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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在于你父亲与我确实相爱……但却少了一点信任。
——赛席璐.迪.玛裘林女爵之遗嘱节录
夏风号回程平顺至极,天气晴朗、微风徐徐。从精炼厂逃出来的人回到卜拉法以后,黎玳克船长与斯帝芬诺讨论一番,结论是工人应该得到报酬,所以将那箱钱交给芙萝议员。只可惜芙萝离开时依然坚信斯帝芬诺才是卑鄙无赖。
之后经过敦凯多地峡,他们注意到弗芮亚舰队已经离去。停靠在伊斯塔拉的码头时,听说弗芮亚人连夜赶路出发。夏风号在货舱装满葡萄酒、丝绸,以及可用于保存食物的木馏油。
伊斯塔拉的码头工人兴冲冲地提起政局变化:一位弗芮亚大使告知伊斯塔拉国王,卜拉法的精炼厂遭到崔斐亚派出的衮达船舰攻击,他们则是在卜拉法人的请托之下出手解救。
于是伊斯塔拉国王去函,对崔斐亚高层表示不满,甚至召回使节。崔斐亚政府回信时同样大表愤慨,否认所有指控,同样召回使节。
据传珞榭国王艾雷瑞克已经考虑要对弗芮亚和伊斯塔拉宣战,所以弗芮亚女王玛丽也展开备战。
「一看就知道是亨利伯爵搞的鬼。」斯帝芬诺说:「他不想公开下界人攻占精炼厂这件事,怕会引起恐慌,但透过这种操作可以逼迫所有国家做好准备。现在珞榭王宫里面应该一团混乱,想必我妈忙得不可开交。」
货舱满载的夏风号从卜拉法启航返回珞榭。装有神泪的木桶收在斯帝芬诺房间里,他与戴格轮流看守,实际上没这必要,因为船员对这东西兴趣不大,葡萄酒被偷的风险高得多了。
斯帝芬诺迟疑的则是靠岸以后该怎样处理神泪。
他思考很久,并在舱房召开会议讨论。因为多了四个大木桶,所以房间更显拥挤。弥莉与吉瑟坐在吊床上,罗德里戈只好拿手帕擦擦木桶坐上去。戴格与猫咪守在门口,斯帝芬诺也站着讲话。
「亨利伯爵提醒了我,这四桶神泪结晶最好别被有心人拿去,」他说:「我们必须查清楚买家是谁。从巨额付款来看,买家财力雄厚,恐怕也势力庞大——」
「总之很难对付。」罗德里戈面色一沉。
「猜得出来吗?」斯帝芬诺问。
「或许是下界人的走狗,」弥莉说:「例如亨利伯爵提过的那个女巫。」
「也可能根本是亨利伯爵自己。」戴格说:「他没料到下界人会来攻击,计画曝光,就装作不知情。」
「崔斐亚商队也有可能。」罗德里戈说:「这些东西卖到黑市可是价值连城。」
斯帝芬诺一边听一边点头,安静片刻后有点尴尬地说:「其实我自己也想要带走一两桶。」
「虽然对财务纾困有很大帮助,」罗德里戈回答:「但我不懂——」
斯帝芬诺举起手。「听我说完。有件事情亨利伯爵说得没有错。珞榭与弗芮亚、崔斐亚以及伊斯塔拉……世界各国已经没有内斗的余裕,必须联合起来对抗外敌。下界人毁坏术力,等于拆房沉船,一定得找出阻止他们的办法。我觉得我有答案了。在精炼厂我听到神泪这样的东西存在才想到,截至目前为止都是下界人主动攻击,该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前提是找得到对方。」弥莉说。
「只要根据当年格拉瑟瑞克岛坠落的位置去找就可以了。」斯帝芬诺激动得来回踱步,完全忘记自己站在狭小的船舱里,往天花板上木梁一头撞去。
「但我也只是想了大概,」他带着歉意说:「主要可以利用被舰队击沉的那个要塞,也就是卡蜜战死、戴格与我第一次碰面的战场。叫什么来着?」
「伊格纳齐.欧若勒斯要塞。」戴格回答:「名字取自于伊斯塔拉的什么英雄国王一类,大家都直接叫它伊格纳齐要塞。」
「你之前说过,那要塞虽然坠落了,但大致还完好?」
