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
鸽棚设在这座城市的某座高塔上，里里外外都沾满数百年来的沉积物，寒冷的风从它无数的窗口中灌入。
作为戈德琳女祭的学徒，喂鸽子本是雅维的工作。给它们投食，教它们学会鸽子们本来会说的词句，看着它们在空中飞舞，传递消息，联络破碎之海周边的其他祭司。
无数的鸽子和一只青铜色羽毛的老鹰自墙上的无数鸽笼里俯视着他，那只老鹰必然自赛肯豪斯带来了宗主王的消息。如今，在整个破碎之海周边，只有宗主王能对雅维提出要求。为此，雅维背靠斑驳的墙壁，撕扯废手的指甲，以此掩饰自己因害怕无法达成要求而产生的不安。
他总是觉得自己很弱小，但唯有在被拥立成王之后，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听到了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而后戈德琳女祭喘着粗气跨入了底下的入口。
“我本以为你绝不会来这儿的。”他说。
“我的国王，”老祭司控制住呼吸，立刻回答道，“人们还在圣堂门口等着你呢。”
“秘密通道的作用不就是为了让国王逃跑吗？”
“面对武装的敌人时确实如此。但在面对你的家庭，你的臣仆，尤其是你的新娘时，却完全不是这样。”她凝视着鸽棚的天顶，凝视着天顶上以鸟的形态描绘的诸神，最后将视线转向广阔的天空。“你在计划飞走吗？”
“或许可以去卡塔利亚，或是去阿约克斯大陆，再不然也可以沿着圣河逆流而上，去卡尔伊。”雅维耸耸肩，“但我甚至都没有一双好用的手，更别说是一对好用的翅膀了。”
戈德琳女祭点了点头。“归根结底，我们都只能成为我们能够成为的那种人。”
“那我到底是什么？”
“哥特兰德的国王。”
他咽了口口水。他知道戈德琳女祭一定很失望，他自己也一样。在吟游诗中，很少有国王会在自己的臣仆前隐匿不出。他左顾右盼，注意到笼子里巨大而安详的那只老鹰。
“威克森女主祭传来了信息？”
“信息。”一只鸽子用沙哑的假声不断重复，“信息，信息。”
戈德琳女祭抬头看着那只老鹰，就好像它依然代表着一种荣誉。“它在五天前自赛肯豪斯飞来。威克森女主祭派它来问你什么时候去参加试炼。”
雅维回想起几年前唯一一次见到那位祭司首领的情景。那是在宗主王访问托尔比城的时候。宗主王看起来像是个冷酷而贪婪的老人，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激怒他。有人没有按照他喜爱的礼节安静地鞠躬，他勃然大怒，是雅维的母亲安抚了他。雅维的兄长曾经嘲笑过这样一个秃顶小老头居然能统治整个破碎之海，但当他看到宗主王身后的无数战士，笑声就戛然而止了。而雅维的父亲则十分愤怒，因为宗主王收下礼物，却并没有回礼。戈德琳女祭曾经咂舌说过，越是富有的人，越是渴望财富。
即使笑容像个慈祥的祖母，威克森女主祭始终在宗主王身边占据着最合适的位置。雅维在她面前跪下，她看着他那只残疾的手，凑近了低声说，我的王子，你有没有考虑过加入祭司团？那一刻雅维看到她的眼中闪过贪婪的光，她的神情比宗主王所有肃穆的战士更让他感到害怕。
“祭司首领对这件事这么上心？”雅维压抑着那一天的恐惧，咕哝道。
戈德琳女祭耸耸肩：“让一个有王室血脉的王子加入祭司团可不是什么常有的事。”
“毫无疑问，我转而选择黑色王座，她一定像其他人一样也感到失望了。”
“威克森女主祭足够睿智，知道该如何充分利用诸神提供给她的一切。我们也必须如此。”
雅维的视线在剩下的鸽笼上扫过，试图转移话题。这些鸽子的双眼看起来那样冷酷，即使如此，对雅维来说，也比面对他那些臣民们失望的眼神要好过一些。
“是哪只鸽子带来格劳姆－吉尔－高姆的消息？”
“我已经将它遣回凡斯特，去格劳姆－吉尔－高姆的祭司思卡尔那里，带上了你父亲同意和谈的信息。”
“和谈本该在哪里举行？”
