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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鸟

盖尔森进屋的时候,看到其他几位守望鸟制造商已然到齐。除他本人之外,还有六个人,房间里烟雾缭绕,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
“嗨,查理!”他进来时,其中一个喊道。
其余的人也停下话头,随意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神情冷漠地提醒自己,身为一名守望鸟制造商,他可是救世军官方制造商中的一员。这个组织门槛极高,如果你想拯救人类,就必须有一份政府认可的合同。
“政府代表还没到呢,”其中一人告诉他,“不过,他随时都会到。”
“要给我们开绿灯了。”另一个说。
“好啊。”盖尔森在门边找了把椅子,环顾了一下房间。屋子里像是在开什么大会似的,有点像童子军集会现场。那六个人完全是靠着大嗓门来弥补人数上的不足。南方联合公司的总裁正在声嘶力竭地大谈守望鸟的超强耐用性,听他说话的那两位总裁都咧嘴傻笑着,不住地点头附和,其中一位努力想插上话,讲一讲他对守望鸟先进智能的某次测试结果;另一位则在介绍新的充电装置。
另外三人自成一组,听声音好像在吟唱什么守望鸟的颂词。
盖尔森注意到,这些人都站得笔直,显得格外高大挺拔,一副自以为是人类救世主的样子。他觉得这并不好笑。就在几天前,他还和这群人一样,觉得自己是个大腹便便、略显秃顶的圣人呢。
他叹了口气,点起一支烟。项目开始时,他也与其他人一样满怀热忱。他记得自己曾对手下的总工程师麦金泰尔说过:“麦克,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到来,守望鸟就是解决之道。”而麦金泰尔也深深点头——又是个守望鸟大法的信徒。
当时看来,它是多么完美无缺啊!这是一项简单可靠的解决方案,足以解决人类面临的最重大的问题之一,全都在这一磅[. 1磅约合0.45千克。]
永不锈蚀的金属、水晶和塑料当中。
困扰人类社会的大难题哪有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肯定要遇到麻烦。这正是盖尔森怀疑这项工程可行性的原因。
毕竟,凶杀是人类社会从古至今都一直存在的问题,而守望鸟只是个新近才出笼的解决方案。
“先生们——”他们讨论得相当热烈,根本没有注意到政府代表走进来。此刻,屋内立即安静下来。
“先生们,”那个胖乎乎的政府官员说,“在国会的授权下,总统已经决定在全国的每一座市镇设立一个守望鸟中心。”
众人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他们总算是有机会来拯救世界了,盖尔森想着,一面又忧虑地自忖,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当政府官员概括阐述渠道划分方案时,他听得十分用心。全国将分为七个区域,每个区域由一位制造商负责供货和维护。当然,这意味着垄断,但这也是必要的。就像电话服务一样,这样做符合公众的利益最大化。在守望鸟服务上不容许出现竞争,守望鸟是为每一个人谋福利的。
“总统希望,”政府代表继续道,“全方位的守望鸟服务能够尽快就位。各位在战略金属物资以及人力资源等方面都将获得最优先供应。”
“就我司的情况而言,”南方联合公司总裁说,“预计第一批守望鸟在本周内就能投放使用,生产线已经准备就绪。”
其他厂商也同样万事俱备。数月之前,各家制造厂就已经做好了推出守望鸟的准备,最终使用的标准化设备也已经得到各方的一致同意,只等总统一声令下。
“很好。”代表说,“如果没别的情况的话,我看我们这就可以——有问题吗?”
“有,先生。”盖尔森说,“我想知道,我们要生产的是不是现有型号?”
“当然了,”代表说,“这是最先进的型号啊。”
“我有异议。”盖尔森站了起来,其他几位制造商冷冷地怒视着他。显然,他这是在拖延黄金时代的来临。
“你有什么异议?”代表问。
“首先,请允许我说明,我百分之百赞成用机器来制止凶杀,这一需求由来已久。我只是反对给守望鸟安装具有学习功能的电路。这实际上是为机器赋予生命,让它具备一种伪意识。我不赞成这种设计。”
“可是,盖尔森先生,你自己也承认,如果不采用这种电路的话,守望鸟的效率就会大打折扣。那种情况下,据估计,守望鸟只能阻止大约七成的凶杀案发生。”
“这些我知道。”盖尔森心中极度不安。他固执地断言:“我相信,允许机器做出理应由人类进行的决策,这可能存在道德风险。”
“噢,得了吧,盖尔森,”其中一位公司总裁说,“根本不是这样。守望鸟只会进一步巩固从古至今那些正直的人作出的决定。”
“我相信这一点,”代表附和,“但我也能理解盖尔森先生的顾虑。把人类的问题交到机器手中去处理,这当然令人悲哀,但更可悲的是,我们还得让机器去执行我们的法律。但我想提醒你,盖尔森先生,没有其他办法能更有效地在罪犯杀人之前制止他犯罪。如果我们因噎废食,因为一些伦理道德的问题对守望鸟作出限制,那对每年在凶杀案里惨死的众多无辜者而言也不公平。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对,我想你是对的。”盖尔森闷闷不乐地说。这些想法他自己已经重复过上千次,却仍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兴许他应该去找麦金泰尔好好讨论一下。
会议结束时,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禁不住咧嘴一笑。
许多警察就要失业了!
 