戴格听了露出笑容。「所以我也才能大致完好地走出来。那座要塞建筑工法很扎实,负责维护墙壁的安东尼奥斯师傅非常用心。遭到轰炸以后,他让要塞缓慢下降,所以结构几乎没有损坏。」
「将罗德里戈的术构、奥卡札的金属,以及提供浮力的神泪三者结合起来,我们应该可以沉入神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戴格听了很兴奋。「我觉得这计画可行,队长。」
「还可以问问有没有龙贵族愿意帮忙。以前战龙旅的成员——」
罗德里戈清了清喉咙。「我想我先指出这计画的一大瑕疵好了,那就是这些神泪并非我们的财产。即使我们偶尔会钻法律漏洞,但从来没明着干过违法勾当或偷拐抢骗。至少大部分人没这种经验——」
他目光飘向戴格。
「我是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我也没当过贼呀!」戴格气呼呼地说。
「那我修正,」罗德里戈严肃地说:「这儿所有人都没偷过东西。」
吉瑟快速比了手语发问。
弥莉替她翻译。「吉瑟有个疑问,偷走本来就是赃物的东西,算不算偷窃?」
「恐怕还是算吧。黎玳克船长会接洽客户,人家也付了钱。要是我们将这几桶东西带走,他很难对崔斐亚商队交代。」斯帝芬诺叹口气,抓了抓头发。「也许会害他被当成嫌疑犯。船长对我们很厚道,我不想以怨报德。」
「那就只能在码头看看到底是谁来取货。」戴格说。
「然后委婉地请对方借我们一桶无价之宝,」罗德里戈说:「我相信对方一定会慷慨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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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号靠近埃夫勒城,隔天就会进港。斯帝芬诺拟定了行动计画。
「先观察是谁来取货,」他告诉大家。「应当只是下人,不是真正的买主。对方不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所以让下人把桶子搬走,弥莉、吉瑟、戴格你们三个人跟踪,调查出买家的真实身分。
「妳们跟踪的同时,罗德里戈与我回家看看还有没有人在外头监视。假如有,我们会去韩氏兄弟那儿躲一躲,然后请班瓦联络我妈。我打算告诉她真相——」
「她可能会心脏病发作喔。」罗德里戈说。
斯帝芬诺白他一眼。「之后戴格继续盯哨,弥莉和吉瑟过来告诉我们状况。知道是谁买走了神泪,再来设法取得。」
「希望通缉令解除了,」罗德里戈说:「整个夏天没进宫,不能连秋天也错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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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打了雷,外头雨势不小。雨水从桅杆、绳索低落,或沿着气球像瀑布往下拍打。甲板上每个人都湿透了,连艾灵顿大夫也没能幸免。牠没先看看外头天气就跳出去,然后湿答答地回到船舱,又开始生闷气。
尽管如此大家心情都很好。夏风号会在这儿待好几天,船员总算能休假,斯帝芬诺等人也平安回家,并准备设法取得神泪。
埃夫勒港口总是繁忙,下界人攻击事件少了一些,商船也多了起来。黎玳克知会了码头与客户,但还要等上半天才会有人过来引路。斯帝芬诺在甲板上来来回回,像在雨里洗澡,帽缘不停滴水下来。他心痒难耐。
码头派的人终于上船了,指引着夏风号的舵手在众多船只之间移动,找到分配到的停泊区。
