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五架飞机先后从各自的发射车上脱离出来时，观赏台上的权贵要人都鼓起掌来，其余的观众则发出一阵欢呼声。飞马轰鸣着冲向空中，机尾后面拖着一条条蓝色的彩色烟雾。到离地1000英尺时，五架飞马开始绕着场地上空转圈，排成箭头形状的编队一起向下俯冲，速度越来越快，然后猛地做了一个空翻动作，停止下降。
接着它们开始滚转上升，升到一定高度后反转——这个动作叫“英麦曼回旋”，因纪念其首创者英麦曼中尉而得名。然后，它们将机头往上拉一下又压下来，开始第二次俯冲。五架飞机的编队飞行虽然并不完美，但还是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之所以会取得如此成效，是因为火箭筒的末端装了一种简单的制动装置——一排弯曲的金属板，大小如双头犁铧的缩小版，能够将燃烧过的废气向两旁或者下面排出，以此来降低飞机往前的推力。尽管这种装置比较原始，但它能控制前进速度，这对于保持编队飞行非常重要。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原来他们看到五架飞马在机首朝下飞行时，后面的蓝色烟雾突然消失了。其实，那是因为第一枚火箭已经燃完，该点燃第二枚了。在众人不断加剧的担忧中，五架飞机继续不停地飞速向下。随后，为首的那架飞机机身下突然又冒出了细长的火焰，观众们所发出一阵吁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紧接着，第二架、第三架、第四架、第五架！哇！机身下全都冒出了相同的火焰。
围观的铁大师们用一阵振聋发聩的吼叫，来表达他们的赞叹。 卡迪拉克听到了众人的热烈反应。此时，他正站在阁楼的后廊上，注视着由他亲手制造的飞行器在空中挥舞着烟雾彩带。清水走过来站在他身旁，她穿了一身白色制服，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披在后背上，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铁大师可以禁止卡迪拉克参加表演，但却无法剥夺他此刻的成就感——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促成的，他很高兴清水能亲眼目睹到他的成功。如果说，过去他在她心里的地位比他认为的要低的话，那么，现在这一切总能证明他的能力和远见卓识了吧？在与他的目光相遇时，清水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无声的答复了他心里的疑问。要在以往，卡迪拉克一定会还她一个更加热烈的拥抱，但如今，她对他的态度总是适可而止，就像此刻在乔迪和凯尔索的注视之下，她对他的举动一样。
从铁大师头脑里的所思所想中，卡迪拉克知道他造的飞行器很符合他们的审美观。就像武士们引以为傲的坐骑一样，这些机器敏捷而又优雅，穿越长空时发出的轰鸣声就像奔驰的战马踏出的铁蹄声一样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他们给予他的特殊待遇少得可怜且不值一提，何况那是他应得的。他本应得到更好的待遇，应该被授予更大的权力，也应该被赋予更高的职责；今天的这一切本来只是一个开端，更好的还在后头呢，但是他错了。这些目光短浅的蠢货，在他们眼里，只要是异族人，不管他如何才华横溢，他们都不会信任。这种不信任蒙蔽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看不到更远的前景，但他却听信了他们的甜言蜜语，把自己的未来交付到他们手上。最终，他们还是打碎了他充满希望的梦想。不过，错不在他。是他们辜负他在先。好吧，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这只笨鹅自会飞往别处去下金蛋。 在做了两个基于环形飞行、但变化更多的表演动作后，第二枚火箭也用完了。五个武士飞行员点着了第三枚火箭，开始以单机为单位做慢滚、快滚和滚转停顿，呈螺旋形朝上飞行，以获得足够的高度进行下一个在有限的时间内最难掌握的高难度特技动作：编队桶滚。
通常所说的翻滚，指的是沿机头到机尾的轴线旋转一圈。而桶滚，顾名思义，指的就是在做360度翻滚的同时，要沿着一个想象中的桶面做螺旋形推进。只要有能力，飞行学员都能快速掌握基本的单机桶滚动作，但五架飞机的编队同时做这个动作，就要求飞行员个体拥有很强的协调意识。
事前，就庆典中做不做这套表演动作，乔迪和凯尔索同卡迪拉克进行了数次激烈论战，每次都差一点起冲突，最后才终于说服他将这个动作从表演程序中划掉。其实，卡迪拉克只想让表演取得圆满成功就可以了，所以他愿意听从乔迪他们的意见，但没想到他们的五个“高徒”却执意要把这个动作加进去。由于学生的社会地位比教官要高，所以三位教官并没有同他们争执，但还是尽力说服这几个一心想取得荣誉的学生掌握好尺度，向上翻滚进行到一半时就要注意彼此拉近，然后排整齐就可以结束了。后来的训练让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飞机总算没有相撞。如果走运的话，他们今天同样也会做得不错。
