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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那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放夏洛特在费尔法克斯大道和威洛比大街的路口下车,他驱车离去之后,附近没有人在看她,所以她只好凭听觉判断交通情况。前方的车辆咆哮着从左到右开过,夏洛特一直等着,直到面前的声音停止,引擎的声音变成在右方前后移动后,她信心十足地走下路缘,利用引擎声的大小让自己保持直线前进,免得走出了她看不见的斑马线。
走下路缘,她想道,我做到了,很好,我做到了。在车里用拉斯卡塞视角看见的东西,大概不会是那群人口中的“自由公路”,但也……但也无疑上了公路的人口匝道!比我所在的地面道路不知高了多少个层次。
夏洛特把不停颤抖的双手捏成拳头。
她的住处有一瓶波旁威士忌,不一定还有香烟,但此刻她很需要抽上两口。上了另外一头路缘后,她摸索着穿过7-11便利店的停车场,留神听着有没有车子忽然转进来或是倒出去,熬了许久,终于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她。
透过彩色玻璃窗,夏洛特从商店内看见了自己,影像不算特别清楚,但足够让她抬头挺胸走路了。她笑着朝视角的方向挥挥手,免得对方在她走到门口前扭头他顾。
这个动作让她回忆起自己向达芙妮挥手的时刻,那大概是半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为什么要朝达芙妮挥手?夏洛特又开始琢磨。你好?我在这里?达芙妮·马瑞蒂又不是年轻的自己!
走进便利店,她连对方是男是女也没有注意,就把视角切换到柜台后的收银员身上。一包万宝路香烟滑过柜台上的打火机和小罐装清凉油,停在夏洛特面前,她拿出钱包,收银员适时别开视线,她只好凭感觉摸出两张一美元——她总是把一块钱的钞票叠成一个个方块,5块钱的折叠两次,
10块钱的只折叠一次,20块的展开放置。她能看见收银员找给她的两个硬币,不需要用手去摸就知道它们的面值。
走出便利店,她站在炎热、带着烟火气的微风中,浮光掠影地试验路人的视角,想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像;这种日子她过了不少年,已经学会在许多人之中一眼认出自己的技巧。几秒钟后,她在一个男人的视野中找到了自己。那名男子坐在威洛比大街对面公共汽车站的长椅上,他非常贴心地望着夏洛特走过十几码距离,来到住处那幢楼的大门前。甚至在夏洛特沿着草坪边的步道走到她所住那套公寓的门口时,那男人也始终没有转开视线;有些时候,她不得不摸着其他几套底层公寓的墙壁和窗户给自己引路。
通过触觉,她把钥匙插进前门的门锁,进去之后立刻拴好门闩。她习惯于不拉窗帘,因此通过街对面那名男子的双眼,夏洛特能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的剪影,但那个视角没有太多用处,她很快便放开了。
空调让公寓保持凉爽,和街上难闻的汽车尾气和调味酱味道相比,室内器物和湿润花泥的淡淡清香非常使人安心。
夏洛特把钥匙挂在门旁的钩子上,在地毯上连走三步后,又走了一步,穿着橡胶底乐步鞋的左脚便踩上了厨房的瓷砖地板。
她剥开烟盒外的包装纸,拿出一根香烟。厨房台子的抽屉里有好几个打火机,碗碟橱有酒杯,丽光板台面的桌子上有一瓶“野火鸡”。十秒钟后,她已经坐在了桌子旁,往酒杯里倒了些波旁威士忌;她擦亮打火机,用手指试了试,确保火苗燃了起来,然后慢慢把打火机移向香烟,连续吸了好几口,直到舌头尝到烟气的味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放下打火机,喝了一口波旁威士忌;隔了几秒钟,她吐出那口烟,紧张的肩部肌肉随之松弛了不少。
