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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战斗

海洋女神升起的波浪抬起一具尸体,海浪晃动他,拖拽他湿透的衣服,让他颤抖摇摆,就像是在勉力挣扎要从海中站起来;而嘶嘶地退回去的每一个浪头,会将他拖到海岸边,将他留在沙滩上,他纠结的头发中将会充斥泡沫与沙砾,如同被晾在鹅卵石上的海草结。
雅维看着他,想知道他是谁,或者说,他曾经是谁。那是个男孩,还是个男人?他是在逃跑中死去的,还是死于勇敢的战斗?
不过这二者又有什么不同?
船的龙骨撞在沙滩上,甲板摇晃起来,雅维一个踉跄,只能抓住胡里克的肩膀来维持平衡。战士们放下船桨,拿起他们的盾牌,发出沉重的敲击声,争先恐后地跃入海浪中,唯恐在登陆中落后以至于争不到什么荣耀,抢不到任何战利品。本来,在乌斯里克国王的统治下,为国王划桨本身就已是至高的荣耀。
但在雅维国王的统治下,却毫无一丝荣耀可言。
穿过海上漂浮的尸体,有人抓着船头的绳子将船拖上岸,其他人解下武器,赶向阿姆文德镇。小镇已开始熊熊燃烧。
雅维紧咬嘴唇,他本想展现仅有的那点国王的镇定自若,做好准备爬过船的甲板一侧,却因为镶金盾牌的把手在虚弱的手中颤抖,不小心和外套缠在了一起,差点让他直接面朝下摔进海水里。
“这该死的鬼东西!”雅维松开绑带,将盾牌从萎缩的手臂上取下来,扔向水手们的储物箱。当船行驶的时候,人们通常坐在这些箱子上划桨。
“我的国王,”凯姆达尔说,“你应该拿好你的盾牌,否则不安全——”
“你曾经与我对战过,你知道盾牌在我手里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如果有什么敌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可能与他单打独斗,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是直接逃走。没有盾牌我能跑得更快一点。”
“可是,我的国王——”
“他是国王。”胡里克低声说着,厚实的手指穿过斑白的胡子,“就算他下令让我们所有人都放下盾牌,我们也必须照做。”
“有两只好手的人大可以拿好自己的盾牌。”雅维边说边滑入海水中,一个冰冷的浪头打来,海水没过他的腰部。他又咒骂了一句。
在海滩与草地的交界处,一些刚沦为奴隶的俘虏被驱赶到一起,等待船只将他们成群运走。这些人全都蜷缩成团,身上沾满烟灰,他们睁大的双眼中充斥着恐惧与痛苦,无法相信竟然有人会自海上蜂拥而来,夺走他们的生命。在这些人边上,一队雅维的士兵正在掷骰子争夺他们的衣物。
“你的叔父奥登正在找你。”一个士兵边说边站起来,朝着一个哭泣的老头脸上踢了一脚。
“他在哪里?”雅维问。他的口中突然变得十分干燥,舌头也像是黏在了嘴里。
“在塔楼上面。”那士兵指向一座砖砌的高塔,它坐落在一块陡峭的岩石上,位置比整个小镇都要更高,海浪狂暴地冲刷着它的半边基座,又在另一边的入口堆满泡沫。
“塔里的人没有关上大门?”凯姆达尔问道。
“他们关了,但是首领的三个儿子留在镇上,奥登切开其中一个人的喉管,威胁他们如果不开门就再杀一个。”
“就是这样。”另一个战士说,他看着自己摇出的骰子数字,轻笑道,“新袜子!”
雅维眨了眨眼睛。他从没将那位一直微笑的叔父视作一个残忍的人,但他毕竟与雅维的父亲同源,狂暴始终是雅维父亲的标志,还有他们那位溺死的兄长乌瑟尔,在训练场上年长的战士们依然在传颂他无与伦比的剑术。不管怎么说,有时候沉静的水面下潜藏着激流。
“诅咒你!”