流畅地划过天空后，五架飞机重新集合，排成箭头队形，就像一群去南方过冬的白色大雁。他们飞到飞行场地北侧的水塘上空，在山下大人那一群人的右侧，准备开始下一个特技动作：沿主观赏台正前方天空中一只无形的桶面作左侧螺旋形旋转。
在大约2000英尺的高度上，随着第四枚火箭开始燃烧，他们降低右翼尖，朝下沿桶面飞行。然后左翼尖朝下，爬升到桶面的另一侧。箭头编队现在几乎完全处于侧立姿势了，在到达领主大人们就坐的位置前方时，近乎达到了翻转的顶点。两位大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沿桶面朝他们飞速而来的五架飞机。 就在此时，藏身于厂房西边一排灌木丛后的史蒂夫，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摁下了情报队提供的一个手持式无线电控制器上的头五个按钮。五组各自有着特定波长的信号触发了无线电控制的雷管，引爆了藏在五架编队飞机上的塑胶炸弹。 眼睁睁地看着五架飞机先后变成火球，山下大人和源大人吓得张口结舌，呆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纤弱的机翼和机身先是被拉扯撕碎，接着就迅速被橙色火焰吞没了。然后，燃烧的碎片像火雨一样盘旋着从天而降，朝挤满了人的观赏台落下来，混在其中的还有飞行员和观察员的尸体残骸。人群顿时一片混乱。 刚看到第一架飞机爆炸，凯尔索就一把将手提袋和衣物包裹胡乱塞到卡迪拉克和清水手里，冲出房间跑到檐廊上大叫道：“炸得好！再炸！炸！炸！”
乔迪已经在院子西侧的洗澡房旁边就位了。她拿出一枚毒气弹，拉掉套环后，朝那些站在后墙根的家奴扔过去。毒气弹爆炸了，一股白烟冲了出来，空气中很快充满了能破坏人体神经系统的毒气。凯尔索跟着卡迪拉克和清水穿过院子，紧随其后也扔了一枚。
同场地上的所有人一样，趴在墙头上的家仆们也被飞机的突然起火吓傻了，不过第一枚毒气弹还是激起了两个女仆本能的保护反应。她们将孩子们拉到一起刚转身要逃，却看见白色的烟雾滚涌而起，主人正跑过院子，身后跟着的那个红头发奴隶朝她们这边扔过来一个像石头一样的东西。
沿着通往厂房的过道往前跑时，乔迪和凯尔索听到了女人们刺耳的尖叫——她们在发警报。不过没关系，这会儿尖叫的不止是她们，很多人都在呼号。等离得最近的士兵赶到院墙那边时，所有的家仆都已被毒气刺激得无法告诉他们什么了；而士兵们也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自己能呼吸的时间也不多了。 在史蒂夫正要摁下第一个按钮摧毁正在表演特技的编队飞机的同时，载着总领事东芝仲根的飞机在波士顿上空转了一圈后，刚好返航至总领事官邸和围绕在官邸四周、属幕府所有的领地上方，而且正打算兜上一圈。虽然对人类飞翔的看法依然未变，但总领事在克服了最初的恐惧之后，也渐渐开始迷上了它，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他的眼睛聚焦在飞机下方两个岛屿中较大的那个上面。
呵！一切看起来都小极了！但确实就是它，它就在下面，在被树木和一个岩石庭院包围的凉亭中，就是在那里，他在自己秘密情人的怀抱里度过了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那个美丽的异族女子，有着珍稀的体毛，闪着光泽，闻起来有一股甜香。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再见到她，他心里就充满了兴奋的期待；但再一想，没准下次见面就是他们能在一起的最后机会，他的兴奋中又掺进了痛苦。此时此刻，他丝毫也没想到，即将死亡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他所在的飞机与另两架僚机排成“V”字形编队，流畅而又无声地滑过天际。当史蒂夫将先前的五架飞机从空中“吹”落时，总领事的三架飞机正转弯朝鹭池这边飞来。长机飞行员一看到有火球爆炸坠落，就疯狂地朝两架僚机挥舞手臂，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由于他双手悬空任由飞机滑行，他的机翼尖差一点就擦到了其他飞机。长机飞行员一边徒劳地朝同伴大声喊叫，一边不停地指着前方。燃烧的碎片纷纷落地，机尾拖出来的烟雾在天空中依然清晰可见，显示出编队坠落时的轨迹。两名僚机飞行员示意他们已明白。长机飞行员作出手势，点燃最后一枚火箭，带领大家朝场地方向返回。 地面上，在主观赏台左侧，源氏的骑兵和步兵队列之外，使者长谷川敏郎正试图驯服自己那匹怎么也不肯向前移动一步的马。刚才，他也被五架飞机的突然坠毁吓呆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自己没必要害怕。发生这样的事故，不利的是与幕府作对的人。不过，令敏郎震惊的是布里克曼下手时的果决和他掌握的力量。除此之外，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尽力在马鞍上坐稳；当观赏台上的观众和旁边的军队都已陷入几乎完全失控的混乱之中时，他要尽量保持一定程度的威严。
