪,此时则满意的叹口气,重又趴在地上,快乐的舔着剩下的啤酒。
半精灵坦尼斯站在一个小丘上,看着眼前漫长的泥泞道路。他护送的女子和座骑在他背后一段距离的地方等着他。那个女子和他的座骑一样,都需要休息。虽然她的骄傲让她强忍住疲倦,但是坦尼斯注意到她死灰的脸色和疲倦的身躯。今天,她甚至有一次在马背上打起盹来,如果不是坦尼斯强健的臂膀扶住她,可能就一家伙掉了下去。因此,虽然她急着要赶到目的地,但是当坦尼斯提出独自探路的要求时,她并没有抗议。他扶着她下马,并且看着她在一座浓密的灌木丛中休息。
对于让她一个人独处,他感到有些不安。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背后紧追不舍的邪恶生物已经被甩开了一段距离。即使他们俩人都累得全身酸痛,但不眠不休的赶路还是有了代价。坦尼斯希望能够一直保持这样,直到他将同行的伙伴交给克莱恩上唯一可以帮助她的人。
他们从日落开始就马不停蹄的赶路,试图躲开从帕兰萨斯城就紧追不舍的那个恐怖生物。至于它是什么,即使坦尼斯用尽一切在战时的经验,也无法推断出来。这让对方更为可怕。要找的时候永远看不见,它只会不经意的出现在你的眼角。他的伙伴似乎也可以感知到对方的存在,但是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因为太过骄傲而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害怕。
当离开那片树丛的时候,坦尼斯感到一阵罪恶感。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让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他不应该浪费宝贵的时间。他身上的每种战士本能都在不住的抗议。但是有件事他一定得要做,而且要单独的做,不然就变成了一种亵渎。
因此,坦尼斯现在站在一座丘陵的山脚下,鼓起勇气往前走。任何旁观的人都一定会误以为他是要和一个食人魔作战。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半精灵坦尼斯正踏在回家的路上。这对他来说又期待又害怕。
太阳已经开始渐渐的西沉。在他到旅店之前天就会黑了,而且他很不喜欢天黑之后在这条路上行走。但是,一到了那边之后,这场恶梦般的旅程就会结束。他会把这个女子交给有能力保护她的人,继续赶往奎灵那斯提。但是,他一定得先面对这个。半精灵坦尼斯叹了一口气,把绿色的兜帽套上,开始往山上走。
当他爬到山顶之后,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一个盖满青苔的大石上。有那么片刻,他陷入过去的回忆中。他闭上双眼,感觉到泪珠在睫毛下隐隐的滚动着。
"笨旅行,"他可以听见矮人的声音在他的记忆中。"我做过最傻的一件事!"佛林特!我的老友啊!我撑不下去了,坦尼斯想。这太痛苦了。我怎么会同意要回来的?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只有痛苦和不堪回首的记忆。我的生活终于安定下来了。
我终于过着平静而且快乐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答应他们回来?他断断续续的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大石。两年前——到了这个秋天就三年了——他爬上这座小山,和他的老朋友佛林特·火炉碰头。那时他像往常一样靠在这里刻东西,嘴也不休息的抱怨着。这场会面启动了一连串撼动世界的事件,造成了被后世称为"长枪战争"的抗战,这场战争把黑暗之后赶回了深渊,同时也击溃了龙骑将的力量。
现在我是个英雄了,坦尼斯想,边闷闷不乐的看着身上穿着的各种配备:索兰尼亚骑士的胸甲;绿色的丝质腰带——这是西瓦那斯提的荒野跑者的标志,他们是精灵们最精锐的部队;卡拉斯勋章,矮人最高的荣誉;还有许多其他的。