一位被捆住的妇女用尽全力自队列中蹒跚而出,头发沾着鲜血,黏在她半边脸上。
“该死的国家里的狗杂种国王,愿海洋女神将你吞没——”
一个战士将她一巴掌打倒在地。
“割了她的舌头。”另一个战士说着拉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回原处,第三个战士则掏出刀子。
“不!”雅维大喊。战士们看着他。国王的名誉受到侮辱,也就等同于他们的名誉受到侮辱,在这种时候,仁慈无济于事。“留着她的舌头能卖个更好的价格。”雅维走开,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沉重的铠甲摩擦着,他竭尽全力走向塔楼。
“你是你母亲的孩子,我的国王。”胡里克说。
“不然还能是谁的?”
谈到过去那些入侵战事的传说,谈到那些丰功伟绩和丰盛的战利品,雅维的父亲和兄长都会双眼发亮,而那时候雅维则总是蜷缩在桌角的阴影里,希望自己也能参加这样一场男人的战斗,像个男子汉一样行动。然而这里便是一场真实的入侵战斗,它看起来却没有丝毫值得艳羡之处。
可以称得上是战斗的行动已经结束,雅维却依然觉得自己被奴役在了一场噩梦中,他可以从铠甲里的汗水、口中紧张地吞咽和身边让他惊吓的声音感受到这一点。尖叫声和大笑声,人们往跳动的火焰中丢入东西,腾起的烟抓挠着他的喉咙。乌鸦啄食着,盘旋着,发出胜利的呱呱声。最重要的是,它们取得了胜利。战争女神也是乌鸦的女神,她聚集死者,让摊开的手掌紧捏成拳,在这一日,她将会起舞,而和平之神则将藏起他的脸,暗自啜泣。在这靠近凡斯特与哥特兰德交界的地方,和平之神时常哭泣。
塔楼的塔里一片黑暗,他可以听到脚下的塔基两侧被海水冲刷,发出巨大的拍打声。
“停下。”雅维说。他的呼吸急促,晕头转向,脸被流下的汗水弄得有点发痒。“帮我脱下这件盔甲。”
“我的国王,”凯姆达尔劝阻道,“我必须反对!”
“你可以反对,但要按照我说的做。”
“我的职责是保证你的安全——”
“那你可以想象一下,要是我爬到一半就因为流汗过多而死,你该有多丢脸!解开这搭扣,胡里克。”
“是,我的国王。”他们帮他脱下上身的铁链甲,胡里克用强壮的单肩扛起它。
“继续走。”雅维严厉地对凯姆达尔说道。他试图用萎缩的手扣起父亲留下来的那件粗大斗篷的扣子,但它对他来说实在太大太重,而他面前的死尸则——
他被面前敞开的大门外迎接他们的景象惊得当场呆立。
“这里收获挺多。”胡里克说。
塔前狭窄的空间里散落着尸体,数量多得让他不得不费力寻找下脚之处才能穿行。尸体中有女人,有儿童。苍蝇盘旋,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勉力压下这种不适。
毕竟,他是个国王,而一个国王在敌人的尸体环绕中应该愉悦才对。
他叔父的某个战士正坐在入口边擦着战斧,他看起来非常平静,像是还坐在训练场上。
“奥登在哪儿?”雅维低声问他。
战士斜斜瞥了他一眼,往上一指。“在上面,我的国王。”
雅维避着路穿过尸堆,粗重的呼吸声回响在楼梯上,他脚踩盘旋倾斜向上的石阶,竭力将大量分泌的口水咽下去。
在战场上,他的父亲常常这样说,没有必须遵守的规则。
他在黑暗中渐渐向上,胡里克和凯姆达尔费力地跟在他身后。他在一扇窄窗前停下,感受风吹过他滚烫的脸颊,他向下看着海水冲刷着陡峭岩石的底部,压下内心的恐惧。
像个国王一样站直了。他的母亲这样对他说过,像个国王一样说话,像个国王一样战斗。
在塔顶上有个平台,以木材支撑,在平台的四周围着低矮的木质栏杆,还不到雅维大腿的高度。它实在太矮,以至于雅维发现自己爬到多么高的地方时,头晕目眩的不适感又涌了上来。在他的视野中,海天之间的一切都小小的,凡斯特的森林在远处延伸。
雅维的叔父奥登正平静地看着阿姆文德镇被熊熊烈火笼罩的景象,升起的烟柱污浊了瓦灰色的天空,一个个看起来小小的战士们正奔忙于破坏工作,而海水与卵石交界之处,船只正列队收纳血腥的战利品。一打最老练的战士正站在奥登身边,围着一个身穿黄色华服的俘虏,他被绑住身子,塞住嘴巴,双颊因受伤而红肿,长发沾着血污。
“今天干得不错!”奥登回头看着雅维,微笑着高声说道,“我们抢了两百个奴隶,还有家畜和战利品,还烧了格劳姆-吉尔-高姆的一座城镇!”