由于上面没有任何命令传下来，军队长官和负责维持秩序的人就一起朝人群和兵士们喊叫，要大家保持秩序；同时还要不停地往天上看，以免被掉下来的碎片砸到。一个没了双腿的飞行员尸体旋转着从空中落下来，刚好砸在离使者那匹正用后腿站立的马只有几码远的地方，发出一声钝响。使者拼命拉紧缰绳，用鞭子狠狠抽打马脖子。正在此时，火箭上的一块金属薄片像被暴风雨刮掉的瓦片一样铲过来，飞进源氏手下那群正要往后撤退的士兵中，一下将一个步兵的头削掉了，另外还砍倒了七八个人。四周的人群见此情景立即都“轰”地四下散开了。
与此同时，清水、卡迪拉克、乔迪和凯尔索跑到了四合院后面，在后墙与第一个车间之间的小路上停下来喘了口气。
乔迪和凯尔索通过一个口袋大小、配有插拔式耳机和喉头送话器的无线电通信器同史蒂夫联系，“史蒂夫！我们到后门了。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问题！”
史蒂夫的声音很快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好，准备行动。我数三声，一！”
这时，有三个正准备去四合院巡逻的日本守卫正穿过拱门踏上小路。在跑过几码的距离后，他们才对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幕反应过来：有四个寻道民正藏在后墙和车间之间。他们即刻转身返回，却刚好迎上乔迪举起的手枪。凯尔索站在拱门边打掩护，背对着他们。
“二——”
嗖！嗖！嗖！三个人全倒下了。
凯尔索示意清水和卡迪拉克穿过小路跟上乔迪，他自己则将一枚毒气弹从拱门里扔进了四合院。
“三！”史蒂夫引爆了装在警卫室后面那间厕所里的炸弹。
啪！嘭！冲击力将厕所墙壁炸得粉碎，屋顶都给掀飞了。绑在炸弹上的四枚毒气弹也被炸成了粉末，毒烟与腾空而起的灰尘混合在一起，足以将吓傻了的幸存者和有可能赶过来营救的人一起放倒在四周的残垣断壁中。 史蒂夫之所以选择在警卫室起爆，原因有二：其一，可以消灭掉从场地那边赶来的军队；其二，可以将车间和地勤人员吸引过来，让他们进到四合院里，这样一来，停放在场地西侧的四架飞行器就会无人值守。
场地东侧的军队和主观赏台上的观众现在已经乱成一片。必须在他们还没重新集结并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让他们陷入更大的混乱。不过，他要一直等到在车间前面乱转的一大群鬼子进入设计好的圈套中后才开始下一步行动。那群人中，除了五十个地勤人员，还有六十个车间人员和一二十个从火药厂调过来的包装女工，以及他们的一些为了占个好位置看表演而偷偷溜进来的亲戚朋友。
他们确实看到了比原本希望的多得多的精彩内容。一些人本来正穿过场地朝主观赏台那边走，打算帮忙收拾残骸碎片，但就在此时，他们感到脚下的大地在摇晃，发现有烟尘从四合院里升起来。见此情景，除了几个人吓得待在原地不知所措外，其他人都朝冒烟的四合院这边跑了过来，这正是史蒂夫所期望的。
清水、卡迪拉克、乔迪和凯尔索赶到史蒂夫旁边时，他正摁下另一个按钮，引爆了藏在侧墙内的六枚炸弹。
嗵！嗵！嘭！
从左右两侧墙壁冲出来的爆炸气浪将鬼子团团困在中间，而与炸弹捆在一起的六枚燃烧弹也化为一片火雨。很快，所有的木架、木质工作台以及断成几截的屋顶椽子都烧着了。
“妈的，”凯尔索气呼呼地说道，“你们的逃跑计划应该弄得周详点！我可不想他们秋后算账的时候我还在这儿。”
乔迪将手往东北方向的天上一指，“有三架飞机过来了！看到了吗？！”
“看到了，他们就是下一个目标，”史蒂夫喊道，“出发！”
他一把抓过清水的包袱，示意她和卡迪拉克蹲下来跟着他往前跑。他们从矮树丛中溜出来，跃进长满草的土堤后面用来排水的土沟里。土堤东边就是飞行场地，西边是一片面积较小的牧场。沟里还有水，他们从这里趟过的话不会被人发现。到目前为止，见过他们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伤得说不了话，反正谁也指认不了他们。
等靠近停放在发射车上的四架飞机后，他们停下脚步，趴在土堤上偷偷往外瞧。四架飞机后面停了两辆手推车，车上装着发射车推进器和火箭筒。
史蒂夫让凯尔索盯着那几个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熊熊燃烧的火海边团团乱转的鬼子，“你看看能不能从这里把他们撂倒？”
凯尔索估量了一下两者之间的距离，“要是能到后面那两辆推车那里的话，把握会更大。”
史蒂夫拍拍他的肩，凯尔索会意，侧身翻过土堤，跑上去寻找掩护了。