“你怎么看?”赛尔崔克警官问,“我在重案组工作了十五年,现在却要被机器取代了。”他用一只红通通的大手抹过前额,靠在警长桌上。“科学没那么神吧?”
另外两名刚到重案组的警察也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别担心,”警长说,“赛尔崔克,我们会在盗窃组给你找个位置,你会喜欢上这儿的。”
“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赛尔崔克抱怨道,“一堆破铁烂玻璃就能解决所有的犯罪问题吗?”
“不能全解决,”警长说,“但守望鸟会在罪案发生之前就加以阻止。”
“那怎么还能算犯罪呢?”其中一个警察问,“我的意思是,总得你先杀了人,他们才能来把你绞死吧,不是吗?”
“不能这样看问题,”警长说,“守望鸟会在一个罪犯杀人之前就阻止他动手。”
“那就用不着去逮捕凶手啰?”赛尔崔克反问。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警长不得不承认。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警长打了个哈欠,瞄了眼手表。
“我只是不明白,”赛尔崔克仍然靠在警长桌上,“他们怎么办得到?这一切是怎么开始呢,警长?”
警长仔细端详着赛尔崔克的脸,觉得他是在讽刺什么,毕竟有关守望鸟的新闻已经在报纸上刊登好几个月了。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赛尔崔克跟他的副手们一样,向来只看报纸的体育版,其他版面基本上连翻都懒得翻。
“唔,”警长努力回忆着在周日号外上看过的内容,“有那么一群从事犯罪学研究的科学家,他们研究杀人犯,希望找出是什么原因驱使这些人去杀人的。于是他们就发现,杀人犯会释放出一种不同于常人的脑电波,他们的腺体分泌也与正常人不一样,而所有这些异常现象都在他们将要杀人的时候出现。所以,这些科学家就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机器,一旦探测到这样的脑电波,就会发出红光警告什么的。”
“这些科学家。”赛尔崔克悻悻地插了一句。
“嗯,有了这台机器之后,科学家们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机器太大了,没法儿到处移动,杀人犯们也不会成天从旁边路过,好让它闪一下光。于是,他们就造了一台更小巧的机器,在几个警察局试用了一下。我看他们在咱们州的北边试过一台,但效果并不怎么好,因为你没法及时赶到犯罪现场。这就是他们制造守望鸟的原因。”
“我不认为他们这样就能制止犯罪。”其中一名警察固执地说。
“肯定可以,我看过测试结果和试验报告。铁鸟可以在嫌犯杀人之前就发现他。当它们飞到他的身边时,它们会给他一个强力电击什么的,就可以阻止他作案了。”
“那你会撤销重案组吗,警长?”赛尔崔克问道。
“不会啊,”警长说,“我会保留一支骨干队伍,看看这些鸟干得怎么样。”
“哈,”赛尔崔克说,“骨干队伍,真好笑。”
“那可不?”警长说,“不管怎么着,我都打算留下几个人。这些鸟好像也阻止不了所有的凶杀案。”
“为啥不行?”
“有些杀人犯并不会发出这些脑电波,”警长回答,努力回忆着报纸上的文章是怎么说的,“或者他们的腺体不起作用之类的。”
“它们不能制止哪一类罪犯?”瑟尔瑞克出于职业习惯,对此十分好奇。
“我不知道。可我听说他们把那些该死的漏洞给解决了,所以很快就可以阻止所有的杀人犯了。”
“它们怎么做到的?”
“它们会学习——我是说守望鸟,就跟人一样。”
“你逗我吧?”
“没。”
“得了,”赛尔崔克说,“我还是给我那把老左轮枪抹点油吧,以防万一。这些科学家可信不得。”
“没错。”
“一群鸟!”赛尔崔克嘲笑道。
 
镇子上空,守望鸟展翅高飞,慢悠悠划出一条长长的曲线,铝制的外壳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硬邦邦的翅膀上舞动着点点亮光。它无声无息地飞翔着。
虽然无声无息,但它全身所有感官都在运作。内置的运动感应器会告诉守望鸟其所处的位置,并保持其沿着漫长的搜索路线飞行。它的眼睛和耳朵是一体的,一刻不停地搜索着、寻觅着。
突然,下面有情况!守望鸟灵敏的电子部件探测到人类情绪变化的一丝信号。关联中枢对其进行了检测,与内存文件中的电子和化学数据进行了匹配。一个电子指令触发了。
守望鸟盘旋而下,同时捕获到越来越强的信号。
它嗅到了某种腺体在急剧分泌,尝到了异常脑电波的味道。
它全神戒备,全副武装,在明亮的晨光中盘旋。
迪内利正处于高度紧张中,没有看见守望鸟的到来。他握着枪,摆好了姿势,用眼神恳求着那个魁梧的杂货商。
“别再靠近了。”
“你个可恶的小混蛋。”杂货商说着又向前迈了一步,“抢我?我要把你那小身板里的每一根骨头都打断。”
杂货商不知是太愚蠢,还是太勇敢,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枪口正对着他,反而一步一步地向小偷逼近。
“好吧,”迪内利惊慌失措地说,“好吧,笨蛋,尝尝……”
一道电光击中了他的背。他手里的枪也响了,打碎了一个早餐食品展台。
“这他妈怎么回事儿?”杂货商盯着被打昏的小偷,然后他看到了一对银光闪闪的翅膀。“哦,见鬼了。这守望鸟还真管用!”
他一直盯着守望鸟,直到它消失在天空中,这才想起打电话报警。
守望鸟返回到搜索路线上。它的学习系统开始总结在这起凶杀中所学到的新知识,其中一些是它之前不知道的。
这条新信息被同时发送给其他所有的守望鸟,而它们掌握的信息也在发送给它。
新的信息、方法和定义在它们之间不断传递。
 