没有任何人——不管是人类、精灵、或是半精灵——曾经接受过这么多的表扬。这实在太讽刺了。讨厌盔甲、讨厌礼仪的坦尼斯,现在竟然被迫要穿着这些东西,以符合他的身分!老矮人不知道会笑成什么样子。
"你——当英雄啦!"他几乎可以听见矮人嘲弄的声音。但是佛林特已经去世了。他在两年前的春天就在坦尼斯的臂膀里过世了。"为什么要留胡子?"他发誓自己几乎又听见了佛林特的声音,那是当矮人第一次看到他从路上走来时所说的话。"你本来就够丑了……"坦尼斯微笑搔着克莱恩上没有精灵长得出来的胡子,这络腮胡是他人类血统显而易见的特征。佛林特一定很清楚为什么他要留这个胡子,坦尼斯想,边唏嘘不已的看着那块大石。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他知道我内心深处灵魂的挣扎。他知道我要学到教训才行。
"我学到教训了,"坦尼斯对着只留在他脑海中的老友说。"我学到了,佛林特。但是……喔,我好难过!"炊烟的味道惊醒了坦尼斯。这和夕阳的余晖提醒了他还有一段距离要走。
半精灵坦尼斯转过身,看着他渡过苦乐参半的年少时刻的山谷。他再转过身,低头看着索拉斯。
他上次看到这座小镇是秋天的时节。那时山谷里的白杨树染着红和金的颜色,和卡洛理山脉的深紫色以及天空的湛蓝色都倒映在水晶湖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山谷上飘着一层淡淡的烟,那是小镇中每个家庭里飘出的炊烟,这是那座曾经完全建造在树上的小镇所飘出来的炊烟。他和佛林特看着掩映在树叶中的住家一家一家的亮起了灯火。索拉斯——树城——克莱恩上少数的美景。
一瞬间,坦尼斯的眼中可以看到两年前完全相同的景象。然后影像模糊了,那时是秋天,现在已经是春天了。炊烟依旧没有消失,但是现在它们大多数是从建造在地面上的房子中飘出来的。四周看来欣欣向荣,但是在坦尼斯的眼中,这只不过是更加强调了这块土地上的伤痕;永远磨灭不了的伤痕。虽然这些伤痕上有着锄头耕耘的痕迹,却固执的依旧不肯消失。
坦尼斯摇摇头。每个人都认为,黑暗之后位于奈拉卡的恐怖神殿摧毁之后,战争就结束了。每个人都急着想要耕耘那些被龙焰所伤的焦黑土地,想要忘却过去的痛苦。
他的视线落在小镇中的一个巨大的焦黑圆形上。在这里,什么都长不出来。
没有锄头、没有犁可以耕种这些被龙焰烘烤、被龙骑将所残杀的无辜之人的鲜血所渗透的土壤。
坦尼斯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他可以想像这块地方对于那些急着想要忘记的人来说,有多么的碍眼。他很高兴还有这块地,他希望这里会永远保存下来,永远。
他低声的吟诵着伊力斯坦在法王之塔中祭拜那些壮烈牺牲的骑士时所说的话。
"我们绝不可遗忘,不然我们将重蹈覆辙——就如同以前一样——邪恶将会再度降临。"坦尼斯沉痛的想,如果邪恶还没来到我们之中,也许还来得及。他脑中萦绕着这句话,转过身快步的走下山。
今天傍晚,最后归宿旅店里面满是顾客。
虽然战争给索拉斯带来无比的毁坏和混乱,但是之后所带来的繁荣和商机已经让不少人开始说"其实战争并不坏嘛"。索拉斯从很久以前就是阿班尼西亚平原上旅客的必经之处。但是,在战争前的日子里,旅客的数量相对的非常少。矮人们——除了像是佛林特这样的叛逆家伙之外——将自己隔绝在索巴丁的地下王国中,并且封锁整个山区,拒绝和其他人有任何的来往。精灵们也是同样的闭关自守,躲在西南方的奎灵那斯提和安塞隆大陆东边的西瓦那斯提森林中不问世事。
战争改变了一切。精灵、矮人和人类现在常常四处旅行,他们的国度对所有人开放。但是,如此脆弱的友好关系可是用险险灭亡的危机才换来的。
最后归宿旅店——从以前开始就因为好酒和欧提克的辣马铃薯而着称——现在更受欢迎了。饮料依旧醇美,马铃薯也跟以往一样的香辣——虽然欧提克已经退休了——但是这家旅店真正成名的原因是因为它已经成为某种值得纪念的象征。
长枪英雄们——现在大家都这样叫——在过去的日子里曾经常常造访这里。
