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听史蒂夫描述过从尼桑出逃的经历后，马隆和四个最亲近的跟班仿佛相当满意。他没提鹭池计划的失败，没提情报队员的干涉，长角的事也被他改头换面，只说他们是冒着生命危险混上一艘轮船，一路来到密歇根湖边铁大师们新建的守站。他说，去支－加哥建立新贸易基地途中，他和伙伴们成功炸沉了轮船，所有登岸的日本人都死在一个变种人部落手里。
他解释道，马匹、武器和其他物品都是他们在战后劫掠时抢来的。为了堵住马隆的嘴，防止他们再拿棘手的问题刁难自己，史蒂夫一说完就请他们品尝自己的胜利果实——清酒。酒成功发挥了预计作用，可马隆马上敏捷地意识到，在危险环境中靠被酒精烧坏的脑子办事是很可怕的。第二天一早，卡迪拉克一手搭在半空的酒桶上醒来时，惊恐地发现所有存酒都遭到了灭顶之灾。
马隆的专断让史蒂夫也同情起卡迪拉克来，但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清水的感觉也和他一样。他们一路运来的这几桶清酒在破坏力方面不亚于几桶炸药。史蒂夫看卡迪拉克难以置信地在小溪边那一地酒桶碎屑间走来走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幸免于难的木桶，马上紧紧抱在怀里。回到营地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仿佛一个默默收拾梦想碎片的失败者。
即使卡迪拉克觉得生气，他也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也许他没那个胆量。面对这种敢怒不敢言的抗议，马隆直白地对大家说，如果有人对他的决定有意见，不妨站出来直说。有两个破闸好汉傻乎乎地自愿为大家说话，毕竟大部分人还挺觊觎那些酒。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马隆就开枪要了他们的命。
除了史蒂夫他们带来的武士刀和弓箭，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剩那群马了。联邦里没有动物，因此寻道民对它们抱有某种本能的反感。反叛者们倒不在乎，反正他们也从没想过要和马交朋友。动物都是猎物，实在没东西吃时，它们也是食物。
生活在联邦的老实寻道民都是不吃动物肉的，只有变种人才会吃这种恶心的食物。况且，地表世界的动物都是有毒的。基地内的大商场卖的“牛肉”汉堡都是味道平平、营养过剩的高科技合成垃圾食品。反叛者必须适应地表食物，否则就要挨饿。可是，这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掉。虽然捡来的口粮袋可能被动过手脚，但它比起地表食物还是诱人得多。
总而言之，反叛者们见史蒂夫、卡迪拉克和清水与马群相处融洽，都感到相当好奇。无论是它们可以作为交通工具，还是清水那离奇的驯马技巧，无一不让他们称奇。对史蒂夫来说，她的能力也为他提供了绝妙的掩护，吸引了马隆一伙的视线，让他们无暇怀疑他过往的经历，或是研究他眼下的表现，乃至对他与二人同行的目的产生怀疑。
清水和马的关系也无形中使反叛者们忽视了以下事实：虽然身为变种人，但清水也是个结实的漂亮女孩。乔迪走后，这七十几个毛头反叛者可能再也没见过一个女人。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心存邪念，但只要时机合适，刺激到位，一大半人都会蠢蠢欲动。
如果他们真对清水出手，只靠史蒂夫和卡迪拉克两人是不可能保护她的。清水可能不得不借助于自己的力量。可是，东芝仲根对清水表示兴趣的时候，辟邪主并没对她伸出援手，现在他可能仍会袖手旁观。总领事已经从两千英尺的高空掉下去，在地上砸出个深深的大坑，但史蒂夫只要一想到那汗津津的胖子拥抱清水的情景，复仇的快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确很奇怪，她是处于辟邪主保护之下的人，但她被对她起歹意的人凌辱时，辟邪主什么也没为她做过。史蒂夫之所以默许马隆毁掉卡迪拉克的佳酿，也是希望能多个头脑清醒的人帮他保护清水。
他们并不缺马，因此史蒂夫向马隆建议，最好让清水教他们骑术。马隆也觉得这是种有用的技巧，马上点头同意了。史蒂夫描述骑马带来的种种好处时，刻意回避了以下事实：在马鞍里上下颠簸几个小时后，马背上的人会从腿到臀像着了火一样难受，走起路来也膝盖打弯，跌跌撞撞，晚上别想睡得痛快。 可以想见，卡迪拉克的心情差到了极点。那些让变种人部落心醉神迷的故事对马隆他们毫无吸引力，况且只要他一张嘴，就会戳穿史蒂夫的谎话。在过去那辉煌的几周中，他一直是聚会上众人注意的焦点，现在突然退居二线，自然让他相当难受。现在，清水和她那群愚蠢的马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他发现自己也对她生起气来。卡迪拉克咬着牙，痛苦地走上几英里后，终于重新拿出男子气概来。不过，看来他更不适合当骑手。现在，马匹已经取代船只，爬升到卡迪拉克的“最讨厌物品榜”首位。清水与这些愚蠢野兽间的魔法联系也让他闷闷不乐，见她马骑得比自己高明得多则让他更加生气。再加上布里克曼现在重新控制了局势（起码暂时如此），卡迪拉克更是越发觉得屈辱。