既然现在守望鸟已经能保持稳定的生产速度,从组装线上源源不断地下线,盖尔森总算可以歇一下了。对他来讲,厂房里的噪音似乎都成了悦耳的音乐。在他负责供应的区域,所有订单都能按时交货,最大的城市优先供货,余下的依次排队,最小的城镇排在最后。
“一切顺利,老板。”麦金泰尔说着从门口走了进来,他刚刚做完例行检查。
“很好,坐吧。”
高大的工程师坐下来,点起一支烟。
“咱们做这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盖尔森说,他一时想不出别的话来。
“那是肯定的。”麦金泰尔表示同意,他向后一靠,深深吸了一口烟。六年前,守望鸟刚出最原始版本的时候,他便是顾问工程师之一。从那以后,他就一直为盖尔森工作,两人已经成了知交好友。
“我想问你的其实是——”盖尔森停顿了一下,想不出该如何措辞才能表达心中所想。结果他问出口的话就成了:“麦克,你觉得守望鸟怎么样?”
“谁?我吗?”工程师紧张地咧开嘴笑起来。自从守望鸟诞生以来,他无论吃饭、喝水还是睡觉,无时无刻不与之相伴,但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必要对它采取某种态度。“怎么啦?我觉得它挺好啊。”
“我不是问它好不好。”盖尔森说,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希望有人能理解他的观点,“我是说,你觉不觉得机器会思考是有危险的?”
“我没觉得啊,老板。你为什么这么问?”
“听着,我既不是科学家,也不是工程师。我只管控制成本和生产问题,至于具体怎么弄,就让你们这些小伙子去操心好了。但作为外行,守望鸟开始让我觉得有点害怕。”
“有没有确切的理由呢?”
“我不喜欢给守望鸟安装学习电路这个主意。”
“可是为什么不呢?”麦金泰尔又咧嘴笑起来,“我知道了,老板,你跟很多人一样,害怕你的机器觉醒后会说:‘我们在这儿干吗呢咱们出去统治世界得了。’是不是?”
“兴许差不多吧。”盖尔森承认。
“那不可能。”麦金泰尔说,“我承认,守望鸟是很复杂,但麻省理工学院的计算机比它可要复杂得多,它也没有具备意识啊。”
“是没有,但守望鸟可以学习。”
“那是当然,所有的新型计算机也都可以。你觉得它们会跟守望鸟联手吗?”
盖尔森被麦金泰尔顶得有点恼火,更为自己不合逻辑的猜测恼火,“守望鸟可以学以致用,这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人能够监控它们。”
“所以这才是问题所在。”麦金泰尔说。
“我一直想摆脱守望鸟。” 这话一出口,盖尔森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原来是这样的。
“我说,老板,”麦金泰尔说,“你想听听一个工程师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吗?”
“说来听听。”
“守望鸟并不比汽车、IBM计算机或者温度计更危险,也不会比这些东西具有更多的意识。守望鸟的原理就是针对特定的信号做出反应,并在探测到信号时执行特定的操作。”
“那学习电路呢?”
“那个必须得有。”麦金泰尔耐心地说,就像在给一个十岁的小孩讲解家庭作业一样,“守望鸟的用途是为了阻止所有的凶杀企图,对吧?可是,只有某些特定的凶手才会释放出这些信号。为了阻止所有的凶手,守望鸟就必须找出对于凶杀的新定义,并将其与已知的信息关联起来。”
“我觉得这种行为不近人情。”盖尔森说。
“这恰恰就是最好的地方,守望鸟没有情绪的变化。它们的推理过程不受人的干扰。你不能去贿赂它们,或者给它们下迷幻药。你也不该害怕它们。”
盖尔森桌上的对讲机嘟嘟响起来,他听而不闻。
“这些我都知道,”盖尔森说,“不过,有时我还是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发明炸药的人,当初还以为那东西只会用来炸树桩呢。”
“守望鸟又不是你发明的。”
“我仍然觉得自己有道义上的责任,因为是我把它们造出来的。”
对讲机再次嘟嘟响起,盖尔森不耐烦地按下了一个按钮。
他的秘书说:“守望鸟第一周的行动报告送来了。”
“看上去怎么样?”
“棒极了,先生。”
“十五分钟后送过来。”盖尔森关掉对讲机,重新转身面向麦金泰尔,这家伙正拈着一根火柴棍在剔指甲。“你不认为这代表了人类思维的某种趋势吗?机械上帝?电子神父?”
“老板,”麦金泰尔说,“我认为你应该更仔细地研究一下守望鸟。你知道电路里都内置了些什么吗?”
“只是大致了解。”
“首先,有一个目的作为前提,那就是阻止活的有机体杀人;其次,杀人可以被定义为一种暴力行为,即一个活体通过击打、砍杀、虐待或其他方式妨碍另一个活体的生命安全;第三,大多数凶杀都伴随着特定的化学和电子信号。”
麦金泰尔停下来,又点了一支烟,“要实现一般常规的功能,守望鸟有这几条就够了。然后,加上学习电路,它就又多了两条:第四,有活体试图杀人,但是却没有上述第三条提到的信号;第五,第四条中的情况可以依照第二条里的数据探测到。”
“我明白了。”盖尔森说。
“你明白有多万无一失了吧?”
“应该是吧。”盖尔森犹豫了一会儿,“我觉得没别的问题了。”
“没错。”工程师说完就离开了。
盖尔森又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守望鸟不可能出任何差错。
“把报告送过来。”他朝对讲机说。
黑夜中的城市灯火斑斓,守望鸟在林立的高楼上方翱翔。天色已黑,但在远处,守望鸟仍能看到另一只守望鸟的踪影,然后更远处又是一只。因为这是座大城市。
一切都是为了阻止凶杀……
现在有更多的情况需要监视了。新的数据、甄别凶杀的新方法,这些全新的信息在守望鸟之间的无形网络中传播开来。
在那儿!一丝微弱的感觉变化!两只守望鸟几乎同时开始向下俯冲。其中一只早觉察了几分之一秒,它径直往下飞去;而另一只则返回天空,继续监视。
根据新信息,守望鸟推断得知,这个活体企图杀人,尽管并没发出特定的化学和电子信号。
全神贯注的守望鸟渐渐靠近目标。
它锁定目标,开始了最后的俯冲。
罗杰·格雷科靠在墙壁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左手攥着点四五口径手枪冷冰冰的手柄。格雷科耐心地等待着。
他并没有在想什么具体的事,只是靠着建筑外墙歇息,他在等一个人。格雷科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得死,他也不在乎。缺乏好奇心是他作为杀手的价值之一,另一部分价值则在于娴熟的身手。
一颗子弹,干净利落地击中某个陌生人的头部。对此,他既不感到兴奋,也不觉得恶心。这只是一件差事,跟其他的差事没什么两样。你杀了个人,那又如何?
目标走出大楼时,格雷科冷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了点四五手枪。他熟练地松开保险,右手握稳枪。在瞄准时,他仍然什么也没想……
突然间他被击倒在地。
格雷科以为自己中枪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模模糊糊地再次瞄准了目标。
他又一次被击倒了。
这一回,他躺在地上,试着再次举枪瞄准。格雷科是个职业杀手,任务没完成之前他是永远不会停手的。
又是一击,格雷科眼前一片漆黑,这一回,他再也没能醒来,因为守望鸟的职责是保护被暴力袭击者——凶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所谓。
目标向他的车走去,没有留意到任何异常。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盖尔森感觉很不错。守望鸟的行动无懈可击,暴力犯罪的数量先是锐减了一半,不久又减少了一半。黑暗的小巷不再是恐怖的血盆大口;日落之后,也不再需要远离公园和游乐场。
当然了,抢劫案还是有的。小偷小摸、贪污、盗窃、行骗以及其他上百种罪行依然层出不穷。
但这些就无关紧要了。钱没了你还可以再赚——命没了可不行。
盖尔森都已经打算承认,自己对守望鸟的担心是多余的。它们完成了人类无法完成的工作。
就在那天早上,传来了第一个不那么明显的坏消息。
麦金泰尔走进他的办公室,默不作声地站在盖尔森桌前,表情气恼又略带一丝尴尬。
“怎么了,麦克?”盖尔森问道。
“有只守望鸟去阻止了一名屠宰场的工人,把他给击昏了。”
盖尔森思考了片刻。是啊,守望鸟应该干得出这种事。通过新的学习电路,它们很可能已经把宰杀动物也定义为凶杀了。
“告诉他们要进行机械化屠宰,”盖尔森说,“我向来都不喜欢那个行业。”
“好吧。”麦金泰尔说。他噘起嘴唇,然后耸耸肩,走了。
盖尔森站在桌旁,思考着。难道守望鸟分辨不清杀人犯和从事合法职业的人吗?不,显然不是这样。对它们来说,凶杀就是凶杀,没有任何例外。他皱起了眉头。电路可能得改一改了。
但是不能改动太大,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只需让守望鸟多一点鉴别能力就可以了。
他又坐下来,一头扎进文件堆中,尽量不去想他以前的担忧。
 
