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反击
“我大概能当个聪明的哥布林。”依文低语道,一面从“龙的遮羞布”隔壁屋顶的后侧窥看着。市集广场喧闹不已,一天中的此时通常如此,不过这名矮人还是能清楚发现一名人士,那是个身体倾斜的瘦削男子,正穿过拥挤的人群。
丹妮卡循着矮人指引方向的手指发现鲁佛。她立刻跑到屋顶侧面,爬下去落到巷子中,然后快速地在这名男子身后一段距离之外展开跟踪。
“我以为那家伙这时应该早就跑了。”依文对凯德立发出这个评语。凯德立坐在离屋檐较远处,普世和谐之书摊开在他面前,他的眼睛闭着。这名年轻教士摇摇头,丝毫不感到惊讶。
“鲁佛不会敢独自走山道。”凯德立解释道。当费德嘉告诉他们,鲁佛想要回图书馆去时,他也是这么回答的。“他比较可能在城内找到庇护所,也许是依尔玛特神庙。”
依文跟皮凯尔朝彼此耸耸肩,两人都无意对凯德立的推论提出反驳。他们这位年轻朋友已经带领他们通过重重神秘危险,就像他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或者知道该去何处寻找。皮凯尔再度耸耸肩,然后到屋檐对面去监视湖景街,而依文则继续检视市集广场。他们已经在屋顶待了一天多,用上矮人族所有的耐心来等待。
丹妮卡几分钟后回来,轻松地攀上建筑物背面。“他跟依尔玛特的教士在一起。”她报告道。
凯德立沉默地点点头,没有把眼睛睁开,没有打断他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的入神状态。
“他早就知道了。”依文干干地评论道,这名矮人开始觉得自己好像某人棋盘上的卒子。依文低声吐出这句话,“该死的傲慢教士什么都知道了。”
“还没有。”凯德立回答道,令依文再度无法置信地摇摇头。凯德立远在二十尺外,根本不可能听到他的话才对。
挫败的依文乖乖回去监视,找寻逃脱的杀手,找寻齐尔坎·鲁佛,或者可能提供这群朋友一些线索的任何人或事。
虽然他一点也不觉得凯德立会需要。
一等范德重新回到自己的巨人身体里,就开始紧张地在谷仓中踱步,一面大大伸展粗大的双臂。他差点被捉到,而且,老实说,这名伏保巨人实在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将那具孱弱的身体移动得快到能够从房间,以及所在的旅店中逃出来。
他在卡拉敦街头过了悲惨的一晚,一面害怕鬼魂会永远不归还他真正的身体,一面不断往身后看,随时以为凯德立、那个女人或两名凶猛的矮人会从他身上扑下来。
但现在他回来了,在农场和自己熟悉的身体中。他朝门外窥看,望着安静的屋子和空无一人的庭院,不确定剩下的四名杀手是否还在附近。
剩下四名杀手!至少有十一名杀手死了,还有五名失踪。只有鬼魂还走在卡拉敦的街道上,除此之外,也许吧,还有那名魔法师,波格·瑞司。而凯德立如今身旁围绕着有力的同伴,还好好活着并充满警觉。
不过,范德最近一次跟鬼魂的精神交会时,他清楚感觉到鬼魂仍然保有信心,这名瘦小男子实际上很享受这场艰困追逐所带来的挑战。
鬼魂以前也曾经陷入困境,曾经牺牲整团杀手,只为了扭转情势击败暗杀对象。他充满自信又独断,具有真正战士的特质。
当然,范德知道鬼魂的自信,是根植于这名小人有办法从任何环境中迅速脱身,而这点让这名伏保巨人对鬼魂的欣赏大打折扣。只要让范德跟战斗现场隔着一段安全距离,鬼魂就永远有一条快速而简单的逃脱之路。
多么方便。
“那是什么?”丹妮卡问凯德立,他几小时来终于第一次张开眼睛。这名年轻教士搜寻了整个城市,使用探测法术来找寻一种特殊魔法散发的所在位置——来自那名邪恶的瘦小杀手身上所带的奇怪物件。
“一种力量转换。”凯德立心不在焉地解释道,他的思绪仍十足专注在器虏伏上。
站在几尺外的依文听见了这段对话,无法置信地摇摇长满胡须的脸。“如果你知道这该死的东西在哪——”他开始说。
“我不知道,”凯德立打断他的话,“还不确定。敌人在城市里,这里的南边某处;或者我该说,敌人刚回到城里。”
丹妮卡好奇地把头倾向一边,将一缕顽固的发丝从脸上拨开。
“在我们将他围困在房间里的同时,他就离开了城里,”凯德立试着解释道,“用魔法。而带着那具身体逃脱的男子,或者至少是占据那名杀手身体的男子的灵魂,跟袭击皮凯尔的那名冒牌男子不同。”
依文再度晃着脸,他太困惑了,而不知道该作何评语。
“现在他又回到卡拉敦。”凯德立继续说道。
“而我们应该去找他?”丹妮卡既是询问也是陈述事实,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凯德立摇摇头。
“这么做我们会得到什么?”这名年轻教士问道,“敌人只会再度逃脱。”
“那你想怎样?”依文恼怒地说道,厌烦了凯德立谜样的说词。“要我们坐在这里等杀手找上门?”
