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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

  伊拉龙抬起头,深呼吸了一下,感觉心中的忧虑略为减轻。坐在龙背上飞远不是一件省心的事,但如此靠近蓝儿对于他与她来说都能带来平静。肢体的接触能为他们带来以别的方式不可多得的简单的快乐。此外,她飞行时不间断的声响与动作能让他分心,暂时摆脱一直困扰着他的思虑。

  尽管他们的行程很紧急,而且一切都没有把握,伊拉龙还是很高兴能离开沃顿大军,最近的流血厮杀让他几乎不再是自己了。

  自从他在费斯特尔与沃顿军再度会合以来,大部分时间不是打仗,便是在等待打仗,他已身心俱疲,尤其是在经历了雷欧那城的激战和恐怖之后。他为沃顿族已经杀了数百名帝国士兵,这期间几乎没有人能够给他造成哪怕是轻微的伤害,尽管他的行为是正当的,这些回忆却困扰着他。当然他并不希望每次交手都被逼到绝境,也不指望对手与他旗鼓相当甚至技高一筹——绝非如此。但是,轻而易举地屠杀了这么多的生命,让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名屠夫而不是武士。他相信,死亡是带有腐蚀性的,你与它打的交道越多,就越会迷失自己。

  然而,单独与蓝儿和葛勒多在一块,能帮助伊拉龙恢复常态,尽管出发后金龙一直没理会过他们。独处或与少数几人共处,他感觉最为舒服,而且他不喜欢待在小镇、城市或者一个像沃顿军营那样的营地里。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他不讨厌荒野,也不觉得它可怕;虽然这些土地是荒芜的,却自有一番美好的气象。这一点其他任何人工雕饰都无法望其项背,而这也是他恢复元气的良方妙药。

  于是,他任由蓝儿的飞翔引开自己的心思,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啥事也不干,单单观看一片片滑行而过的风景。

  从雷欧那湖堤上的沃顿大营出发,蓝儿飞越了宽广浩瀚的水面,朝西北方往上攀升。她飞得很高,伊拉龙不得不用一句咒语来抵御寒冷。

  湖面看起来如缀了片片的补丁:某些区域闪闪发光,波涛的某些角度刚好将太阳的光线反射到蓝儿身上,将原本并非如此的地方染成呆滞的暗灰色。伊拉龙连续地关注过光线的变化模式,永远也看不倦;这世界上再没什么东西同它类似的了。

  鱼鹰、苍鹭、鹅、鸭、八哥及其他的一些鸟常常从他们下面掠过。它们大多数都忽略了蓝儿,但一些鹰盘旋得更高一些,它们的好奇心战胜了胆怯,短途地陪蓝儿飞上一阵子。其中有两只还特别大胆,它们故意在蓝儿面前来了个急转弯,从她长而锋利的牙间掠过。

  在许多方面,那些凶猛的、爪子呈钩状、喙带黄色的鹰常常会令伊拉龙想起蓝儿来,他的这些观察令她十分开心,因为她本人就特敬佩这些鹰,不为它们的外貌长相,而是因为它们狩猎时的那种霸气。

  岸在他们身后逐渐褪色为一条朦胧的紫色线,然后完全消失了。有那么半个小时,他们看见的仅仅是天空中的鸟和云彩,还有就是覆盖着大地表面的被风所撩拨起来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水域。

  再就是他们前方及左边,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是斯拜恩山锯齿形的灰色轮廓。这是伊拉龙乐于见到的景色。尽管这些山峰并非他度过童年时光的所在,但它们同属一系,看到它们,他总是感觉离家乡不远了。

  山渐渐地变大,一直到岩石嶙峋、大雪覆盖的顶峰迫近眼前,就像是一座残破城堡的城垛。城堡侧翼暗绿色的地带,翻滚着许多白色溪涧,游走于陆地的缝隙间,直到它们汇入不断冲刷着山麓小丘的大湖中。沿岸坐落着六个村庄,不过由于伊拉龙施了魔法,尽管蓝儿从这些村民的头顶上飞过,他们却转身便忘记了这件事情。

  当他看着这些村庄时,令他讶异的是,它们是如此的小,又是如此的与世隔绝,他自己也是事后才意识到,其实卡沃荷也是那么小,那么与世隔绝。与他到过的大城市相比,这些村庄顶多也就是一连串的简陋小屋罢了,就连最为卑微的叫花子想来也不会上这儿乞讨吧。他知道,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应该从未到过他们的出生地几英里外的地方,并且他们也注定了将在他们的视域内了却余生。

  他们的存在该是多么的狭隘啊! 他如此想着。

  然而,他又思索着,留在一个地方并认真地了解一切你能了解的东西,是否就比不断地漫游到世界各地来得更好一些呢?泛而浅的教育是否优于窄而深的呢?