但是,她的心跳仍旧比平常更快,她知道这是因为那段脱离正常时间边界的短暂经历。那果然是真的,夏洛特谨慎地斟酌着这个念头:你真的可以进入更高的维度,从外部观察我们生存的四维时空。她听过那些人讨论这个话题,但现在终于看见了拉斯卡塞和戈尔兹谈论的场景。
假如他们要自相残杀,她想道,还是让可怜的老家伙拉斯卡塞活下来吧。要是他也赞同戈尔兹的决定,我不必前去刺杀弗兰克·马瑞蒂,那该多好啊!显而易见的是,局势和我得到那个命令的时候已经迥然不同。这个被生活击垮了的老马瑞蒂,他拥有我们需要的情报,要是我枪杀了年轻的马瑞蒂,说不定他立刻便会化为一缕青烟。谁知道呢?那老家伙听起来确实是来自未来的访客。
我也将成为一名来自未来的访客。
夏洛特又狠狠抽了一口香烟,灌下一口威士忌,吞咽的时候,她放开肌肉,让自己从头顶到指尖都颤抖起来——顺便还可以弹掉烟灰。她意识到自己体验到的紧张感实际上夹杂了很多期待。
她想道,这能行,我不需要杀死马瑞蒂,而且,我的想法能够成功。我将抛弃这段人生,就好像对待擦过污物的纸巾。扔开它,洗掉关于它的所有记忆。
夏洛特回忆起昨天夜里在帕萨迪纳的事情,她帮助戈尔兹把一名年轻男人骗上巴士车。等年轻人上了车,戈尔兹用电击枪打昏了他,然后拿胶带贴住他的嘴巴、手腕和脚踝。半个小时后,他们让夏洛特在圣贝纳迪诺的阿罗海德儿童医院门口下车,在这半个小时内,那名年轻人没有动过一下,他也许已经死了。
夏洛特一口饮尽剩下几盎司威士忌,烈酒仿佛深水炸弹般在体内爆开,暖意瞬间涌人整具躯体。她站起身,走到水槽前,放下空酒杯,用水浇灭烟头,然后把湿淋淋的过滤嘴扔进废纸篓。她回过身,走在客厅的地毯上,这时候她想起了艾利斯,她的最后一任男朋友。艾利斯说,伊丽莎白·泰勒在《朱门巧妇》和《青楼艳妓》这样的旧片中一点儿吸引力也没有,因为她现在的样子总会不时浮现在眼前。
夏洛特向侧面走了几步,踏上浴室的油毡地面,微弱的来苏水和铁锈的气味钻人鼻孔。她打开药品柜,拿下一个手掌大小的瓶子,把里面的婴儿香波挤了些在掌心,她细致地洗着双手,每个手指的指尖都要耐心揉搓。冲掉香波的时候,她几次撩起少许热水,从鼻梁的位置开始,向外清洗双眼的睫毛。
她只见过两次年轻的弗兰克·马瑞蒂,每次时间都不长,而且都是通过他12岁女儿的视角:昨天下午一点钟,弗兰克和女儿面对面坐在意大利餐馆里;在此之前5个小时,他和年老的自己并排坐在自家厨房的餐桌前。
年轻的弗兰克是不是和夏洛特一样,把老人当作了自己的父亲?老人是不是这样告诉他的呢?
夏洛特回忆起年轻的弗兰克的面容——乱蓬蓬的黑发底下,是一张瘦削、温和、富有感情的脸,和老人那副颓败、臃肿的模样少有相似之处。两人的声音也截然不同,年轻的弗兰克有一把清澈的男高音,而老人说起话来则既嘶哑又粗糙。她绝不会把两个人看成同一个人,伊丽莎白·泰勒效应没有机会出现。
她压低下颚,仿佛要用口哨吹出极低的音符,然后睁大双眼,左手食指沿着下眼睑走动,摸到塑料巩膜壳的下缘。手指轻轻向内用力,巩膜壳从义眼台中脱了出来,落入掌心。
几秒钟过后,她对右眼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夏洛特开始清洗两颗人造眼球,用手指翻弄着柔软的塑料义眼。
洗干净之后,她用毛巾吸去水分,小心翼翼地将之放进有丝绸衬里的眼镜盒,啪的一声关上盒子,搁在抽水马桶上方的物品架L。
她没有阖上眼睑,打算让珊瑚珠原本占据的位置换换气。
夏洛特感觉到不远处存在一个视点,于是切换过去。隔壁房间的年轻学生在看电视,克拉克·盖博和费雯丽坐在阳台上,看着一个骑在横鞍上的小女孩;夏洛特朝客厅走了几步,打开自己的电视机,想寻找与画面相配合的声音,但她随即注意到隔壁学生电视顶上的录像机开着——任何一个频道都没有在播映《飘》,那是学生租来的录像带。
