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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它会给你带来伤害,让你疼。这就是原因。”麦金托什身后传来开香槟酒塞的声音和银铃般的女性笑声。
“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谅解。”
“是的。但是只要你有机会,你就可以把棍子捅到我的眼睛里。现在该轮到我这么干了。你已经完了,弗朗西斯。你不再有东西可以威胁我了,不再有税务规则的变化,没有垄断的身份。从今天起的一周后,他们会把你吊死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投票站。我会来主持这场欢庆。”
“难道没有什么我们能够……”
但是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愿意悠闲地老去,在一个地方有时间悠闲地了结一切,包括死亡。
当天夜里,他把他的内阁成员们,也是所谓的宫廷禁卫军召唤来,单独与每个人会面。他们将阻止任何敌人接近到可以攻击恺撒大帝的距离,除非他们已经战死在国会山一样的台阶上了。至少,理论上他们应该这样做。
柯蕾尔反对单独会见每个人,但厄克特非常坚持。此时,内阁成员像羊群一样焦虑不安,如果一只跑了,其余的都会跟着的。不如把他们赶到一起,圈起来,盯住他们,让他们没有力量去拉帮结派。在他们还没有反叛,加入造反的行列之前,他可以恐吓他们,让他们主动表示支持。但他心里明白,他们做不到,最终还是要让人失望的。
厄克特坐在内阁会议室里专门为首相预留的椅子里,那是唯一一把带有扶手的椅子。三部电话机在他身边,桌子上其他地方空荡荡的,临时记录本和部长的标牌都拿掉了,只有悲凉的棕色绒布盖在上面。他想让他的部长们无处可藏,拿掉那些可以遮挡脸庞的标牌。他想真实地看清一切。此时外面飘起了小雨。
厄克特本来想从博林布鲁克开始,但是这个外交大臣刚开完布鲁塞尔部长会议,正往回赶,不知在什么地方给耽误了。他最先见到的反而是特里·惠廷顿——他真希望是见惠廷顿的老婆而不是他本人,至少可以得到爽快的回答。敲门声,柯蕾尔带着惠廷顿进来了,他好像很不愿意来。
“进来吧,特里。”厄克特安详地说道,“你脚下是我的断头台,不是你的。”
这个部长坐在了对面,不安地用一块手帕轻轻擦嘴,然后悄悄地移到太阳穴附近,抹去出现的汗迹。
“特里,让我们直接谈要点吧。你还会继续支持我担任首相吗?”
“你会永远得到我个人的支持,首相。”一个哆嗦的笑意出现在他湿润的嘴唇上,却又很快蒸发了。“但是我看不到我们怎么能够赢得选举,你知道,随着……”
“随着我?”
“随着目前局势的发展。”
他在哀鸣,更像一只羊了。
“你会公开表态支持我吗?”
惠廷顿紧张得让太阳穴上的汗迹发展成了一片湿漉漉的汗水。“外面的局面已经非常困难了。”他小声说道,戴着皮圈的手腕挥了起来。“我绝不愿意你被击败,弗朗西斯。作为一个老朋友,我必须告诉你,我不认为你能赢得大选。或许,或许……你应该考虑辞职。你知道,以保护你没有被打败的纪录。”
听起来是预先准备好的,借别人嘴里的话。一个告诫新娘子保持好运的民谣掠过他的脑海,“一点新,一点旧,一点借,一点蓝。”
“你太太是怎么想的?”
“她有同样的感觉。”惠廷顿补充道。回答过快令他暴露了马脚。
厄克特身子朝前倾斜了一点,说:“来自我内阁成员的明确支持,会减轻对一艘正在下沉的船的冲击力。”
惠廷顿的嘴唇焦虑地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只是晃了晃胳膊。他感觉他已经在水里游泳了。
“那你至少允许我在周末的时候再做决定吧?在此之前不公开表态行吗?”
惠廷顿点头同意了,随后低下头,不敢朝前看。他感到眼睛刺痛,不清楚是汗水流了进去,还是他马上要哭了。
厄克特的手腕轻轻地一抬,让他离开了。柯蕾尔已把门打开,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下一个进来的是麦克斯威尔·斯坦布鲁克。
“是麦克斯?”
“弗朗西斯,首先,我想告诉您,我是多么感谢您所做的一切,为我,为党,为这个国家。我说的是真话,最真诚的。”
“所以你会力挺我?公开地?”