他试着和那群红皮友好相处，但他们毫不掩饰自己对变种人的蔑视。这本没什么稀奇的，但卡迪拉克很快就发现，他们冷落的其实只有他一人！清水天天被她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布里克曼虽然从头到脚都穿得像个变种人，但反叛者的头领居然经常找他谈话！
最糟糕的是，他已经不是天选之人中的领袖，而唯一能帮他摆脱屈辱感的东西也已经消失——那些疯子把清酒桶砸光了，只留下半空的一桶。卡迪拉克现在面临着痛苦的抉择：到底是一次喝几滴解馋，其余时间绝望地醒着，还是干脆一饮而尽，醉他个人事不知？他左右为难，又意识到自己被酒精控制的事实，不禁陷入晦暗的报复情绪中。
也该让其他人尝点苦头了…… 为了避免麻烦，史蒂夫、卡迪拉克和清水睡在山嘴下一个不深的洞穴里。他们把皮毛睡垫铺在小小的火堆边，离他们最近的是两个等着接戈登和沃尔什班的哨兵。大部分反叛者都睡在他们西边大约八十码的地方，躺在山坡下的树丛中。史蒂夫和清水已经给马卸下鞍具，放它们自己吃草去了。马儿现在很依恋女主人，都不会走得太远。需要招呼它们的时候，她只要一扭头，柔声叫上几嗓子，马儿就会喜悦地嘶鸣着向她跑来。
她唤马时的声音很奇怪。第一次发声时，她就可以娴熟地撮唇作哨，史蒂夫认定这种技能是她与生俱来的。但究竟是谁赋予了她这种技能？为什么每次他听到这种声音，眼前都会闪过另一个世界，另一种图景？这又是一个谜。
第三天下午晚些时候，史蒂夫回到洞穴时，发现卡迪拉克正膝盖顶着下巴坐在地上，愁眉苦脸地盯着火堆。那一小桶清酒放在他身边。史蒂夫觉得现在还是不要问他那桶酒是否已经见底比较好。
“你能抽空来看我真好。”
史蒂夫往火里添了些柴，在他对面坐下来，“你不必一个人坐着。”
卡迪拉克讥笑了一声，“不必？好吧，没关系，我不会跟你抱怨的。也许你愿意告诉我你打算几时动身？或者……你和清水实在太忙，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
“正相反，我想过很多次。”
“什么，什么时候？”
史蒂夫皱眉道：“越快越好。”
“有多快？”
“不知道，也许还要再过两三天。”
“明天不行吗？今天晚上呢？”
“事情没那么简单。”
“事情从来没简单过。”
“听我说！你别插嘴，好吗？”史蒂夫指着山脚下的营地，“那里有七十多个反叛者，马隆到处都有眼线。目前为止我们进展还不错，但现在事情还没完。”他说着迷惑地摇摇头，“有些事情不对。别问我具体是什么，我现在还说不好。不过……总之小心行事就对了。”
“需要小心的是马隆吧。”卡迪拉克回道，“我一有机会就会杀了他，我敢肯定你也一样。”
“可能吧。不过现在可不是报复的时候。如果没有马隆，这群乌合之众一定会炸窝。只有他和他那四个跟班有些脑子，能帮我们的忙。他们也许能在明年捕猎季来临时和穆卡尔部落达成协议。”
“你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史蒂夫耸耸肩，“我什么也没保证。可是如果他们肯护送我们回去，一定能给自己加分……”
“可我们不用他们护送啊。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我们怎么向部落解释他们的身份？这不过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罢了！”
“听着，事情没那么顺利，除非遇到这些家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拜托，别傻了！”
“让我说得明白点吧，是他们把事情搞复杂的，不是我。我不过是在想法子解决问题而已。”
“布里克曼，要解决问题很简单，我们走就是了。”
“没错，可是，呃……他们开始觉得，还是把马留下的好。”史蒂夫顿了顿，等对方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才补充道，“我是说，全部留下。”
“我明白了……”
“因此我要再等几天，摸清他们的目的。如果我们不想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留给他们，最好还是带着他们一起上路。你想想吧，即使事情变得更糟，穆卡尔人也能把他们卖到下游去。”
卡迪拉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算计自己的同胞？”
“难道你不会吗？”
卡迪拉克被抢白后很不高兴，但他没表现出来，“是的，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你看，”史蒂夫说，“我知道这些人对你不怎么样，但他们对我也不好。在他们眼里，和变种人来往的同胞比变种人还下等。我可不光是为了给你出气，他们也拿好些差事支使过我来着。”