“边界上，阿姆文德镇附近。你父亲没能抵达那里。”
“他在哥特兰德境内被伏击？”
“看来如此。”
“这样急于结束战争不是我父亲的作风。”
“战争，”一只鸽子嘶哑地说，“结束战争。”
戈德琳女祭皱眉面对沾有灰色污迹的地板。“是我建议他去的。宗主王要求所有人将剑插入鞘内，直到他献给唯一神的神庙建成。我完全没想到格劳姆－吉尔－高姆会野蛮到背弃自己的誓言。”她握紧了拳头，看起来就像是要以此敲打自己，但最终还是慢慢松了手，“为和平之神铺平道路是每一个祭司的职责。”
“但是我父亲身边没有人跟着吗？难道他——”
“我的国王，”戈德琳女祭用眼神给他施加压力，“我们该下去了。”
雅维咽了一口口水，他觉得胃都要跳出喉咙，口中满是酸水。“我还没准备好。”
“没有任何人能对一切都做好准备。你的父亲也没有。”
雅维发出了似笑似泣的声响，用残疾的手背擦去了眼泪。“我的父亲在与我母亲订婚时哭了吗？”
“是的。”戈德琳女祭说，“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而另一方面，你的母亲……”
雅维发出了否定的笑声：“我的母亲对她的眼泪比对金子更吝啬。”他看着面前的这位女性，她过去曾做过他的老师，如今是他的祭司，他看着她脸上友善的轮廓，看着她明亮的双眼中饱含的关切，而后，他听到自己说：“我曾把你当作母亲。”
“而我则将你当作自己的儿子。我真的很难过，雅维。我对发生的这一切感到难过，但是……这就是更大的利益。”
“较小的恶。”雅维凝望残缺的手指，然后抬眼看向鸟儿——无数的鸽子，以及一只巨大的老鹰，“现在谁负责喂它们？”
“我会找到人的。”戈德琳女祭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帮雅维站起身来，“我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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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戈德琳女祭的学徒，喂鸽子本是雅维的工作。给它们投食，教它们学会鸽子们本来会说的词句，看着它们在空中飞舞，传递消息，联络破碎之海周边的其他祭司。
无数的鸽子和一只青铜色羽毛的老鹰自墙上的无数鸽笼里俯视着他，那只老鹰必然自赛肯豪斯带来了宗主王的消息。如今，在整个破碎之海周边，只有宗主王能对雅维提出要求。为此，雅维背靠斑驳的墙壁，撕扯废手的指甲，以此掩饰自己因害怕无法达成要求而产生的不安。
他总是觉得自己很弱小，但唯有在被拥立成王之后，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听到了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而后戈德琳女祭喘着粗气跨入了底下的入口。
“我本以为你绝不会来这儿的。”他说。
“我的国王，”老祭司控制住呼吸，立刻回答道，“人们还在圣堂门口等着你呢。”
“秘密通道的作用不就是为了让国王逃跑吗？”
“面对武装的敌人时确实如此。但在面对你的家庭，你的臣仆，尤其是你的新娘时，却完全不是这样。”她凝视着鸽棚的天顶，凝视着天顶上以鸟的形态描绘的诸神，最后将视线转向广阔的天空。“你在计划飞走吗？”
“或许可以去卡塔利亚，或是去阿约克斯大陆，再不然也可以沿着圣河逆流而上，去卡尔伊。”雅维耸耸肩，“但我甚至都没有一双好用的手，更别说是一对好用的翅膀了。”
戈德琳女祭点了点头。“归根结底，我们都只能成为我们能够成为的那种人。”
“那我到底是什么？”
“哥特兰德的国王。”
他咽了口口水。他知道戈德琳女祭一定很失望，他自己也一样。在吟游诗中，很少有国王会在自己的臣仆前隐匿不出。他左顾右盼，注意到笼子里巨大而安详的那只老鹰。