  他也不确定,他记得俄拉米斯曾告诉过他,如果一个人研究得足够细致,那么从一颗最小的沙子中便可以了解整个世界。

  斯拜恩山脉也仅是贝尔山脉高处的一小部分,不过往上高耸而立的岩层大概还有一千英尺甚至更高,因为蓝儿也只是从它们的缝隙中间穿越了过去,并沿着破开山脉的阴影重重的峡谷往前。不时地,她得腾飞向上,以躲开一道凸出来、覆盖着大雪的隘口,每每此刻,伊拉龙的视域便扩大了许多。他认为,这些山看起来就好像是从大地这片棕色齿龈上凸出来的一个个的臼齿。

  当蓝儿滑翔在一个特别深的山谷上方时,他看见底部有一块沼泽地,中间有一条缎带般的小溪蜿蜒穿过一片草地。在沼泽地的边缘,他瞥见了一些也许是房子或帐篷的东西;很难说清——因为它们隐藏在接壤的群山侧翼枝杈繁茂重叠的杉树丛中。从树枝的间隙里闪过一点火光,像是从层层堆叠的黑色针叶间露出来的一点金屑。他似乎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蹒跚地离开小溪边。那身躯看起来出奇的庞大,头相对于躯体来说似乎也大得过分。

  我想那儿有一个巨人。

  在哪里? 蓝儿问道,他感觉到了她的好奇。

  在我们后面的那片空地上。 他与她分享了那记忆,要是有时间回去看看就好了,我想知道他们是怎样生活的。

  她喷了喷鼻息,热腾腾的烟从她的鼻孔往外冒,然后往下绕过她的脖子,又绕住了他。这烟气对龙与龙骑士没有任何优待,毫不客气地笼罩了他们。

  他咳了出来,眼睛眨巴几下,流出了泪水。可以不这样吗?

  她没有回答,但从她鼻孔中拖曳出来的烟止住了,他周围的空气即刻清晰明朗了。

  不久以后,看到的山峰眼熟起来,随后,一个大峡谷展现在蓝儿的眼前,伊拉龙意识到他们正飞越一道通往台姆城的关口——这道关口以前他同布鲁姆曾经两次骑马穿越过。眼前景物依旧:图厄克河的西路支流仍然快速、汹涌地奔向遥远的海洋,河水的表面泛着白色母马的尾巴的斑纹,沿途有大石头阻碍它们的进程。他和布鲁姆走过的那条河边小径仍然只是灰白的一线泥路,不比野鹿踩出的小道更宽,他甚至觉得自己认出了一丛他们曾经停靠下来吃饭的树木。

  蓝儿转而向西,顺着河流飞,直到山势渐缓,眼前慢慢出现一片草木葱茏、水量充沛的平原,她在此调整了路线,朝更北的方向飞去。伊拉龙没有质疑她的决定;她,即使在无星的黑夜或是身处垡藤杜尔山深深的地下,似乎也未曾迷失过方向。

  他们飞离斯拜恩时,太阳挨近了地平线。当薄暮笼罩大地,伊拉龙正一心一意琢磨着用什么办法可以围困、杀死或是愚弄加巴多里克斯。过了没多久,葛勒多从他的自我隔离中走出来,同他一道努力。他们花了一个多钟头讨论了各种策略,然后,在他们的头脑中实践着攻击与防御。蓝儿也参与了进来,但成效不大,因为飞行使她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到其他的事物身上。

  此后,伊拉龙盯着那些冰冷的白色星星看了好一阵子。然后,他问葛勒多:灵魂之窖里会不会有被龙骑士藏起来的龙晶,而加巴多里克斯一直被蒙在鼓里?