船即将靠岸,暴雨转成细雨,往码头一望尽是灰蒙蒙的仓库。斯帝芬诺在甲板上提着望远镜,试着捕捉到取货人的身影。
戴格在船舱看着桶子,弥莉与吉瑟打扮成富裕的乘客要下船。罗德里戈到现在还没打包完毕。
不少商人过来想取货。斯帝芬诺看见附近有些出租马车等着载客,车夫在码头边走动聊天,还有一些工人无奈地在雨中等候,希望卸货时需要人手可以打打零工。有两个男子站在旁边,撑了雨伞,所以是仕绅。他仔细打量后摇摇头,暗忖只是普通商人,大概买了那些葡萄酒、丝绸以及木馏油。
船飘向码头边,黎玳克船长站在舵手旁边监督,浮力必须调整得宜才可以安全停泊。船与码头木桥同高了,船员们将绳索抛出去,码头工人开始捆绑固定。
停好以后,船副波曼拿着一大本帐册与笔墨上来,另外两名船员则搬出桌椅放置在帆布雨篷底下。黎玳克与波曼就座以后,示意可以开始卸货。
夏风号与多数商船一样会载客,弥莉与吉瑟穿着在伊斯塔拉购买的华服出现,罗德里戈也换上仕绅旅游时穿着的大外套与帽子。艾灵顿大夫被吉瑟放在篮子里提出去,牠低吼了好几次对这种待遇表达不满。
三人下船上岸,罗德里戈叫了两辆车,一辆给弥莉与吉瑟、一辆给自己和斯帝芬诺。船员帮忙搬了他们的行李以及罗德里戈那一箱书籍,斯帝芬诺看着东西都送上马车,就又回去夏风号。其余三人在马车上静观其变。
黎玳克下令以后,戴格帮忙将四个大木桶搬到甲板上。他与斯帝芬诺站在旁边,等待前来领取的人。码头工人与船员一起将货舱里的东西都清出来,方才斯帝芬诺认为是一般商人的两名男子上船了,果然要的是丝绸与木馏油,与黎玳克结清帐款以后就离开。之后另一个商人过来取走葡萄酒。
其余货物都清光了,却还没有人来取这四个大木桶。黎玳克算着账目,波曼则点着现金。
「可能买家不愿意在人多时露面。」戴格说。
斯帝芬诺也同意,但觉得有点不安。若买家不来呢?他没想过这种情况。弥莉、吉瑟、罗德里戈都在马车上,即便这么远也听得见艾灵顿大夫的叫声。
一辆马车过来了,停在夏风号正前方。斯帝芬诺总算安心一些,脉搏快了起来。
「到了吧。」他对戴格说。
从车厢就看得出财力,用了铜灯、玻璃车窗,还加上流苏窗遮保持隐密。马匹也很高贵,是一对同样的花斑灰。门上没有可以识别的标记或徽章。
车夫下来想帮忙开门,但乘客却迫不及待地自行打开,下来之后先看了船的名字,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对象,然后才往登船板这儿过来。
斯帝芬诺看不清楚对方面孔,因为他戴着三角帽、披上长大衣,还因为下雨多加了一件斗蓬。不过这人脚步很快,感觉得出匆忙。
黎玳克注意到他,朝斯帝芬诺使了个眼神,换句话说连船长也认为这就是神泪的买主。斯帝芬诺对戴格比手势,佣兵从木桶那儿走到队长身旁。
同时戴格微微掀开外套,露出腰间的手枪。斯帝芬诺也伸手探了一下,龙枪藏在外套内。若能不动武自然最好。
那男人走到黎玳克船长面前,黎玳克行礼并问起他意欲为何,然后对方摘下帽子夹在腋下。
「我来领四个大木桶——」
戴格倒抽一口气,手肘敲了下斯帝芬诺身侧。「队长,那应该是——」
「是他!」斯帝芬诺睁大眼睛。「达壬!」
达壬听见叫声转过身。「斯帝芬诺?」他也很讶异。「你怎么在这儿?」
斯帝芬诺扑上去熊抱他做为答复,达壬更是目瞪口呆。
「亲爱的达壬!」斯帝芬诺夸张地叫了起来。「这辈子还真没这么高兴过。我们还心想买这几桶东西的人一定有钱有势,而且难缠得要命——形容我妈可真是一点也没错!」
他大笑着拍拍达壬肩膀,但达壬可笑不出来。