事实上,欧提克在退休前,曾经审慎的考虑过要在壁炉旁的桌子上摆个铜牌——上面写着类似"坦尼斯和同伴们在此饮酒。"的话。幸好提卡用尽一切手段反对(只要想到坦尼斯看到了会怎么说,就让她双颊发烫)才让欧提克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欧提克会永不厌烦的对着客人讲述那天蛮族女子跨进旅店,唱着奇怪的歌谣,用蓝色水晶杖医好了大神官韩德瑞克,带来了真神存在的第一个迹象。
提卡后来接手旅店,希望有天能存够钱买下它。但是她今天暗自祈祷欧提克能够休息一下,不要再度提起那个老故事。可惜,看来她的祈祷是白费了。这里有几群精灵从西瓦那斯提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参加索拉斯特伦——奎灵那斯提的领导人,太阳咏者的丧礼。他们不只鼓动欧提克说那个故事,同时还自顾自的谈论那些英雄赶走绿龙湛青的故事。
提卡看见欧提克意味深长的往她的方向看来——事实上,提卡本身就是那些解救了西瓦那斯提的英雄之一。她摇摇头,红发卷起了一阵红色的波浪,暗示他不要开口。*这段故事*是她少数不愿意提及,甚至想起的冒险经验。事实上,她每天晚上都会祈祷自己能够忘记那个地方所带来的恶梦。提卡闭上双眼,希望那些精灵会岔开话题。她现在有自己的恶梦要面对。
她不需要过去的恶梦再来骚扰她。"就让他们早点来,早点走吧,"她低声的对自己说,也对神明祈祷着。
太阳已经落下了。越来越多的客人涌进来,要酒的要酒,点菜的点菜。提卡已经跟德丝拉道过歉,两人一起掉了一阵子眼泪;现在则正里里外外的忙着。
每次大门打开,提卡都担心的探头探脑,同时她还慢慢的发现,欧提克的声音开始盖过了旅店中的喧闹。
"……我如果没记错,那是个秋天美丽的傍晚,当然,我那天也是忙乱的跟着龙人军官一样。"总是会有人大笑。提卡咬紧牙关。欧提克现在有了一大群忠实的听众,看来正欲罢不能。"那时旅店还盖在树上,在龙人摧毁这里之前,我们镇里的每栋房子也都是一样的。啊,以前景色多么的美。"他叹口气——照惯例他总要叹口气,挤几滴眼泪出来。群众跟着同情的鼓噪起来。"我刚刚说到哪了?"他擤擤鼻子,这也是固定的剧码。"啊,没错。我刚刚讲到,我正在酒吧后面,当门打开的时候……"门打开了。彷佛事先安排好的一样,时间抓的恰到好处。提卡拨开一绺黏在额头上的发丝,紧张的抬头看着。突然整座旅店陷入一片寂静。提卡全身紧绷,指甲陷进手掌中。
一个高大的男子,高大到必须弯着腰走进来,站在门口打量着四周。他有着一头黑发,表情冷漠严肃。即使隔着一层毛皮大衣,依然从他的举止看得出他拥有壮健的肌肉。他一眼扫过整个旅店,留心是否有任何危机和可疑的人物。
但那只不过是个反射性的动作,因为当他锐利的眼光看见提卡时,他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张开手臂。
提卡迟疑了一下,但是老友的身影让她感到难以抗拒的思念涌上心头。她奋力推开群众,奔进他的怀抱中。
"河风,我的好友!"她泣不成声的说。
河风抓住怀里的女子,毫不费力的像是举小孩的一样将她举了起来。群众开始欢呼,用酒杯敲击着桌面。大多数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长枪英雄,彷佛是欧提克的故事带他前来的一样。他甚至连时间都配合的刚刚好!众人不禁都着迷了。
在放下提卡之后,这名高大的男子脱下了毛皮大衣,露出了平原人的酋长所穿着的外罩式上衣。上面的V型领点缀着象征平原人各个部落的毛皮花色,这也代表着他所统领的势力范围。他英俊的脸孔比提卡上次看到的时候要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也多了一些风霜和日晒的刻痕。但提卡从他的眼中看得出来,他已经找到了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宁静和祥和的生活。
