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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路易斯安那贵妇号行驶在穆卡尔部落藏身的树林以南两百五十英里的地方,附近是大劫难前科罗拉多和怀俄明的州界。天鹰战机从篷车队上弹射出去,史蒂夫·布里克曼翱翔在午后的晴空中,跟在他身后的是格斯·怀特,以及他们的小队长乔迪·喀珊。三人白天的任务是在贵妇号头前侦察,搜寻地面敌情,晚间则回到篷车队休整。史蒂夫和格斯在之前的两次补给旅程中都执行过例行巡逻任务,但从现在开始,他们没有丝毫犯错误的余地。贵妇号即将进入平原人的领地,进行大家期待已久的第二阶段任务:猎杀变种人。
巡逻过程中,三名飞行员独自飞行,监视着指定航线两侧的广大区域,同时用无线电保持联络。除了散布在草原上的野牛、鹿和羚羊群以外,他们没在地表发现任何移动目标。在这片连绵不绝的广大平原上,他们本以为会看到星罗棋布的可怕的变种人,聚集在一起抵抗贵妇号。但现在,这里没有任何比亮红色野牛草敌意更浓的东西。但史蒂夫的第六感告诉他,下方貌似无害的空旷原野并不自然。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地表世界——还有它的居民们——正潜伏在四周,像准备捕食的猛兽一样,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靠近大劫难前的夏安市遗址时,三架天鹰在空中会合,以喀珊为首组成箭头形编队。她呼叫贵妇号,确认车队当前的位置。
篷车队此行沿着古时25号州际公路前进,这条路从丹佛出发,途经科罗拉多州柯林斯堡,直到怀俄明州的夏安和卡斯帕市。在导航员地图上,这些名字都以大写字母标定,但实际上,它们不过是参差不齐的一片片小土丘,被牧草、灌木和树林占据了千年之久。25号州际公路早已归于尘埃,篷车队的进程被东方未经侦察的大片开阔地拖慢了很多,那里曾被称为罗斯福国家森林公园。
他们正在接近的这些地点,在史前地图上都标注有当地人口,这些数字总是让史蒂夫感到惊奇。如果当时的人口密度和一个寻道民基地或较大的中途站相当,那么全美可能曾经居住有数千万,甚至数亿居民。俯瞰着天鹰机轮下的空旷大地,史蒂夫很难想象那时人口密布、生机勃勃的景象。历史录像带里宣称美国是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
加入篷车队后,他学到了不少新知识,比如美国被大洋环绕,坐落在一个被大气包裹、不停自转的球体上,这个球每年环绕太阳一圈。进行地表单飞之前,史蒂夫的视野被局限在一个从地壳中挖出的世界里。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天空之后还有无穷无尽的空间,这个概念绝对震撼心灵。尽管史蒂夫已经在地表飞行了三个月之久,但他的肉体和心灵仍然和最初单飞时一样,沉浸在秘密的带有负罪感的欣悦之中。他痛恨被迫待在封闭篷车中的每分每秒,但却不能、也不敢和同僚们分享这种感觉。他们把篷车视作安全的天堂。从无边无垠的可怕空间返回时,这里就是他们的第二故乡。
乔迪·喀珊还在空中盘旋,格斯和史蒂夫已经放下停机钩,与篷车并行。格斯将飞行速度降低到每小时二十英里,低空掠过车队后部的几节车厢,最终撞上飞机制动索,降落在飞行车厢顶部的甲板上。落地的冲击使宽大的后轮一时变扁了,紧接着,天鹰在飞机制动索的作用下向前一冲,鼻轮落下,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格斯关闭引擎,五名地面机组人员从侧面平台爬上来,打开天鹰机翼上的锁定装置,把两翼折起,然后随战机一起,通过飞行甲板上的升降平台进入下方车厢。天鹰驶下平台,进入机库。升降台在悬臂冲压作用下平缓升起,锁入车顶甲板。第二组地面人员蹲在平台旁被称为“蹲坑”的地方,准备回收史蒂夫的飞机。格斯的停机钩勾上制动索才不过九十秒钟,布里克曼就掠过尾车安全着陆了。在他身后,乔迪·喀珊的天鹰也对准角度,准备降落。
三人随即前往指挥车,向飞行指挥官作例行报告。这是个态度冷漠的粗壮汉子,名叫巴克斯特。史蒂夫汇报说,他在篷车队此刻所在位置的西北方五十英里处发现了一些形似农田的地段。三人对照指挥室标绘桌上的大幅地图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地图,格斯的飞行航线太偏东,但乔迪证实了史蒂夫的报告。
飞行指挥官把这个地点标注在贵妇号的作战地图上,然后向哈特曼司令报告了他们的发现。车长来到飞行指挥室,随行的还有他的导航官、高级战地指挥官,以及开拓兵指挥官巴克·麦克唐纳。哈特曼和两名高级官员看了一眼地图,查看了一下报告地点附近的地形轮廓,那里正好位于拉勒米山脉西南侧。
“你见到他们的营地了吗?”哈特曼问。
“没有,长官。”史蒂夫说。
格斯也摇摇头,“在一千五百英尺的高空很难看清,如果我们可以降低一点——”所有飞行员都严格遵守着出发前喀珊规定的最低巡航高度。
哈特曼会意地点点头,“那你就有机会割草了。”
“我时刻准备着,长官。”格斯说。
“确实有个营地,”喀珊说,“布里克曼向我汇报了那些耕种痕迹后,我靠近过去,仔细查看了一下。”
史蒂夫发出一声呻吟,“你是说你发现了帐篷吗?”