学生在早晨七点总是看七台的新闻节目,夏洛特有时候会让闹钟叫醒自己,好通过他的双眼看电视——当然,声音还是来自自己的电视机。不过,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宁可睡觉。
艾利斯很熟悉电影,看电影的时候总是聚精会神。她装出两眼紧盯屏幕的样子,迫使艾利斯也跟着这样做。他读书也很用心,从不跳读和略读。夏洛特经常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透过艾利斯的双眼读书。艾利斯喜欢约翰·D·麦克唐纳和迪克·弗朗西斯的侦探小说,虽说这些书都不错,但她更想遇见一个喜欢勃朗特姐妹的男人。夏洛特在盲眼前只来得及读完《呼啸山庄》和《简·爱》。弗兰克·马瑞蒂说不定爱读勃朗特姐妹的书。
夏洛特叹了口气,拿起手袋和毛巾,数着步子走进卧室。她在床边坐下,横铺开毛巾,拿出手袋里的点三五七史密斯&维森左轮手枪。
她的手指放在扳机护环之外,枪口指着房间角落,揿下弹轮锁掣按钮,把弹轮摇到一侧。她立起枪身,手指推动抛壳顶杆,沉重的弹仓连同5颗没了弹头的黄铜弹壳落入掌心。
5枪!她不禁悚然心惊。5枪,结果却只打碎了一扇窗户。此刻她很高兴自己没能杀死弗兰克。
按照夏洛特的计划,假如弗兰克抬头看她,她在视野中看见自己面对弗兰克,她将举枪对准弗兰克双眼之间正中偏下的位置,免得让自己直视枪口。这样,枪口瞄准的会是弗兰克的胸膛。接下来,只需要扣动扳机就行了。不知中弹后弗兰克是会低头看伤口,还是继续盯着开枪的夏洛特。
尽管她和艾利斯有了肌肤之亲,但关于艾利斯的所有记忆却多半是他在餐厅时的面容——当其他餐桌上的人随意瞥向夏洛特和他的时候。
做爱的时候,艾利斯很少看自己的身体——这不足为奇,她想,艾利斯又不是自恋狂。因此,想到他们之间的狂野激情,夏洛特能回忆起的只有自己的裸体和艾利斯的双手。
莫哈韦沙漠导弹发射井的电池爆炸弄瞎了夏洛特的双眼,这之后的9年间,她有过五六个情人,关于每个人的记忆都只有自己的裸体和一双手。
她一直觉得很奇怪,她和丹尼斯·拉斯卡塞始终没有成为情人,即便是3年前拉斯卡塞招募她的时候,他也没有对夏洛特下手。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罗伯特·杰罗姆老先生,新泽西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富德楼的管理员。她诱惑了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借此接触到外人不得阅读的爱因斯坦档案——夏洛特让老人相信她很爱他,让老人帮助她窃取默塞街爱因斯坦故居地下室里的极敏感文件。
即便是罗伯特·杰罗姆,她能够回忆起的也只有自己的面容和身体,还有他遍布皱纹和斑点的双手。
硬塑料的枪械清洁工具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她小心翼翼地拿出那盒子,在毯子上打开,用手指找到通杆、刷子、枪油和难闻的溶剂。
她是自恋狂吗?如果是的话,那也是逼不得已的。她并不愿意,但到头来却只能通过别人的眼睛,观看自己的身体。
不,她才不是自恋狂——她并不关心这具盲眼的躯体,以及抚摸这具躯体的那个28岁女人。
如果我是自恋狂,她想,那也是年老衰败的马瑞蒂那种自恋狂。我们想返回过去,拯救更加纯粹的年轻自我,免遭威胁他们生活的恶事荼毒。我所做的事,无一不是为了你。我们愿意牺牲自己,甚至强迫自己做理当唾弃的事情,只要能够拯救那个无比珍贵的人,什么龌龊的代价我们都愿意付出。