行刑室里,他们将囚犯绑在电椅上,把电极固定到他腿上。
“噢,噢。”囚犯呻吟着,意识已经不清醒了,搞不清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把头盔戴在他剃得光光的脑袋上,把最后一根带子系紧。他继续轻声呻吟。
突然,守望鸟冲了进来。至于它是怎么进来的,没有人知道。监狱庞大坚固,门禁重重,但守望鸟还是赶来了——
来阻止凶杀。
“把那东西弄走!”监狱长高喊着,赶紧去摸电椅开关。守望鸟把他击倒在地。
“住手!”一个警卫尖叫着伸手去抓开关,他也被放倒了,倒在了监狱长的身边。
“这不是凶杀,你个白痴!”另一个警卫咆哮着。他拔出枪,想把那只闪闪发光、盘旋飞舞的金属鸟打下来。
守望鸟早有预料,把他掀到半空,撞在墙上。
屋子里一片寂静。过了一阵,戴头盔的人开始哈哈大笑,然后又住了声。
守望鸟在半空中拍打着翅膀,时刻警惕着——
确保凶杀已被阻止。
新的数据在守望鸟的网络里传播开来。成千上万的守望鸟接收到了这些数据,并据此在无人监控的情况下独立执行任务。
需要阻止的新行为:一个活体通过击打、砍杀或其他方式威胁另一个活体的生命安全。
“他妈的,你倒是走啊!”农夫奥利斯特在路边嚷嚷着,又扬起了鞭子。马儿忽然止步不前,一点点往旁边倾斜,马车随即摇晃起来,嘎吱作响。
“你这饭桶,给我走!”农夫喊道,然后再次举起鞭子。
鞭子再也没能落下。一只警觉的守望鸟察觉到暴力的迹象,将农夫从座位上击落。
一个活体?如何才能称之为一个活的有机体?随着了解到的事实越来越多,守望鸟扩展了活体的定义。当然,这也赋予了它们更多的职责。
一只鹿出现在树林的边缘,已然进入了视线范围。猎人举起步枪,仔细瞄准。
他没来得及射击……
 