  不会 ,葛勒多毫不犹豫地说,那不可能。假如维瑞尔认可了这样的计划,那么俄拉米斯和我是会知道的。而如果伏鸾迦岛留下了任何龙晶,我们也会返回去搜岛,将他们找出来。想要藏一个活物,并不是如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的。

  为什么呢?

  如果刺猬滚成一个球,也并不意味着它成了隐形的,不是吗?思想也一样。你的思想可以隐藏起来,但是对于那些搜寻这一区域的人来说,你仍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要是用了咒语的话,你可能……

  如果咒语篡改了我们的感觉,我们是知道的,因为我们有一道防线来防止那种事情的发生。

  如此说来,并没有龙晶了。 伊拉龙阴郁地下了结论。

  恐怕是没有。

  他们沉默着,继续向前飞翔。一轮缺掉四分之一的上弦月爬上了斯拜恩锯齿形的峰顶。月光投射下来,地面看起来就像是用白蜡打造出来的一样,伊拉龙想象这是矮人们的一座巨型雕塑,存放在一个如阿拉加西亚一般大的洞穴里,自己也觉得颇为有趣。

  伊拉龙能够感觉到葛勒多是很喜欢飞行的,像伊拉龙与蓝儿一样,老龙似乎很喜欢将担忧的事情留在地面,即使是那么一小会儿,然后自由自在地腾空飞翔。

  接着开口的是蓝儿,她慢慢地用力地拍打着她的双翼,对葛勒多说:给我们讲个故事吧,老师。

  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就讲你同俄拉米斯是如何被变节者抓住的,然后又是怎么逃脱的吧。

  听到这话,伊拉龙提起了兴趣。他自己对这件事也是非常好奇的,不过却从未有胆量问起过关于俄拉米斯的事。

  葛勒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当加巴多里克斯和莫赞从荒野回来并开始反抗我们的命令时,我们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威胁的严重性。我们当然也有过担忧,但这担忧不比发现游荡的魔影更多。加巴多里克斯其实并非第一位疯狂的龙骑士,不过他是第一个有追随者的——比如莫赞。仅这一点本来就应该引起我们的警觉,但真相往往只是后见之明。

  那时,我们从没想过加巴多里克斯会聚集其他追随者,连他会有这样的想法都没有意料到。我们当中居然有同伴会受到加巴多里克斯恶意搬弄是非的荼毒,这个想法看起来很荒谬。莫赞仍然是个新手;他的堕落是可以理解的,但那些已经很成熟的龙骑士呢?我们从未质疑过他们的忠诚。因为只有当他们被诱惑时,他们才表现出怨恨与弱点已经怎样地毒害了他们。一些人想为陈年旧账复仇;其他一些人认为,凭借我们的力量,龙同龙骑士应当统治整个阿拉加西亚;剩下的一些人,恐怕我得说,仅仅是享受将旧的一切撕扯粉碎的快感以及放任自流的逍遥。

  老龙停了停,伊拉龙能够感觉到旧时的怨恨和悲痛在他的意识中所投射下的阴影。然后葛勒多继续说下去:那时的事件是……一片混乱的。我们知道的并不多,我们收到的消息夹杂着谣言与猜测,这些丝毫没有用处。俄拉米斯和我开始怀疑更糟糕的事情或许正在进行中,而这一点其他大多数的人都还未意识到。我们去劝说几位更年长的龙和龙骑士,但他们与我们意见相左,不认同我们的担忧。他们并不傻,但数个世纪的和平掩蔽了他们的眼睛,他们无法看到我们周遭的世界正日新月异。

  苦于信息匮乏,俄拉米斯和我离开了尤利瑞,尽自己的力量追根究底。我们带了两名更年轻的龙骑士同行,他们俩都是造诣了得的精灵勇士,刚刚完成探索斯拜恩山北脉的任务。我们的这一次出行部分也是出于他们的敦促。你也许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就是卡亚兰狄和弗莫拉。

  伊拉龙“啊”了一声,顿时恍然大悟。

  是的,过了一天半,我们来到了纳若曲,那是一座用以守卫银木森林的古老的瞭望塔。我们从未到过那里,但是卡亚兰狄和弗莫拉事先偷偷来过,并杀死了三名驻防在那里的精灵,还围绕瞭望塔用魔法在石地上设下了陷阱。我的爪子刚一碰上山顶的草地,这个陷阱便俘获了我们。这是一个精妙的咒语,来自加巴多里克斯的亲传。对于它,我们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因为它并没有给我们造成任何伤害,只是束缚住了我们,放缓了我们的速度,就好像用蜂蜜糊住了我们的身体和头脑。落入圈套之后,世界在我们眼里迅疾如飞,卡亚兰狄、弗罗拉以及他们的龙在我们面前飞掠的速度快逾蜂鸟,仅在我们视觉的边缘留下一个个模糊的黑影。