凯德立再度摇摇头,而这次则伴随着一个大大而诡诈的微笑。“我们要从背后抓住这个狡猾的朋友。”他解释道,心里想着波格·瑞司的灵魂向他描述的那座农场。“准备好大战一场了吗?”
依文的黑眼珠因这个出乎意料的邀请而突了出来,而他的回答让他的兄弟相当开心。“嘻嘻嘻。”
“在那!”凯德立嘶声低语道,指向位于一株大榆树张开的枝干下方的窗户。“有人走过那扇窗前,在屋子里。”凯德立扫视着农场庭院,不晓得潜行进入的丹妮卡如今人在哪里。这名年轻武僧四处不见踪迹,消失在阴影中。
“该走了。”依文对皮凯尔说道,一面举起巨大的战斧。
皮凯尔抓住他兄弟的肩膀,低呜一声,哀求地指着树。
“我不想再爬什么树。”依文咆哮道,但他的怒气在皮凯尔可怜的表情面前持续不了多久。“好啦。”这名粗鲁的矮人妥协了。“想爬你就自己去。”
皮凯尔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跳了起来,大大的微笑被滑下来盖住脸的汤锅头盔给遮住。依文粗手粗脚地帮忙它扶正,调整好自己的鹿角头盔,然后推了他兄弟一把要他出发。
“依文。”他们走没两步,凯德立就严肃地叫住他。这名矮人表情不耐地回过头看着年轻教士。
“尽可能不要杀人,”凯德立坚定地说道,“我们讲好的。”
“是你自己在讲。”
“依文。”凯德立语气中的坚持令矮人皱起眉。
“乐子都被这臭小子给破坏光了。”依文对皮凯尔说道,这两兄弟转身再度出发,冲过来、冲过去、跃起、爬行、被彼此绊到,最后总算到达那株榆树底下。
凯德立无法置信地摇摇头,这两名矮人发出的杂音,竟然还没让整个郊区的人都知道他们来了。凯德立接着继续摇头,因为皮凯尔攀爬上依文的肩头,徒劳无功地想抓住最低的树枝。这名绿胡子的矮人跳起,手中的木棒掉下来砸到依文的头,不过总算构到了树枝。皮凯尔只有手指挂在树枝上,双脚狂乱地踢着,如果不是依文立刻把木棒还给他——依文一棒打上皮凯尔的屁股,几乎让他飞过树枝——他根本爬不上去。
“喔喔。”皮凯尔轻声呻吟道,揉揉屁股,从依文手中接过木棒。
凯德立深深地叹了口气。就这对矮人兄弟而言,建筑防御工事比偷袭要来得适合多了。
剩下的四名“夜之面具”杀手中的一名,也正无法置信地摇着头,看着这对矮人上演的闹剧。他蹲伏在又挤又臭的鸡舍,一只脚跨在横越整个地板给鸡栖息的长条木架上,一面透过老旧木板间的一个裂隙窥看着,手中的十字弓同时对着裂隙朝外瞄准。他认为依文是比较难缠的对手,所以若他能够击倒这名待在地面的矮人,树上的那个就要倒大楣了。
嘎!
