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程
一个星期过去了,在欢笑、音乐,以及埃勒斯梅拉城内长时间的漫游中度过。伊拉龙带若伦、凯特琳娜和伊丝米拉去看了迢内尔乱崖上的俄拉米斯旧居,蓝儿向他们展示了她为血盟庆典制作的用舌头舔成的石雕。至于阿丽娅,则花了一天时间,带他们浏览了城中的许多花园,让他们欣赏精灵在漫长的岁月中,搜罗或创造的美不胜收的各种植物。
就是在埃勒斯梅拉继续待上几个星期,伊拉龙和蓝儿都不会厌倦,但是布洛德迦姆联系了他们,说他带着他负责的那部分龙晶已经到达了阿顿湖畔。无论伊拉龙,还是蓝儿,都不愿意承认,但心中却很清楚,离开的时候到了。
不过,阿丽娅和佛伦说要跟伊拉龙和蓝儿一起飞,至少飞到杜维敦森林边上,也许还更远,这又让他们高兴了一点。
凯特琳娜决定留下来照顾伊丝米拉,但若伦提出第一段路程他也要去,他的说法是:“我想看看阿拉加西亚的尽头是什么样的,跟你们一起,比我自己骑马跑那么远好得多。”
第二天,天刚破晓,伊拉龙向凯特琳娜和伊丝米拉道别。凯特琳娜一直哭个不停,伊丝米拉则啜着自己的大拇指,天真懵懂地看着伊拉龙。
然后大家便出发,蓝儿与佛伦比翼双飞,向森林的东面飞去。若伦坐在伊拉龙身后,抱着他的腰,夸罗悬在蓝儿的趾爪之间,身体像镜面一样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飞行了两天半之后,他们看到了阿顿湖:一片苍茫的水面,比整个帕伦卡谷还大。它的西岸矗立着希尔希林,这座城市伊拉龙和蓝儿都没有来过。码头边的水面上,有一艘长长的白色单桅帆船,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这船十分眼熟,他想起来,就是在梦里的那只。他遥望着那只船,深深地感觉命运是那么不可违抗。
一切早已注定。 他心想。
他们在希尔希林城内过了一夜。这座城市和埃勒斯梅拉很相似,只是规模较小,建筑更密一点。他们休息的时候,精灵们将龙晶运上船,还有食物、工具、衣物,以及别的必需品。随船远航的精灵有二十名,包括自愿培育幼龙并训练未来龙骑士的精灵,还有布洛德迦姆及其所有手下——除了劳弗依和尤辛纳,他们俩到此便离开了。
到了早上,伊拉龙调整咒语,从蓝儿身上解下两枚龙蛋,交给阿丽娅亲自挑选的护卫精灵。这两枚龙蛋将分别被送往矮人族和巨人族,以待里面的龙从两个种族中挑选他们的骑士。如果没有结果,就将它们互换位置。如果它们还是没有挑选出自己的骑士……嗯,那伊拉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不过,他相信阿丽娅会知道该如何处理。一旦龙蛋孵化,龙和龙骑士将由阿丽娅和佛伦负责调教,直到龙长得足够大,再飞往东方,与伊拉龙、蓝儿和他的同族会合。