卡迪拉克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哈，好吧，说到差事，你本来就是个办差事的高手啊。”
史蒂夫觉察到他话中浓浓的讽刺意味，“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虽然你救了我的命，还与我歃血结为兄弟，但归根到底你还是个两面派！”
面对变种人的指责，史蒂夫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你他妈的究竟在说什么？”
“轮船！那玩意儿起火爆炸时，我本以为是辟邪主干的！你也没说什么。可清水后来对我说，她相信袭击那艘船的东西是箭头，是来自联邦的飞行器！你能想象我有多吃惊。我跟你说，那感觉真不好。”
史蒂夫听他突然说出这种话，一时措手不及，本能地避开了话题，“她怎么知道的？”
“难道她说错了？”
“不全对。”
“好啊，布里克曼，说清楚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从她的话里得出了错误的结论。”
“也就是说，清水是对的喽？轮船果然是箭头炸的！”
“听着，呃，我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问题。我们逃出来了，不是吗？从那时起，你一直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那又怎样？”
卡迪拉克话音刚落，清水就走了进来。她感觉气氛不对，但什么话也没说，就在两人中间坐下，开始在火上暖手。
史蒂夫面色沉重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轮船究竟是谁弄沉的到底有什么关系？它沉了，就这么简单。”
卡迪拉克怜悯似的笑了。这下……他终于有机会报复回来了。“不愧是你的风格！你只擅长谎言和欺骗，根本不敢面对真相。你嘲笑我，说我是什么目光焦点，我根本不在乎。若不是你搭救，我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可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们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需要弄明白你究竟站在哪边。”
“这还不明显吗？”
卡迪拉克一摊手，转向清水，“你看，说着说着又支吾开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清水紧盯着史蒂夫的眼睛，“告诉我，云武士，烧掉轮船的……是你在联邦的朋友吗？”
“是的。”
“是你召他们来的吗？”
史蒂夫不想对清水撒谎。如果不快些找到回避这一连串问题的方法，他就不得不一路坦白下去。史蒂夫点了点头，“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清水的表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好吧，是，是我做的！但我只是在利用他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从轮船上逃出去。即使如此，我们也差点完蛋！”
“我同意。”卡迪拉克说，“那次袭击的确干得漂亮。”
“很好，”史蒂夫拍着自己的膝盖，“那就别管他了。科杰克人很满意，你们也在回家的路上了。把功劳都记在辟邪主账上好了。”他看了看两个变种人，“你们还想怎样？”
“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帮你，布里克曼。我们已经在他们的篷车上炸了好几个窟窿，你没忘吧？他们本该把这件事怪在你头上，不过，显然有人——也许这个人就是你自己——帮你翻案了。”
史蒂夫盯着步步紧逼的审讯官，“你为什么这么说？”
“拜托！我没那么天真！如果你的主人愿意送——”卡迪拉克转向清水，“多少来着，四架？”
“五架……”
“对，如果他们肯派出五架飞机，到九百五十英里外的地方炸船，那么这些人一定认为你还是他们的人。我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你说呢？”
史蒂夫耸耸肩，没理会他话中暗藏的谴责，“还是你说吧，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卡迪拉克的耐性到头了，“你自己什么也不说！”他倒提起酒桶，飞快地吞下一大口。
史蒂夫盯着清水看了一会儿，说道：“你问她好了，她知道我是哪边的人。”
卡迪拉克的声音酸酸的：“她真的知道吗？我怀疑。”