“威克森女主祭传来了信息？”
“信息。”一只鸽子用沙哑的假声不断重复，“信息，信息。”
戈德琳女祭抬头看着那只老鹰，就好像它依然代表着一种荣誉。“它在五天前自赛肯豪斯飞来。威克森女主祭派它来问你什么时候去参加试炼。”
雅维回想起几年前唯一一次见到那位祭司首领的情景。那是在宗主王访问托尔比城的时候。宗主王看起来像是个冷酷而贪婪的老人，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激怒他。有人没有按照他喜爱的礼节安静地鞠躬，他勃然大怒，是雅维的母亲安抚了他。雅维的兄长曾经嘲笑过这样一个秃顶小老头居然能统治整个破碎之海，但当他看到宗主王身后的无数战士，笑声就戛然而止了。而雅维的父亲则十分愤怒，因为宗主王收下礼物，却并没有回礼。戈德琳女祭曾经咂舌说过，越是富有的人，越是渴望财富。
即使笑容像个慈祥的祖母，威克森女主祭始终在宗主王身边占据着最合适的位置。雅维在她面前跪下，她看着他那只残疾的手，凑近了低声说，我的王子，你有没有考虑过加入祭司团？那一刻雅维看到她的眼中闪过贪婪的光，她的神情比宗主王所有肃穆的战士更让他感到害怕。
“祭司首领对这件事这么上心？”雅维压抑着那一天的恐惧，咕哝道。
戈德琳女祭耸耸肩：“让一个有王室血脉的王子加入祭司团可不是什么常有的事。”
“毫无疑问，我转而选择黑色王座，她一定像其他人一样也感到失望了。”
“威克森女主祭足够睿智，知道该如何充分利用诸神提供给她的一切。我们也必须如此。”
雅维的视线在剩下的鸽笼上扫过，试图转移话题。这些鸽子的双眼看起来那样冷酷，即使如此，对雅维来说，也比面对他那些臣民们失望的眼神要好过一些。
“是哪只鸽子带来格劳姆－吉尔－高姆的消息？”
“我已经将它遣回凡斯特，去格劳姆－吉尔－高姆的祭司思卡尔那里，带上了你父亲同意和谈的信息。”
“和谈本该在哪里举行？”
“边界上，阿姆文德镇附近。你父亲没能抵达那里。”
“他在哥特兰德境内被伏击？”
“看来如此。”
“这样急于结束战争不是我父亲的作风。”
“战争，”一只鸽子嘶哑地说，“结束战争。”
戈德琳女祭皱眉面对沾有灰色污迹的地板。“是我建议他去的。宗主王要求所有人将剑插入鞘内，直到他献给唯一神的神庙建成。我完全没想到格劳姆－吉尔－高姆会野蛮到背弃自己的誓言。”她握紧了拳头，看起来就像是要以此敲打自己，但最终还是慢慢松了手，“为和平之神铺平道路是每一个祭司的职责。”
“但是我父亲身边没有人跟着吗？难道他——”
“我的国王，”戈德琳女祭用眼神给他施加压力，“我们该下去了。”
雅维咽了一口口水，他觉得胃都要跳出喉咙，口中满是酸水。“我还没准备好。”
“没有任何人能对一切都做好准备。你的父亲也没有。”
雅维发出了似笑似泣的声响，用残疾的手背擦去了眼泪。“我的父亲在与我母亲订婚时哭了吗？”
“是的。”戈德琳女祭说，“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而另一方面，你的母亲……”
雅维发出了否定的笑声：“我的母亲对她的眼泪比对金子更吝啬。”他看着面前的这位女性，她过去曾做过他的老师，如今是他的祭司，他看着她脸上友善的轮廓，看着她明亮的双眼中饱含的关切，而后，他听到自己说：“我曾把你当作母亲。”
“而我则将你当作自己的儿子。我真的很难过，雅维。我对发生的这一切感到难过，但是……这就是更大的利益。”
“较小的恶。”雅维凝望残缺的手指，然后抬眼看向鸟儿——无数的鸽子，以及一只巨大的老鹰，“现在谁负责喂它们？”
“我会找到人的。”戈德琳女祭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帮雅维站起身来，“我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