「抱歉,斯帝芬诺,」他眉头挤在一块。「我还是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等我解释就懂了。我和戴格先帮你把桶子搬上马车,送到我家去吧,我想我妈不会反对。这东西在王宫里不会比较安全,放我那儿反而可以就近看管。之后得请你帮我带话给妈,我有要事与她商量。等等——」斯帝芬诺忽然想到。「警察还在通缉我们吗?」
「不必担心,」达壬回答:「已经撤销了。斯帝芬诺,我还得忙,但也一样有话必须赶紧告诉你。」他瞥了戴格一眼。「这得私下说。请你朋友先在船上看着这些东西吧,然后你先到我车上一下。」
斯帝芬诺听得出达壬语气不对劲。既然达壬是母亲的左右手,他内心涌起一股不安。
「我又做了什么事情触怒她吗?」斯帝芬诺问。
达壬很严肃地看着他。「我们先谈谈。」
他耸耸肩,请戴格先留在船上。达壬则知会了黎玳克一声,船长看这两人认识甚是吃惊。斯帝芬诺与达壬进了车厢,罗德里戈看见以后跑过来凑热闹。
「达壬,你怎么来了?」罗德里戈有点紧张。「该不会还想把我丢到工厂?」
「你过来,」斯帝芬诺转头对达壬说:「你知道的,反正我不会瞒着里戈。」
达壬浅浅一笑。「或许这样也好。」
斯帝芬诺跑过去告知弥莉与吉瑟。
「达壬怎么跑来了?」弥莉也问。
「我不知道,现在正要问清楚。你们把行李搬回船上陪戴格吧,这辆车先不用了。待会我会解释清楚。」
「你最好是讲明白些。」弥莉说。
斯帝芬诺跑向豪华马车,达壬与罗德里戈已坐好等他。车夫帮忙开了门,他爬上去坐在达壬对面。
「沿着附近绕圈圈。」达壬吩咐。
关上车门以后,车夫回去驾驶座,缓缓驶着车子前进。
「怎么回事?」斯帝芬诺问:「出了什么状况?」
达壬直接从外套内取出一封信。「我一直带在身上,希望能够找到你。」
接过信封以后,斯帝芬诺看见上面是母亲十分好认的笔迹,翻过来以后也有她的黄蜂印记。
「请立刻读完。」达壬说。
斯帝芬诺拆开封蜡,摊开信纸,扫视过后一脸惶恐地望向达壬。
「都是真的?」他低声问。
「上校,全都是真的。」达壬回应。
斯帝芬诺无言以对,将信递给罗德里戈。罗德里戈也很快读完,轻轻吐了口气。「我的天啊,公主私奔,这可不得了……」
「实际上根本不是私奔,」达壬语气凝重。「而是诱拐。胁持公主的女人真实身分也不是什么公爵夫人,而是——」
「下界人派来的奸细!」斯帝芬诺说:「精通血术的女巫。亨利伯爵告诉我了。」
「亨利.瓦勒斯?」达壬很错愕。
「说来话长。」斯帝芬诺回答:「所以我妈都知道,还是自己追过去?她疯了吗!你怎么不拦住她?」
「斯帝芬诺,你知道女爵是什么个性。」达壬苦笑。「阻止她比阻止旭日东升还困难。虽然不算多大安慰,至少她不是独自前往,还有柯诺.欧赫尔特爵士相伴。柯诺爵士是骑卫,由你的教父安德.马特尔爵士推荐。」
「达壬,我得去把她找回来。等会儿你回王宫——」
「不行!」达壬语调严厉得如同开枪。「现在别进宫。」
斯帝芬诺瞪大眼睛。「我知道国王不喜欢我,但总不能——」
「斯帝芬诺,你不可以进宫。维伦纽夫先生,你也一样。」达壬面色惨白,咬紧下颚。
「到底为什么?」罗德里戈问。
「我不能说。」达壬小声地回答:「我承诺过国王陛下,也发誓会保守秘密。其实这样子都算是透露太多了。斯帝芬诺,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他掏出一份卷宗,里头夹着正式法律文件。
「这是女爵的遗嘱,你是她唯一的继承人。」
斯帝芬诺不肯接过。「我是私生子,」他嘴一噘。「怎么能继承。」
「玛裘林女爵是你名正言顺的母亲,」达壬说:「朱利安.迪.吉尚上校是你的生父,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什么意思?」斯帝芬诺皱着眉头。「法律规定双亲必须在我出生前结婚才——」