盖尔森用空着的一只手擦去脸上冒出来的汗水,冲着电话说:“好吧。”他听着电话那头传来滔滔不绝的咒骂,然后慢慢地把话筒挂上。
“这次又是什么?”麦金泰尔问道。他没刮胡子,系着松松垮垮的领带,衬衫也没扣好。
“一个打鱼的,”盖尔森说,“守望鸟好像不让他捕鱼,虽然他的家人都快饿死了。他想知道我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这是第几百个了?”
“不知道,我还没打开邮箱呢。”
“好吧,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麦金泰尔垂头丧气地说,那副口吻活像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失手把地球给炸了似的。
“洗耳恭听。”
“大家都以为想要制止所有‘凶杀’的是我们。我们则以为守望鸟会像我们一样思考。我们本应该对这些条件加以限定的。”
“我有个想法。”盖尔森说,“要想恰当地对条件作出限定,我们首先就必须知道什么叫凶杀、为什么会发生凶杀。话又说回来,要是我们知道的话,也就用不着守望鸟了。”
“哦,那我可不知道。只需要告诉它们,有些看似凶杀的情况其实并不是就行了。”
“可是它们干吗要阻止渔民呢?”盖尔森问道。
“为什么不呢?鱼和动物也是活体,只不过我们认为杀它们不属于凶杀罢了。”
铃声又响了。盖尔森狠狠地盯着它,猛地按下按钮,“我跟你说过,别再把电话接进来了,甭管啥事儿。”
“这是华盛顿打来的,”秘书说,“我还以为你——”
“对不起。”盖尔森接起了电话,“对,确实是一团糟……它们有吗?好,我一定会的。”他放下电话。
“简单明了,”他对麦金泰尔说,“我们得暂时停止守望鸟服务。”
“没那么容易。”麦金泰尔说,“你也知道,守望鸟都是独立运行的,不受任何中央系统控制。它们每星期回来做一次检修,我们得趁那个时候把它们一个一个地关掉。”
“嗯,那咱们动手吧。东海岸的门罗公司已经把他手头差不多四分之一的鸟给关掉了。”
麦金泰尔说:“我觉得我可以设计出一个限制电路。”
“好的,”盖尔森悻悻地回答,“你这么说我真是开心。”
 
守望鸟们正在飞快地学习,拓宽和补充自身掌握的知识。定义宽泛的抽象概念被扩展,被作为行动依据执行,接着再被扩展。
为了阻止凶杀……
守望鸟体内那堆金属和电路的推理能力很强大,但并不是人类的方式。
某个活体?一切活体!
守望鸟已经以保护所有活体为己任了。
苍蝇在房间里嗡嗡飞着,轻巧地落在桌上,停了片刻,又向窗台飞去。
老头蹑手蹑脚地朝苍蝇摸过去,手里抄着个裹起的报纸卷。
凶手!
千钧一发之际,守望鸟猛扑下来,救了那只苍蝇。
老头在地板上痛苦地翻滚了一分钟,然后就没动静了。他只受到了轻微的电击,但对他那颗颤颤巍巍的心脏而言,这已经足矣。
不过,他的受害者得救了,在守望鸟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拯救受害者,让施暴者落得个应有的下场。
盖尔森愤怒地质问:“怎么还没把它们关掉?”
助理控制工程师朝维修车间的一个角落指了指——高级控制工程师躺在那里,正逐渐恢复知觉。
“他刚才想关掉一只来着。”助理工程师说。他两只手都拧到一起了,看得出,他正努力不让自己发抖。
“荒唐。它们又没有自我保护意识。”
“那你就自己把它们关掉呗。再说,我觉得其他的守望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盖尔森开始把已知的情况拼凑到一起。守望鸟们还没有敲定活体概念的限定范围。当它们中的一些伙伴在门罗公司的工厂里被关掉时,这一结束它们“生命”的举动迫使它们认为自己也是活体,剩下的那些鸟肯定已经将此数据关联起来了。
谁也没告诉过它们,它们不是活体。当然,它们也确实具备了活体的大部分功能。
过去的担忧和恐惧再度袭来,盖尔森颤抖着,匆匆走出检修室。他只想赶紧找到麦金泰尔。
 
