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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陋的小秘密

沙迪克施兰姆的船长室十分狭小,堆满装饰品,三扇窄窗也只能让室内阴沉昏暗,从低矮的房梁上垂下的袋子和包更是造成了不少阴影。她的床上堆满被单、皮毛和各色枕头,占据了室内最大的一块面积。室内充满焦油、盐和熏香混杂的气味,还有一些来自变质的糖和变质的酒水。但与雅维之前生活的场所——假如那种质量的日子也配得上被叫作生活——相比,这里依然算得上是极为奢华的。
“我们的修理顶不了多久,”苏梅尔说,“我们得回去赛肯豪斯。”
“破碎之海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个环形,”沙迪克施兰姆用酒瓶在空中划了一个圆,“我们怎么走都能到赛肯豪斯。”
苏梅尔惊愕地眨了眨眼睛:“但是一条路线只要几天,另一条路线则要几个月!”
“你会带我们走到的,你总是能做到这一点。水手们最大的敌人是海洋,而不是漂在海上的这点小木板,不是吗?往哪边走能有什么区别?我们只要朝前就对了。”沙迪克施兰姆的视线转移到矮梁下的雅维身上,“啊,我的大使!既然皮还在我们身上,那么我猜事情进行得挺顺利?”
“我需要与你谈谈,我的船长。”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朝下,这是一个祭司与他的国王说话的方式,“只与你一个人谈。”
“嗯。”她噘起下嘴唇,然后像个乐手弹竖琴似的用手拉了它一下,“一个男人寻求私人谈话总是能激起我的兴趣,虽然你的年纪这么小,又残疾,还没什么魅力。继续加固木材、填满空隙的工作吧,苏梅尔,最晚到明天早上,我们就得在海上。”
苏梅尔脑袋两侧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她咬牙说道:“要么在海上,要么就得在海下。”说着,她从雅维身边走过,离开了。
“所以?”沙迪克施兰姆痛饮了一口酒,重重地将酒瓶放下。
“我向肖恩德人请求了贵宾权,我的船长。他们有一个非常庄重的传统,不能拒绝陌生人以正确的方式提出这个要求。”
“聪明。”沙迪克施兰姆用双手将银黑相间的头发归拢在一起。
“我与他们谈判,获得了一些必需品,还做了一些我认为不错的交易。”
“非常聪明。”她边说边将头发扎成平常的样式。
但接下来才是真正需要他发挥聪明才智的时刻。“你可能不会像我一样认为这是一桩好交易,我的船长。”
她眯起双眼:“怎么会?”
“你的仓库管理员和监工从你的收益里中饱私囊。”
一阵长长的静默,沙迪克施兰姆将发卡一一别在头发上。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雅维却突然觉得自己正站在峭壁的边缘。
“他们真这样干了?”她问。
他曾设想过各种可能性,却没料想到她的反应会是这样突然的冷酷。她是否早就知道却毫不在意?她是否会不为所动地又重派他回去划桨?特里格和安克兰会知道他的背叛吗?他舔了舔嘴唇,知道自己如履薄冰。但此刻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前进,同时期望自己能站到坚实的地面上。
“不是第一次了。”他低声说。
“不是?”
“在伍尔斯加德,你给了他们足够购买健康划桨奴隶的钱,他们却买了他们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垃圾货色,我也是其中之一。我猜你没拿到多少找零。”
“可怜巴巴的一点点。”沙迪克施兰姆用两个指头夹起酒瓶,猛灌一口,“但我在想的是,你想和我达成什么交易。”
雅维心中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渴望,想把话一口气说出来,他不得不勉力让自己说得尽量平静而真挚,像一个祭司那样说话,“他们两次都是用海楞语达成的协议,以为没有人能听得懂。但我同样也能说那种语言。”
“而且也能唱那种语言的歌,毫无疑问。作为一个划桨奴隶,你倒是有不少才能。”
一个祭司必须尽量避免被问到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雅维早已为此准备好了一个谎言。“我的母亲曾是祭司。”
“一个祭司该始终扎紧她的皮带。”沙迪克施兰姆噘起嘴巴吸了口空气,“哦,丑陋的小秘密。”
“人生中充满了这样的事。”
“确实如此,男孩,确实如此。”
“她教了我各种语言、算数、药草的学问,还有很多其他的知识。都是些会对您有用的技能,我的船长。”
“你确实是个挺有用的男孩。你需要双手与人战斗,但只要有一只手就能偷袭他们,呃?安克兰!”她朝打开的门喊了一声,“安克兰,你的船长要跟你谈谈!”
仓库管理员来的步伐很快,但没有快过雅维的心跳。“我正在盘点货物,船长,有一把短柄小斧不见了——”穿过房门进入房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雅维,他的表情扭曲了,刚开始是惊讶,而后是怀疑,但最终他尝试着露出笑容。
“要我给您再拿点儿酒——”
“再也不用了。”之后是一小段让人厌恶的沉默,船长双眼发亮笑了起来,安克兰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雅维觉得自己太阳穴上的血管正越来越响地跳动起来。“我早就估到特里格会抢我的钱,他毕竟是个自由人,他自己的兴趣需要开销。但是被你抢?被自己的财产给抢了钱?”沙迪克施兰姆拿过酒瓶,舔掉瓶颈上最后一滴酒,懒洋洋地用手抛接着瓶子,“你得知道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难堪了。”
仓库管理员的薄嘴唇扭曲起来:“他在说谎,船长!”