“不,但曾经有过。”喀珊冲他笑了笑,“在六百英尺的高度飞行时,可以看到的东西比高空飞行多得多。”她转头对哈特曼和高级军官们说,“那儿的人撤离得很匆忙,他们还试图掩盖营地的痕迹,但做得不够好。有几十个木桩留下的洞没有填满,还有很多灰土和烧焦的柴火扔在那里。南部变种人迁移营地时,通常会把所有带不走的东西和营地废弃物一起烧掉。另外,农田旁还放着几件长把木质工具。根据我的经验,变种人从不会丢弃工具,它们太珍贵了,我想是有人没把它们藏好。”她顿了顿,接着说,“那些田地还有人照料。”
“所以他们就在附近。”高级战地指挥官摩尔说。
巴克·麦克唐纳略略倾过身体,“知道有多少人吗?”
“很难说,长官,”喀珊说,“但至少有几百人,这是个大营地,农田相当广阔。”
“说明这个部落很强大。”哈特曼说。
喀珊点点头,“是的,长官。最新情报表明,我们遭遇的可能是个拥有一千名武士的部落。”
格斯·怀特用胳膊肘捅了捅史蒂夫,“足够让每个人分到一份行动机会了。”
喀珊用手指点了点地图,“我有个预感,他们可能就躲在这些树林中。”她用测绘尺检查了一下距离,“三英里……”
“距离很近,他们可以在发现我们之后跑进去隐蔽。”飞行指挥官说。他看到史蒂夫皱了皱眉,于是解释道,“变种人有惊人的视力,他们可以在五英里外看到天鹰。”
“就是说,”喀珊说,“他们可以在你接近前跑掉。”
“那我们怎么才能抓到他们?”格斯问。
“不容易。”飞行指挥官说。
“你得把他们引出来。”巴克·麦克唐纳抱怨道,“你要先布下诱饵。一架迫降的天鹰,一支看似迷路的巡逻队,把他们引到开阔地带,切断他们的后路,然后狠狠地打。”
“我们这次的运气可能不错。”喀珊说,“现在这个季节,想补种作物已经太晚了,几颗燃烧弹就可以把他们逗出来。”
飞行指挥官点点头,“说得对。”他转过头,以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哈特曼。
车长仔细查看地图,权衡着当前的几个选项。没用多长时间,他就做出决定,“明天早上,我们在罗克河沿岸展开搜索-歼灭行动。行动第一步,就是对森林和农田地区投放汽油弹。”他扭头对飞行指挥官巴克斯特说,“用全部九架天鹰,同时攻击这两个目标。”
巴克斯特一个立正,“如果您允许,我——”
“什么?”哈特曼说。
“我想驾驶一架后备机,参加这次攻击。”
哈特曼看了一眼喀珊,天鹰队长没有表示反对,“很好。五架天鹰由喀珊带领攻击农田,你带着剩下的轰炸森林。”
巴克斯特行过军礼,“谢谢,长官。”
“狗娘养的!终于开打了!”格斯笑着捶了一下史蒂夫的胳膊。
开拓兵队长巴克·麦克唐纳从桌子对面探过身来,重重扇了格斯一巴掌。打得格斯脑袋一歪,身体一转,差点摔倒。他恢复过来后,马上啦地立正站好,肿胀的嘴唇上毫无血色。史蒂夫全身绷紧,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麦克唐纳用他锃亮的金头手杖指着格斯·怀特不住哆嗦的鼻子。“这里是路易斯安那贵妇号的作战室,先生,不是什么三流基地塞满白痴的随军小卖部!别让我再逮着你在指挥官面前往外吐那些词!听清楚了吗?”他厉声喝道。
“明白,‘藏’官!”格斯口齿不清地说。
 
夜幕降临后,篷车队转了个圈,首尾相连,十六节车厢环成一个圆形。在贵妇号强有力的防护下,乘员们拉出折叠铺位,准备睡觉。首尾指挥车上只留了几个人监视连接在篷车电子感应设备上的监控屏幕。