这名惊吓的“夜之面具”杀手狂乱地一转身发射十字弓,看见一阵模糊的动作。空中充满了鸡——当十字弓箭穿过时少掉了一只——不过在微暗的光线跟狭小的空间里,这些禽类在男子眼中仿佛一个不祥的、长了羽毛的敌人。
他被击中两次,一次脸一次脖子,然后感觉到上衣底下渗出的液体。他抓住伤口,希望能止住血往外流。
这名男子发现刚才以为的血其实是蛋,放松到几乎大笑出声……直到他想到,一定是有人藏在飞舞的鸡群后方把蛋丢向他。这名男子咆哮着丢下十字弓,拔出一把细细的短剑。
鸡群很快地安静下来。狭小的屋子里没有任何敌人的踪影。
长条木架,这名男子想着;敌人一定藏在长条木架底下。当他开始弯下身时,脸上的彻笑消失,嘴巴也张得开开的。
在长条木架底下。而且,也许,在他身后。
一只手快速伸出来捂住男子的嘴,另外一只则攫住他拿着武器的手。他双眼大睁,然后因痛苦而紧紧地闭上,因为他自己的刀正穿过他的喉咙,从下巴进入,然后毫无偏差地滑向脑部。
丹妮卡松手让这名男子落到一旁,然后转身打量着矮人兄弟。依文此刻已经来到农场的窗户下方,皮凯尔则在他头顶的树上蹒跚走着。丹妮卡晓得,这很可能会是场大灾难,而她认为,自己还是回到外面去重新找个埋伏位置,以防万一。
在跨过死去的杀手之前,她停了一下,思考着刚才的杀戮。凯德立要大家达成协议:尽可能一个人都不要杀。丹妮卡虽然跟依文一样,觉得这个协议很荒谬,但却为自己没能成全爱人所抱持的精神而感到一阵罪恶感。也许她当时能不杀死这名看守的杀手就摆平他。
然而,丹妮卡对这名被她所杀的男子并不感到同情。在整群同伴中,她是最了解这个杀手集团动机跟手法的人,而且,对任何戴着属于这犯罪集团银黑色面具的人,她都不会保有丝毫慈悲之情。
已经来到窗户正下方的依文,挫折地朝上看着皮凯尔,他还在树干外伸的摇晃枝丫上,试着找寻一个安稳的地方站好。最后,当皮凯尔总算似乎找到一个能站稳的地方,依文就把战斧的边缘贴着房子,慢慢沿着墙往下划,刮擦碰撞着经过的每块砖瓦。
一会儿之后,一张好奇的脸从窗帘旁边窥看着。这名手中拿着剑的男子在那里看不到任何东西,于是站起来,慢慢越过窗台往下看。
“哈!”他叫道,发现了依文。而上方,一根树枝发出吱嘎声。
“俺兄弟。”依文解释道,指着上面。
“噢。”这名困惑的杀手回答道。
“喔喔喔喔!”皮凯尔大吼,像根钟摆一样地往下荡过来,手中木棒粗的那端朝前,像是支粗长矛,并且牢牢地撑住。这名男子试着想把剑挡在面前,却被重重击中胸口,然后就像他正坐在巨大投石机的篮子里一样地飞走了。
“来吧!”依文叫道,跳上去抓住窗台,然后从他还头上脚下的兄弟旁边爬进去。
皮凯尔无助地挣扎着;事情跟先前的计划好像有点出入。树枝断了,而皮凯尔粗壮的脚踝牢牢被卡在一个树枝交叉处,令他无助地挂在那里。
“来吧。”如今身在房间内的依文再次说道。他抓住皮凯尔空着的那只手,然后用力拉,将这名矮人一半扯进房中。
“噢……呃。”皮凯尔试着想解释。
依文以为他的兄弟只是在使性子,于是丢下斧头,双手抓住他,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猛拉。皮凯尔的人是进到房间里了,但那如今弯曲着、还卡住他的树枝也跟着他一起被扯弯过来。
范德紧抓住谷仓门,撑着让它紧紧抵着门柱,好在他小心翼翼将门打开一条缝时,不致发出太大的声音。从他所在的角度看不见窗户那边发生的战斗,不过他确实发现到,农场房子屋顶角落上方的榆树枝叶在颤动。这一点,再加上之前鸡群发出的嘎嘎叫声,令这名巨人相当确定,有入侵者正在附近。
范德停下动作,不可思议地瞪着一颗火球在他上方几尺处盘旋着,就在谷仓门外。这名伏保巨人僵住,感觉到危险,也感觉到若他移动,在那里预备好的魔法就会发动。
施这个魔咒的人在等什么?
慢慢地,范德将身体缩回谷仓中。
一道火焰从火球中射出,烧焦了伏保巨人脚前方的地面。范德坐倒到谷仓地上,将门在身后关起,害怕魔法会跟着他进来。
黑色的烟从门底部冒出来。
一片漆黑笼罩。
这名顽强的伏保巨人站起来,知道自己必须从门口出去,逃出这个陷阱。
一切声音消失。
范德咆哮着,一步一步往前,朝门走去。他没有办法知道火焰是否还在燃烧,但他得找出答案。
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但地面仿佛在他前方急速升起,回旋的灰尘刺着眼睛,逼他往后退。他被没看见的板条箱给绊倒,无声地跌到尘土中。
这名晕头转向的伏保巨人一眨眼又回复了视力,魔法所形成的黑暗消失。范德听见一根木板条在他手下方断裂的声音,然后,在他试着想起身的前一刻,也听见头上传来一阵旋转声,令他心生警觉。
这名伏保巨人无助地瞪着空中,距离他的头上方仅有几寸处,突然充满了魔法所造出的刀刃,不断地在旋转。
范德听见门被打开,于是越过自己的身体看去,发现一名戴着蓝色宽边帽的年轻人。
“这些刀刃是会伤人的。”年轻人坚定地说道。
被困住的范德一点也不怀疑这点。
“喔喔喔喔!”