斯坦布鲁克摇摇头。“游戏已经结束,亲爱的老哥。很抱歉,您不可能赢得大选了。”
“麦克斯,是我培养了你。”
“我懂。所以我也会与您一起离开的。我是非常诚实地承认这一点的。这也是为什么您也应该认识到,我在诚实地指出您目前所处的局面。”
“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弗朗西斯,目前离开这里最好的机会和方式就是在大选开始前宣布辞职。这样也可以给其他人一半机会。另外,您还可以保持不败的纪录。历史书中将会这样记载:‘他在所有的大选中保持不败。’这也是不错的墓志铭。”
保持不败纪录,惠廷顿也用过同样的说辞。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真是个有趣的巧合。
“你愿意发表一个支持我的声明吗?”
“如果那是您所希望的话,我愿意。但以我之见,这对您没有什么好处。”
真让人伤心,他原来对斯坦布鲁克抱有希望。此时他感到大船最下面起了一阵摇动,底部传来破碎声,吃水线下开始出现新的裂缝。
“至少要感谢你是如此诚实。请给我时间让我考虑到本周末,在此之前保持沉默,行吗?”
“我向您保证,我发誓做到,弗朗西斯。”
斯坦布鲁克煞有介事地绕过桌子,走到厄克特身边,伸出他发誓的手。近距离地观察,厄克特看到他缺少睡眠的眼睛充满血丝。至少斯坦布鲁克过得也不容易。
下一个是科林·卡奇普尔,他哭泣着,声泪俱下,在整个交谈期间几乎没有连贯的语句。
“科林,以你看,我应该怎么办?”
“保护……”伴着抽泣声,“保护……”又是咳嗽声。
“我想你是要说,现在我应该辞职,以保护我大选不败的纪录和在历史书上的地位。是这样吗?”
科林·卡奇普尔点点头。又是见鬼的巧合。他们一直在彩排,都是些可怜玩意儿。
理丁顿除外。这位国防大臣大步迈进房间,但是不愿意坐下,而是笔直地站在离门很近的桌子那头。他的枪驳领西装紧扣着,一副接受检阅的架势。
“首相,我坐在你桌子边上的时间太长了。在最近几天的内阁军情会议上,我看到你为了政治目的而大肆滥用职权,为了你个人的光彩和救世主形象不顾英国士兵的生命安全。”
“你以前为什么不提这些呢?”
“你以前也从来没有问过我。你从不咨询任何人,从来都是盛气凌人。”
讲得太真实了。厄克特早就料到他从理丁顿那里能得到的就是这些,他在最后一次内阁军情指挥部会议上就已经拒绝支持他,而是与其他人一道坚持圣奥宾及其士兵应该以放下武器来结束悲惨遭遇。
厄克特张嘴笑了,好像要接受最后一根香烟。“如果国防部都拒绝了,那么谁来保卫我?”
“没有听懂,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我在琢磨。我还有可能请求你公开声明支持吗?”
厄克特的话语中带有一种异想天开的调子,似乎他从目前的境地中发现了幽默。理丁顿露出一副“你真是不可理喻”的表情,保持沉默。
“我最后请求一件事,”首相继续道,“你在内阁桌边坐了八年之久,作为回报,我向你请求给我两天时间。到周六那天,我将公开宣布我的意图。在此期间,如果你不能支持我,只要能做到至少不公开攻击我,我就会非常感激,留给我点尊严,给这个党留下点别人可以拿起来用的东西。”
理丁顿脸上一副二战时英国军队从法国敦刻尔克大撤退的顽强表情,但是他默许了。他勉强点点头,然后一转后脚跟,迈步离开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种完全静止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内阁会议室。厄克特一动不动,看起来连呼吸都没有了。柯蕾尔一直谨慎地坐在门边的角落里,不由开始思考他是否进入了医学上说的迷睡,那样深沉,他的灵魂好像游离了身体。侧面太阳穴上跳动的脉搏,似乎是他生命的唯一迹象,数秒钟跳一下,直到……直到何时?被抛弃是不可避免的,他很明白这点。他回到了现实,又与她在一起了。
“这样的面谈就如同用死兔子给锅炉填料一样,是吧?”他一脸冰冷地小声说。
他的那种镇静,令她惊叹不已,他从容的幽默感让她十分敬佩。“我在想他会怎么做。”她温柔地问,指的是墙上油画里的罗伯特·沃波尔首相,他是历史上执掌首相大权时间最长的一位。
厄克特起身,扶住白色大理石的壁炉架,仔细端详壁炉上方的这幅油画。“最近几天,我也对他琢磨了很多回。”他温和地说道,“他们指责他腐败,谴责他,甚至把他关进了伦敦城堡。还在麦金托什插手媒体之前,他就被称为战争贩子。”此时厄克特的眼神里融入了感情,就像孩子的糖果一样甜。“他们逼迫他辞职。而他总是能找到一条路,从困境里跳回来。永远都会。”
“一个光辉的榜样。”
“历史用一种魔鬼般的奇怪方式处理事情。我不知道历史是否会对我仁慈。”
“这对您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