“听着，你没必要这么问我，好吗？”史蒂夫站起来，努力想保持镇定，但无论他怎样抑制，声音里还是带了一丝愤怒的起伏，“我们扯平了，我什么也不欠你的，连解释也不欠！为了帮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你还觉得我做得不够好，那就见鬼去吧！我已经给你擦屁股擦得不耐烦了！”他指了指西边的小山，“怀俄明就在那里！去啊！你自己骑回去吧！我不干了！”
他刚转身要走，清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云武士！”
“别在意，我受够这家伙了！自从他重新开始喝这种东西，就成了颗定时炸弹！”他转过头，看着卡迪拉克，“喝啊，伙计，继续喝！你没事！”
卡迪拉克挣扎着站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来啊，我们走吧！没有他，我们要安全得多！”
清水一把握住史蒂夫的手，以免他一拳砸在卡迪拉克脸上，“太疯狂了！你要怎么办？”
“我要找那些家伙去。他们能拿我怎样？至少他们还算是我的同胞！”
“可他们和你已经不是一种人了。看看你的手！你要带着身上这些痕迹和他们一起生活吗？”
“拜托，亲爱的！那不过是油彩而已！我要找些粉红色叶子把它洗掉！克里斯托夫在上！这很简单！”
清水悲伤地笑了，“你觉得他们的思想会变得和你的肤色一样快吗？我也见过他们看我们的眼神，他们管你叫‘给变种人舔屁股的’……”
“是啊，我知道——”
清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在他们眼里，你不干净，和我们一样。你和他们在一起不安全。这些人是从黑暗的城市逃出来的，他们和平原人交易，与我们谈判，但他们内心深处仍在恨我们，怕我们。”
“那么，我也许要教给他们些新东西，让他们看看，我们两族人也能相处融洽。虽然这和我原来的计划有些出入，也总比在这里听这混蛋胡说强！”
卡迪拉克的怒火又燃烧起来。“真说得比我还好！”他转向清水，“来吧，我们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否则我可能会做出些让我们后悔的事来！”
清水后退一步，愤怒地跺着脚，“不！要走就我们三个一起走！马上和你的盟兄和好！”
卡迪拉克举起拳头，双眼望天，“伟大的天母在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愤怒地指着史蒂夫，“除非他对你发誓和我们说真话，否则我绝不跟这条撒谎的蛇一起上路！”
清水的蓝眼睛定在史蒂夫脸上。她的眼睛会神奇地随情绪改变颜色。现在，那两汪湛蓝色的池塘正诱惑着他，呼唤他的灵魂投入其中。“就当是为了我……”
“好吧，”史蒂夫轻松地说，“我发誓。若是再有虚言，就让我死。”
他在胸口画十字时，清水握住他的手，拉到自己，“如果你说谎，心碎的是我。你的谎言杀死的不是你，是我。”
史蒂夫有种不好的感觉：清水是认真的。三人重新坐下，清水拿起酒桶，将它递给史蒂夫。卡迪拉克居然奇迹般地没有反对。也许他是不敢开口。史蒂夫虽然不甘心忍气吞声，但能喝上几口润润喉咙还是挺高兴的。他喝了几口，然后将桶递还给清水，用从浪人头领那里学来的日语说了句“干杯”。史蒂夫天性不愿与人分享真情实感与内心的想法。他也相信，每多知道一分别人不知道的信息，都更有利于自己占据主动。但这时的他到底还是不大情愿地将自己与萝兹间心灵感应的事和盘托出。就他所知，除了他们兄妹，没人拥有同样的天赋。
他说，他坠机那会儿，手臂被卡迪拉克的弓箭钉在头盔上，萝兹右臂上也出现了同样的伤口，但几小时后伤口就愈合得不留痕迹。说到这里，他又不免要提起两人间那不可磨灭的联系，以及两人从小建立起的深厚感情。无论怎样密切的友谊，都无法与这种同一性相比。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这种合二为一的感觉。
吐露过自己的秘密后，史蒂夫陷入尴尬的沉默，一心希望清水能理解他的话，愿她也能明白他眼神中的信息：他对她也有和萝兹同样的感觉。清水使他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在他心中引起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感情。她不光教他明白了爱的意义，也教他学会了爱的语言。这件事他已经对她说过很多次。现在，若不是卡迪拉克待在一边，他一定要继续重复给她听。
“你爱她吗？”清水问道。
“不是……你说的那种爱。”
“那又是什么爱？”
两人都没理会卡迪拉克的问题。
“萝兹呢，她爱你吗？”
史蒂夫顿了顿，回忆起桑塔纳渊薮的事来，“我一定要回答吗？”
“你已经回答了。她对我感觉怎样？”
“她无法理解。”
“也就是说，她觉得我是个威胁。”
“都怪我没和她解释清楚，”史蒂夫说，“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和你的关系与我对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真的不一样吗？”