「不对,法律规定双亲必须有婚姻关系,但何时结婚则不列入考虑。斯帝芬诺,你的父母结了婚,事情经过都写在女爵的遗嘱里。你是玛裘林家族的继承者,此刻起,你是珞榭王国最富有的人。」
罗德里戈瞠目结舌,斯帝芬诺拿了遗嘱却一脸茫然。
「他们有结婚?可是她为什么没告诉过我?」
「斯帝芬诺,女爵阁下树敌众多。一旦认了你这个儿子,你也同样会遭殃。她那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
斯帝芬诺感觉眼睛一热,泪水溃堤,赶紧眨眨眼睛忍住。他知道罗德里戈对自己露出关心的眼神,手一推就将遗嘱塞回达壬那儿。
「你先拿回去。我妈还没死,也不会就这么死了。」
雨又大了。他坐着听雨声拍打车顶。达壬将遗嘱塞回外套内。
「你过来买那四桶东西。」斯帝芬诺换了话题。「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我妈知不知道?」
「神泪。」达壬回答:「女爵得到情报,神泪结晶待价而沽,虽然对于神泪是否有那么大的效果仍旧存疑,但她不愿意冒险让这种宝物落入恶人之手,所以才有这些安排。」
落入恶人之手。斯帝芬诺轻轻一笑,母亲与亨利伯爵果然所见略同。
「神泪确实是很厉害的浮力来源,」他说:「她这回也眼光精准。」
「这笔生意的好处,比她预期得更多呢……」达壬几乎是自言自语。「斯帝芬诺,你说神泪确实有用,有亲眼看见吗?」
「有。」斯帝芬诺简单地描述了他们如何以神泪驱动轻艇。
「好消息,」达壬说:「真是好消息。」
已绕了一圈,又回到夏风号前面。斯帝芬诺开门下车,罗德里戈跟在后面,达壬则留在车厢中。
斯帝芬诺将门阖上,靠在窗边问:「班瓦还好吗?有没有他的消息?」
达壬摇摇头。「最近没有见到他。」
斯帝芬诺不免好奇,班瓦知不知道自己父母其实结了婚?回想起来,班瓦对女爵总是表露敬意,偏偏他以前总以为老头子是故意气自己。
「神泪该怎样处理好?」斯帝芬诺问。
「还是交给我吧,」达壬说:「放到我车上。你们下一步是?」
「刚刚说了,去把我妈找回来。」
「这么一来你们需要钱。」达壬说:「今天晚上我就送过去。记住,斯帝芬诺,什么也别说,对外要宣称公主与你母亲在一起。」
「我只会告诉这些伙伴。还有一件事,翻云号呢?之前被充公了。」
「请弥莉小姐去她平常停船的地方,屋舟已经物归原主。我得走了,已经有些迟到,晚上再说。」
斯帝芬诺暗忖达壬为何如此匆忙,而且满怀心事的模样?尤其方才激动地要两人别进宫,这又是怎么回事?当然,母亲远行这段期间,达壬得代为处理所有事务,并为女爵圆谎,让宫廷中人都相信公主去了她的豪宅,但这些应该难不倒达壬才对。
达壬正要车夫动身,斯帝芬诺又拦他下来,透过车窗握手。「以前或许有过摩擦,但我始终感激你对我母亲如此忠诚。」
「女爵之子也同样是我服侍的对象。」
达壬两手握住斯帝芬诺,然后请车夫上路。车厢渐行渐远,斯帝芬诺虽然望着那方向,心却飘到另一个地方。
「你母亲真是个勇敢的女性。」罗德里戈说。
「结果却生下我这个笨蛋儿子。」斯帝芬诺语气苦涩。「这感觉好糟糕,里戈。以前我对她是那种态度,还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不知者无罪,」罗德里戈安抚道:「你母亲就是希望你那么想啊。」
他重重叹息。「这件事先别告诉其他人,我得好好想想。」
其实他真正想要的是有机会与母亲见面长谈。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自内心想要见到母亲,她却已经不知去向,而斯帝芬诺也没有把握能够找到她的下落。
