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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努维尔的传说

贝伦见状感到悲伤,因为他很孤单,也为他们如此惊骇而懊丧。他认为缇努维尔并未逃跑,便四处寻找她,结果他的手突然间搭上了叶片下她那纤细的臂膀。她吓得惊叫一声,拔腿就跑,在昏暗的光线中竭尽全力飞奔,那只有埃尔达才做得到:她的身影在缕缕月光里闪挪摇曳,在无数树干与野芹花茎中飘忽隐现。对她手臂那轻柔的一触,令贝伦比之前更急切地想找到她。他飞快追赶,却还是不够快,她最后甩开了他,惊魂未定地回到她父亲的居所。之后,她一连多日没有独自前往森林中跳舞。

这令贝伦悲伤万分。他不愿意离开那片地方,一心盼望再次看见那位美丽的精灵少女跳舞。他在森林中流浪多日,搜寻着缇努维尔,变得狂野又孤独。他从早到晚寻找她,每逢月光明亮之夜尤其充满期盼。终于,有一天晚上,他远远捕捉到一抹闪光——看哪,她独自在一座不生树木的小丘上跳舞,戴隆不在她身旁。此后,她时常到这里自唱自舞,有时戴隆会在附近,贝伦就在远处的森林边缘观看,有时戴隆不在,贝伦就偷偷走近一点。事实上,缇努维尔早就发现了他的到来,但她假装不知道;而且,她见到他被月光照亮的面容上写满眷恋渴望,因此她内心的恐惧也早就消散了。她看出,他很友善,且爱上了她的优美舞姿。

于是,贝伦养成了秘密尾随缇努维尔的习惯,跟着她穿过森林,一直来到石窟入口的桥头。她进去后,他会隔着溪流呼唤,柔声念着“缇努维尔”——他从戴隆口中听见了这个名字。可他不知道,缇努维尔常常在石窟门内的阴影里倾听,微笑或轻笑出声。终于有一天,当她独自起舞时,他壮起胆子走出来,对她说:“缇努维尔,教我跳舞吧。”她问:“你是谁?”“我是贝伦,越过严酷山岭而来。”“那如果你想跳舞,就跟着我跳吧。”精灵少女说道,然后就在贝伦面前漫舞而去,一路舞入森林,动作敏捷,却又不会快到令他跟不上。她不时回头张望,见他跌跌撞撞跟在后面,不禁失笑,说:“舞吧,贝伦,舞吧!就像严酷山岭另一面的人那样起舞!”就这样,他们循着曲折的小径来到了廷威林特的居所。缇努维尔过了河,在对岸招呼贝伦,于是他跟着她,惊奇地走下石窟,进了她家的幽深殿堂。

然而当贝伦意识到自己来到国王面前,他局促不已,并且十分敬畏王后格玟德凌的威仪。结果,当国王开口问:“你是何人,未获允许就闯入我的殿堂?”看哪!贝伦竟无言以对。于是缇努维尔代他答道:“父王,他是贝伦,是从山岭那边来的漫游者。他想学跳舞,想像阿塔诺尔的精灵一样起舞。”她笑了起来,但国王一听贝伦从哪里来,便皱起了眉头,说:“我儿,且别作轻松言语。快说,这个来自阴影之地的野蛮精灵,可曾加害于你?”

“没有,父王,”她说,“而且我认为他心中没有一点邪恶。你别对他这么严厉,除非你想看你女儿缇努维尔哭泣,因为我认识的人谁也不如他那样为我的舞姿倾倒。”于是,廷威林特说:“诺多族之子贝伦啊,你在返回来处以前,想从森林精灵这里得到什么?”