“嘿，拜托！”史蒂夫笑道，“我的老底都被你看完了，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卡迪拉克从嘴边放下酒桶。“听你说真话！”他用手背擦了擦嘴，“那么，你的主人也知道心灵感应的事了。”
“是的，自从我被你射中，他们就知道了。一开始他们不知道我们能互相发送思维信息，只晓得压力大时我们有共感现象。医生们管她受的那种伤叫‘精神诱发性创伤’。”
“那么，他们现在知道你们可以互相说话了？”卡迪拉克步步紧逼。
“当然！萝兹不告诉他们，就无法帮助我们。”
“显然如此。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对你戚妹的能力居然有这么大的信心，反应速度又这么快——让五架飞机连夜飞来，进行远距离针对性袭击，要花不少心思，费不少力气。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救你。真神奇。他们虽然还不知道你已经不再效忠于联邦，但萝兹在他们眼里一定是相当可靠的，否则他们为什么费这么大劲？我只能想到一种解释：她以前一定已经向他们证明过自己的价值。你说他们扣着她，想让你服从他们的安排，可是话说回来，他们显然清楚炸篷车的不是你，否则萝兹早就没命了。我不知道炸船以前你还向她发回过什么消息。”
“没有，我和她上次建立起同等强度的联系，还是咱们五个和偏锋一起乘气垫船去长角的时候。那些话，或者说，那些念头——”史蒂夫寻找着合适的词，“那种——那种一念之间知晓一切的感觉……用她的话来说，只有在我不设防时才会出现。我们处在高压环境中时会自动建立联系，其他时候则完全取决于我。只要我不启动，她就无法联系我。”
严格来说，他的描述并不准确。不过自从两人在第一家族某些成员纵容式的安排下去往桑塔纳渊薮，并进行了那次不怎么愉快的约会之后，史蒂夫一直不知道萝兹取得了怎样的进展。
“去长角时，她对你说了些什么？”清水问。
“她说我的决定是对的。”
“你的决定是什么？”
史蒂夫转向卡迪拉克，“和你们待在一起，偷飞机，往西去。”
“为什么？”
“因为……按计划事情本该如此。”
“谁的计划？”
“她没说。”
清水又开口了：“我们离开科杰克人后，你们有没有说过话？”
“没有。”史蒂夫犹豫了一会儿，“我一直屏蔽着和她的交流。除非我们再惹上无法解决的麻烦，否则在你们安全回家前，我都不会主动找她。我，呃，老实说，不希望暴露我们的位置。萝兹不会背叛我，可问题是，我不知道她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清水点点头，不知这个动作是表示她相信了他的话呢，还是接收信息时的单纯反应。
史蒂夫挑衅地看着卡迪拉克，“你满意了？”
“是的，暂时吧。” 夜色降临，三人蜷缩在各自的毛皮毯子里。清水躺在史蒂夫身边一臂远处。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免睡在一处，以免在卡迪拉克的伤口上撒盐。在科杰克部落时，事情就没这么麻烦。那时卡迪拉克有自己的住处，部落的人还送给他很多被渔人们称作“夜饵”的女人。可是，现在史蒂夫的情敌就躺在他们身后不到三码远的地方，很可能还没睡熟，这样情况就很微妙了。
可今天晚上情况有些不同。史蒂夫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清水正往他的毯子下钻。“怎——”清水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嘘……”她抚摩着他的脸，饥渴地吻着他。除了从尼桑带出的简单棉背心，女孩身上什么也没穿。她的手从他胸前滑下去，摸到他皮裤上的拉绳。史蒂夫明白她的意思，马上扭着身子褪下皮裤。清水将手掌平贴在他的肚子上。
他飞快地拉下三角形缠腰，解除了最后的障碍。清水向前倾着身子，挪到他身上坐定，将背心从头顶抹下来。史蒂夫躺在她身下，将衣服向上拉到胸口。
清水把毯子拉到肩膀上，将胸贴到史蒂夫嘴前，然后将脚插进他的小腿间，迫他张开两腿。两人很快合为一体。史蒂夫感觉她坚实的大腿盘在自己身上。 清水贪婪的吻淹没了他的声音。她的唇从他嘴上移开，在他脸上、颈上漫游，仿佛要将他活活吃了一样。
史蒂夫双手抚摩着清水的后背，温柔地回应着她。他的手从她的臀部向上，落在那纤细的腰上，然后又移向她胸部的曲线。
“抱紧我！”她用命令的语气低语道。
史蒂夫将手伸到她身后，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用力些！”她企求道，“抱紧些！”
他们面对面躺着，从头到脚紧贴在一起。清水的大腿仍在温柔地摩挲着史蒂夫，节奏暗暗与他周身血液的搏动吻合。她颤抖地拥抱着他，仿佛在燃烧，在融化，成为他的一部分。这感觉无比美妙，难以言喻。
她将嘴唇凑到他耳边：“就是现在，云武士，就是现在！我的爱，金子般的人啊！我们时间不多了。”
一瞬间，史蒂夫的脑中仿佛发生了一场超新星爆炸。与此同时，史蒂夫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是两个女人。他和清水同赴巫山那刻起，萝兹就进入了他的思想，扮演着双重角色。一方面，她通过史蒂夫的视角充当着男性；另一方面，她自己的精神也投射在清水身上，和后者一起体验了整个过程。