尽管这些仪器设计精良,功能完备,但还是没能发现潜伏在附近石脊上的雪先生和为数不少的穆卡尔熊群。他们正仔细地观察着篷车队。
雪先生对摩托头说:“铁蛇睡着了。我们往南走,把卡迪拉克带来。”
摩托头静静地点点头,带了十一个兄弟消失在夜色之中。
雪先生和其他人小心避开高地,先向南再转西,绕了一大圈,才找到篷车队巨大的钢覆轮胎留下的车辙。他们隐蔽起来,耐心等待,直到卡迪拉克在全副武装的兄弟们护卫下赶到此地。
雪先生拉着卡迪拉克的胳膊,把他领到篷车队的车辙旁边。“这是铁蛇留下的痕迹,沿着它走,寻找长眼睛的石头。如果你能找到一颗铁蛇爬过的石头,就让它进入你的心智,然后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什么。”
卡迪拉克沿着两道车辙来回走动,雪先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卡迪拉克先后发出几声沉重的叹息,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失望,时时扬起手臂祈求天音赐福。最后他终于发现了一颗有眼睛的石头,捡起来,交给雪先生。
在雪先生眼中,这颗婴儿脑袋大小的石头和周围的碎石没有什么不同,但他还是虔诚地仔细检查一遍。“它真有一圈金光?”
卡迪拉克把石头拿回来,“别笑话我,长者。”
“我没开玩笑,”雪先生说,“你拥有的是天眼通的大能。有生以来,我一直渴望它能降临在我身上。只盼你能尽快掌握,熟练运用。这块石头看到了什么?”
卡迪拉克跪在两道车辙之间,闭上眼,用手捧起石头,靠在额头上。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石头,双手搭在腿上。“您想知道什么?”年轻的字匠用一种飘渺辽远的声音说。他虽然睁着双眼,但显然看到的并非现实世界。
“我想了解铁蛇。”雪先生说,“告诉我它是如何打造;告诉我它肚子里有什么。”
卡迪拉克闭上眼,紧紧攥着石头。“很多东西,”他用飘渺的语气说道,“奇怪的东西,我所知道的词语无法形容。”
“用你知道的词语描述,”雪先生说,“天音会帮我看透它们。”
摩托头率穆卡尔熊群分成两队,警觉地潜伏在两道车辙旁,用目光和高度发达的感知力在四周的黑暗中搜寻。
卡迪拉克站起身,双手紧紧攥着石头,沿着车辙来回走动,雪先生跟在他身后。卡迪拉克突然停下来,用无神的双眼仰望天空,牙齿紧咬双唇,面容在恐惧中皱缩。“铁蛇从我身上碾过去了。它充满仇恨……死亡。肚子里都是渴求变种人鲜血的武士。”
“有多少武士?”雪先生问。
“数目众多,铁蛇的每段身体里都有。”
“数一下。”雪先生命令道。
卡迪拉克皱了皱眉,“这很难,我办不——”
“不要争辩,”雪先生说,“照做就是。”
卡迪拉克再次跪下,把石头按在额头。“我什么也看不到,这块石头被我们南方兄弟的鲜血笼罩。”
“洗干净,重新开始。”雪先生耐心地说,然后蹲在学生身边。
卡迪拉克长叹一声,把石头放到腰际,全神贯注地盯着。四周鸦雀无声,不时有沮丧的叹息声刺破寂静。几分钟后,卡迪拉克说:“武士们的头领坐在铁蛇首尾。”
“给我找出头鹿。”雪先生急急低语。
“我看见他了,”卡迪拉克说,“他鼻子下面有苍白的胡须。”
“把他的脸和灵魂固定在你的心中。”雪先生说着往前蹭了两步,蹲在卡迪拉克对面。
“我抓到他了。”卡迪拉克说。
雪先生伸出双手,放在男孩头侧。“把他给我,把他的形象传到我的脑海。”说着,他闭上眼,呼吸沉重。“好,干得不错!”雪先生放下手,抓了一下卡迪拉克的肩膀,“你身具大能。看看那条蛇,我要知道更多。”