伊拉龙、阿丽娅、若伦、夸罗、布洛德迦姆及随行众精灵登船起航,行驶在湖面上,蓝儿和佛伦在高高的天空上盘旋。
这艘船的名字叫迢丽塔,取自东方天空一颗淡红色的星星。船身轻盈而修长,只需数英寸水深便可航行,行驶中无声无息,几乎不需要操作。它好像能通人意,清楚地知道舵手的意图。
一连几天,他们穿行在森林里。他们越过阿顿湖,沿春天融雪而水位暴涨的格纳河下行。他们行经一条条支流,就像一条条绿色的隧道。种类繁多的鸟儿歌声悦耳,在他们周围飞来飞去。红色的、黑色的松鼠,在树顶上不客气地对他们吱吱乱叫,要不就坐在伸出水面的树枝上看着他们,距离总是让他们恰好够不着。
伊拉龙大部分时间都和阿丽娅或若伦在一起,只偶尔和蓝儿飞了几次。至于蓝儿,她一直和佛伦形影不离。伊拉龙经常看到他们坐在岸边,彼此足爪交叠,两颗脑袋紧挨着歇在地上。
那些日子里,白天,林中弥漫着迷蒙的金色阳光;晚上,明亮的星星在头顶闪烁,上弦月照亮了前行的航道。这个暖洋洋的、水汽氤氲的世界,加上迢丽塔持续的轻晃,让伊拉龙感觉似乎半醒半睡,迷失在一个美梦的残影中。
终于,每一段旅程都有终点,森林也就这样到了尽头,他们驶入一片坦荡的原野。格纳河折而向南,沿森林的边缘流入艾尔多湖,这儿的水面比阿顿湖更为浩荡。
天气突变,暴风雨骤然袭来。大浪一个接一个地打向船身,整整一天,他们都苦于冷雨和大风的夹击。不过,风从身后吹来,倒是大大地增加了船行的速度。
离开艾尔多湖,他们进入艾达河,向南经过了精灵的前哨塞理斯。从此他们彻底走出森林,迢丽塔顺河而下,划过旷野,好像有它自己的主张。
离开森林之后,伊拉龙以为阿丽娅和佛伦会就此离去,但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伊拉龙当然更乐得不去问他们的打算。
他们一路南下,在空旷的荒野中越行越远,若伦打量着四周,说:“真荒凉,不是吗?”伊拉龙不得不承认是这样。
他们终于来到阿拉加西亚的东端:一个名叫赫达斯的聚居地,这儿全是木头房子,由矮人所建,唯一的用途是方便与精灵交易,因为此处除了成群的野鹿和远处可见的公牛,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些房子都建在阿拉哥尼河与艾达河的交汇处。阿拉哥尼河注入后,艾达河的河面宽了一倍不止。
伊拉龙、阿丽娅和蓝儿以前曾路过赫达斯,不过是相反的方向。那一次是在与巨人交战后,他们从垡藤杜尔飞往埃勒斯梅拉。因此,当那个小村子远远在望时,伊拉龙对它并不陌生。
但是,伊拉龙还是迷惑了,因为他看到前方有一个伸出艾达河河面的临时码头,数百名矮人聚于其上,等着他们的船经过。随后他的不解变成了高兴,因为人群向两边分开,奥利克大步走了出来。
战锤沃伦德高高举过头顶,奥利克远远地喊道:“你以为我会连个再见都没有,就这么让自己的义弟走了吗,你还这样想吗?”
伊拉龙咧嘴一笑,把手圈在嘴边,冲他喊了回去:“绝不!”