丹妮卡正朝农场房子较远的那侧移动,听见皮凯尔的叫声;卡住皮凯尔的树枝正飞出窗外。
当这根弯曲的树枝弹力耗尽,并朝反方向弹去时,皮凯尔的脚踝滑脱出来,然后这名矮人就飞飘而起,翻了一个完美的两圈半筋斗之后,头下脚上地落在地上一堆土中。
“我告诉你不要放手!”挫折的依文拿着皮凯尔的木棒,从窗户那边大叫道。
皮凯尔耸耸肩,调整了一下头上的汤锅,然后跑回去加入他的兄弟。
这两名矮人一起在狭小的房间中低身前进。房间里有两扇门,幸运的是它们都关着;一扇在他们右方的墙上,而另一扇则在窗户正对面,连接着位于屋子前半部的其中一个房间。
“这地毯不错。”依文评论道,朝屋子前半部的房间走去,一面踩过那名被击倒的“夜之面具”杀手背部——他面朝下瘫在地上,像只展翅老鹰一样双手张得开开的。
当皮凯尔跟在依文后面踩过那名男子的背时,穿着露趾凉鞋的他直觉地将指节粗大的脚趾扭了扭。这名绿胡子的矮人点点头,相当惊讶一名瘫倒的人类可以成为一张多棒的地毯。
“你知道他们已经晓得我们来了吧?”依文抵达门前时问道。
皮凯尔的肩膀随便耸了两下,仿佛这点无关紧要。
依文赞同地点点头,然后望着木质门板,脸上的黄色胡子底下展开一抹大大的微笑。“记得在旅店时我们怎么冲的?”他狡猾地问道。
门板从门柱上爆脱开来,十字弓箭齐飞,而依文跟皮凯尔藏身在这面临时的盾牌后面,狡诈地微笑着看见两枝十字弓箭突出在木板上。
“这些人真好猜!”依文大声说道,接着将门板甩到一边,然后这两名矮人兄弟发现他们进到了厨房里。
皮凯尔突然转向左侧,朝向一名被夹在这阵猛攻跟墙壁之间的男子——他正想挤过房间的小窗子逃出去。依文则转向右边,追逐另一名正朝敞开门外渐亮的阳光冲去的杀手。
皮凯尔稍微打量了一下这名挣扎的男子所面临的困境,然后就将沉重的木棒打在窗子上方的边框,将它击碎,令男子更深陷其中。
“嘻嘻嘻。”这名相当自得其乐的矮人把厨房桌子拉过来,将男子靴子上的鞋绳松开,然后重新将它们系在一根桌脚上。
剩下的另一名男子突兀地停住,快速旋过身,以为可以借着突然改变战术,让追逐他的矮人措手不及。
身经百战的依文根本不会上这种简单战术的当。他滑行一下后完全停住,举起巨大的战斧轻松挡开挥砍过来的长剑。
这名杀手快速将武器一个旋转举到头顶上,再度愤怒地进攻,先从左边,然后是右边角度攻过来,想穿透矮人的防御网刺上几剑。他成功击中依文的侧面,但依文随着这记刺击转身,然后用战斧顶端朝单薄的剑刃击下,令它猛撞到墙上。
这名杀手往后倒,手中只剩剑柄跟折断后只余两寸的剑刃。
依文望着身上盔甲侧面断掉的金属带。一块金属片突出了一寸,不过,那名杀手的攻击根本还不足以穿透矮人所锻制的这件盔甲。
“这值得吗?”依文十足认真地问他。
杀手咆哮了一声,将断剑扔向这名莽撞的矮人,然后转身快步跑出门。
依文拍开飞过来的剑柄,然后开始猛冲。他扑向男子的脚踝,但距离算得太短没构到,结果噗通摔倒在门廊前方。
这名“夜之面具”杀手一路头也不回地冲向马厩。他跳上一匹没上鞍的马,令它全速冲刺,然后从篱笆上面飞跃过去。
依文呻吟一声,很生气竟然有一名敌人逃走,然后转身仰躺——看到丹妮卡蹲在农场房子的屋顶上,手中拿着一把填装好并瞄准了的十字弓。
“你用过这东西?”这名惊讶的矮人问道。
丹妮卡一箭射出。正在逃走的杀手头部突兀地往前一扭,十字弓箭没入他的头骨底部。他在原位又多停了一会儿,然后才从马的侧面倒下来,落到尘土中,而马则继续往前跑着。
“耶。”皮凯尔回答道,走到依文后方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