按照拉斯卡塞所说,人们可能离开现在,逆时间而行,改变某些往事,然后返回牛顿空间中经过改变的现在,还拥有和出发前一模一样的记忆——不对,应当拥有两套记忆:原先的人生和被修改后的人生。爱因斯坦在1928年肯定做了这件事情,莉赛尔·马瑞蒂在1933年很可能也做了这件事情。但我的打算和他们不一样,夏洛特心想,我不回来了。
扔开它,洗掉关于它的所有记忆。
夏洛特曾不耐烦地告诉罗伯特·杰罗姆,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爱情,我诱惑你只是为了得到那些文件。之后不久,老人用她记忆中那双衰老的手,拿自己的衬衫做了个套索,上吊身亡。死去的时候,他因为帮助行窃而获刑入狱,失去了工作和退休金。
老人同时还有犯有包庇罪,因为他替夏洛特揽下了所有罪名。他在监狱里写信到“晚祷”组织给夏洛特安排的假地址,一番辗转之后,信件终于交到夏洛特手上,但她始终没有求人替她看信。
得到拯救的夏洛特·辛克莱尔不会受这些记忆影响,她想着,把点三八口径的刷子拧到通杆上。我会拯救她,然后转身离开,罪孽由我一个人承担就足够了。
宁芙,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哈姆雷特》的台词,在你的祈祷之中,请忘记我的全部罪孽。 
沿着霍利瑞基路的陡坡走向高处的路上,本内特和莫伊拉在前,老马瑞蒂和达芙妮押后,上下车辆经过的时候,他们四个人总要贴近围栏或车库门站成一团。这条小路很是狭窄,若是两辆车迎面遇上,不知他们需要如何处理。
右手边悬在路堤上方的芬芳桉树里,反舌鸟发出嘲弄的叫声,一名拎着水壶给红色陶土罐里的番茄秧浇水的金发女人——注意到了这四个人,满脸不痛快地投来狐疑的视线。本内特拿着纸袋装的苏格兰威士忌,那是他在富兰克林大道的五月节市场随手买的。
接到本内特电话的一个小时后,莫伊拉终于开着车来到市场的停车区。他们换了一辆计程车,本内特和弗兰克七嘴八舌地向莫伊拉解释,他们为何正在亡命天涯——所谓“他们”,莫伊拉自然也在其列;沿着崎岖狭窄的道路爬了不到半英里,本内特就吩咐司机停车。
莫伊拉停下来,踢掉鞋子,本内特见状也跟着停步,等弗兰克和达芙妮赶上来。
“弗兰克,告诉我,这些人是间谍吗?”莫伊拉单腿站立,伸手揉搓另一只脚的脚底。“苏联人,克格勃?”
“我也不知道,”弗兰克停下来,把手提箱换到左手,搭着外套的右臂底下还夹着伦博得。“不过,既然国安局在追查,或许就是苏联人吧。”
“本内特说他们……他们对你和达芙妮开枪?”
“对我开枪,拿枪瞄准我和达芙。两次他们都动了杀机。”他举起手提箱,用袖口擦拭前额的汗水。“莫伊拉,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
“本内特说你告诉他,老嬷的父亲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她笑着说,“知道这个,我就算因为吃午饭一去不返而丢工作也值了。”
弗兰克很想打开手提箱,给莫伊拉看看爱因斯坦的信;但他依然不怎么信任本内特,不想让本内特知道这些信件的存在。“我们昨晚遇到的国安局探员说的,”弗兰克告诉她,“昨天早晨,咱们的父亲也这么说。”
他身边的达芙妮庄重地点点头。
莫伊拉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咱们的父亲?你什么意思?”
弗兰克望向本内特,本内特耸耸肩,别开视线,他显然没有把见过他们父亲的事情告诉莫伊拉。
“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父亲,他回来了,还——”
“咱们的父亲?”她的鞋子叮当一声落在沥青路面上。
“是的,莫伊拉,”弗兰克耐心地解释道,“听说老嬷去世,他就回来了,他想和那群人谈一谈——”
“你和他谈过了?他在哪儿?”