「我不会说的。」罗德里戈承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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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帝芬诺在夏风号甲板上对伙伴解释状况。他简单解释买走神泪的其实就是女爵,达壬会负责保管,并告知弥莉翻云号已经回到原位,接下来有个新的任务,详情等到家再讨论。不给大家提问的机会,斯帝芬诺以向船长道别为借口转身走开。
弥莉、吉瑟、戴格都望向罗德里戈。
「你知道怎么回事吧?」弥莉先开口。
「跟他母亲有关。」
「唉,老天!」弥莉埋怨道:「又来了。」
戴格找了台小货车,付了钱租用一小时,他们将行李与罗德里戈的书都搬上去,然后姊妹俩与罗德里戈在后、斯帝芬诺与戴格在前,五人上路返家。艾灵顿大夫也在前面,牠总算从篮子解脱,洋洋得意地趴在戴格肩膀上。
「我来驾驶。」斯帝芬诺提起缰绳。
码头附近人车杂沓,可以让他专心在路况上。斯帝芬诺知道伙伴们都察觉到还有内情,也担心自己,但决定等到家了再慢慢说。
家……
他脑海中浮现大伙儿围着餐桌的光景,班瓦会去准备啤酒,说不定从母亲那儿拿了些钱,还会买葡萄酒回来。终于能有热腾腾的菜肴,晚上睡觉不再是晃来晃去的吊床。今天计画好,明天就出发,大家一起去把他母亲以及公主给找回来。
到达他与罗德里戈居住的圣人大道,斯帝芬诺先将车子转到住处后面小巷子里,想从后门把那箱书搬进去。但他忽然一扯缰绳,将马车停在远处。
「怎么了?」戴格问。
「你看我家,」斯帝芬诺说:「明明是中午,为什么所有窗帘都放下了?」
他跳下车,戴格先将马牵到旁边,然后跟了过去。
「班瓦每天一起床就会拉窗帘。」斯帝芬诺解释。
「而且是故意要惹我生气。」罗德里戈说:「我跟他讲过好几次,文明人睡到中午很正常,但他就是要一大早把窗帘全部拉开,让阳光晒瞎我眼睛……」
「他不喜欢房子里面太暗,」斯帝芬诺说:「所以不可能一道窗帘也没拉。」
「是不是出事了?」弥莉焦急起来。「生病之类的?」
「他什么时候真的生过病呢。不大对劲。戴格,把马车带到巷口,你们都先过去。」
斯帝芬诺朝后门走过去,但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罗德里戈追上来。
「我也去吧。假如是遭小偷的话,搞不好把我那些宝贝也带走了。光是我收集的手帕,就可以卖不小一笔钱呀。」
斯帝芬诺微笑道:「里戈你可真是个好朋友。」
「其他事情我不敢讲,」罗德里戈回答:「这件事情我有自信呢。」
斯帝芬诺绕到后院,连后面的窗户也关起来了,全部遮住。
后院有一道铁栅栏。他轻轻推门,铰炼却嘎嘎作响。他听了一呆,罗德里戈窜到篱笆后面蹲下。
「早就跟班瓦说过,要记得给这门上油。」斯帝芬诺语气颇不耐烦。
他全身紧绷等候着,但看来里面没人听见。于是两人钻过铁门,他比手势要罗德里戈先在原地等待,自己偷偷摸摸窜到后墙。
摸了一会儿,斯帝芬诺取下一块松动的砖头,后面藏着备用钥匙。他将砖头放回去。
拿出手枪,斯帝芬诺靠近后门,罗德里戈追了过来。
「上次是杀手,这次不知谁闯进去,」罗德里戈悄悄说:「是不是该搬家了?」
斯帝芬诺插入钥匙轻轻转动,锁开了,门往内动。他回头看看罗德里戈,罗德里戈抓着一枝耙子,作势要用这玩意儿和人对打。
他用力推开门,大步跨进去,却看得愣住了,罗德里戈从后面撞上。
班瓦与三个红袍子僧侣在厨房里坐着喝茶。桌子中央摆着茶壶,旁边一条面包,搭配戴格喜欢的果酱。四个人转头望向斯帝芬诺,斯帝芬诺觉得气氛尴尬,先放下了枪。
「修士弟兄们,真是抱歉——」
可是班瓦跳了起来。「少爷,快逃呀!」他气急败坏叫道:「别中计!」