“我觉得我们已经被发现了。”卡迪拉克说。
史蒂夫探出身子往左边看。三架正在临近的飞机已经打乱了编队。两架已经掉了队，此时正沿着场地北侧边飞边降，那里是史蒂夫曾经驾驶飞机从石墙上跃过去后又掉进水塘的地方。另外一架因为飞得高，此时还没有什么问题。 正当凯尔索站起身将两枚手雷中的一枚投向那几个惊慌失措的鬼子时，两架飞机朝他们这边斜冲过来，转了一个大大的弯，然后从他们背后拐走了。当时的高度只有500英尺，所以飞机上的四名飞行人员一定看到了蹲伏在水沟里的他们。 使者也看到了两架飞机在越过着火的车间后，突然朝主观赏台俯冲而来。此刻，源氏手下的军队长官正忙着派遣士兵穿过场地前去救火。敏郎下令幕府军队原地不动，因为着火的是源氏的财产，除非受到邀请，否则他没必要去插手救火事宜。 史蒂夫两只手紧紧握着无线电控制器，用大拇指摁下了六、八号按钮。 两架正交叉穿过源氏军队行进路线的飞机“轰”的一声四分五裂，其中一架的高度大约只有两百英尺，另一架更低，仅有一百英尺。爆炸后，向前的惯性使得飞机残骸像齐射而出的地对空导弹一样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在本就胆战心惊的士兵队列中。军队长官自己也被一具烧焦了的半裸尸体从马上掀了下来。军队一下子涣散开来，兵士转头就逃，一口气跑到场地东边以外的通路上，因为那里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安全。
面对突如其来的慌乱，长谷川敏郎大声命令驻军长官将自己的小股军队往后撤。根据条例规定，敏郎自己不能先于总领事离开场地，因此他不得不继续跨坐在受了惊吓的马背上。这匹马是见惯了检阅礼数的，但却从来没见识过今天这种下火雨的场面，所以一直紧张不安地转着圈子，试图挣脱他的束缚。它双眼乱转，龇牙咧嘴，紧皱鼻子，使出浑身力气来咬牙齿间的马嚼子，但敏郎牢牢地抓着缰绳，将马满是泡沫的嘴使劲往上拉。与此同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那个比自己胯下这只动物安静得多的家伙——此时正在上空盘旋的飞机。 史蒂夫将无线电控制器递给清水，她没有丝毫迟疑，马上使出全身力气用指尖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钮。 在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僚机莫名其妙地毁掉之后，总领事最初的恐惧又回来了。他的惊慌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天上的众神一直在抑制着愤怒，等的就是这一刻：一举给那些开怀刚愎自用而又愚蠢至极的人类，那些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神的安排的人类以最强烈的报复！
他们得到了应该得到的教训，但他却只是一个无辜的乘客而已；他所犯的唯一过错就是不该不加思量就服从那至高无上的将军所下达的命令。现在好了，他处在了极大的危险之中，会被天国投下来的灼热霹雳杀死！
哦，天照大神！可怜可怜这个他自己也不情愿上来的乘客吧！他是被人驱赶着才进入您的云国天界的！如果我一定要为这些愚蠢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就让我手执刀剑，死得光荣一些吧！我会毫不畏惧地面对那一刻的到来！但现在，请让我回到人间，立足于大地之上吧！
领事一边使劲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往座位上挤，一边对着武士飞行员大声喊叫：“我想下去！下降！下降！”
风刚把他的话从嘴边吹走，飞行员和飞机的中心部位就突然被一团白色火焰吞没了。刚刚还在平稳飞行的飞马瞬间急剧倾斜，总领事立刻感到头昏目眩。他的右脸灼伤得厉害，起了一层水泡；眼窝中升起了水汽，双眼一片模糊；背上的袍子也着了火。他突然发现自己掉进一个天旋地转、既而又天地合一的世界里去了。
他拼命抓住座舱的边沿，试图稳住自己，可是周围的木结构零件很快在他手里散了架，把他固定在座位上的带子也滑到了肩膀上，他发现自己正在大气中漂浮。在他下面，铺了一大片拼图般的红色、棕色和橙色的火焰。世界终于不再旋转，天地也再次被分开了。
在快得令人窒息的气流中，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得晕乎乎的总领事再也感觉不到身上尖锐的痛楚，他头脑里的恐惧也被驱赶得无影无踪。他受到的所有教育都不曾告诉过他，在面对身体从高空中以每秒32英尺的加速度自由落下、直至达到每小时120英里这样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速度时该如何处理。每小时120英里，这样的速度所代表的含义绝对是空洞的语言所描绘不出来的。