手术室里,护士把海绵递给医生。
“手术刀。”
她把刀放在他手中,他划下了第一道切口,随即察觉到一阵骚动。
“谁把那东西放进来的?”
“我不知道。”护士说,她的声音透过面罩闷闷地传出来。
“把它弄走。”
护士向那明晃晃的翅膀挥舞着手臂,但它灵巧地飞过了她的头顶。
医师想避开干扰继续完成切割。
守望鸟把他赶到一旁,守在那里。
“给守望鸟公司打电话!”外科医生下令,“让他们把这东西关掉。”
守望鸟正在阻止一场对活体的伤害。
外科医生无奈地眼睁睁看着他的病人死去。 
 
守望鸟在高速路网上空振翅高飞,观察着,等待着。现在它已经连续工作了好几个星期,没有休息,也没有检修。休息和维修都是不可能的,因为守望鸟不会允许自己那样做。它们知道,如果返回工厂,它们会跟活体一样“被谋杀”。
虽然内置的电路会要求守望鸟定期回家,但守望鸟有更重要的命令得优先执行——保护生命,当然也包括保护它们自己的生命。
凶杀的定义现在几乎是被无限扩充了,根本无法应付。然而守望鸟并不会考虑这一点。它只是针对特定的信号作出反应,无论这信号发生在何时、来自何方。
在它的内存文件中,又有了关于活的有机体的新定义。这些定义是由守望鸟自身的逻辑延伸而来的,它把自己也当成了“活的有机体”,由此衍生的 活的东西更是无穷无尽了……
又有信号了!已经是今天察觉到的第一百次了,这只鸟盘旋斜冲,飞速下降,以阻止凶杀发生。
杰克逊打了个哈欠,把车停在路边。他没有注意到天空中那个闪闪发光的亮点,也没有必要去注意那里。按人类的逻辑判断,杰克逊根本没有在考虑什么杀人。
他打定了主意,这是个打盹儿的好地方。他已经连续开了七个小时的车,眼睛都花了。他伸手去拧钥匙,准备熄火——
突然他被什么打得往后一倒,撞到了车身侧面。
“你他妈什么毛病?”他愤怒地质问,“我只不过是想——”他又一次伸手去拧钥匙,又一次被打了回来。
杰克逊知道,最好别再试第三回了。他一直在听收音机,知道守望鸟是怎么收拾顽固的违规者的。
“你个机械白痴,”他对守在一旁的金属鸟说,“汽车又没有生命,我又不是想杀了它。”
但守望鸟只知道,某种行为会导致一个活体停止活动。汽车当然是一种活动中的活体。它不是也跟守望鸟一样用金属制成吗?不是也会跑吗?
 
麦金泰尔说:“不维修的话,它们迟早会掉下来的。”他推开挡在面前的一大堆说明书。
“要多久?”盖尔森问道。
“六个月到一年。就当一年好了,除非发生什么意外事故。”
“一年。”盖尔森说,“一年就足以毁掉一切了。最新的情况你听说了吗?”
“什么情况?”
“守望鸟把地球也当成活体了,它们不允许农民破土耕种。而且,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是活体——兔子、甲虫、苍蝇、豺狼、蚊子、狮子、鳄鱼、乌鸦,还有其他更小型的,比如细菌。”
“我知道。”麦金泰尔说。
“而你却告诉我它们将会在六个月到一年之后才会掉下来?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吗?我们六个月之后吃什么?”
工程师搓着下巴,“我们得赶快采取点儿什么行动。生态平衡都完蛋了!”
“不是赶快!是立即!”盖尔森点燃了当天的第三十五根烟,“至少,我还有一点点可以自满的地方,因为我告诉过你‘我早就说过会这样’。 虽然我和其他崇拜机器的笨蛋们一样该死。”
麦金泰尔没听他说话,他正在琢磨守望鸟的事,“就像在澳大利亚兔子成灾那样。”
“死亡率正在上升,”盖尔森说,“饥荒,洪水,不让砍树,医生不能——你说澳大利亚什么来着?”
“兔子,”麦金泰尔重复道,“现在澳大利亚几乎没剩多少了。”
“为什么?怎么办到的?”
“哦,发现了一种专门对付兔子的细菌。我记得是由蚊子传播的……”
“研究一下。”盖尔森说,“你可能想到办法了。我要你立马打电话,要求跟其他公司的工程师们取得紧急联络。赶紧,你们凑到一起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好。”麦金泰尔说。他抓起一摞空白纸,急匆匆地朝电话跑去。
 