精灵将迢丽塔在码头上停靠了一会儿,让大家上岸,剩下夸罗、布洛德迦姆和另外两名精灵看守龙晶。两河交汇处水流湍急,停船在此处难免会让船身碰撞码头,所以精灵解开缆绳,继续沿艾达河行驶,寻找水流和缓适于抛锚的所在。
伊拉龙吃惊地发现,矮人们将四头巨大的野猪从贝尔山带到了赫达斯。这些那格拉野猪用粗如伊拉龙小腿的树干穿着,在几堆通红的炭火上烘烤。
“那一头是我亲手杀的。”奥利克自豪地说着,伸手一指其中最大的那头。
除了别的宴会美食,奥利克还特意为蓝儿带来了矮人最美的蜂蜜酒,整整三马车。蓝儿看到酒桶,满意得直哼哼。你也应该尝一尝。 她对好奇地伸着脖子,在桶上闻闻嗅嗅的佛伦说。
随着夜晚来临,食物大功告成,大家在矮人因陋就简、当日才造成的木桌边坐下。奥利克用战锤在盾牌上一敲,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他拿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吞咽。
“Ilfgauhnith(矮人的特殊表达方式,一般由主人在餐桌上说出,意为‘安全而美味’)!”他高声宣布,众矮人鼓掌欢呼,宴会热火朝天地开始了。
天色就要全黑的时候,大家都吃饱喝足,就连两条龙也不例外。这时,奥利克一拍双手,唤出一名仆人,手里捧着一个装满了黄金和宝石的小箱子。“聊以象征我们的友情。”奥利克将之递给伊拉龙,同时说道。
伊拉龙颔首致谢。
奥利克又走到蓝儿面前,眼睛里亮晶晶的,将一个由黄金和白银打造的圆环向她递过去,它可以戴在她前足的任意一根指头上。“这个圆环非同一般,它既不会刮花,也不会变脏,只要你戴着它,你的猎物就听不到你向它接近的声音。”
这个礼物大大地取悦了蓝儿,她让奥利克将圆环套在了右掌中间的指头上。一整个晚上,伊拉龙都发现她在欣赏那个亮闪闪的金属环。
在奥利克的坚持下,他们在赫达斯过了一夜。伊拉龙原想第二天一早就走,但天才刚刚亮,奥利克就跑来请他、阿丽娅和若伦一起共进早餐。早餐之后,他们便聊起天来,然后又去参观矮人把野猪从贝尔山运到赫达斯所用的筏子。一晃眼,便又是晚餐时间,奥利克成功地劝服了他们留下来吃了最后一顿饭。
这顿晚餐以及前一天的宴会,矮人都准备了音乐和歌曲,再加上还有一个造诣很深的矮人吟唱师,其表演更是令他们欲罢不能。
“再留一个晚上吧,”奥利克诚恳地说,“天太黑了,不适于航行。”
伊拉龙抬头朝天上的满月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你忘了,在我眼里没那么黑。不行,我们一定要走了,再耽搁下去,就永远走不了了。”
“那就带着我的祝福走,我亲爱的兄弟。”
他们互相拥抱,奥利克叫人把马牵过来——这些马是矮人为出售给精灵族而养在赫达斯的。
伊拉龙扬手向奥利克告别,然后拨转马头,与若伦、阿丽娅及众精灵一起离开赫达斯,沿艾达河南岸的猎人小径奔向前方。路上空气清新,有柳树和杨树的芬芳。双龙在头顶相随,翩翩盘旋,互相嬉戏追逐。
出了赫达斯的范围,伊拉龙勒马缓行,大家也都随之放慢速度,从容地边走边轻声细语。伊拉龙不时与阿丽娅或若伦闲聊几句,他们也一样。说的都不是什么要紧话,这个时候,重要的不在于说什么,而在于夜色中他们共同怀有的那种亲密之感。这份心情仿佛是一种贵重而脆弱的东西,他们的言语间带着比平时更多的温情,因为谁都知道,相聚的时间已经快到尽头,没有人希望破坏它,哪怕是一句无心之言。
他们很快到了一座小山的山顶,向下看去,迢丽塔正停泊在山的另一边等着他们。
船终究是出现了,正如伊拉龙所料。该来的肯定会来。
精灵已经降低了船帆,在皎洁的月光下,帆布表面有一层淡淡的柔光。甲板空寂,只有舵边挺立着一个身影。这船就像一只振翅的天鹅,就要在平静宽广的河面上起飞,载着伊拉龙飞向无边无际的未知。
