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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克特按下了红色的键。在上次竞选期间,他们发现有一辆车尾随着竞选战车,车上装有精密的监听设备,可以收集到手机和传真机的信号。当他得知那些偷听者既不是来自反对党派也不是北爱尔兰共和军时,他很失望。如果他们来自其中任何一方,都会让他占多数的席位再增加一倍。可惜的是,他们只是一个地区小报记者站的自由撰稿人。他们承认违反了电讯管理法,愿意接受罚款一百英镑的处罚,但是他们把跟踪活动的细节卖给了《镜报》,却挣了好几千英镑。厄克特背后还是很佩服他们的创造力的,但是这件事让他的公务员们对工作事务像放屁那样不敢轻易泄露了。他在竞选途中被打扰,这预示着将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发生。
他非常专注地听了几分钟,直到听完电话,把电话挂了为止,几乎什么也没说。
“麻烦事?”莫蒂玛从车的另一边她的座椅上询问,她正在为很多信签名。
“对某人而言。”
“谁?”莫蒂玛问道。
“尚不得而知。”他的眼睛眨了几下,从沉思中回到现实,“从塞浦路斯来了通报,看来我们的大使和他们的总统都还活着,没事,作为人质被扣在山里。”
“被谁?”
他笑了,他真感到好笑,“被一个混蛋主教。”
“你必须把他们解救出来。”
厄克特转过来仔细看着莫蒂玛,她一点儿也不享受他的幽默。
“一切都会好的,莫蒂玛。”
“不会的。”她回答道,音调非常恐惧而尖锐,“未必会。”
在大巴里微弱的夜灯下,他能感觉到而不是看到她的苦恼。他挪过来坐到她的身边。
“弗朗西斯,你可能永远不会原谅我……”她嘬咬着脸颊里面的软肉。
“我从来不觉得事需要原谅你。”他答道。
“是厄克特图书馆和养老金,我一直都在制定计划……”
他点点头。
“安排和落实基金的事情。”莫蒂玛说道。
“我很高兴。”
“弗朗西斯,我与塞浦路斯的土耳其总统纽厄司做了一笔交易。如果我能够帮他获得有利于土耳其一方的仲裁判决,他保证会付给我一笔咨询费作为图书馆基金。”
“那么我们有基金了吗?”
“在苏黎世银行。”
“你……帮他取得满意的仲裁了?”
“我还不知道。我与沃特灵谈过,但我不知道是否会有帮助。关键是,纽厄司也不知道。我告诉他我可以搞定,所以他很高兴。”
“有多高兴?”
“一千万美金。”莫蒂玛答道。
“那也就是油海里的一滴。”厄克特没有惊讶。
“这样的安排在那个世界里属于很正常的商业活动……”
“中间人的佣金。”厄克特同意道。
“……我有他签名同意这样安排的确认信。他也有一封我的信。每人一封,确保我们的真诚,没有中间人及多余的备份,只在他和我之间,没有人知道。”
厄克特仔细考虑刚才听到的话,他的手指挺得笔直,好像在同更高一级的权威人士恳谈。他似乎找到了答案,慢慢地转向了他的妻子。
“那么,有什么问题呢?”
“我也与尼科拉乌总统的妻子做了同样的交易。”
他困惑地摇了摇头。
“在一次英联邦夫人活动上,她来找我——这么多年来,我们两个在这种活动中相处得很好。她刚从巴黎过来,她在那里有很好的关系,或许有个情人。我不确定。无论怎样,她听说过有石油的非常具体的报告,她说这对她贫穷的国家是非常重要的,对巴黎某个重要的石油富商也很重要。他们两个对任何帮助都会非常感激……所以,我们做了个交易。我只说了会尽力帮助,但不是保证。我只需要她在办成后付款即可。若是希腊人丢掉这个水域,或没有打出石油,就不需要任何费用,只有这两个条件。所有的交易只通过她本人,我不会与任何人见面,我的名字决不能透露给巴黎的那些人。”
“很明智。这第二个条件呢?”
“四百万美金。”
“这次惨败,她一定非常失望吧。”厄克特说道。
“我们抱头痛哭。”
“她先生知道吗?”
“不,他是一个不谙世故的学者……”
“他是一个希腊政治家。”厄克特纠正道。
“我确信,他不知道。这会牵涉出很多关于她的问题。该如何说呢?比如像她巴黎的朋友。”
“那么还有什么让你这么忧心忡忡?”厄克特问道。
“我给她的另外一封信,看来放在总统府的保险柜里了。现在即使这封信还在,她也不知道在谁那里。”
他讲话的语调非常缓慢低沉,“那可是非常遗憾的呀。”这句话明显含义很多。
她眼睛低垂,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总想找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你,你会怨恨我吗?”