在2000英尺的高度时，你的四肢都向外伸展，有那么一小会儿，你会觉得如果你知道飞翔的秘密的话，你会这样永远地飞下去——就像一只优雅地划过一道弧线后轻轻落在你脚上的鸟儿一样，你掠过天空向下降落。然而下降了1000英尺之后，你会突然意识到，大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你扑过来，而你将以和鸟儿不一样的方式降落在地。
此时此刻，坐在自己座位上，头顶有天篷遮阳、身旁有近身护卫的山下和源氏正惊恐万状同时又兴趣盎然地看着总领事像洋娃娃一样，胳膊和双腿胡乱踢腾着从空中径直往下落。 敏郎盼这一刻已经盼了很久了。但当总领事在地上撞出一个六英寸深的大坑、像熟透了的西瓜一样四分五裂时，他还是被吓得直往后缩。好了，终于结束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轻松感。带着这种感觉，他强行将紧张万分的马拉得在原地扫－了个转，然后急急忙忙策马奔出场地，留下余温尚存的尸体残骸。残骸四周，其他碎片还在往下掉落。 真难以相信，乔迪心想。她扫了一眼电子手表——这是细心体贴的情报队提供给他们的三件东西之一，以便于他们在逃亡路上互相联络。从布里克曼炸掉第一架飞机、他们从阁楼里逃出来到现在，还不到八分钟的时间里，已经死伤了这么多人。她看见卡迪拉克在用手背擦眼睛，擦过之后，脸上留下了点点泪痕。
史蒂夫朝他们一挥手，示意大家冲出土堤，“搞定，上！咱们去弄飞机！”
四个人飞快地爬到地面上，朝飞机的停放地跑，与凯尔索在编号十二的飞机机尾处会合。凯尔索手里正握着端板——一种安全装置，被鬼子用来装在五枚火箭筒的喷嘴上，以防止意外点火或者人工推动飞机时损坏火箭——他的脸煞白煞白，“这架飞机没装火箭筒！”
史蒂夫瞪着他，一下子呆住了，“不可能——”
“火箭盘是空的！你自己看！”
是真的。史蒂夫的胃一阵抽搐。“天啊！该死！真该死！”他一把抓住乔迪和卡迪拉克的肩，“快去检查那两个！我查第九号！”
发射车上的推进器倒是装上了，但火箭盘里却空空如也。四架飞机无一例外。某些自作聪明的鬼子在所有的火箭盘上都装上了端板，可能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更美观一些吧。他回到凯尔索身边时，乔迪和卡迪拉克也返回来了。“这些蠢驴！”他怒火万丈地在大腿上猛拍了一下，“他们总是这样，老是挡着咱们的路！该死！”
“至少我们还有一满车的火箭。”卡迪拉克说道。
“对。你还可以感谢摩城火箭里填满了火药！掏空你们的口袋！”史蒂夫率先将他自己身上的大多数榴弹和备用弹药全拿出来。卡迪拉克也如法炮制，并将弹药交给乔迪和凯尔索。
“我们装弹，你俩掩护！”
“我们不可能成功的。”凯尔索说。
“不管怎样，我们都得他妈的试一试！不过每架飞机上也许只能装三个火箭筒，装不了五个了——”史蒂夫正说着，突然意识到清水没跟他们在一起。 清水在意识到他们出了问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解决问题时离开了大伙。她不了解飞机的构造，但她很清楚自己可以阻止场地另一侧的武士冲上来。她能感觉到他们已满腔愤怒地跨上了马，也知道他们眨眼间就能集结完毕。绝不能让他们袭击到云武士。他和卡迪拉克两个不管谁有个三长两短，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不过除了保护他们之外，她还有另一个任务在身：为平原人众多的兄弟姐妹报仇。 史蒂夫和其他人很快就发现清水正朝着场地中央跑过去。
“她到底明不明白她在干什么？”凯尔索叫道。
“她是要去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史蒂夫喃喃地说道，转身朝装有火箭筒的推车跑过去。
“可是她身上没带任何武器！”
“武器？”卡迪拉克轻蔑地一笑，一种认同感从他内心深处油然而生，感觉就像是遇到了一个失散很久的朋友，“好好睁大你的双眼看着吧，沙穴人！你将要看到的是平原人真真正正的神力！” 头五架飞机从天空中匪夷所思地坠毁之时，两位领主大人还以为这场灾难只是一次意外事故，再不就是某些心肠歹毒的天神制造的恶果。但等四合院里也发生了爆炸，并且连车间那边也紧随其后被数场爆炸几乎给炸成瓦砾堆之后，两人这才意识到，鹭池受到了有组织的袭击。
可问题是，谁组织的？两人还没来得及找到答案，另两架飞机就在紧挨着他们站立的地方被炸成了碎片，而且连总领事也被从半空中扔了下来，并顺势在地上为自己掘好了一座坟墓。到底那些看不见的敌人藏在哪里？山下大人同所有的铁大师一样，担心是天上的众神降下了怒火，可问题是鹭池之前从来没遭过天打雷劈啊。除此之外，只有一种可能：这一切都是人为所致！
就在此刻，第一个答案来了。那两架护卫机中的一架，在爆炸后全力采取了紧急迫降，飞机上的观察员侥幸没有当场毙命一飞机残骸以很小的角度撞到地面上，向前一直滑到主观赏台才变成了碎片。观察员虽然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但这位生命垂危的武士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跪得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说了一番话。