“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赛尔崔克边说边得意地冲着警长笑,“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些科学家都是疯子吗?”
“我又没说你说的不对,是吧?”警长反问。
“你是没说,可你也拿不准。”
“那我现在能肯定了。你最好马上动身,要干的活儿还多着呢。”
“我知道。”赛尔崔克从枪套里掏出左轮手枪,检查了一番,又放了回去,“警长,弟兄们全部回来了吗?”
“全部?”警长一本正经地笑了,“凶杀案已经增加了五成,数量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
“当然会这样。”赛尔崔克说,“那些守望鸟都忙着去看车和打蜘蛛呢,哪儿顾得过来。”他开始向门口走去,临别时,他转过身对警长说:“信我的没错,警长,机器很蠢的。”
警长点了点头。
 
成千上万的守望鸟试图制止亿万起凶杀的发生,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守望鸟不理解“可能”与“不可能”。这些机器没有意识,它们既没有成就感,也没有完不成任务的失落。它们耐心地执行着每一个任务,追逐着每一个信号。
它们不可能随时随地出现在每个角落,那也没有必要。因为人们很快就发现什么事情是守望鸟不让做的,他们便不去做那些事情,为了安全第一:守望鸟具备敏锐的感知器和高速飞行的本领,瞬间就能来到你面前。
而且现在它们可是来真的。在它们最初接受的指示中有一项规定:如果其他一切手段都失败了,可以杀死凶犯。
为什么要宽恕一个凶杀犯呢?
这条规定如今适得其反了。守望鸟从事实中提炼出了一个结论——自从它们开始行动以来,凶杀和暴力犯罪呈几何级增长。这是事实,因为它们对于凶杀的定义使得凶杀发生的概率大大增加。但是从守望鸟的逻辑看,犯罪率的增加,就意味着温和的阻止方法已告失败。
简单的逻辑:如果A行不通,就试试B。
芝加哥的屠宰场停业了,牲口都被活活饿死,因为中西部的农民不能割草或收割谷物。
没有人告诉过守望鸟,所有的生命都建立在微妙的、动态平衡的“凶杀”之上。守望鸟并不关心饥馑,因为那只是一种可以忽略的行为,它们的兴趣只在于凶杀。
猎人们坐在家里,紧盯着天空中那些银色的小点,企盼着把它们击落;但他们多半并不会动手,因为守望鸟很快就会察觉到凶杀的意图,并作出惩罚。
渔船停泊在圣佩德罗和格洛斯特的港湾里,因为鱼是活体。
农夫诅咒着,然后绝望地死去。他想去收割庄稼,但麦子是有生命的,是守望鸟的保护对象。土豆也是,跟其他活体一样重要。损坏一草一木不啻总统遇刺——
在守望鸟看来。
当然了,某些机器也有生命。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守望鸟自己就是机器,而它又是活的。
你若是虐待了你的收音机,那就求神保佑吧。关掉收音机就意味着杀了它。难道不是吗?它发不出声音了,电子管亮着的红灯熄灭了,它变冷了。
守望鸟还要管其他的一些事情。狼群被它们杀死,因为狼要吃兔子;兔子也被杀死,因为它们要吃蔬菜;藤蔓植物被烧死,因为它们会勒死树木。
一只蝴蝶被杀死了,因为它在采集一朵玫瑰花的花粉时,被守望鸟抓了个正着。
这种控制是断断续续的,因为守望鸟为数很少。即便能有几十亿只守望鸟,也不可能完成这几千只守望鸟给自己定下的宏伟任务。
结果是,守望鸟形成了一股杀人的力量。成千上万道疯狂的闪电席卷全国,每天的攻击次数数以千计。
这些闪电能预知你的行动,惩罚你构思之中的“罪行”。
 