  做足准备之后,他们释放了我们。他们在我们身上施了数十个咒语——这些咒语让我们身不能动,眼不能视物,还让俄拉米斯无法言语,因而使不出魔法。同样地,由于这些咒语没有给我们带来身体上的伤害,我们还是完全没有消解它们的能力……我们一得到机会,立即便用意念向卡亚兰狄、弗莫拉和他们的龙发起了攻击,他们也进行了反攻。此后的好几个钟头,我们苦苦支撑,这一过程……并不好受。他们在力量和技能上都逊色于俄拉米斯和我,但他们都是以二敌一,加之还有携带着名为娅戈拉薇尔的龙的晶核——她的骑士已经为他们所害,自己也落入他们手中。因此,我们处境艰难,只能勉力防守。过程中,我们发现他们的意图是迫使我们协助加巴多里克斯和变节者偷偷潜入尤利瑞,让他们能够发动偷袭,并获取当时放置在城中的龙晶。

  “那你们最后是怎么逃脱的?”伊拉龙问道。

  事态渐渐变得明朗,那就是,我们挫败不了他们。因此,俄拉米斯决定冒险使用魔法来打开生路,即使他知道这会促使卡亚兰狄和弗莫拉以魔法还击。这的确有些铤而走险,但却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那一刻,我完全不知道俄拉米斯的计划,我向对手发起了反击,试图伤害他们。俄拉米斯等的正是这一刻。他与卡亚兰狄和弗莫拉的授业龙骑士相识多年,对他使用魔法的方式了如指掌,并且也摸透了加巴多里克斯有悖常人的思路。根据他的所知,他能猜出卡亚兰狄和弗莫拉是怎样编制他们的咒语的,也知道他们的魔法的漏洞在哪里。

  俄拉米斯仅有几秒时间可以采取行动;他开始施用魔法的片刻,卡亚兰狄和弗莫拉识破了他的意图,一下子慌了,并开始回施咒语。俄拉米斯一共尝试了三次,才打破了我们的束缚。我不能确切地说出他用了什么办法。我怀疑可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简单地说,他将我们从被僵住的位置挪开了一个指甲宽的距离。

  就像阿丽娅把孵出我的蛋从杜维敦送到斯拜恩那里一样吗? 蓝儿问道。

  是,但又不是, 葛勒多回复道,是,是因为他将我们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我们却没有经过两地当中的空间,但他并不仅仅改变了我们的位置,他同时也转移了我们的肉体物质,重置了它们,因而,我们不再是曾经的我们。我们身体的最基本构成元素,都可以互相置换,而不会产生不良的后果,所以,它把我们全身的肌肉、骨头和器官都进行了重塑。

  伊拉龙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咒语是所有技艺里面登峰造极的了,是一项历史上都极少有人能够实施的魔法奇迹。伊拉龙大为倾倒,忍不住继续问道:“然而,那究竟是怎样做到的?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呀。”

  是,但同时也不是。其实当时的我们与之前的我们,只有轻微的区别,不过那已经足够破解卡亚兰狄和弗莫拉施与我们身上的魔法。

  那么当他们注意到了俄拉米斯所做的一切以后,他们又施了什么咒语呢? 蓝儿问道。

  伊拉龙看到了一个图像,葛勒多振了振翅膀,仿佛他厌倦如此长时间待在一个位置上似的。第一个咒语,那是弗莫拉施的,试图杀掉我们,但我们防御住了它。第二个,来自卡亚兰狄……却是另一回事。那是卡亚兰狄从加巴多里克斯那里学来的,而加巴多里克斯又是从杜尔查体内的幽灵那里学来的。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当卡亚兰狄在实施这一魔法时,我与他的意念连接上了。这是一个巧妙而棘手的咒语,目的是禁绝俄拉米斯接触并操控流动在他周遭的能量,从而迫使他用不上魔法。

  “卡亚兰狄对你也施了同样的咒语吗?”

