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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博林布鲁克’?”她掰着手指计算着有几个字母,对他突然转换主题迷惑不解。

  “不,是‘Nein.Nein.Nein.’(德语的“不”)!”他发出了胜利的欢呼,猛地扑向报纸,以大潮初涌的速度填上了空格,“莫蒂玛,你看,老弗朗西斯依然合格。”

  “那是当然。”

  不过,以防万一,她决定还是备下某种保险为好。

  * * *

  权力的走廊犹如戈尔迪之结——婚姻、家族、肉欲、氏族血缘、校友会俱乐部之盟誓、世袭特权与偏见互相扭结缠绕,不可分解。这些因素远比那些专业人士定期相聚或相互影响更加根深蒂固。还有出生日同喝的传统祈福蜜露,或是下午运动场、晚上宿舍里分享的嫉妒闲聊,都会为参与者的一生提供一个关系圈子,甚至有助于实现某个目标。大不列颠权势阶层的永久性绝不是偶然的。

  解开这些内部之谜,寻觅权势之源,最有用的工具就是名人录了。大部分可信的蛛丝马迹都可从书中找到,还能听到偶然闯入的盛气凌人的刺耳嗡鸣,这些人犹如进攻蜘蛛网的飞虫,极少能长留于书内。

  莫蒂玛手里的名人录已是两年前的版本了,但仍然能满足大部分需要。从书中获知,对付克莱夫·沃特灵法官将会是一个问题。他非望族、非名校、非正统,全凭个人努力成功。对达成莫蒂玛的目的,这些信息是不够的。他非常自豪出身于约克漠斯原野上的卑微冷卡比小社区,因为他担任了冷卡比自然保护学会的主席和其他当地组织的会员,他读过的小学因此上了荣誉名单。这个穿着靴子的人,双脚坚实地踩在这片荒原大地上,在那里,飘游不定的线索比兰花还要稀少珍贵,不过……

  巧啦——不,这是家族关系带来的幸运——莫蒂玛·厄克特婚前的全名是莫蒂玛·卡胡恩,也就是说,她的娘家姓卡胡恩。远在苏格兰娘家排位第二的表兄,不仅在冷卡比以北很近的地方拥有土地,还因为这块地拥有了贵族封号,为此莫蒂玛特地邀请这位贵族表兄来国会的露天平台酒吧相聚。

  威斯敏斯特宫的露天平台坐落于泰晤士河北岸,是当年亨利八世国王散步之地,他穿过鲜花盛开的树林,沿着当时皇家花园的篱笆边缘悠闲漫步。这里有个问题,因为紧挨着人口发达的中世纪伦敦城,河道上长年漂浮着尿盆。或许正是臭气烘烘的夏日,让于此处散步的亨利八世对位于上游汉普顿的高大庭院心生妒忌。香气袭人的庭院里住着大法官沃尔泽红衣大主教,此人当时权位仅在国王一人之下而在万人之上。这浊气熏天的水被泰晤士河的潮流一会儿冲得很远,一会儿又倒流回来,居然漂流到国王的门口,从此这个大主教的财运和家运就开始衰落了。不管历史事件如何,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之前,此地都不令人喜爱。维多利亚时期城市建设者最伟大的功绩,就是创建了下水道,筑起了坚实的沿河大道,令泰晤士河沿岸出现了无数亮丽景观。建筑师巴里和普金,在河边为国会修建了一座金橘色宫殿大厦,设计理念是沙滩城堡式的,配有悬挂王旗的角楼。靠近河边的外围修建了一个平台,供国会上下两院议员于炎热夏日坐饮消暑,希望河流中涌起的浪花陪伴他们度过轻松悠闲的立法时间,而不再像古代议政那样频发有损五官和身心的全方位攻击。

  有着贵族“蹦极”勋爵头衔的卡胡恩少校很少到伦敦来,但他知道,贵族院其实是贵族们非常便利的俱乐部。接到表亲的邀请后,他很愿意在国会的露天酒吧搞一个小型聚会,仅邀请几位精心挑选的人。他还不知道他在冷卡比的近邻很快也会成为贵族兄弟,但是很乐意与他相见。表亲首相夫人莫蒂玛也是如此。

  克莱夫·沃特灵法官是一个随和的人,他谦恭而谨慎,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里更是步步慎重。像英国著名板球投球运动员杰弗里·博伊克特在海丁利球场要玩很多轮后才去吃午饭那样,他也不是个匆忙行事的人。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静静地站在露天平台上,凝视着浑水滚滚的泰晤士河的对岸,一群工蚁般的建筑工人正忙着把圣·托马斯医院改建成带有多个影院的办公楼和购物中心。