卡迪拉克无神的双眼在眼皮下转动。“铁蛇有两截肚子里放着很多管子,在饥饿中咆哮,充满火焰,它们就在铁蛇首尾武士头领所在的位置。沙穴人把灰泥喂给蛇,泥土变成难闻的气体,管子把这些浊气吸过一排排红热闪动的牙齿,这些火管也是蛇的心脏,它们通过血脉输送力量,让全身活动起来。这种力量就像天空中的白火,它赋予铁蛇生命,让它的眼睛视物,让它的钢铁巨足转动。”
“轮子,”雪先生说,“可能是由电动机驱动。”
“我没听说过这词。”卡迪拉克说。
“旧纪元留下的词语,”雪先生低声说道,“先别管这个,继续说。”
“铁蛇身体两侧都有眼睛,有的是为了看近处的东西,有的是为了远视——像鹰隼一样。沙穴人有很多冻水做成的盒子,可以为他们展示铁蛇看到的画面。”卡迪拉克沉默片刻,分析着一组新图像。“铁蛇肚子里有男有女。女人就像我们的母狼,也渴求着平原人的鲜血。他们有……奇怪的尖铁,这东西像我们的弩弓一样射箭,但里面填充的是一股强风。不是弓……是些空麦秆,可以吐出铁雨般的飞箭。在铁蛇首尾还有更多尖铁,它们可以发射出太阳光束,热得犹如火堆中心的炽热白炎。”
“再看看,”雪先生说,“他们有没有可以让黑夜亮如白昼的东西?”
“没有,”卡迪拉克回答,“他们不需要。他们有些发出红光的灯,这些光我们看不到,但它们会充斥我们的躯体,把我们的影像吸进那些魔法盒子。”
尽管知道很多旧纪元的事物,雪先生仍旧无法理解卡迪拉克试图描述的贵妇号车载红外线夜视镜。他没有在意这点挫折,继续催促卡迪拉克把心灵之眼送进篷车的每个角落,清点乘员的数目。
三百名沙穴人。雪先生思考着眼前的局势。如果穷尽人力,穆卡尔部落可以部署超过一千名熊和母狼,但这包括了所有战斗力,从刚满十四岁、还没有咬骨、羽翼未干的雏鸟,到五十多岁的老人。年轻人的勇气无法弥补他们的稚嫩,而滚石和其他老人尽管仍旧行动敏捷,但在一对一的搏斗中,不可能与铁蛇肚子里的武士们抗衡。
接下来,卡迪拉克描述了铁蛇肚子上的孔洞,它们可以喷出无形的致命气息。他还告诉雪先生,蛇的皮肤有很多层,变种人的弩箭无法穿透。肚子下面和侧面的盖子从内侧封死,在铁蛇吞噬万物的气息保护之下。雪先生不得不承认南方兄弟们早已发现的事实,篷车队是个难啃的坚果。
卡迪拉克从石头里抽取出更多画面,这次是那些箭头,十二架天鹰翅膀叠起,整齐地停放在机舱中。邻近车箱里,居住着十名云武士,还有他们的地面人员。
“真奇怪,”卡迪拉克说,“他们的面目被黑暗遮蔽,只有一人例外,我看到了,他的脸和心都很强健,但死亡就坐在他的肩膀上。他就是天音们预言到的云武士吗?”
“有可能,”雪先生答道,“既然周围人的面孔都被隐去,你只能看到他的面容,那这景象肯定有其涵义。把他看清,然后断开你和石头的联结,回到此时此地。”
卡迪拉克似乎格外努力地集中着精神。突然间,他的头向后一仰,手指无力地放开,石头从他的膝头滚到地上。雪先生捡起石头,重又查看一遍,但还是什么也看不出。他叹了口气,把石头扔到一旁,起身拉起卡迪拉克。
男孩眼皮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他目光茫然,双腿也绵软无力。“出了什么事?”卡迪拉克气喘吁吁地问了一句,然后试图挺直身子,但没成功。
雪先生用肩膀扛住卡迪拉克的左臂,右手抱着他的腰,“你干得很好,你从石头里抽取了很多画面。”
卡迪拉克晕晕乎乎地笑着说:“真的?”