达芙妮弯腰捡起莫伊拉的鞋子。
“他和那些追杀我们的人在一起,”弗兰克说,“他——”
“在哪儿?”她有些站不住脚,弗兰克和本内特同时伸出手,各挽住她的一条胳膊。弗兰克扔下了外套。
“我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弗兰克说,“一个半小时前,我们开车逃跑的时候,他站在老嬷家的草坪上。我们叫他上车,他却挥挥手说声‘快走’!我们没法多等,就离开了。”
“他有健忘症,”莫伊拉说,“一直有,我很确定。”在弗兰克和本内特的搀扶下,她慢慢坐在沥青路面上。棕色亚麻套装的裙子只到膝盖,她不得不让双腿伸在身前。达芙妮皱起眉头,弯腰用手掌去按路面,弗兰克明白她在看沥青是否发黏。
“你不能坐在这儿,”本内特心急火燎地说,“起来,离那幢屋子只有几步路了。”
“莫伊拉,起来吧。”弗兰克说。
达芙妮在莫伊拉身旁弯下腰,对她说:“咱们该离开阳光直射,否则会得皮肤癌的。”
莫伊拉眨眨眼:“亲爱的,你说得对。”本内特拉着她起来。
达芙妮捡起父亲的外套,拿着莫伊拉的鞋子。他们就快爬到山顶,霍利瑞基路在前方急转,汇入比奇伍德路。桉树之间的窄街无一例外坡度都很大。
本内特对树荫下的一幢单层房屋挥挥手,房屋紧贴着左手边的人行道,九重葛的红色花朵遮住了正门和两面窗户。“就是这儿。”他疲惫地说,从裤袋里摸出一串钥匙。
走进房间,就仿佛从阴凉处走进了阳光,因为房屋的整个西面墙壁都是俯视比奇伍德峡谷的窗户。弗兰克和达芙妮跟着本内特和莫伊拉进了门,惊讶地打量宽敞空间四周的白色墙壁,进门的地方和街道平行,有楼梯通往更低的地方,落地窗之外是阳台。下午的阳光照在打磨得极光亮的木地板上,光线仿佛经由水面折射一般从下方打在众人脸上。他在门口放下了手提箱和鞋盒。
“爸,锁门。”达芙妮说。
“这就锁。”弗兰克回身插好门闩。
“很适合拍电影,对吧?”本内特嘟囔道,“在阳台和前门外的街道架起摄像机,房间里有的是地方,足够容纳各种设备。”
厨房位于高处和门口平行的位置,弗兰克在厨台旁的墙上找到了电话。
“电话能用吗?”他走向电话,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中。
“应该可以。”本内特跟上他,莫伊拉和达芙妮走向俯瞰下层空间的栏杆。“斯巴鲁会付电话费。你那位国安局老兄的名片呢?”
弗兰克摸出了裤子后袋里的钱包,抽出名片后,他递给了本内特。
名片的一面只印了一个电话号码,本内特把名片翻过来,另外一面是空白的。
“谁说这位老兄是国安局的?”他问,“除了他自己。”他哐当一声把酒瓶搁在厨台上,“忘了买塑料杯,这下子只能对着瓶子喝了。”
“他是不是真的替国安局干活无所谓,”弗兰克拿回名片。他的说话声音也轻了不少——回声会把音量放得很大。“他不喜欢企图干掉我们的那群人,因此我就喜欢他了。”
达芙妮走到厨台前的父亲身旁,她说:“尤金·杰克逊是个好人。”
莫伊拉转身靠在栏杆上,身后明亮的阳光将她变成了一个剪影。“弗兰克,为什么不给警察打电话?”
弗兰克想起昨天深夜医院里在关掉的电视屏幕中和达芙妮讲话的卡通人形。自称杰克逊的男人似乎很清楚如何应对,而弗兰克确定警方恐怕并不清楚。
他旋即又想起本内特的五万美元。本内特难道很想和警方谈话?
“的确应该找警察,”他告诉莫伊拉,“但还是先联系国安局探员,然后让我们把事情从头到尾讲给你听。再然后,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给警察打电话。”
“我能给办公室打个电话吗?”莫伊拉接着问道,“跟他们说我要晚些回去?”
“你应该在山底下拿公用电话打的,”本内特说,“莫伊拉,你没见过那些人,他们实在很可怕。”
莫伊拉发出怀疑的笑声,她离开栏杆,走向厨房。“你认为他们在窃听牙医办公室的电话?”
“我看问问国安局那位老兄的意见吧。”弗兰克把名片搁在瓷砖贴面的厨台上,名片发出轻轻的噗声,他深深吸气,活动着手指。
其余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哪位希腊哲学家,”本内特眯起眼睛问道,“把石子儿塞进嘴里练习口才?”
“狄摩西尼 。”弗兰克答道。
“他们那会儿肯定没有威士忌,”本内特拿出纸袋里那瓶酒,“喝一口壮壮胆?”