很长时间,他在夜晚灯光的阴影里看着她,直到她的眼睛抬起来迎着他的眼神。
“莫蒂玛,你为我做了你该做的一切。无论我攀登得多么高,你总在我身旁。我们所取得的一切,都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爱你。”
她顿时感激得泪如泉涌,但眼睛里面依然带有一丝恐惧的冷光。“弗朗西斯,这封信可能落入了坏人之手。它会毁掉我的,也可以毁掉你。”
“如果……它落入坏人之手的话。”
“你考虑过必须要做什么吗?我们必须保证这封信的安全,把总统抢回来。派军队进去吧,镇压那些塞浦路斯暴徒,必须使用一切必要的手段和力量。”
“莫蒂玛,你没有感觉到吗,那正是我要执行到底的行动计划。”
* * *
广播电台的人做好了预防袭击的准备。显然,他们自己琢磨出来要出事——或许是因为政府索取了最近全部节目的录音带,或许是因为设在霍尔本区无线电管理局官员的电话泄露出了某些欠考虑的字眼。警方的三辆厢式货车和无线电管理局的一辆厢式货车抵达布什胡同18号时,全部的门都被堵住了,广播频道里全部是充满深情的倾诉,看来真把自己当成了又一次匈牙利起义。当然,这与节目主持人弗朗哥没有关系。刚看到事情有一点不好的苗头,他立刻拔腿溜了,借口要去处理与官僚们发生的可能要影响他大学课程的争论。即便他留下,电台的人也可能会把他装进顶住大门的铁文件柜里,给柜子再增加点重量,把门顶得更结实些。
这种对政府的反抗行为从来就是象征性的。有这么多窗户,这么多人手里拿着大铁锤,他们抵挡不了多久的。一位警察一脚踹开了播音室的门,说了声“对不起,先生”,同时伸手关了电源。塞浦路斯伦敦广播电台的电波从此便消逝了。关电源的同时,警察腿一跪,正好压在了制作人的手指上,从来就没有搞清过这究竟是事故还是故意。
但是,电台被封的最后一刻,这些激动的塞浦路斯人还是成功播出了最后一句蔑视的呼喊,是塞浦路斯语的埃奥卡抵抗英军组织的战斗口号:
“不自由,毋宁死!”
* * *
老帕索利兹从市场买了蔬菜和新鲜螃蟹回来,发现餐馆正面的平面玻璃被砸碎了,用来遮掩的窗帘也被撕成了碎片。一个邻居告诉他,一辆车开过来,从里面跳出一个拿大锤的男人,十分镇静地砸了三下,就把玻璃敲碎了。
老帕索利兹不相信警察,他没有报警,可是他们却来了。一个便衣走过来,晃着一个无法辨认名字的证件。
“先生,我们没有太多可以做的。”他解释道,“问题是,像你这样喜欢直言的男士,容易在这样的特殊时刻把自己变成被袭击的对象。在某些区域,反对塞浦路斯人的情绪非常高涨,知道失踪的大使发生了什么吧。如果类似事情再次发生,也不会令人吃惊的。”
他合上笔记本,撩开剩余的窗帘,向屋里窥视。
“另外,先生,我会通知税务局你已经准备好接受他们来检查增值税(VAT)了,可以吗?”
* * *
布鲁塞尔会议之前,法国外长正坐在那里看文件。这是个非同寻常的外长例会,是个具有戏剧元素的会议。他在想,英国人今天该练习一点爬行动作了,会议将会迫使那个可恶的博林布鲁克尴尬,而这个法国人今天期望好好地利用这个场面。最近几周内,他受够了这个英国人的欺侮,很珍惜这个能教训一下他的机会,让他知道赠送惩罚不光是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独家天赋特权。
他的幻想被一只抓住他肩膀的大手打断了。
“你好,艾伦。”
该死的家伙。博林布鲁克总是把他的名字英语化,又总是拒绝把音发正确。
“期盼今天有一个完美的会议,艾伦。你知道的,需要得到你在塞浦路斯事情上的支持。”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想目前不应该急于去……”
但这个英国外长已经开始向他猛烈地游说了,就像观看着一辆推土机在使劲地除草。
“你是知道的,此事可能要动动手脚,很可能需要派遣军队进去。我正在考虑,艾伦。给我们派点军队,表示一点国际合作的诚意,这就是你们应该做的。毕竟,我们在努力解决一个国际纠纷,共同让塞浦路斯恢复秩序和民主。我们会照顾你们的士兵,保证他们不会有任何伤亡。”
“他们当然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法国外长回答道,摆出一副得意的神态,“但是你是在建议我们法国的军队去帮忙解决你们英国人自己弄糟的事吗?”
“非常对。”
“不可能。”
“你太让我吃惊了。”博林布鲁克说道,惊奇得满脸皱纹,“我本想你会抓住这个机会,嗨,这可给了你们法国人一次与赢家为伍的机会。”
啪的一下,博林布鲁克的另一只手落在了法国人的肩上,虽是闹着玩的一拍,可法国外长觉得他的锁骨似乎被打断了。他把装有简短记录的文件夹扔到了一旁,脖子红得像最好的勃艮第红酒。他已经知道在这个会上该如何发言了。
会上,法国外长表现得坚定而倔强,他不会动摇,而且其他大部分的、伙伴也没有任何动摇迹象,甚至连传统的和稀泥的妥协字眼都不见了。英国政府所有的请求都被拒绝了,而且是直截了当地拒绝。Non!没有象征性的军队,没有适当的制裁,连鼓励或者理解的字眼都没有。欧洲背弃了博林布鲁克。
在漫长的整个会议期间,博林布鲁克争论、哄骗、强求、威胁地预测了各种极端后果,但毫无效果。举手投票时,他伸出的手孤独得像一根兰卡夏的波叶大黄杆,最后只能无奈傻笑。
他们有一点不了解,他陷入了沉默。英国正值大选期间,欧洲对英国说了不,在我们英国人生命有危险时,遗弃了我们。这将会令二战初期的敦刻尔克精神再次张扬起来。选民们将会在每个政府管理的居民区插上英国米字旗,会在附近的教堂祈祷中赞扬亚瑟·博林布鲁克,当然还有弗朗西斯·厄克特。正如F.U.首相预测,这些外长一定会拒绝的。
真他妈的精彩。
如果你想让骆驼走动起来,就必须用棍子猛击它的屁股,而且棍子越粗它就越听话。因此我身边总是放了很多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