  他本也想这么做,但他害怕如果这样杀不了我,或许会切断我同我的晶核的联系,从而分裂成两个我,这么一来,他们必须应付两个对手。我们龙的存在,比精灵们更多地依赖于魔法;失去魔法的话,我们很快便会死。

  伊拉龙能感觉到蓝儿的求知欲被撩拨了起来。那发生过吗?当龙与他们的龙晶的联系被割断后,龙身还能维系吗?

  是曾发生过,但这个故事我们留待下一次再说。

  蓝儿住了口,但伊拉龙敢肯定,只要一有机会,她会立即再次提出这个疑问。

  “但卡亚兰狄的咒语并未能阻止俄拉米斯使用魔法,对不?”

  不完全能够。它本应该可以做到的,但由于卡亚兰狄施咒语时,俄拉米斯不断地将我们进行着位移,所以,咒语的效力便稍微打了点折扣。不过,它仍然使得他只能使用最少量的魔法,并且如你所知,这咒语伴随了他的余生,即使我们最高明的医师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他的护体咒保护不了他呢?”

  葛勒多似是叹了一口气:那是个谜,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伊拉龙,在所有现在还活着的群体中,只有加巴多里克斯知道它的谜底。咒语束缚了俄拉米斯的意念,但它或许并没有直接影响他,也许是作用于他身边的能量或是他与这些能量的联结上。矮人们长期研究着魔法,但就连他们也不能充分弄懂物质和非物质领域是怎样互相影响的,它可能会是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不过,要是说幽灵们对物质与非物质的了解都在我们之上,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它们是后者的化身,却能占据属于前者的肉身,以魔影的形态出现。

  无论真相是什么,结果是这样的:俄拉米斯施了他的咒语,并解救了我们。但是这个结果极大地消耗了他,他一时昏厥了过去,而随后这些昏厥频繁袭来。他此后再也施与不了这一咒语,从那以后他遭遇了切肤的疼痛,若不是因为他能娴熟地使用魔法,这大概会要了他的命。在卡亚兰狄和弗莫拉束缚住我们时,他的这一毛病其实早已存在体内了,但当他转移了我们的躯体,并重组了各部分以后,他把这一缺陷诱发了出来。若不是因为这样的话,或许这一弊病会多潜伏几年的。

  俄拉米斯跌到了地上,软弱无力得就好像刚刚才被孵化出来一般。而这会儿,弗莫拉和她的龙,一个丑恶的棕色的家伙朝我们追来,其同伙尾随在后。我护住了俄拉米斯,并朝他们发动了攻击。如果他们当时知道了他的缺陷,肯定会利用这一时机侵入他的意念并奴役它。我必须不断地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等待俄拉米斯苏醒过来……这是我生平从未遭遇过的一场恶战。他们四个一字排开与我对抗,如果你算上娅戈拉薇尔的话,那么就是五个了。与我同宗的褐龙和卡亚兰狄的紫龙体形比我小,但他们的牙是锋利的,他们的爪子速度也很快。然而我的愤怒赋予了我不同寻常的力量,我的攻击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严重的创伤。卡亚兰狄可真够蠢的,居然跑进了我的攻击范围内,于是我张爪抓住了他并把他朝他的龙扔了回去。 说到这里,葛勒多高兴起来,他的魔法保护不了他。紫龙背上的一根刺刺伤了他,当时当地,若不是褐龙逼退了我,我本可以杀了他。

  我们大概斗了五分钟,直到我听见俄拉米斯呼喊我撤离的声音。我朝我的敌人的脸上扬了些泥土,回到俄拉米斯身边,用我的右前爪抓住他并从纳若曲哨塔飞升了起来。卡亚兰狄和他的龙跟不上,但弗莫拉和褐色龙有这种能力,尾随了过来。

  飞离瞭望塔还不到一英里,他们便赶了上来,有好几次紧贴着我们。随后,褐龙钻到我的下方,我看到弗莫拉用剑刺向我的右爪,估计她是想迫使我甩掉俄拉米斯,要不就是想杀死他。我掉转身体躲避这一攻击,结果,右爪躲过了,左爪却被她砍断了。