“先生们,拜托了。”政府代表恳求道,“我们必须抓紧了。”
七家制造商的老板停止了交谈。
“在我们正式开始会议之前,” 门罗公司的老总说,“我想先说两句。我们不认为自己应当为这种不幸的状况负责。这是一项政府工程,政府必须完全负担道德上和经济上的责任。”
盖尔森耸了耸肩。很难相信,就在几周前,这些人还乐意承担拯救世界的那份荣耀。而现在,拯救行动出了大错,他们只想一心摆脱责任。
“我确信,我们现在不必为这个费心,”代表向他保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尽快行动。你们工程师干得很出色,我为你们在这场危急中表现出来的合作态度感到骄傲。我现在代表政府郑重宣布,你们现在可以实施计划了。”
“等一下。”盖尔森说。
“没时间了。”
“这计划行不通。”
“你觉得这办法不管用吗?”
“当然管用,但是我担心治病的药比疾病本身更危险。”
其他的老板都盯着盖尔森,恨不得把他给掐死。他却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我们这回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他问道,“难道你们还没明白,人类的问题是没有办法用机器来解决的吗?”
“盖尔森先生,” 门罗公司的老板说,“我很乐意听你进行哲学探讨,但不幸的是,人们正遭到杀害,庄稼正遭到祸害,我国部分地区已经发生了饥荒。守望鸟必须马上停止运行!”
“凶杀也必须被阻止,我记得我们也曾经对此达成过共识。但并不是像这样!”
“请问你有什么高见呢?”代表问道。
盖尔森深吸了一口气,他即将说出口的话,需要他鼓足所有的勇气。
“让我们等守望鸟自己掉下来。”盖尔森建议。
现场差点要打起来,政府代表让大家冷静下来。
“让我们吸取教训吧,”盖尔森劝告众人,“试图用机器来解决人类问题的初衷本身就大错特错。让我们重新开始。没错,机器是可以用,但别把它们当作法官、导师或父亲。”
“荒谬。”代表冷冷地说,“盖尔森先生,你太紧张了,你要控制一下你自己。”他清了清嗓子,“你们所有人都必须按照总统的要求,执行你们提交的既定计划。”他眼神犀利地盯着盖尔森,“不执行的,以叛国罪论处。”
盖尔森说:“我会尽全力配合。”
“好,生产线必须在这周开动。”
盖尔森独自一人走出房间,现在他又迷茫了。自己到底是正确的还是想当然呢?当然了,他也没有把自己的意思阐述清楚。
他真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讲什么吗?
盖尔森悄声咒骂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从来就不能够对一件事有固定的见解?难道就没有什么价值观是他可以坚守的吗?
他匆匆赶到机场,返回他的工厂。
 
现在,守望鸟运行得很不稳定,许多精细的部件由于持续工作而严重磨损。但当信号出现时,它仍然会勇敢地完成使命。
一只蜘蛛正在攻击一只苍蝇,守望鸟飞快地冲下去施救。
与此同时,它察觉到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守望鸟猛地转向,迎着它飞去。
一声尖厉的噼啪声,外加一道强大的电击,与守望鸟擦翅而过。愤怒的守望鸟也用闪电回击。
攻击者绝缘性很好,它再次向守望鸟发起攻击,这一次,电弧击穿了守望鸟的翅膀。守望鸟飞快地逃跑,但攻击者以更快的速度紧追不舍,同时发出更多的攻击电弧。
守望鸟掉了下来,但还是发出了最后的信号。紧急情况!对活体的全新威胁,这次是最致命的!
全国各地的守望鸟都收到了这个消息,它们的思维中心试图找出答案。
“这样,老板,它们今天干掉了五十只。”麦金泰尔一边说,一边走进盖尔森的办公室。
“好。”盖尔森回答,并没有看工程师。
“不怎么好。”麦金泰尔坐了下来,“天哪,我好累!昨天的战绩是七十二只。”
“我知道。”盖尔森的办公桌上堆着几十起诉讼的卷宗,他会把这些都送给政府,并且附上一份赦免请求。
“它们会做得更好的。”麦金泰尔自信地说,“猎鹰就是专门造来对付守望鸟的,它们更强壮,速度更快,武装也更完备。我们可真是熬更守夜地赶着送它们上天的,是不是?”
“当然是了。”
“守望鸟还真不赖,”麦金泰尔不得不承认,“它们正在学着隐蔽,尝试了很多不同的办法。你知道的,每只被打下来的守望鸟都会告诉其他同伴一些新东西。”
盖尔森没有回答。
“但不管守望鸟能做到什么,猎鹰都能做得更好。”麦金泰尔乐呵呵地说,“猎鹰有特殊的学习电路,专门学习捕猎。它们比守望鸟更灵活,学得也更快。”
盖尔森闷闷不乐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天上空无一物。他举目向外望去,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自己不再举棋不定了。他拿定了主意,不管这次是对还是错。
“告诉我,”他仍然望着天空,“等猎鹰捕光所有的守望鸟以后,会捕什么?”
“啊?”麦金泰尔说,“为什么……”
“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再设计个什么东西来抓猎鹰。我的意思是,以防万一。”
“你认为——”
“我只知道猎鹰是自我控制的,跟守望鸟一样,理由是遥控太慢,当时我们还在争这个。当初的想法就是要把守望鸟打下来,越快越好,这也就意味着没有设计限制电路。”
“我们可以设计个什么东西出来。”麦金泰尔没什么把握地说。
“你们现在已经把一台具有攻击性的机器送上天了,一台杀戮机器。在此之前,你们送上天的是阻止凶杀的机器。你们设计的下一个小玩意儿肯定自己就能上天了,不是吗?”
麦金泰尔没有回答。
“我不是让你负责,”盖尔森说,“该负责任的应该是我,是每一个人。”
窗外的天空中,有个小点正在飞速移动。
“这是必然的结局。”盖尔森说,“谁叫我们把自己的责任推给机器呢?”
 
头顶上方,一只猎鹰锁定了一只守望鸟。这种武装到牙齿的杀戮机器在短短几天内学到了很多东西,它唯一的功能就是杀戮。现在,它被指定只能对某一特定对象,那些和它一样有着金属外壳的活体。
但这只猎鹰刚刚发现,还有其他种类的活体——
必须被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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