  “有进展?”她站在他的胳膊旁询问道。

  “你是指此时我的心脏突然停跳,他们还需要再额外增加十五分钟才有机会给我治疗?”他冷幽默地暗讽医院变购物中心,接着摇摇头说,“既然你问我,可能还没有。”

  “不会的,你要知道,贵族院里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里每个哥特式的角落和缝隙中似乎都备有各种特殊的复活设备,每一个壁橱都是一个心脏病治疗室,不会让你在此仙逝的,你不知道吧?绝不能在皇家宫殿里发生此类状况,那是违规的。”

  他咯咯笑了,“真让人安心,厄克特夫人。我觉得,作为一个法官,我最好按规矩做事。”

  “我不懂法律体系……”

  “你不应该懂的,否则我们这些律师们花着大量纳税人的钱拼命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有些羞涩和底气不足。该轮到她笑了,“那你此刻是吃国王政府的官饭了?”

  “塞浦路斯的官饭,准确地说。”

  “噢,那个案子是你接的?”她故意让风吹散头发,以此掩饰焦虑的表情——其实内心非常焦虑不安。她反问:“这个案子难度大吗?”

  “不太大。有分歧的地方非常明确,也并不多,一个需要精细平衡的案子。所以国际法庭每周工作十二个小时,其余时间不在一起……思考各自的方案。”他自嘲地举起香槟酒来。

  “原来还是个国际法庭?我还一直以为它完全是英国事务呢。”

  “要是那样,可就再好不过了。有时候,我觉得‘政府之间友善谅解’协议既不‘谅解’更不‘友善’。”昨天好像是法国法官洛旦逻辑最混乱、最好斗的一天。其实,他平时也是那样的。

  “这么说法国人也介入了?”

  “还有一个马来西亚人,一个埃及人,一个塞尔维亚人。尽管实际上犁铧的边缘跟刀锋一样锐利,但理论上我们争议的热度应该是为了世界和平应该把犁铧重铸为刀剑。”

  “我想你私下里肯定很为自己的工作自豪。但是——原谅我的无知——这种多国人员的混搭,尤其还有法国人,难道不会让你的任务有些……尴尬?”

  “所有这样的案子都如此。”他完全同意,“但为什么这个就会尴尬呢?”

  “我是说,牵涉到石油……”

  “石油?什么石油?”

  “你不知道?你一定知道,他们肯定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了?地震探测结果是没有石油。”

  “可是显然还有另外一份报告,高度商业机密,我听说——或许我不应该说——那个报告揭示整个岛漂浮在巨大的油田上。如果判给了希腊族,法国人就可以得到开发权。”她看上去非常不解,“这难道不会令法国的那位法官为难吗?”

  原来那个法国的布里多尼小人是为了这个……沃特灵法官的脸上笼罩上一片阴云。此时,伟大的泰晤士河从眼前奔流而过,而莫蒂玛站在他身旁。

  “原谅我。忘掉我所说的一切。我只是无意中听到的,本不应该的……你知道,我从来没有真的注意过这件事,也没什么兴趣,不管我该不该知道。”听起来她变得不安了,“我是个笨女人,怎么就掉进了自己不懂的地方呢?我还是应该关心扑粉和女性节目。”

  “这可能是我们本不应该谈的事情。”他承认道,一脸酸苦,好像手里的饮料掺了假,“我必须按照呈交给我的事实来公正处理,完全排除外来信息和流言蜚语,请原谅我。”

  “希望我没有让你难受,请告诉我,你会原谅我的。”

  “当然,你并不知情。”他温和地说,但刻意显得很正式,恢复成标准的法官姿态,眼睛看着河对岸却视而不见,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莫蒂玛沉默了片刻,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只是不安地用手捻着长长的高脚杯。该换个话题了,随便什么话题,只要没有石油就行。她露出“女主人最佳笑容”,“我很高兴你带着母亲来了,我想‘蹦极’勋爵一定给你们俩都上了茶。”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我母亲尤其喜爱这里的烤茶饼,就是喝不惯伯爵茶,她说下次带自己的茶叶来。”沃特灵法官心头掠过了一丝不安——“下一次”。这位即将被封的男爵是不是表现得太自以为是从而错失了信任呢?首相的夫人知道新年封爵吗?但是到国会平台饮茶的邀请,不就是一种让他轻松加入圈里的方式吗?

  “你父亲呢?”