“这还用问?”雪先生斥道,“你小的时候,我怎么说,你就怎么信。现在你什么都不信,还总让我重复自己的话。生命短暂,我没时间让空话填满自己的嘴。”
“我很抱歉,长者。”
“也别说什么‘抱歉’,”雪先生气哼哼地说,“这更浪费时间。”
“我管不住自己的舌头,长者。石头松动了我精神与肉体间的纽带。”
“没关系,”雪先生拍了拍卡迪拉克的背,“放轻松,这是第一次尝试,你做得不错,但你必须要干得更好。”
“我该怎么做?”卡迪拉克问道。他到现在仍站不起来,瘫软在雪先生怀里。
“嗯,至少醒过来时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雪先生说,“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看到画面的人是你,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努力尝试记住它们。”
“这很难。” 拉克说。
“什么事都不容易。”雪先生答道。
摩托头大步流星地跑到他们身边,“该上路了,长者。东方天门外的太阳,已经从他熟睡的灰色毛皮下醒来了。”
“好吧,我们走。”雪先生说,“你能带上你的这位部族兄弟吗?”
摩托头一把拎起无力抗拒的卡迪拉克,像处理一扇鹿肉似的将他甩到肩上。
“石头耗尽了他的力量。”雪先生说。
摩托头轻蔑地哼了一声,“魔法……!”
“别小看它,”雪先生说,“既然母神赐下这种力量,说不定哪一天,你这身疙疙瘩瘩的皮就得靠它来拯救。”
 
早晨六点,电子军号声即将响起,史蒂夫和其他飞行员仿佛有预感似的纷纷醒来。他们发现外界的天气发生了剧烈变化,与前几周晴空万里、烈日当空的气候截然相反,一夜过后,温度急剧下降,浓雾包裹在篷车队周围,能见度不足三十码。
哈特曼下令展开贵妇号,拉成一条直线,准备向北进发。接着,他把喀珊和飞行指挥官叫到鞍桥上来。
“你们怎么看,先生们?”
乔迪·喀珊眉尖一拧,“情况不妙,长官。我去过飞行甲板,在篷队中部,连首尾指挥车都看不到,这太诡异了。我过去倒也见过这么浓的雾气,但这种季节可从来没有。当然,另一方面——”
“——我们也从没到过如此遥远的北方。”飞行指挥官巴克斯特说。
“也许是地域差异?”哈特曼推测道。
面对车长的提问,你永远不该用耸耸肩作为应答,但喀珊还是禁不住耸了一下。“可能只是某种逆温现象,但——”
“天气就是天气,对吗?”哈特曼说。
“是的。”飞行指挥官应和道。他知道哈特曼在想什么。自从联邦对地表开展军事行动以来,三百多年的气象资料都被输入到哥伦布的数据库。这台超级电脑的海量记忆库中还存有大劫难前的全球天气模型图谱,通过对地形和主要气候状态的观测,它总能对照存储数据,作出相当准确的天气预报。经验告诉他们,在这个季节,清晨的地表浓雾会在日照热力作用下很快消散。
“我们给它一小时。”哈特曼嘟囔道。他告诉首席工程师,让涡轮保持慢转,安排车内半岗,其他人员暂停行动,原地待命。史蒂夫和其他几个新飞行员都因为过于兴奋没睡好觉,行动推迟让他们心情焦躁。格斯·怀特的脸上有一片难看的淤青,是昨天麦克唐纳那一巴掌留下的痕迹。喀珊小队的老兵们都安静地检查着自己的求生装备,地面机组人员则在检查座舱两侧挂架的工作情况,这两个挂架可以各携带三枚凝固汽油弹。
一个小时过去了,贵妇号仍然没有摆脱重重迷雾。史蒂夫和格斯跟乔迪·喀珊一起来到飞行甲板。雾气扑在他们脸上,又湿又冷,天上完全看不见太阳,篷车队被裹在浓重的灰色虚无之中。涂上迷彩的金属外壳挂着一层薄薄的露珠,沿着倾斜的车身侧面,汇成一条条黑色水流。
喀珊戴上配有面罩的头盔,调整着下頜护板,把它弄得舒服些。飞行员的“骨盔”是仿照大劫难前赛车手和摩托车手的头盔制造的,所添加的部件不过是耳机、下颌护板里的两个小麦克风,以及防辐射空气过滤装置。和其他人一样,喀珊身穿黑棕红相间的飞行迷彩军服,脚蹬轻便战斗靴。
她的天鹰立在前方甲板两台蒸汽弹射架中的一台上,引擎已经开始运转。三管点25口径高速气动步枪挂在机舱的活动支架上,这种枪可以在三发齐射和全自动之间任意转换。一名地面人员检查着放在驾驶舱内的两排弹夹,里面装有喀珊自己填好的180发子弹,这是飞行员的老传统。如此一来,即使你在生死关头遇到子弹卡壳的麻烦,也不能埋怨别人。
喀珊紧了紧头盔颈带。“我去瞧瞧这堆倒霉东西到底有多厚,如果勉强可以飞行,我们就出发巡逻。”她用手指戳着格斯说,“让布克和耶茨随时待命。”
格斯打了个立正,“是,长官!”他行过军礼,跳下甲板,滑进一个蹲坑——建在飞行车厢两侧入口舱门周围的作业台。
布克和耶茨是贵妇号上的老兵。史蒂夫和其他菜鸟在尼克松要塞登车之前,贵妇号上有五名飞行员,其中就包括他们两人。
喀珊转身面对天鹰,正好瞥见史蒂夫疑惑的目光,“你又有什么想不通了,布里克曼?”