按开拓者那粗俗的说法，她同时睡了他们两个人——不光是用想的，而且是实实在在地用思想睡了他们。
史蒂夫知道，这绝不是背叛的负罪感带来的想象。萝兹的确在这儿。但她并不嫉妒清水，他没感觉到任何愤怒。对，是欲望，那是种对温暖怀抱的生理渴求。她想与他合为一体。然而，另一种感觉超越了这一切，为之转变，为之升华。那是纯粹的爱——无私之爱，理解之爱。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史蒂夫也意识到，萝兹的确已经来到他附近。她在这里，在地表。她在一列向这里开来的篷车队上。那是红河篷车队。
史蒂夫和清水躺在彼此怀里，四条腿纠缠在一起，腰部仍在为刚才那甜美的热度而燃烧。清水将脑袋靠在史蒂夫肩上，用唇摩擦着他的脖子，“她在这里，是不是？”
“是的……但——”
清水又按住了他的嘴，“你不用解释，我想让她和我们在一起。我向她打开思想，让她进入我的身子。仇恨已经消失。她在地下时，有团不知名的黑云笼罩了她的思想，可现在那东西不见了。她知道，我们不是敌人，而是亲姐妹。联系你和她的那股力量将我们全联系在了一起。”
“那是怎么——”
“嗨，到时候就都明白了。”
“好吧，可你说我们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清水爱抚着他的脸，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天就要亮了，云武士，天就要亮了……” 卡迪拉克无声地看着两人的身子在毯子下动着，发现自己无法像个真正的战士一样冷眼旁观。作为天选之人的领袖，他本应该专注于更崇高的目标、更重要的抱负，而不是转瞬即逝的肉体欢娱。但是，重新喝起清酒后，他又回忆起肉体欢娱的种种苦涩与甜蜜来。在尼桑时他很快乐，直到布里克曼出现，把一切都毁了。现在这种事又重演了。
卡迪拉克现在满心醋意，连他无比重要的新身份也无法消除身边没有女人的烦闷，何况他现在连最后几口珍贵的清酒也喝不到。正是清酒让他一扫求爱方面的扭捏做派，从一个满心隐秘欲望，却因担心被拒而不敢开口的情人，变成了自在大方且自信满满的大情圣。
他，卡迪拉克，终于获得了真正的地位，成为领导角色，为自己的天赋寻获了用武之地，现在也完全可以抚慰她的寂寞。讽刺的是，他的初恋情人，命中注定的伴侣，青梅竹马的女伴，已经在命运的作弄下（也许也是因为他无法满足她），投入到一个投机的两面派怀中。
没错……像雪先生经常提醒他的那样，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获得在辟邪主影子下出生的殊荣。他必须坚持奋斗，保证自己配得上这份荣誉。卡迪拉克一直在努力，可雪先生没有告诉他，成为命运之子也有不那么有趣的时候…… 第二天早晨，清水和史蒂夫醒来时，卡迪拉克还在呼呼大睡。他们怕吵醒他，因此去营地里和马隆他们一起吃了早饭。然后，清水又开始向学生们传授骑术。史蒂夫与马隆和副官们待在一起，想摸清他们的下一步打算，可那群反叛者口风都很紧。比起回答问题，他们更喜欢向史蒂夫打听铁大师的事情。
中午时分，史蒂夫走上山坡时，发现清水正蹲在火边给卡迪拉克烧饭。伟大的变种人导师待在附近的大石头上，闷闷不乐地发着呆，见史蒂夫过来连个招呼都没打。
史蒂夫和清水无声地互相致意。那一小桶清酒翻在一边，已经空了。史蒂夫垂眼一瞥，质询般地看了清水一眼，后者用眼神请求他说话小心些。
史蒂夫走过去，向卡迪拉克说了萝兹的事。他不知道变种人会作何反应，但他希望这个消息能引起他的些许兴趣。卡迪拉克只爆发出一阵充满敌意的讥笑。史蒂夫没理会，只暗自揣摩着他的心思。变种人没醉，但他的确喝了酒。
史蒂夫又做了次打破沉默的努力，“我觉得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出来了！她到这个真实世界里来了！”
“那又如何？”
“我等的就是这个！如果我们能想法子把她从篷车队里弄出来——”
卡迪拉克从石头上滑下来，他的思绪被史蒂夫的话带了过去，“你打算怎么把她弄出来？”
“我还没想好，不过一定有办法。如果马隆和他的破闸好汉们能和穆卡尔部落会合——”
清水的喊声打断了史蒂夫的话：“凯迪！你的饭好了！”
“等会儿！我要先到河里洗个澡，好吗？”
卡迪拉克刚要走，史蒂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忘了你的澡吧。这很重要！”
“也许对你很重要，但对我来说可没什么意思。这群没前途的家伙是你的朋友，布里克曼。你想和他们合作？很好！但别把我的人扯进来。咱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协议。”
清水觉得他们又要吵起来，忙走了过来。
“等一会儿，听我说好吗？我知道这计划看起来有些虚，不过——”史蒂夫抬起手，把卡迪拉克的话压了回去，“如果我们真能想法子搞到一辆篷车，对穆卡尔人来说，也不过是多了堆垃圾而已。他们只能一块块地把它拆开。可是，如果有这些人帮忙，我们就能把它开起来！你能想象这会给我们带来多大好处吗？”