他说，他看到有五个穿着奴隶衣服的人埋伏在剩下的那四架飞机旁。他的报告被迅速传到了源大人的耳朵里，让他和山下大为震惊，也让站在他们周围的人紧张不已。不过好歹他们都不必再被不明来由的恐惧吓得魂不附体了，他们的脑子也顿时不再是一片混沌。两人迅速达成一至，敢情这一切都是在鹭池干活的奴隶谋反所致！胆敢做出如此愚蠢的行径，他们和其他无数与此脱不了干系的人都会付出高昂的代价。
由于源大人手下的人马在刚才的撤退中陷入了一片混乱，他请求山下大人派自己的一些骑兵武士先派过去查看一下情况。正当山下大人要向军队的指挥系统下达命令时，他看到一个身穿白色外衣的身影正穿过场地朝他们这边一步步走过来。谁也不知道这个瘦弱且落单的人究竟想干什么，但一个奴隶竟敢在这种时刻露面本身就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挑衅行为，必须除掉他。马上！
山下站起身，一边用手里的漆木手杖指着胆敢以下犯上的奴隶，一边声嘶力竭地对武士护卫下达命令。源大人也即刻跟着下达了同样的指令。两批武士，总共有六十来个，只留下十个人保护两位主子，其余的全部离开自己围在天篷凉亭四周的岗位，向场地中心冲去。一些武士拔出长刀，另一些则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弓箭。他们搭箭上弦，放慢了行进速度，小心翼翼地朝入侵者挺进。
与此同时，山下朝一批随时准备出发的骑兵发出了另一个紧急指令，命令他们不要管白衣人，迅速沿场地北面的石墙过去抄近路赶到四架飞机那里。
正在他部署任务时，突然听到一声怪异的嘶鸣，心里顿时一寒——那正是变种人召唤师发出的尖厉啸声。 此时，凯尔索正忙着安装火箭筒，听到这啸声，他差点把手里的两枚火箭摔到地上，“见鬼，到底怎——？”
“别停下来，快点！”史蒂夫对着他大叫道。他和卡迪拉克已经在四架飞机底部的夹环上各装了两枚火箭，但两枚根本不够。史蒂夫刚刚说过要装三枚，但其实他们真正需要的是满载。可能四架飞机不必全用上，但他们眼下的逃跑计划还吉凶未卜，所以得尽可能多做一手准备。
乔迪蹲伏在长满草的土堤后，防止有人从背后偷袭。她将手枪往枪套里一插，朝推车跑过去。刚跑到一半，大地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将她甩到了一个车轮上。她抬头一看，几枚火箭被震得从发射车上掉了下来。她急忙一跃而起，接到了其中的一个，趁它还没撞到地上之前托住了它。而此时此刻，清水双脚分开，稳稳地踏在大地上，双臂高举，全身摆成一个大大的“X”字形。她感觉辟邪主的力量正从大地和苍天源源不断地流入她体内。在主观赏台上拥挤的人群看来，她的身体仿佛笼上了一层闪着微光的薄纱。突然，她将双臂猛地放下，十指指尖相接，双眼穿过两根大拇指合成的“V”字形直直地盯住山下。
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地动山摇。一股烟雾从她面前的大地上喷射而出，大地裂成两半，一道曲曲折折的裂缝蜿蜒着迅速穿过场地伸向主观赏台正中央。土地翻滚，将前进中的武士绊倒在地。眨眼间，地震就将挤满了人的观赏台劈开，支撑结构随之断裂，一级一级的台阶互相倾轧着倒塌。
分派了任务的骑兵武士已开始沿场地北侧策马急奔，见此情景猛地一扯缰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骑兵首领拔出刀，原地掉转马头，大声呵斥手下人马重整旗鼓，朝白衣人奔袭过来。
清水将左臂一抡，指向侧面的石墙，然后把伸开的五指往上一扫，石墙仿佛听到了她的召唤，应声而裂。墙体像一条灰褐色的长蛇从睡梦中惊醒了似的上下起伏，然后轰然碎裂，石块松脱出来，像被旋风卷起的落叶一样纷纷飞向空中。随即，她又用她的右手召唤阁楼后的围墙前来助战。 不管是人也好马也好，全都被这从天而降的异变彻底弄懵了。石块依旧在飞，而且离得越来越近，速度越来越快，数量也越来越多，从两侧向山下剩余的军队砸去，向已经倒塌的主观赏台上砸去，向源大人手下那些逃到通路以外、准备重新集结的士兵砸去。
观赏台前面的场地上，吓呆了的武士们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抖擞精神继续往上冲，有些已被石墙上飞过来的石头放倒了。更多的石块还在往这边疾飞而来。到处都有人应声倒地，但没有人退却。幸存的弓箭手继续开弓搭箭射向女巫。现在他们已经离得足够近了，能看到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远远看去，就像是在她那惨白如纸的脸两边长出了黑色的翅膀。
清水再次双手合拢，平举到与臂齐高的位置，环绕在她周身、泛着腾腾雾气的光化成了楔形，楔子的顶点就位于她的指尖之上。