  “惭愧,他与我们分开了。这确实是一种永久的遗憾,我从来不知道他,他也不知道我。”

  “真是太难过了。”莫蒂玛又一次窘得脸红了,好像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话题,她为自己的粗心而烦恼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听我说,请不要认为我那些关于石油的无稽之谈,是在暗示石油或许会影响那位法国法官。我尊敬法国人,他们非常勇敢,非常独立。你说是不是?”

  沃特灵差一点被香槟酒呛着。她揽住他的胳膊,忐忑不安。他的眼睛鼓得血红,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她开始想到那些复活生命的设备了。

  “抱歉。”他咳嗽起来,“恐怕我不能完全同意你对法国人的看法,我有些个人小偏见。”

  “啊,原来你是个吃了约克布丁后连卷心菜也不剩下的狭隘爱国者,是吧?”

  “不完全是,厄克特夫人。你知道,1943年我父亲死在法国。”

  “二战期间……”她苦着脸,这本不是要谈的话题,而换到这个话题上,他居然那么容易被引导了。

  “是的,他是英军特别行动(SOE)成员,当时被空降到了敌后。被当地一个悄悄通敌的法国市长出卖给德军的秘密警察盖世太保了。你知道吧,他们大部分人都被出卖了,直到英军完成诺曼底登陆那天。法国人得到了国家,而作为回报,我母亲得到了一份小小的养老金——即使在约克郡一个偏远的村子里养活四个孩子都不是很充裕。我希望,这么解释下,你可以理解和原谅我个人的小小偏见了吧。”对这种自我克制的提示,是绝对不会被误解的。

  现在话题更多了,石油,法国人,还有那个布里多尼小人。现在沃特灵知道洛旦为什么如此固执了。突然,他感到一切都乱了。他怎么能够怀疑和评论同事的诚实呢?没有证据,除了被认为是有某种偏见的怀疑外,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在任何情形下,只要有一丁点事儿跟石油搭上边,都会将整个程序搞得底朝天。不行,那样的话,他必须辞职脱离此案,而因为这个,他的判案能力会被坊间流言和窃窃私语损害,进而造成进一步的混乱。或许,会让和平计划遇到风险。他可能为此在约克原野的边界上与冷卡比男爵的头衔失之交臂。

  “我可知道你立场公正的声誉,沃特灵教授。”他听到笨女人的争议,“我觉得这些都不会影响你的看法……”

  还有另外一条路,他可以安静地继续工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正如人人都乞求他把这个案子办成。尽管有那个法国人,该正义还得正义吧。

  “啊,对于你的父亲——我很抱歉。”她继续说,“我真没有想到。”

  虽然她翻阅过《名人录》,阅读了几分钟沃特灵剪报的资料。

  * * *

  老帕索利兹用东正教的方式很费力地在胸前画着十字,他跪在妻子坟前新修剪的草地上,跪姿让他看上去比年龄老得多。“愿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他用希腊语自言自语,手抚摸着大理石的边缘,忘记了腿部的难受。身旁的女儿玛丽亚用鲜花更换了枯萎的花束,他们一起静静回忆往事。

  “来悼念死者,”他说,“这很重要。”

  希腊的传奇都是建立在地下世界的,而且像老帕索利兹这样年纪的人,知道自己不久也要踏上地下世界的旅途,对死者的尊严和敬意就更有崇高的意义了。纵观整个古希腊人的历史,生命是那么随意地被放弃,而冥河摆渡船上的黑色艄公也经常为此获得报酬,所以,精心为这个通道安排的祭祀礼仪反映着这个文明的标准,虽然这尺度反映出来的时常是野蛮和不文明。而乔治和尤里皮兹这两个弟弟没有追悼礼仪,没有荣誉,也没有尊严。

  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过两个兄弟象征性的坟墓时,老帕索利兹心中又生起了新的欲念。他确定了一个新的行动目标。对玛丽亚来说,这目标似乎有点过分了。但是对他,至少是一个目标,一个使命,一个延续。这在他内心激起了一股活力。玛丽亚只在母亲活着的幸福时光里见过他的这种活力,他的腿疾甚至都得到了改善。白天,他离开那个庙堂似的小屋,经常在摄政王公园跛着脚散步,一个人嘀嘀咕咕,再次珍爱着这片绿色天地。于山楂树丛下聆听着松鼠争论,在湖畔寻觅湖水拍打石灰石激起的浪花。在伦敦中心,这里也就是他最可能接近山区回忆的地方了。

  玛丽亚一边打磨凉凉的大理石墓碑,一边仔细审视她的父亲,看他有多少变化。他圆圆的小脸像是一个从树上摘下来很久的果子,因年老而干瘪了。他的头发灰白无光,脸颊因身体的长期臃肿不适而深陷。然而眼睛却因有了新目标而再次精神了,像一只从梦里醒来的老狮子感到了饥饿。

  “爸爸,这有何意义?英国人想掩藏什么呢?”