“你怎么能找到回来的路?”
喀珊指了指篷车首尾。仿佛是听从她的指示一般,队首指挥车顶出现了一条笔管粗细的红色光柱,垂直向上射去。尾车车顶则出现了类似的绿色光束。“轻激光,”她解释道,“可以延伸两万五千英尺。在坏天气里,你只需要飞向它们,然后慢慢盘旋下降,最后就可以降落在甲板上。”
“明白了。”史蒂夫说。
半小时后,喀珊返回贵妇号,向哈特曼汇报情况。包裹在篷车队周围的雾层有几百英尺厚,上空阴云密布,云层底部离地面只有四百英尺。喀珊爬升到三千五百英尺的高度才摆脱云层,进入晴空。继续升高后,她发现雾团和低矮的云层居然是以篷车队为中心向外扩展,半径足有十英里之多。而在这团雾气之外,天空晴朗,气候条件与前几天没什么区别。
哈特曼和高级官员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下令让喀珊实施前哨侦察。喀珊对飞行指挥官说,她会和布克、耶茨一起执行这项任务。和她一样,这两个飞行员都具备在恶劣气候条件下飞行的丰富经验。
又有两架天鹰升到飞行甲板,史蒂夫和其他菜鸟聆听着乔迪·喀珊对布克和耶茨传达的任务简报。她说完后,史蒂夫提了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我听有个人说,你不允许菜鸟在云层低于四百英尺的情况下飞行。可四百英尺的高度也不低啊,我们完全可以飞。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变种人的地面火力。”乔迪说,“南科罗拉多前哨站发来的战地报告指出,平原变种人部落中,十个人里至少有一个装备着弩弓,有些部落这个比例甚至高达四分之一。这可是不少的尖铁呀,总有一天,我们会发现他们是从哪儿搞来这些东西的,变种人又蠢又笨,不可能自己制造弩弓。但在搞清楚之前,我们必须保持飞行高度——特别是你们这些胸前只有银翼的。”
“你的意思是说,除非地形条件让我们具备出其不意的优势,否则不可以低飞。”史蒂夫说。
乔迪眯起眼睛,看着他说:“布里克曼,我的意思是你要服从命令。如果我发现你搞什么小花招,就会亲自动手把你的屁股挂在吊索上。我不需要大D来让你们保持纪律,变种人弩弓的发射频率可能慢得要死,但在有经验的人手中,它们仍然是致命武器。别问我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但最好的变种人弩手可以在一千英尺的范围内,让那些带倒钩的十英寸弩箭准确击中目标。”
“所以你要求我们飞行高度不得低于一千五百英尺?”史蒂夫问道。
“对,”乔迪说,“但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好整以暇地欣赏风景,这种弩箭飞过两千英尺以后的速度仍足以杀死你——只要它扎对地方。”
“谢了,”史蒂夫说,“你难道不应该在我们启程前把这些事说清楚吗?”