疾飞而来的箭雨一到她身旁，竟纷纷偏离方向，绕过她的身体飞走了。嗖、嗖、嗖！弓箭手紧接着又射出一轮箭雨。然而箭再一次被弹向四面八方！她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保护着！众武士经过石雨的袭击后，人数已锐减了三分之二。他们扔掉弓箭，挥舞着弯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推进，一边呼号着请求天照大神保佑他们。
清水将摊开的手掌掌心向下转向地面。当大拇指指尖相互接触之时，十指骤然张开。尖厉的叫声再次从她口中呼啸而出，比前一次更令人胆寒。正向前推进的武士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好像生了根一样一步也挪动不了。可是脚下的大地还在战栗，他们的身体也随之颤抖，牙齿不停地发出“咔哒咔哒”的碰撞声。他们的手指抽搐起来，弯刀纷纷掉落在地。他们的胃里翻江倒海，心脏也跳动得越来越快，脑袋都快要爆裂了。因为基因结构上的致命缺陷，他们的血管壁脆弱不堪，开始全面大出血——血管裂开，脸和手变成了灰紫色；主动脉也爆裂了，血从眼睛和鼻子里往外渗，淹没了大脑，也将他们抛进了黑暗的无底深渊之中。
还没等落到渊底，他们已经全部变成了死人。
山下大人一身华服早已支离破碎，溅满了血。他在倒塌的主观赏台中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人一步一步地从倒下的武士身上踏过来。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认出了这张曾经藏在面具之下的脸。
她就是总领事的那个长狗女人！这个下贱的婊子，他曾经私下里观察过她的身体，当时的感觉半是嫌恶半是入迷。而今，这个他曾极端不屑也曾尽情捉弄过的无名小卒，竟胆敢藐视他的力量，用复仇的烈焰为他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还把他拖到了毁灭的边沿！他简直不敢相信，可是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她就是祸根！女人全都是祸根！
他拔出刀，把刀鞘扔到一边，扭头四下里看看，希望能得到援手。然而家族成员中只有十一二个人从这场浩劫中艰难脱身，其余的仍在奋力挣扎。他朝大家喊叫，问谁愿意与他并肩迎敌。他将刀移至身前，两手紧紧握着刀柄，一瘸一拐地朝清水冲过去。可是没人跟上来。也罢，就让他们见识见识，能成为尼桑最强大领主的他，有着怎样的英勇气概吧。
清水一言不发，静候着他逐渐靠近。她的胳膊前伸，十指合拢，指向山下的脸。领主在距她几寸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双脚呈外八字形撇开站好，准备给她以致命的一击。他的目光迎上她，看到她的双眼在阳光的照耀下像寒冰一样透明。脚下的大地开始摇晃。他腿上的肌肉开始颤抖。他的大脑在催促他，要趁早出手以免太迟，但双臂却不听使唤，他的视线甚至无法从她的眼中偏移丝毫。
清水慢慢地将十指交叉，牢牢地扣在一起。远处带着恨意观看这一幕的人们，这时突然看到，山下握在刀柄上的双手反转了握刀的方向，并缓慢地抬起胳膊，一直举到刀尖正对着他腰部的位置。然后，他们看到白脸女巫——从目前发生的一切来看，她一定是个女巫——弯曲手臂，紧紧扣牢的双手猛地指向领主。
山下心里清楚，注入他双臂内、驱使弯刀插进他身体里的力量不是自己的，但他一点都控制不住。那个无声的支配者让他将刀拔出来时，他也无法反抗。然后他将刀又再次插了进去。又一次！先头的两刀本已让他的脑子麻木、舌头僵硬，然而此刻，在弯刀第三次往里猛戳并一下子穿透他的身体时，剧烈的疼痛忽然在一瞬间爆发了，他发出一阵凄厉万分的惨叫。
他那些意志薄弱的家族成员，那些没有勇气跟随他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第四次将刀用力推进并穿出了自己的身体，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他再次尖叫起来，但依然站着没有倒下。第五刀终于让他成了一个口齿不清的倒霉鬼，摇摇晃晃地在血泊中踏步，嘴里一边尖叫一边呜咽，仿佛是在祈求饶恕。但是白衣女巫不为所动。
直到山下第八次将刀插进自己的身体后，清水才让他跪倒在他自己的血流成的小河里。刀已全没入身体中，他往前伏倒，双手仍然紧握在刀柄上。她没有挪步，他那毫无生气的脸终于结结实实地贴在了她脚前的草上，直到这时，他的双手才松开。
清水胜利般地将双臂举了起来，大地之雷报以渐渐式微的隆隆声。她面前仍能站立的人们纷纷后退，转身拼命奔逃而去。