卡迪拉克嗤之以鼻，“异想天开！别天真了，布里克曼！你已经把我们卷进太多疯狂的计划里了！”
“是的，没错，”史蒂夫打断他的话，“那些计划是很疯狂，可你现在不还好好的吗？更别提你一直在搅局了！”
卡迪拉克刚一转身就被史蒂夫拉了回来，因为他听到史蒂夫说：“你怎么了？突然不敢面对事实了？清酒一见底，你的勇气也没了吗？”
“轮不到你来跟我说什么勇气！云武士……哈！你真配不上这名字！”卡迪拉克嘲笑着转向清水，“大火包围他的天鹰机时，你真该听听你的黄金小子都说了什么。”他用尖细的嗓子模仿着史蒂夫的声音，“‘救命……求求你！’那时候他可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英雄，不过是个哭鼻子的可怜虫罢了！真正的变种人从来不会乞求敌人的怜悯！我们宁愿骄傲地去死！”
“就像你在轮船上时那样？”
卡迪拉克的嘴唇在发抖，“那不一样！我要救的不是我的命，是我的灵魂！”
“哦，说得真好，我也要把这句话记下来。”史蒂夫也转向清水，“就凭他还配管我叫狡猾的兔崽子！”
“你这什么也不相信的沙穴人怎么能了解平原人的荣誉和勇气？”
“我已经尽力去了解了，这跟你是没法解释的。”一句“你这醉死鬼”已经冲到史蒂夫嘴边，但他终于及时把话咽了下去。
“你总该明白事理吧！穆卡尔人曾袭击过铁蛇，就是你乘的那辆。那天部落的三百多个兄弟姐妹死在长尖铁下，有男人、女人，还有孩子。他们不是被射杀，就是被烧死，要么就是被铁蛇愤怒的呼吸撕成了碎片！”
“是啊，我知道。高热蒸汽的确杀伤力很大，可你们现在已经有提防了。而且你们还有一百杆枪！但即使是像穆卡尔这种以勇敢闻名的部落，也无法在光天化日下战胜铁蛇！我们要用脑子，想办法混上车。我想……也许得靠易容吧。乐观些！一定有办法！”
卡迪拉克依旧无动于衷，他的声音冷冷的：“没什么办法，布里克曼。你无论怎么说，我、清水，或是我的人，都不会受你鼓动去袭击红河号救你戚妹！”
史蒂夫无力地在空中虚抓了一把，“克里斯托夫·哥伦布在上！我又不全是为了她！”
“那她是最重要的原因。”
史蒂夫不得不向清水求助，“帮我劝劝他，好吗？让他明白些道理吧。”见她没答话，他又重新对卡迪拉克开口道，“我们必须这么做，凯迪。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对你的主人来说，这也的确是个好机会。”
史蒂夫皱眉道：“什么意思？”
卡迪拉克苦涩地笑道：“别跟我捉迷藏，布里克曼。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把你戚妹送出来？”
“你不是很聪明吗，你倒说说看？”
“她是饵！他们知道，你要么会救她，要么会——”卡迪拉克瞥见清水警告的眼色，住口不说了。
“要么会怎样？拜托，说出来啊。”
“要么出卖我们。”卡迪拉克的声音很低，但他始终看着史蒂夫的眼睛。
“我明白了。你觉得他们把她带出来，是想给我施压。”
“你觉得还有更好的解释吗？”这挑衅的语气和卡迪拉克的眼神相得益彰，“你不就是为了她才出来的吗？如果你不同意出来抓我们，他们就要杀掉她！”
“这么说吧，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是不信任我。”
卡迪拉克斟酌着词句：“我跟你直说了吧，布里克曼，我觉得连你都不相信自己。”
“这算是什么答案？”
“我只能跟你这么说。现在我可以洗澡了吗？”
“没错，我也觉得你该去洗澡了。”清水说，“你们两个都冷静冷静吧。争执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
“正相反，现在我们该把事情说个清楚。”史蒂夫厉声说着，一边用拇指指着卡迪拉克，“你知道这家伙在生什么气吗？他不能容忍有人威胁他的地位。他最希望的是我们都后退一步，把风头全留给他。想得美。”他大步走到卡迪拉克面前，“想出风头就拿出本事来，朋友。你要比其他人强，才有资格坐山头。你得更强，更克制，更聪明——”
卡迪拉克挥挥手，没理会他的话，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别走！”清水喊道。
“你说我不相信自己，也许也有道理。”史蒂夫继续说道，“可我不知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长久以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欠你条命。现在我已经救过你两次，不是因为我想，而是因为我必须这么做！要不是清水和雪先生，我早就不管你了。”
“真的吗？你早就不管我了？要不是我和科杰克人达成协议，你的尸体早给他们挂在杆子上了！推测轮船要来的人是谁？那个上船的主意又是谁想出来的？”
“是啊是啊，可我们真做起来时，又是谁没骨气地打乱了整个计划？他们略施小计你就上钩了！如果不是我把你拖上岸，你早就被鱼吃光了！”