  穿过葛勒多头脑里的记忆残酷、冰冷且痛苦,仿佛弗莫拉的刀片并非钢制,而是用冰块锻造出来的。这种感觉使得伊拉龙恶心欲吐。他咽了咽口水,并勒了勒前头的鞍座,很庆幸蓝儿是安全的。

  其实疼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继续抵抗了,于是,我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拍打翅膀,朝尤利瑞急速飞回去。

  从另一方面而言,弗莫拉的胜利也给她带来了不利因素,因为没了腿的负担,我得以将褐龙远远抛开,顺利逃脱。

  俄拉米斯能够为我止血,但别的都做不了,他太虚弱了,无力联络维瑞尔或者其他龙骑士长者,警示他们提防加巴多里克斯的阴谋。一旦卡亚兰狄和弗莫拉向加巴多里克斯通传消息,我们知道,他肯定会立即对尤利瑞发起攻击。要是他按兵不动,只会给我们时间去筑起防御工事,即使强大如加巴多里克斯,在当时仍然以出奇制胜为最大法宝。

  我们到达尤利瑞之后,沮丧地发现城中力量单薄;我们不在时,更多的龙骑士外出打探加巴多里克斯的消息,或亲自去伏鸾迦岛征求维瑞尔的意见。我们设法让留守者相信了当前的危险处境,并让他们向维瑞尔和其他老龙及龙骑士长者示警。维瑞尔等不愿意相信加巴多里克斯有足够的力量攻击尤利瑞,也不认为他敢做这样一件事,但最后,我们还是让他们看到了事情的真相。结果,他们决定将阿拉加西亚的龙晶转移到伏鸾迦岛保护起来。

  那似乎是一项缜密的措施,但我们本应该送他们到埃勒斯梅拉。至少,已经放在埃勒斯梅拉的龙晶就不要再换地方,要是这样的话,还可以让一部分龙晶免受加巴多里克斯的操控。唉,可惜,我们没有人想到,在精灵族手中会比待在伏鸾迦岛更安全,毕竟那儿是龙骑士的大本营。

  维瑞尔下达了命令,让那些能够在三两天内赶回尤利瑞的龙与骑士们抓紧回来援助保卫城市,但俄拉米斯和我担心他们应该赶不及了。我们自己也不在状态,完全帮不上忙,所以我们收拾了一些必需品,带上剩下的两名学生——布鲁姆和蓝儿,她与你同名——连夜离开了那座城市。我想你看过离城之际,由俄拉米斯亲手制作的菲尔斯了吧。

  伊拉龙点了点头,有点分神,想起了那幅美不胜收的图像,那座塔楼林立的美丽的城市,背倚危崖,沐浴在渐次上升的满月的清辉下。

  这就是几个小时以后,加巴多里克斯和变节者袭击尤利瑞时,我们不在那儿的原因,也是当那个叛徒打败了所有龙骑士,并洗劫多路城时,我们不在伏鸾迦岛的原因。离开尤利瑞以后,我们去了杜维敦森林,希望精灵族的医师能治愈俄拉米斯的疾病,恢复他使用魔法的能力。然而他们对此也无计可施,于是我们决定待在那里,感觉那样要比身负重伤的我们长途飞行,回到伏鸾迦岛来得更安全些,因为沿途我们极有可能会遭遇埋伏。

  然而布鲁姆和蓝儿没有和我们待在一起。尽管我们一再劝他们留下,但他们还是回去加入了那场战斗,而且,跟你同名的蓝儿正是在那场战斗中牺牲的……现在,你们已经知道变节者是如何俘获了我们,而我们又是如何逃脱的了。

  片刻之后,蓝儿说道:谢谢你给我们讲的故事,老师。

  不客气,闪鳞,但关于此事不要再问了。

  当月亮临近顶点,伊拉龙看到一簇密集的暗橙色光点,飘浮在黑暗之中。隔了一会儿,他才想起,那是数英里外台姆城的火把和灯笼发出来的光。而在这点点灯火之上,有那么一刻,出现了一个嫩黄色的光斑,就像一只巨眼怒视着他;然后,它消失了,尔后又再次出现,按照固定的节奏忽明忽灭,正如一只眨着的眼。

  台姆城的灯塔亮了。 他对蓝儿和葛勒多说。

  那必是一场风暴正酝酿着呢。 葛勒多接道。

  蓝儿慢慢停止翅膀的扇动,伊拉龙感觉到她向下倾斜身体,朝地面开始了一段悠长、缓慢的滑翔。

  到她着陆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此时,台姆城是南方的一团朦胧的光亮,灯塔的光芒也只与星光相仿佛。