贝伦在缇努维尔代他向她父亲开口时,内心惊喜万分,他因而鼓起了勇气,引他离开希斯罗迷,翻越铁山脉的冒险精神也再次苏醒。他大胆地直视廷威林特,说道:“王啊,您的女儿缇努维尔是我亲眼及梦中所见的姑娘当中,最脱俗、最迷人的一位,我想娶她为妻。”

大殿中顿时一片死寂,所有听见的人都惊呆了,只有戴隆大笑出声,而缇努维尔垂下了眼帘。国王扫了一眼外表野蛮粗犷的贝伦,不禁也大笑起来,贝伦见状倍感耻辱,涨红了脸,而缇努维尔为他深感心痛。“没错!想娶我的缇努维尔,世间最美丽脱俗的姑娘为妻,成为森林精灵的驸马——这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想要的小小恩惠。”廷威林特说,“碰巧我也有权要求聘礼。我要的倒也不大,一件信物表达你的敬意足矣。给我送来一颗米尔冦王冠上的精灵宝钻,宝钻送到之日,缇努维尔如若愿意,就可嫁你。”

于是殿中的人全都明白了,国王把求亲一事视为粗俗无礼的玩笑。他们可怜这个诺姆族精灵,并且脸露微笑,因为费艾诺的精灵宝钻如今在世间享有盛名,诺多族说了许多精灵宝钻的故事,很多从安加曼迪逃出来的精灵也见过它们在米尔冦的铁王冠上炽烈闪耀。他从不摘下那顶王冠,他珍爱三颗宝钻就如珍爱自己的眼睛。这世上,无论是神灵、精灵还是人类,谁都别指望染指它们之后还能活命。贝伦实际上知道这些,也猜出了众人嘲弄的微笑是何含义,他怒火勃发地喊道:“不,如此迷人的新娘,她父亲要的聘礼太微不足道。但我还是觉得森林精灵的习俗就像人类粗陋的法律一样奇怪,我没提聘礼,您竟然指名讨要。然而且看!我贝伦,一个诺多族的猎手,会满足您这个小愿望。”话音一落,他就冲出了大殿,殿中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但缇努维尔突然哭了起来。“父王啊,这太不妥了,”她叫道,“你用一个糟糕的玩笑让人去送死。他被你的蔑视气疯了,现在,我认为他会去尝试的,米尔冦会杀了他,然后就再也没人会怀着那样的爱慕,来看我跳舞了。”

于是国王说:“米尔冦为琐事而杀的诺姆族多了,他不会是第一个。他擅闯我的殿堂,出言不逊,却没被困在此地的痛苦魔咒里不得脱身,已是便宜他了。”不过格玟德凌什么也没说,她既未责备缇努维尔,也未质疑她为何突然为这个陌生的流浪者哭泣。

而贝伦从廷威林特面前扬长而去之后,一怒之下在森林里走出了很远,直到走近低丘隆起、树木不生的地带——这警示着,荒凉的铁山脉不远了。到这时候,贝伦才觉出疲惫,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随后,他开始不时经受更大的痛苦。一夜又一夜,他深感失去勇气,看不到一点完成任务的希望,事实上希望也无比渺茫。不久,顺着铁山脉而行的他走近了米尔冦居住的那片可怕地域,极度的恐惧袭击了他。那片地方有许多毒蛇,恶狼到处游逛,更可怕的是一队队巡游的兽人和奥克——米尔冦培育出来的邪恶生物,他们外出为他作恶,诱捕动物、人类和精灵,将俘获品拖到主人的面前去。

贝伦有很多次险些被奥克抓到。一次,他经过一番战斗才逃过一头巨狼之口,战斗中他唯一的武器是一根白蜡树制成的木棍。他往安加曼迪那边游荡的每一天都是危机重重、险象环生,饥饿和干渴也时常折磨着他。若不是回头跟前进一样危险,他已经多次想要回去了。但缇努维尔恳求廷威林特的声音在他心中回荡,每到夜里,他总感觉心里听见她在遥远的森林家园中,不时为他轻声哭泣——事实正是这样。

有一天,他饿得狠了,到一处奥克的废弃营地里搜寻剩食残渣,但有几个奥克出乎意料地返回营地,抓住了他。他们折磨他,但没杀他,因为奥克队长见他虽然因生活困苦而憔悴不堪,却仍强壮,心想把他带回米尔冦面前,米尔冦说不定会很高兴,打发他到矿坑或锻造坊去做奴隶的重活。就这样,贝伦被拖到了米尔冦面前。尽管如此,他内心依旧十分刚强,因为他父亲的族人坚信,米尔冦的淫威不会持续到永远,维拉最后一定会倾听诺多族的泣诉,会兴兵拘捕米尔冦,维林诺将再度为疲惫的精灵开启,巨大的欢乐将重返大地。