卡迪拉克努力压抑着怒火，连嘴唇都颤抖起来，“我什么都不欠你，布里克曼！你施舍给我们的，我们已经还你十倍有余！我不给你的，你也会自己拿走。救活你这条说谎的蛇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
“好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发现自己终于碰上了个真正的对手。那些呆头呆脑的臭狗屎这么多年来一直给你哄得团团转！”
清水按住卡迪拉克握刀的手，后者挣扎着，但她没有松劲。
史蒂夫还在嘲弄他：“你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吗？因为你不能原谅我把你从鹭池的小安乐窝里拖了出来。你在那里一罐一罐地灌黄汤，和那些傻瓜奴隶厮混，过得多舒坦！但你根本没意识到，他们早晚要让你从云端上栽下来。是啊，你是矮子里的将军，可你那些知识都是从哪儿来的？是我给你的！你这一辈子都在靠别人施舍！你脑子里那点可怜的东西都是从我这里偷去的。在那之前，给你喂饭的人是雪先生。至于你那堆垃圾日本话，同样是一个字一个字跟别人学来的！”史蒂夫讥笑着，甩出致命的一击，“想听我说真话？好吧，我就说给你听，朋友——你所拥有的，不过是个塞满二手知识的二流脑瓜子。你觉得你天生是天选之人的头儿？我要是老天，连牛粪都不会交给你管！”
这时，清水看见马隆向山坡上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反叛者。她忙站到卡迪拉克身前，想趁马隆还没来，赶紧息事宁人：“听我说！让这些伤人的话都被风带走吧！别针锋相对！”可是两人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也许他们曾经结为兄弟，但这些话已经伤人太过，他们不能不让对方付出代价。
卡迪拉克愤怒地大吼一声，甩开清水的手，他的刀刃反射着午后的阳光，仿佛一团银白色的火焰。
史蒂夫也拔出战斗刀，准备挡开对手的第一击。
马隆走到他们身边，清水忙转过身去，“拜托！”
破闸好汉高举双手退开一步，“该死！我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不过如果这两人想来硬的，就随他们去吧。”
清水还是想帮他们和解：“你们疯了吗？别这样！马上放下刀！”可她的话再次成了耳边风。两人把她往边上一推，绕圈对峙起来。他们不时虚晃一刀，试探对方的反应。清水意识到她已经无能为力了。可是，等等……
她的内心深处传来了回应。随着一声令人恐惧的尖啸，愤怒背后的力量爆发了。
马隆只见她双眼喷着湛蓝的火光，双手前后晃个不停，高举的手掌正对着两个决斗者。反叛者头领一向认为自己胆大包天，可清水唇间发出的声音实在太恐怖，让他头一次害怕起来。
这声音对布里克曼和变种人的作用更加明显。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如遭雷劈般大张着嘴愣在原地，刀从两人五指间滑落。又一瞬间，他们同时双脚离地，朝不同方向飞了出去。两人重重地摔在几码外的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被清水重锤般的无形力量打得喘不过气来。
马隆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事。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他已没时间琢磨了。反叛者头领刚转过身去，就瞪大眼睛呆住了。清水身后，一架联邦天鹰机刚刚飞过山头，正展开双翼，像只死亡之鸟似的向他们扑来。
几个刚才还在看两人对峙的破闸好汉同声惊呼示警，马隆马上往边上一闪，躲到身边的巨岩后。可是已经太迟了。机鼻下的六管机枪已经喷出第一轮针雨。致命的针雨夹杂着草叶和灰尘向清水飞来，打得四下里石片乱飞，哀声四起。
清水没有伏倒，她转过身去，仿佛在挑衅偷袭的对手。她身边溅起一阵石块与泥土。 即使史蒂夫和卡迪拉克没躺在地上，也早已来不及奔回来推她躲开。几轮针雨接连打在清水身上，她幅度极大地甩着胳膊，晃着脑袋。在冰雹般的弹雨中，她像史蒂夫和卡迪拉克一样离地飞起，摔在山坡上。
不——！史蒂夫屏着呼吸，不敢张口，脑海中回荡着痛苦的尖啸。不过要激活他与萝兹间的联系，这已经足够了。 清水翻过身来，努力举起左手，直指掠过他们头顶的天鹰机，但从她唇间涌出的只有鲜血。她的胳膊受了伤，伸开的手指指着史蒂夫的方向。
史蒂夫扶着身边的石头勉力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清水，只见她头朝下躺在平缓的山坡上。马隆也跟在他身后。鲜血染红了蓝色的棉衣棉裤，她的皮肤已经变成灰白色。她还没死，但显然也撑不了多久，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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