  蓝儿落在一处空荡荡的海滩上,这儿散布着一些七扭八歪的漂流木,在月光下,硬实而平坦的海滩几乎成了白色,而冲刷海岸的波浪却是灰黑色的,它们似乎饱含着怒气,仿佛大海借着催动这一阵阵的碎浪,要将大地吞入腹中。

  伊拉龙解开绑带,从蓝儿的背上滑下来,很高兴能有机会舒展筋骨。他冲上海滩,向一大块漂流木跑去,身后的斗篷迎风招展,鼻子里嗅到了咸咸的海水味儿。他绕着木头转了一圈,随后又跑回蓝儿的身边。

  她蹲踞在他跑开的地方,凝视着大海。他停住了,想知道她是否要说点什么,因为他能感受到她内心强烈的紧张,但她保持着沉默。于是他转过身,又往那块漂流木跑去。准备好的时候,她会开口的。

  伊拉龙来来回回地跑着,直到他感觉全身暖暖的,腿微微地颤抖。

  然而这一过程中,蓝儿都只是定睛凝视着远处的某个点。

  伊拉龙躺倒在蓝儿身旁的一堆莎草上,只听到葛勒多说,这是愚蠢的尝试。

  伊拉龙竖起头,不确定老龙究竟是在对谁说话。

  我知道我可以做到。 蓝儿说。

  你以前从未到过伏鸾迦岛, 葛勒多说,而且如果有风暴,你也许会被抛向更辽阔的大海,甚至还要糟糕的地方。许多的龙都是因为过于自负而丢了性命。风不是你的朋友,蓝儿。它可能帮你,但也可能摧毁你。

  我又不是雏儿,不用你来告诉我风的威力!

  我知道你不是,但你还年轻,我不认为你羽翼够丰满了。

  但另一条路太耗时间!

  或许吧,但想想你或许到不了那里呢,还是选择安全稳妥的路走好些吧。

  你们在说什么呢? 伊拉龙问道。

  蓝儿摩拳擦掌,前爪深深地陷入沙子里,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我们必须做一个选择, 葛勒多说,从这里,蓝儿有两条路线可以走:要么直接飞到伏鸾迦岛去,要么沿着海岸线往北,到达最接近海岛的陆地,然后,在那里转向西面,穿越大海。

  哪条路更快? 伊拉龙问道,虽然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直接飞过去。 蓝儿答道。

  但如果她这么走,就必须一鼓作气,跨越海面,中间无处休息。

  蓝儿被激怒了:那也差不多只是如同我们从沃顿飞到这里这么远哪,难道我估计错了吗?

  你已经很累了,而且假如有风暴的话……

  那么我从它边上绕过去! 她气呼呼地答道,鼻孔喷出了一道蓝黄相间的火焰。

  火焰映入伊拉龙的眼帘,留下了一道闪亮的残像。啊!我看不见了。 他搓了搓眼睛,想要消灭这个残像:直接飞过去,当真如此危险吗?

  有这种可能性。 葛勒多粗声说。

  沿海岸线去的话得多花多长时间?

  半天,当然也可能更久。

  伊拉龙搔了搔他下巴的胡楂,凝视眼前这令人生畏的大片水域。然后他看了看蓝儿,低声问道:你肯定自己能做到吗?

  她扭了扭脖子,用一只巨大的眼睛回应了他的注视。她的瞳孔扩张开来,几成圆环,那么大,那么黑,伊拉龙感觉他可以爬进去并消失在里面了。

  我再肯定不过了。 她答道。

  他点了点头,双手插进头发里,一边考虑着这个主意:好吧,我们就碰碰运气……葛勒多,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给她指路吗?你可以帮帮她吧?

  老龙安静了一阵子;出乎伊拉龙意料的是,他居然低声哼哼起来,一如蓝儿在得意和开心时那样哼着:很好。既然我们选择冒险,便不要胆怯。横跨它就是了。

  事情定了下来,伊拉龙重新爬到蓝儿的背上,系上一根单薄的带子。蓝儿撇下了背后坚实而安全的陆地,穿行于无路可循的浪涛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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