但是,米尔冦见他之后大怒,质问一个生来就该给他当奴隶的诺姆族,怎么敢擅自跑出去进了森林。但贝伦回答,他不是逃犯,而是出身那支居住在阿里雅多的诺姆族,那一族与当地的人类融和无间。听见这话,米尔冦更生气了,因为他一直设法破坏精灵与人类的友谊和交流。他说,这人显然是个阴谋者,秘密策划反抗米尔冦的统治,这人罪该送去给炎魔严刑拷打。贝伦见自己大难临头,便回答说:“最强大的爱努,世界之王米尔冦啊,您千万不能认为真是那么回事,如果真是那样,我岂会不带帮手,孤身来此。不,埃格诺尔之子贝伦跟人类一族没有交情,真的没有,正是因为受不了阿里雅多被成群的人类侵占,我才离开那地,四处漫游。我父亲对我说过许多您从前何等辉煌荣耀的伟大故事,因此我虽然不是叛逃的奴隶,但除了贡献一己微薄之力为您效劳,我别无他求。”接着,贝伦便说自己是个会设陷阱捕捉小兽和鸟类的高明猎手,追赶猎物时在山岭中迷了路,流浪了很久才进了这片陌生的地界,多亏奥克抓到了他,否则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万全的办法,只能前来求见威严的爱努米尔冦,恳请米尔冦赐给他一个卑微的职位做做,可能的话容他挣得一点米尔冦餐桌上的吃食。

他这番话肯定是得到了维拉的启迪,否则也可能是格玟德凌心生怜悯,给他施了一个能花言巧语的魔咒。总之,这话确实救了贝伦一命,米尔冦注意到他结实耐劳的体格,相信了他,愿意收他去厨房当个奴工。谄媚奉承的甜言蜜语这位爱努向来爱听,他的智慧固然深不可测,但那些他鄙视之人说的很多谎话都裹在甜蜜的赞美之词里,让他上了当。因此,他这会儿下令让贝伦去做猫王泰维多的奴隶。须知,泰维多是一只强大的猫——众猫之中最强大的一只——有人说,他体内住着一个邪恶的神灵。他常常伴随在米尔冦左右。所有的猫都臣服于泰维多,他和手下众猫负责猎捕、征取肉食,以供米尔冦的餐桌与频繁举办的盛宴之需。正是因此,如今尽管米尔冦的统治不再,他的野兽变得无足轻重,精灵与所有的猫仍然彼此憎恶。

因此,当贝伦被带往泰维多那距离米尔冦王座所在之处并不遥远的居所时,他非常害怕,因为他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那处居所光线昏暗,黑暗中充满了怪异的呼噜声和咆哮声。

四周全是闪闪发亮的猫眼,如同绿色、红色或黄色的灯盏,那是泰维多手下的头领们,摆着或甩着美丽的尾巴。泰维多自己踞于首座,他是一个通身漆黑的庞然大物,模样十分骇人。他双眼狭长,眼角上吊,眼中闪着红绿两色的光芒,灰胡须则十分结实,尖锐如针。他的呼噜声如隆隆擂鼓,咆哮声如打雷,而他怒吼时令人血液冰冷,事实上,听到怒吼的小动物和鸟类会僵硬得像石头一样,或像吓死一般跌在地上。泰维多一看见贝伦,便把眼睛眯到只剩一条缝,说道:“我闻到狗的味道。”从那一刻起,他就讨厌贝伦。要知道,贝伦在荒野家乡时,曾经广受猎犬的喜爱。

“为什么,”泰维多说,“你们竟敢把这么一个家伙带到我面前,难道是要把他宰了吃肉?”领贝伦来的人说:“不是,米尔冦有令,叫这个倒霉的精灵去给泰维多打工,抓一辈子的鸟兽。”泰维多闻言,着实不屑地尖声嘲笑,说:“我主定是在打瞌睡,否则就是心不在焉。你倒是说说,一个埃尔达的娃娃来帮猫王和他的头领们捉鸟捕兽,能派多大用场?就跟你带个笨手笨脚的人类来没有区别,因为无论精灵还是人类,打起猎来都绝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过,他还是给贝伦安排了一项考验,吩咐他去抓三只老鼠。他说:“我的厅堂里老鼠成群结队。”想也知道,这当然不是真的。不过老鼠倒确实有那么几只——非常凶野、邪恶又具有魔力的一种老鼠,胆子大到敢住在那里的黑暗洞穴中。它们比一般的老鼠大,非常凶猛,泰维多把它们当成私人消遣的玩物庇护着,绝不能忍受它们的数量折损。