乔迪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我不想提前泄漏这次旅行中的惊喜。”
喀珊的天鹰弹入阴冷的灰色浓雾,几秒钟后,布克也从右弹射架升空。耶茨的飞机随后驶上前来,锁进左坡道。导管和出风口处的蒸汽咝咝作响,压力逐渐增加,最终把他以四十英里的时速射入空中。
通过指挥车上的屏幕,哈特曼看到耶茨的天鹰升空,从头顶掠过,消失在雾气中。导航指挥员通过无线电与喀珊保持联系。哈特曼下达指令:“篷车队出发!”贵妇号经过消失在浓雾中的拉勒米山脉,朝西北前进,目标是罗克河和梅迪辛博国家森林公园。和拉勒米一样,它们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些名字,除了表明方位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走出十五英里后,贵妇号仍旧没有摆脱浓雾。喀珊、布克和亚茨盘旋在篷车前方五千英尺的高空,汇报说这团薄饼形的雾团低云正随着篷车队移动。导航指挥员接到喀珊的信号,通过声波转化器,把报告显示到哈特曼的屏幕上。车长看过后,按下转发按钮,把这条信息传送到鞍桥周围高级军官们的屏幕上。
哈特曼扫视着他们严肃的面容,他知道这些人都在思索。
“有意思,”他说,“谁能给我个解释吗?”
没人说话,没人敢说。他们和哈特曼一样,都想到了现在这种状况的唯一解释,贵妇号面对的部落配备有变种人秘密武器——魔法。联邦政府不承认变种人具有操控自然现象的能力,事实上,任何公开谈论这个问题的行为,都被视作犯罪。但此刻,面对哈特曼的所有军官都相信神秘的召唤师确实存在,而且根据传说,他们就在平原人之中。
“您觉得有必要派遣更多天鹰吗?”飞行指挥官问。
哈特曼捋着嘴边的胡须,思考着该如何作答,“还不用,我想应该等到天气转好时再说。”
飞行指挥官听懂了车长的意思,其他人也一样。
“告诉喀珊和她手下的两名飞行员,在云团边缘盘旋,发现敌情,立即报告。”哈特曼又说,“我有种预感,有人正准备拜访我们。”
肩宽体阔的开拓兵指挥官巴克·麦克唐纳没等车长发话就挺直腰杆,准备领命。
哈特曼转过椅子对他说:“锁紧舱门,麦克唐纳先生。我要求所有人进入战备状态,所有武器就位,做好准备。”
麦克唐纳把金头手杖夹在左臂下,行了个军礼,“是,长官!”
哈特曼传令,让贵妇号以五英里的警备时速前进,然后对主管车队近距防御的军官说:“蒸汽导管,福特先生。”
军官激活系统,然后让每节车厢进行五秒钟试射,检查运转性能。装在篷车外壳上的管口喷射出无形的超高温蒸汽,射出十五英尺远之后,这些致命的蒸汽才化为有形的灼热烟气,融入周围的黏稠浓雾中。
 
整个晚上,卡迪拉克都坐在雪先生身边。老人澄澈心灵,为召唤大地之力做好准备。在黎明前的幽异光芒中,摩城黑斗篷上无数警觉的眼眸开始消隐,卡迪拉克惊奇地发现雾气已经聚集在铁蛇周围,灰色的云层也压上它的头顶。
雪先生并没有像清水那样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啸声,他和往常一样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上,仰面对着天空,把视线转向体内。老人不时喘息两声,瘦削结实的身体上肌肉紧绷,牙关紧缩,双拳紧握,仿佛在承受某种让他整个身体剧烈抖动起来的内在力量。
黎明将至时,雪先生猛地一阵抽搐,身体向后仰去。卡迪拉克把他拉回坐姿,抱住他的脑袋。几分钟后,长者睁开眼睛。
“你还好吗,长者?”卡迪拉克焦虑不安地问。
“当然,”雪先生深吸口气,“云比较好对付。”
 
云层执拗地盘踞在篷车队头顶,乔迪·喀珊绕着参差不齐的云团边缘,以五百英尺的高度飞行。她不断改变航线,以之字形前进,间或钻进云层,再从较高或较低的高度脱出,同时转换飞行方向,这样一来,尽管她飞得很低,变种人的弓手仍然很难瞄准。
在技艺超群的喀珊手中,天鹰犹如牵线风筝一般在强风中飘摆,她把多年积累的战斗经验发挥到了极致。对她来说,操纵飞行器已经是下意识的本能,就像呼吸一样不需要刻意控制,天鹰如同胸腔中的心肺,早与她融为一体。喀珊把注意力转向地表,以猛禽般锐利的目光搜寻着异常迹象,右手手指轻轻捏住气动步枪的手枪式握柄,准备随时撂倒任何运动中的变种人。这种枪上装有第一家族武器设计师骄傲地称为“自动距离修正激光动力光学瞄准仪”的设备,可以在选定目标身上投射一个小红点,以方便瞄准。
任何瞄准目标、进行十秒以上直线飞行的飞行员,都很容易被一支弩箭射中。如果这支箭没有直接贯穿你的身体,拔出来时,箭身的倒刺会把你扯得皮开肉绽,所以它们只能通过手术移除。
而且,除了医生之外,其他人最好别轻易尝试这种手术。另外,据说这种飞箭上面常常沾有粪便,很可能导致非致命性伤口感染坏死。
在一次对变种人劳工营的逃犯们进行惩戒行动时,乔迪曾被射中过。他们是从哪儿搞来的武器,始终是个谜,有未经确认的报告说,这件事和小股寻道民叛逃者有关,但乔迪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地表辐射水平仍然十分危险,开小差的寻道民干吗要浪费时间和变种人做什么交易?他们根本活不了多久,没法享受贸易所得。再说,他们又能换到什么呢?