提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飞快的转过身去,可惜还不够快。
"提卡,"由于在家乡住了好一段日子,他的口音又重了起来,"好高兴看见你过的很好,而且还依然这么漂亮。卡拉蒙呢?我等不及要——怎么了,提卡,发生了什么事?""没事没事,"提卡沙哑的说,边眨着眼睛,摇晃着满头红发。"来这里坐,我替你在壁炉边留了一个位置,你一定又饿又累了。"她带着他穿过人群,不停的说话,不留给他任何机会开口。群众也不知情的帮助她,摸着河风的斗篷、发出赞叹声、试图和他握手(平原人觉得很野蛮的一种习俗),或者是把酒拿到他面前。
河风逆来顺受的接受了这一切,跟着提卡穿过这些兴奋的人群,手中紧紧的抓住一把精灵手工打造的宝剑。他严肃的面孔变得更为漠然,不停的打量着窗外的景色,彷佛急着想要逃离这吵杂、喧闹的环境,回到熟悉的野外去。幸好提卡有技巧的推开了更多烦人的顾客,让她的老朋友坐在靠近厨房旁的一张桌子边。
"我马上就回来,"她丢给他一个笑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立刻奔进厨房。
欧提克再度提高了声音,同时还有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欧提克的故事刚刚被打断了,他正在使用他的拐杖——索拉斯传说中最可怕的武器——来恢复秩序。
这个酒保现在跛了一条腿,但是却更喜欢说相关的故事。至于他的腿是怎么瘸的,根据他的说法,这都是因为他单枪匹马的打败了入侵的龙人部队。
提卡拿了一整锅的辣马铃薯回来给河风,一边恼怒的瞪着欧提克。她知道这背后真正的故事,他的腿是在被从地板下的藏身之处拖出来的时候受伤的。
但是她从来不曾跟任何人说。在内心深处,她把这名老人当作自己的父亲看待。
他收养了她,并且把她养大。在她父亲失踪之后,是欧提克给了她工作的机会,免得她沦为窃贼。反正,只要让他知道*她*还记得真正的原因,至少可以让他的故事不会继续夸张下去。
当提卡忙完之后,群众稍稍的安静了下来,让她终于有机会和老朋友聊天。
"金月和你们两人的儿子怎么样?"她注意到河风阴沉的打量着她,故作轻松的问道。
"她很好,要我转达她的问候之意,"河风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我的儿子"——他的眼中满是骄傲之色——"才只有两岁,但是已经这么高,而且骑马骑的比大多数战士都要好。""我真希望金月能和你一起来,"提卡叹了口气,不希望河风听见。在开口回答前,高大的平原人静静的吃了几口食物。
"诸神给予我们的祝福,让我们又要再有两个宝宝了,"他用奇异的眼光打量着提卡。
"两个?"提卡愣了一会儿,"喔,双胞胎!"她高兴的大喊。"就像卡拉蒙和雷斯——"她突然咬住嘴唇,不愿再继续。
河风皱起眉头,比了个驱除邪恶的手势。提卡双颊飞红,连忙看着窗外。
她的耳朵里面不断的有嗡嗡声。室内的温度和噪音让她晕眩。她吞下口中苦涩的感觉,强迫自己询问金月的近况,过了一阵子之后,她甚至能听见河风的回答。
"……世界上的牧师仍然太少。有不少人皈依了真神,但是神的力量来的依然缓慢。她努力的工作,我认为她太努力了,但是她却每天越变越漂亮。我们的女儿都拥有和她一样的金色头发——"宝宝……提卡哀伤的笑着。河风看见她的表情,闭上了嘴,把眼前的食物推开。"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比这次的重聚更让我期待了。"他缓缓的说,"但是我不能够离开我的子民太久。你知道我任务的急迫性。卡拉蒙在——""我要先去检查你的房间了,"提卡飞快的站起身,忙乱中甚至打翻了河风的饮料。"那个溪谷矮人应该要去帮你铺床。我猜他多半偷偷睡着了——"她急忙逃离那里。但是她并没有走上楼去。她站在厨房的后门外,让夜风降低她滚烫双颊的温度。"让他快点离开!"她低声说。"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