史蒂夫设法抓住了一匹马的缰绳，骑到马上，来到她身后。当两人的眼神相遇时，他看到她的模样，脊梁骨禁不住一阵发寒。如果真的如雪先生所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那么潜伏在她心灵房子里的，一定是个他从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与平原人为敌，都将被如此毁灭……”她的嗓音平静而不带任何感情。
史蒂夫将她拉上马。她的身躯像一粒干玉米壳一般轻得令人难以置信。她将双臂环抱在他的腰部。“抓紧！”他说。掉转马头时，他握住她的手腕，策马朝等候的飞机狂奔过去。
四架飞机，已迎风而列整装待发。卡迪拉克早已上了第一架。他伸出手，把清水拉进他前面的座位。这个变种人眼睛里闪着亮光，对离开此地充满了期待。史蒂夫看着他。哦，是啊，当然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这个变种人的想法，此刻终于找到了答案：卡迪拉克从来都想让自己站在胜利的一方。
史蒂夫朝清水递了个飞吻，然后拍了拍座舱外壁，“好了，出发吧！我们就在你右后方！”卡迪拉克随即发动推进器，史蒂夫转身走开，看着这架大鸟飞快地从草地上滑出去。六秒钟之后，卡迪拉克一下子点着了两枚火箭筒而不是平常的一枚，随后甩开了发射车。
凯尔索越过史蒂夫的肩膀看着飞机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往上爬升，“将他们两个安排在一起合适吗？”
“难道你想让她跟你一起飞？”
“本来是的，但看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后我可不想了，不过——”
“别担心。跟前面的那些飞机一样，这四架上也装了东西。而且控制器还在我手里呢。”
凯尔索哈哈一笑，“这么说，我也得小心点喽！”
“嗨！别说笑了！”乔迪叫道，“我觉得有人想从后面偷袭咱们！”
史蒂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你说得对！点两枚火箭，照卡迪拉克那样做！”他猛地将乔迪和凯尔索朝离得最近的那架飞机一推，自己往另外一架跑过去。凯尔索点着推进器的时候，乔迪一条腿还挂在外面。史蒂夫伸出手刚一拉点火拉环，跑到最前面的骑手已跃过灌木丛，朝他们飞奔而来。
嘶！啪！嘭！飞机开始摇晃着往前跑。快啊，快，快！
发射车的速度骤然加快，但却依然没快到将领头的那个骑手甩开。为躲闪推进火箭尾部喷出的烟雾，打头的武士飞速朝右边跑去，与机翼拉平后，他开始张弓搭箭。在如此近的距离内，他不可能射偏。但一定是摩城在暗中保佑着史蒂夫，箭先射中了飞机上的一根云杉木支柱，穿柱而过，然后戳进了史蒂夫的大腿。啊哟，克里斯托夫啊！
好在武士没有获得再射一次的机会。他伸手到肩上刚要去够第二支箭，史蒂夫就从侧面瞄准了他的手臂，三发子弹齐射而出，一下子把他从马鞍上掀了下去。
当凯尔索和乔迪在他前面高高地飞到空中时，史蒂夫总算明白了卡迪拉克为什么会老早就点火了，而且还一下子就点着了两枚火箭——场地前面堆满了石块和尸体。他咬紧牙关，忍着右腿上钻心的疼痛，点着一号和五号火箭，跟着两个寻道民转向西方，以极陡的角度爬升到空中。
下面覆盖着森林的深红色丘陵之外，就是哈德逊河。如果骷髅脸的话属实，那么下面就应该有一片空地，形状同留在帐篷里的地图上标出来的记号一样，并且中间有一个凹下去的白色正方形。不过，眼下还有最后一件事未了。
史蒂夫降低左翼往下看，看到下面有群极小的人影正朝他们留下的那架飞机拥过去。之前，在乔迪、凯尔索，还有卡迪拉克的帮助下，史蒂夫已经将两辆装载火箭的推车拉到了那架飞机旁边，接着他们又将剩余的全部榴弹都放在座舱里。现在，他拿出控制器，选定了相应的号码，说了声“再见了，朋友们”，然后摁了下去。
两团光几乎同时喷出来。先爆炸的是飞机上的塑胶炸弹和榴弹，随后才是两辆火箭推车。烟尘急速朝上翻滚膨胀，很快就冲上了天，地上只剩下熊熊的火焰。绝大部分的小人影都已不再动弹了。
史蒂夫朝远处看了看，整个鹭池都被毁灭了，这次袭击一定会让妄自尊大的铁大师铭记良久。但是，这么做值吗？究竟有多少人为此失去了生命？而他所做的这一切，究竟还会有多少人受到牵连？不。他急忙将这些逐渐涌起的自责抛到脑后。这种事情，他不做，总会有人来做。 升到3000英尺的高度时，气温急剧下降。他赶上另两架飞机，慢慢从它们中间穿过去并带领它们乘上一股轻微的上升气流往西滑翔。清水朝他挥挥手，卡迪拉克冲他翘起大拇指。乔迪和凯尔索则握起拳头猛地朝空气中一砸——开拓兵常用这个手势来表达胜利的狂喜。
史蒂夫本能地给予回应。耶！
他们很幸运。每个人都尽其所能了，但最终扭转局势的是清水。他也很幸运。要不是箭头先击中支柱，就会直接刺穿他的大腿。天母啊！那才真叫疼呢。还好，也没流多少血。他还死不了。到时候把箭头弄出来，就算再糟糕也不会比卡迪拉克把弩箭从他胳膊里拔出来那次更痛。
除了这点，不管怎么说，今天的逃亡还算是个相当不赖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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