莫伊拉嘟囔道:“上帝啊,你们这些男人。”达芙妮却一本正经地对父亲点点头,似乎把喝酒当成了涂防晒霜和系安全带这样的大事。
“好主意。”弗兰克说。本内特拧开瓶盖,先心满意足地灌了一大口,才把瓶子递给弗兰克。
弗兰克咕咚咕咚喝了两三口,递还给本内特。
本内特点点头。
“他妈的好主意。”弗兰克喘息着说。
“可惜没有可乐。”达芙妮说。
“对不起,达芙,”弗兰克吐出一口长气,“回头给你买,威士忌你可不能喝。”
“加冰加苏打水在杯子里喝恐怕也不行!”莫伊拉接口道。
“当然,那是当然,”弗兰克表示赞同,实际上却在想,若是有杯子的话,他多半会冲一杯很淡的威士忌给达芙妮喝。“来吧。”他说着拿起电话听筒,拨出那个号码。
另外一端的电话只响了一次铃,就有男人的声音答道:“你好。”
“我是——”
“我知道你的身份。”对方打断他。
“那好,我们需要援助。”
“是的,你们需要援助。想必你和女儿今天早晨没有受伤吧?谈话中不要提及姓名。”
“明白。没有受伤,我们两人都没有受伤。但两小时后,那群人企图在我祖母住处门口绑架我们。就是我昨天夜里跟你提过的人,戴太阳眼镜的那女人和几名同伙。”
“对,我们知道那群人的存在。就你所知,你祖母星期日在帕萨迪纳的最后站立地点是哪里?她没有去纽波特海滩,对吗?”
“没有,她没有去纽波特海滩。谁说她去纽波特海滩了?她去了机场。我们有你需要的情报,如果你不帮助我们,那群人很快就会再次找到我们。”
“然后杀死我们。”达芙妮补充道。弗兰克皱起眉头,伸出食指,碰碰嘴唇,示意达芙妮别说话。
“我们立刻来接你们,”对方说,“你们会安全的。星期日或今天,你们在你祖母住处是否使用过对讲机或电话?”
“没有——”弗兰克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用过,星期天用过,我在那里给我妹妹打过电话。怎么了?电话被窃听了?”
“当时通话质量如何?”
“很不好,动不动就没声音,还有杂音。现在不是谈这个——”
“再问一次,你知道你祖母周日在帕萨迪纳的最后站立地点是哪里?”
弗兰克不得不提醒自己,那名特工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在路边,等计程车。或者是门廊上。”
“不对,我指的是她在房间里的时候。”
“我怎么可能——厨房,我想是厨房,或者卫生间,或者是棚子里。我怎么可能知道?听着,我父亲和那群人在一起,那群企图绑架我——”
“自愿的吗?”
“我父亲?是的,他可以上车跟我们走,但却决定留下。他说他年轻时和那些人打过交道,但他们都太年轻,35年前不可能和他有什么瓜葛。”
“想来也是。为什么会是棚子里?棚子里有什么东西?”
“呃——几台割草机。”
“几台?”
弗兰克开始出汗。老嬷的棚子里实际上一台割草机也没有,刚才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对方继续道:“棚子里有任何不寻常的机械装置吗?你指的是后院那个破旧的棚子吗?”
“是的,就是那个棚子。”弗兰克看见莫伊拉挑起了眉毛。“呃,棚子里有台录像机。”
“录像机。地板上有没有金色金属丝编织的万字符?在地板底下也有可能。”
弗兰克张开嘴,但答案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
“就当你默认了,”对方说,“我猜她一定是赤足离开的。”
弗兰克回忆起他和达芙妮在万花筒棚子的砖块地面上看见的轮胎底凉鞋。“呃……”他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留在原处,我派人去接你们。现在请告诉我附近最好找的十字路口——半小时后打电话过来告诉我确切地址。”
“附近……”弗兰克搜肠刮肚地回忆,“呃,富兰克林大道和比奇伍德路,应该是这个。我们在山上。”他瞥了一眼莫伊拉,“我们能不能——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打电话给警察,或者我妹妹上班的地方?”
“不要给任何其他人打电话。重复一遍,不要打电话。留在原处,半小时后再打电话。”
达芙妮拉拉弗兰克的袖子。“有件事情你一定要告诉他!”她悄声说。
“等一下。”马瑞蒂对电话说。他盖住听筒,“达芙,什么事?”
“替我们喂猫!”
弗兰克点点头,拿开捂住听筒的手。“还在吗?”
“在。”
“我们的合作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在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算是……一个善意的请求。”
“什么?”
“让你的人在我家厨房里放一袋20磅的普瑞纳猫粮。像枕头一样平放,切开整个顶部。顶部是硬纸,水槽右边的抽屉里有刀子。水不成问题,抽水马桶的水够猫儿们喝的了。”
“但你的住处肯定在敌方监视之下。”
“这正是请您这样的专业人士帮忙的原因,否则我就麻烦邻居了。”
对方哈哈大笑:“这话有道理,交给我们了。30分钟后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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