“那格劳姆本人又在哪里?”雅维问。他试图想要平息因为登高而粗重的呼吸,同时试着——既然站立和战斗不是他的强项——至少像个国王一样说话。
奥登尴尬地吮了一下牙齿。“刀剑粉碎者正在路上,呃,胡里克?”
“毫无疑问。”胡里克从台阶上走上平台,整个人站得笔直,“战场会像吸引苍蝇一样吸引那头老熊。”
“我们得在一个小时内把人都聚集起来,回到海上。”奥登说。
“我们要离开?”凯姆达尔问,“已经要走了?”
雅维感到了愤怒。对疲惫、不适,还有对他自己的软弱、叔父的野蛮以及这个世界的愤怒。“这就是我们的复仇,奥登?”他挥动正常的手,指向燃烧的小镇,“向这些女人、小孩还有老农夫们复仇?”
叔父的声音依旧温和,一如往常。温和得仿佛春天的雨。“复仇得一步步来。现在你不用操心。”
“难道我没有为此而发下誓言?”雅维咆哮着说道。在这两天里,只要一听到有人对他说“我的国王”,他便感到一阵刺痛。而现在,他发现当人们没有说这个词语时,他心中的刺痛更甚。
“你发誓了。我确实听到了,而且觉得这个誓言对你来说太过沉重。”奥登指着那个跪在地上、被塞住嘴巴只能发出咕噜声的男子,“但他会解放你的。”
“他是谁?”
“阿姆文德镇的镇长。他是杀了你的人。”
雅维眨了眨眼睛。“什么?”
“我试过阻止他。但这胆小鬼身上藏着一把匕首。”奥登举起那人的手,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一把长长的匕首,把手上还镶嵌着黑色的玉石。尽管登塔产生了不少热量,雅维仍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
“我动得太慢,以至于没能救起我亲爱的侄子,这是我最大的遗憾。”奥登刺上镇长的肩颈,动作随意得就像是在切一块肉,然后一脚踢在他的脸上,鲜血涌出,漫过地面。
“什么意思?”雅维的声音变得尖锐而破碎,他突然意识到身旁居然有这么多叔父的人手,并且各个全副武装。
奥登平静地靠近他,平静地,而他则向后退,膝盖打战,可除了身后低低的围栏以及围栏后的深渊之外,无路可退。
“我还记得你出生的那个夜晚,”他叔父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平稳,就像冬日的湖水,“你的父亲因为你只有一只手而冲诸神发怒。但我却总觉得你很好玩。你本该是个很不错的宫廷小丑。”奥登抬了抬眉毛,然后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的女儿真的该找个只有一只手的废物做丈夫?哥特兰德真的该让一个半王来统治这个国度?一个被他母亲牵着线的残废傀儡?不,侄子,我……认为……答案是不。”
凯姆达尔抓住雅维的肩膀,将雅维拉回来,他拔出剑,发出金属碎击声。“到我身后来,我的——”
鲜血溅在雅维的脸上,让他的双眼近乎半盲。凯姆达尔摔倒了,吐着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抓着喉咙,黑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之间不住地往外渗。雅维在一旁睁大眼睛,看到胡里克皱眉转身,手里捏着一把小刀,刀锋上滑落的是凯姆达尔的鲜血。胡里克当啷一声将雅维的铠甲扔到地上。
“我们必须做对哥特兰德来说最有益的事。”奥登说,“杀了他。”
雅维想要逃开,他大张着嘴巴,胡里克则一把抓住他的斗篷。
他父亲沉重的金搭扣“砰”的一声弹开了。雅维就此突然挣脱束缚,踉跄后退。
他的膝盖重重地撞在围栏上,他喘着气,翻过围栏。
岩石、海水与天空在他身边旋转,哥特兰德的国王垂直坠落,坠落,海水击中了他,如同锤子敲击在铁板上。
而后,海洋女神将他纳入自己冰冷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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