“但他的谎言与我的怀疑不谋而合。”
“这全是——”
沙迪克施兰姆用酒瓶的底部猛地揍了安克兰,速度之快,雅维几乎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只听到砰的一声空响。他嘟囔着倒下了,脸上挂着条条血迹,视线迷糊。她向前走上几步,抬脚踩住他的头,而后平静而坚定地皱着眉,踩了下去。
“你敢骗我?”她咬紧牙关嘶嘶地说道,脚后跟在他的脸上踩出了一个凹陷。
“从我口袋里偷东西?”她的靴子踢歪了安克兰的鼻子。
“把我当成傻瓜?”
雅维将视线转向房间一角,船长脚踩着安克兰的声音嘎吱作响一直不停,让雅维觉得呼吸都凝结在喉咙里。
“归根到底……我已经……为你办完了事!”
沙迪克施兰姆蹲下来,将手肘搁在膝盖上,双手垂下,抬起下巴,将一束落在脸上的头发吹开。“我再次为人性的肮脏而感到失望。”
“我的妻子。”安克兰低声说起来,雅维将视线又转回他那张已被毁容的脸上,他的嘴唇上出现一个血泡,又破裂了,“我的妻子……还有孩子。”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沙迪克施兰姆甩了他一个耳光,而后皱眉看着自己手背上出现的血印子,用安克兰的衣服擦掉血迹。
“那个人口贩子……你从他那儿买了我……在托尔比城。”安克兰的声音支离破碎,“约夫费尔。他们在他手里。”他咳了几声,用舌头从嘴里推出了一截被打断的牙齿。“他说他会保证他们的安全……只要我付钱给他……每次我经过托尔比城的时候。如果我不付钱的话……”
雅维觉得膝头发软。软到他觉得自己即将倒下。现在他明白安克兰为什么需要那些钱了。
但沙迪克施兰姆只是耸了耸肩膀。“关我什么事?”她揪起安克兰的头发,从皮带里拿出一把小刀。
“等等!”雅维叫了出来。
船长盯着他看,眼神锐利:“你说真的?确定?”
他想尽一切办法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为什么要杀掉你能出售的东西?”
她又蹲了一会儿,紧盯着他,而他则怀疑她是否会将他们两个人都杀死。而后她哼笑出声,放下刀子。“我确实说过,仁慈是我的祸根。特里格!”
监工走进船长室,看到地上的安克兰脸上一片血红时,停了一会儿脚步。
“我发现我们的仓库管理员从我口袋里偷东西。”船长说。
特里格皱眉看着安克兰,然后看着沙迪克施兰姆,最终长久地盯着雅维。“看来有些人就想着他们自己。”
“而我本觉得我们都是一家人。”船长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我们有了一个新的仓库管理员。给他换个好点的项圈。”她用脚踢着安克兰滚出了门,“然后把这东西丢到裘德的划桨位上。”
“我立刻就去办,船长。”特里格用单手拖着安克兰,用脚踢门,将门关上了。
“你看我多仁慈。”沙迪克施兰姆欢快地说着,用依旧懒散地拿着小刀、沾着血迹的双手,做了一个宽容的姿势,“仁慈是我的弱点。”
“仁慈是一种伟大的表现。”雅维勉力低沉回应。
听到他这句话,沙迪克施兰姆微笑起来:“是吗?但是,尽管我如此伟大……我实在是觉得安克兰把我今年所有的慈悲心都用尽了。”她用长长的手臂环过雅维的肩膀,用拇指勾住他的项圈,将他拉近,拉近,一直近得他能闻见她呼吸中的酒气。“要是另一个仓库管理员背叛了我的信任……”她的话意味深长地渐渐消失于沉默。
“你完全不必担心,我的船长。”他看着她的脸,距离是如此之近,她的双眼就像是要并在一起,“我没有妻子或孩子能让我分心。”只是有个要杀的叔父,要娶的叔父之女,以及要夺回的哥特兰德之黑色王座。“我是属于你的男人。”
“你还不怎么算得上是男人,不过,其他都很好!”她用雅维的衬衣擦拭了匕首两面,“那就快滚去你的仓库,我的单手小祭司,搜出安克兰把我的钱藏在了哪儿,再给我拿点儿酒来!还有,要露出笑容,男孩!”沙迪克施兰姆从头颈上解下一条金链子,挂在了床边,“我喜欢我的朋友们都露出笑容,我的敌人则全都死光!”她双臂大张,扭动手指,最后将身体倒向那堆皮草。“今日太阳落下,我们获得的承诺太少,”她朝着天花板喃喃道,“但似乎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雅维急匆匆地走向门边,他觉得在此刻最好还是明智地别说,安克兰——更不用说他的妻儿——并不会同意她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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