迢丽塔之后,放眼只见一片平野,在黑暗中无休无止地伸向遥远的地平线,辽阔得让人心悸。只有眼前这条河打破了它的单调,细长的河流像一条被锤锻而成的金属薄片,平贴在大地上。
伊拉龙喉咙发紧,他拉上斗篷的风帽,似乎这样可以把自己藏起来。
他们策马缓步走下小山,穿过沙沙作响的草地,来到船边的卵石河滩上。马蹄踩踏乱石,蹄声清脆。
伊拉龙等在此下马。众精灵自发地站成两列,两两相对,排到船边。他们身躯笔直,犹如一尊尊塑像,长矛支地,贴在身旁。
伊拉龙看着他们,喉咙越发收紧,连呼吸都无法畅顺。
时间到了 。蓝儿说。他知道。
伊拉龙从自己的马背上解下装满黄金珠宝的小箱子,捧着它走到若伦面前。
“看来,我们要在这儿告别了?”若伦问。
伊拉龙点点头。“拿着,”他说着,把箱子递给若伦,“这个应该给你,在你手里比给我更有用……用它去建你的城堡吧。”
“我会的。”若伦声音重浊。他将箱子夹在左臂下,用右臂抱住了伊拉龙。他们拥抱了很长时间,最后,若伦说:“一路小心,弟弟。”
“你也是,哥哥……照顾好凯特琳娜和伊丝米拉。”
“我会的。”
伊拉龙再也想不出该说什么,伸手最后拍了拍若伦的肩,转身离去。阿丽娅站在两排精灵中间,正等着他。
他们彼此凝视,过了数次心跳的时间,然后阿丽娅叫了一声:“伊拉龙。”她也已经披上了风帽,在月光下,他几乎看不见她的面孔。
“阿丽娅,”他看看脚下流淌的河水,然后又看看阿丽娅,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剑柄。他心情激荡,禁不住浑身颤抖。他不想离开,但却不得不离开:“跟我走……”
她强忍泪水,睁大眼睛望向天空:“我不可以。”
“跟我走到这条河的第一个拐弯处。”
她略一迟疑,然后点了点头。他伸出手臂,她将手穿过臂弯,挽着他登上船,并肩立于船首。
众精灵随后也上了船,全体登船之后,他们抽起跳板。这时,既没有风,也不见摇桨,大船却开始离开河岸,在水流平缓的长河上顺流而下。
河岸上,若伦孑然独立,目送着他们。突然,他猛地昂起头,冲着天空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号,无边的夜色呼应着他的离别之痛。
有好几分钟,伊拉龙站在阿丽娅身旁,谁也没有说话,静默中看着河流的第一处弯道慢慢逼近。终于,伊拉龙向她转过身去,掀开了她头上的风帽,想看清她的双眼。
“阿丽娅。”他轻声呼唤,然后低低地念出她的真名,一阵被洞悉的战栗流遍她的全身。
她以他的真名作答,在同样的战栗中,他的存在得以完满。
他张开嘴,正想再说句什么,但阿丽娅伸出手,将三根手指压在他的嘴唇上,没让他说下去。她向后一步,从他身前退开,将一只手举过头顶。
“再会,魔影杀手伊拉龙。”她说。
话音刚落,佛伦从头顶的天空扑下,一把将她从甲板上抓起,翅膀扇动的疾风扑打着伊拉龙。
“再会。”伊拉龙喃喃低语,看着她和佛伦向远处若伦所在的河岸飞去。
直到这时,伊拉龙才放任泪水潸然而下。他紧紧地握着船的栏杆,流着泪看所有他知道的、认识的一切渐渐离自己远去。天空中,蓝儿锐声哀鸣,他们都在为那些永远不复存在的东西伤心欲绝,同时感受着自己的、对方的悲痛。
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心跳变得平缓,眼泪慢慢停歇,伊拉龙望着空阔的原野,心底悄悄滋生出些许的平静。他有些好奇,在这一片广袤的蛮荒之中,他们会遇到什么新奇的事呢?他想着他和蓝儿就要开始的生活——一种有龙和龙骑士的生活。
我们并不孤单,小家伙 。蓝儿说。一丝笑意慢慢在他面上泛起。
船行向前,无声地滑动在洒满月光的河面上,驶向远处黑暗中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