但斯帝芬诺来不及反应,一名武僧伸出手,蓝色能量从指间射出直击他胸口。斯帝芬诺觉得彷佛火焰焚烧全身神经,肌肉痉挛、心脏也揪成一团。手枪摔了出去,人倒在地板不停抽搐,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另一个僧侣淡然上前,将枪拾起。
罗德里戈丢了耙子跪在斯帝芬诺旁边。
「快把法术停下来!」他怒吼道:「你们是要杀他吗!」
僧侣手腕一翻,中断术构。斯帝芬诺虚弱地滚动一下,口里不断呻吟,总感觉术力还在体内流窜。
「去准备车。」僧侣对着同伴说。
「里戈,扶我起来。」斯帝芬诺说。勉强站立之后,他靠着椅背,望向那名僧侣。「你们是谁,究竟要做什么?」
「他们是秘术院的人啊,少爷!」班瓦颤抖地说:「想要把你跟罗德里戈少爷押走!」
「秘术院?」斯帝芬诺震惊不已。
「是不是误会啦?」罗德里戈问。
「斯帝芬诺.迪.吉尚上校以及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先生,」僧侣很正式地宣告。「根据蒙丹主教长的命令,你们受到密誓限制,必须立刻押送至神音堡,与共犯杰柯.诺索普神父、安德.马特尔爵士接受异端审判。」
「共犯?」斯帝芬诺大惑不解。「我们和他们根本就不熟——」
「你们与那位神父和骑卫一起出现在圣艾妮丝修道院。」僧侣回答:「据我们所知,安德爵士是你的教父。之后在韦斯弗斯港,你们又见过面。」
「话虽如此——」
「上校,在审判庭上你自有机会答辩。现在请转身,将手放在背后,我们已经准备好车子。」
斯帝芬诺不肯配合。「至少别把罗德里戈带走。他和这件事情总没有关系才对。」
「维伦纽夫先生遭到额外起诉,与亨利.瓦勒斯伯爵串通卖国。」
「什么!」罗德里戈低呼,整张脸都白了。
「太荒谬了!」斯帝芬诺暴跳如雷。「里戈是被他俘虏!」
「上校,请面向墙壁。我们无意伤害二位。」
他只好转身、将手扣在背后,还感觉到背上铐时,罗德里戈不停颤抖。
「少爷,我跟他们说过你母亲是个大人物了!」班瓦叫了起来。「现在我就进宫去!女爵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斯帝芬诺与罗德里戈面面相觑。
「班瓦,我妈不在王宫,」他镇定地说:「回祖宅去了。」
僧侣抓着斯帝芬诺手臂,将他押过厨房到前门。另一人则推着罗德里戈,他好像快要昏过去了,到门口时两腿瘫软。
屋子前面停了一台翼蜥车。秘术院行事风格毫无拖泥带水,斯帝芬诺暗忖自己必须联络上戴格,告知他们又起了风波,但不能为此将三人也牵连进来。
班瓦站在门口,满脸不知所措。
「班瓦,你的病好了吗?」他用力转头大叫:「还会心悸的话,记得要去找艾灵顿大夫看一看!诊所就在后面巷子而已,人家艾灵顿大夫照顾我们很多年了!」
「病?艾灵顿……」班瓦眨了下眼睛听出暗号。「噢,艾灵顿大夫啊!好吧,少爷,我现在直接去好了。」
车门开着,黑色车厢与剑、杖、火焰组合而成的徽记是秘术院的标志。斯帝芬诺余光瞧见三个朋友都还守在货车旁边,显然完全不知道屋子里起了这么大的变故。他不敢泄漏三人位置,转头以后乖乖进了车里。
罗德里戈整个人软在椅子上,彷佛失去意识。两名僧侣进来,第三个则去了车夫旁边。车夫挥鞭,翼蜥展翅高飞,将车厢带离地面。
斯帝芬诺低头望向自家与街道,货车边三个伙伴好奇地抬头看着翼蜥车。班瓦正从后门跑出去告诉他们发生什么事。
他们听完后满脸惊恐。弥莉想张口大叫,但戴格立刻拦阻,于是她摀着嘴,只能眼睁睁目送车子离去。
僧侣拉下窗遮,斯帝芬诺被困在黑暗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