尽管对联邦内外州上方的地表世界进行了无情扫荡,但在劳工营和站点防护半径以外的地方,绝对算不上百分之百“安全”,任何多动弹几下的东西都可能被开拓军远征队干掉。但尽管如此,小股变种人仍旧不顾危险,渗透并潜伏起来,等待时机偷袭站点,或者防护不足的篷车队。
在无法解释的预感驱使下,乔迪关闭引擎,悄无声息地一个侧滑,从低云钻出。她惊讶地发现林木线中突然钻出两大队变种人,径直向篷车队移动。乔迪猛拉控制杆,天鹰立即急转,陡然爬升。她的第一反应是进入云层,任何弩箭都无法在湿冷的灰雾中寻找她的踪迹,但似乎没有迹象表明她被发现了。变种人很少浪费他们宝贵的弩箭,她所读到的所有战地情报都着重强调了这一点。箭支十分珍贵,供应极度短缺,用来发射它们的粗糙但却高效的弩弓也是一样。
飞回云层低处后,乔迪打开引擎,以能够保持高度的最慢(也是最静)速度飞行。她呼叫布克和耶茨,命令他们在云团北端与自己会合,然后向贵妇号进行了简短汇报。哈特曼让她在变种人对篷车队展开攻击前抢先进行空中打击。乔迪将阀门全开,向南爬升,从黑暗中脱出,同时希望厚重的云层可以抑制引擎噪音。
进入明朗灿烂的蓝天后,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回转,再次关闭引擎,滑向前进中的变种人队伍。在下方靠左的位置,乔迪看到一片白云上有个细小的箭头黑影。那是耶茨,正在向集合点靠拢。
天鹰的充气风板结构机翼具有良好的滑翔性能,在理想天气情况下,可以凭借上升气流在高空翱翔数小时,完全不用机载引擎。安静滑翔可以为飞行员提供一定程度的战术突然性,但速度和航向就只能听凭气流支配了,毕竟风不一定总能吹向你想去的地方,这种模式最适合长距离高海拔巡逻。你要是想贴着地面进行超低空飞行,射击移动目标,那么把引擎开足都嫌不够,恨不得它能发出120%的马力。这种飞行飞行员们称之为“融化导线”。
乔迪绕过贵妇号上空圆形云团的北沿,布克和耶茨转过航线向她靠拢,他们机翼上的蓝色太阳能电池金属薄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们靠拢后,布克飞在她左翅尖下不远处,而耶茨则飞在右边。他们排成箭头队形,保持精确等距,安静地回转。三机彼此之间距离很近,乔迪甚至可以在抬起的面罩下瞥见他们的笑容。两人的头盔上绘有红白闪电条纹,这是贵妇号飞行员的标志。机鼻上画着联邦红白蓝星条徽记,后面有一个白色飞机编号。
三人以紧密队形飞过云层上方冷冽清爽的空气,这种感觉乔迪永远不腻味,永远能从中体会到持续不绝的快感。这种在体内觉醒的感觉她只管接受,从没有试图分析它们,或是诉诸语言。和史蒂夫首次飞行时一样,乔迪不知道这是她对天穹、对地表世界壮丽美景作出的反应;一种无法抗拒的对自由的渴望。她只知道这种感觉很好。
几乎和猎杀变种人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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