  “罪恶。”

  他很了解自己的想法。他曾感到自己生命里除了罪恶一无所有。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对不起所有人的感觉,对不起亲人和同志们。作为长子,他没能保护好弟弟们。由于伤残,他也没能继续举起倒下的同志们手里的反抗大旗。他从没有对任何人坦白过这些,只在某些时刻自责,但背地里他怨恨成为烈士的弟弟们,尽管他很爱他们。乔治和尤里皮兹英勇就义了,而他伊凡杰洛斯却艰辛地活着,挣扎在他们的阴影下,时刻回忆着过往。是否还能找回与他们同样的勇气?他对此缺乏自信,甚至放弃了尝试的机会。他绝不会成为英雄。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向世界证明他的奉献与他的兄弟们一样,而他甚至在喝茶、喝酒、喝咖啡时都在责怪他们。责怪完兄弟,他又反过来责怪自己内心这种嫉妒和无理取闹的蠹虫。而现在,终于有了另外可以谴责的人,有了解脱的希望。

  “罪恶。”他一边重复说着,一边揉了揉腿部以促进血液循环,“一个士兵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吗?没有。战死,那是他的职责。只有罪恶才需要埋藏或者烧毁。”

  她边听边拔掉坟墓周围一些越了界的杂草。他认为玛丽亚不知道自己隐藏的耻辱,而她从生下来就感受他的苦恼,即便帮不了什么,也会理解他,“继续说,爸爸。”

  “他们有权在英国法律下枪杀我的兄弟,因为乔治和尤里皮兹有枪和炸弹。除了几个没牙的希腊人外还有谁会抱怨呢?英军曾吊死过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帕力卡赖兹,因为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支枪。这就是他们的法律,强制性的。”最后一个词他用得不对,但意思没错,“不,他们不是在掩盖死亡,一定是死亡方式有问题。”

  “这就是烧毁尸体的原因,因为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儿,用刑了?”

  “这种事发生过。”他沉默了,眼睛注视着一个遥远时间点上的土地。“或许烧的不是尸体,或许被烧时他们还活着。这也发生过。”交战的双方都干过,尽管他不愿想这些,尽管有另外的理由,他也不会向女儿坦白的。可是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抹掉用汽油烧人报仇的记忆是不可能的。“Piodoti”是希腊语“叛徒”,只要被确认是告密者,就会遭火焚报仇。他们歪扭着身子在村子的街道上挣扎,烧焦的嘴唇嘶鸣出无辜的惨叫,眼睛被烧空了,全身燃着篝火般的烈焰。这是给所有看到的人一个恐怖信号:不忠诚的下场。但乔治和尤里皮兹没有背叛任何人,不是“Piodotes”,他们不应该那样死。

  “爸爸,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也许有更多坟墓被掩藏了。”

  漫长的冬日之夜,塞浦路斯岛上的希族主妇们点燃回忆的炉火,讲述古老生活的故事时,对“失踪的人们”的回忆是最深刻的。1974年,首都雅典的希腊极端分子对希腊政府统一塞浦路斯岛一事缺乏进展非常失望,于是策划推翻了马卡里奥斯三世大主教领导的尼科西亚政府。这一疯狂的举动让塞浦路斯岛每况愈下。五天之后,土耳其人报复性地入侵了塞岛,将其分割成两边,采用少数民族的拼图方式确保此岛不再回到从前,或者被希腊统一。在入侵攻击阶段,上千希族塞浦路斯人消失了,被挺进的土耳其大军从已知的世界上扫掉了。他们令人怀疑的命运永远是希族人愤怒的源泉和土耳其人的尴尬——战争中经常发生这种事:厄运、孤立的野蛮屠杀,甚至成批量的错误。但事后谁会承认呢?为了和平,土耳其人承认了,屈服地交出他们所知道的“失踪的人们”的全部信息。近半个世纪后交出的东西少得可怜——分散各处的一些坟墓、旧日的骨头、残缺不全的记录、褪色的记忆,但就是这一小点可以照亮这个岛上最黑暗时刻的亮光,都会带来理解,有助于减缓痛苦,让家人总算可以悼念、告慰死者了。命运呀!随后好像有了更多坟墓被发现,包括更早以前被英军挖掘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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