贝伦追猎了三天,但他没有做陷阱的材料(他告诉米尔冦自己擅长制作这类装置时确实没说谎),结果他一番辛劳,除了手指被咬,一无所获。泰维多见状不屑,大发雷霆,但碍于米尔冦的吩咐,贝伦当时只被挠出了几道爪痕,没多受泰维多或他手下头领的荼毒。不过,接下来他在泰维多住处的日子就难熬了。群猫把他当作佣人,他每天汲水、砍柴、擦洗桌子、刷洗地板和碗盘,日复一日,十分凄惨。他也经常被派去转动烧烤架,架上叉着的鸟儿和硕鼠都是精心烤好了给猫吃的,他自己却很少有机会吃饭睡觉,整个人变得蓬头垢面,形容枯槁。他时常希望自己从来没离开过希斯罗迷,甚至从来没瞥见过缇努维尔的影子。

话说回来,那位美丽的精灵少女在贝伦离开之后,哭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再也不去森林里跳舞了。戴隆很生气,不明白她是怎么了。原来,她喜欢上了贝伦从枝丫间偷看她时的面容,还有他尾随她穿过森林时窸窣的脚步声,她渴望再听见他在她父亲家门前的溪流对面,渴慕地呼唤“缇努维尔,缇努维尔”的嗓音。如今贝伦已经奔向米尔冦的邪恶殿堂,也许已经丧命,她就不愿再跳舞了。贝伦已死的念头是如此不堪忍受,以至于这位温柔已极的少女最终去找她母亲,因为她不敢去找父亲,更不愿意让父亲看见自己哭泣。

“格玟德凌啊,我的母亲,”她说,“如果可以,请你使用魔法,告诉我贝伦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一切安好?”“不,”格玟德凌说,“他还活着不假,但成了悲惨的俘虏,并且他内心也不再抱持希望——看,他成了猫王泰维多淫威之下的奴隶。”

“那么,我必须去救他。”缇努维尔说,“因为我认识的人里谁也不会去救他的。”

格玟德凌闻言并没有笑,因为她在很多事上英明睿智,并且富有远见。然而,一个精灵——更别说还是个少女,是国王的女儿——要在无人随同的情况下前往米尔冦的殿堂,即便是在那段泪雨之战以前的早期岁月,米尔冦的力量尚未壮大,仍隐藏着他的谋划,广撒他的谎言之网时,这种事也是就连做荒唐大梦时都想不到的。因此,格玟德凌只是温和地劝她别说傻话。但缇努维尔说:“那么您就一定要去求父亲帮忙,请他派兵到安加曼迪,要求爱努米尔冦放贝伦自由。”

出于对女儿的爱,格玟德凌确实去求了。廷威林特暴跳如雷,以至于缇努维尔真希望从来没吐露自己的愿望。廷威林特命令她不许再提也不许再想贝伦,并且发誓要是贝伦敢再踏进自家殿堂一步,就杀了他。于是,缇努维尔反复思量她该怎么做。她去求戴隆帮她,或干脆陪她去安加曼迪,如果他愿意的话。但戴隆一点也不喜欢贝伦,他说:“我为何要为了一个在森林里流浪的诺姆族,去冒那世间最恐怖的危险?我根本不喜欢他,他毁了我们一起玩耍的时光,毁了我们的音乐和舞蹈。”不但如此,戴隆还把缇努维尔想要他做的事告诉了国王。他这么做倒不是出于恶意,而是怕缇努维尔由于心神狂乱,跑出去送死。

廷威林特听了此事,便召来缇努维尔,说:“亲爱的女儿啊,你为何就不能试着听我的吩咐,别再想这件蠢事?”但缇努维尔不肯回答,于是国王要她保证,不可再想贝伦,也不可犯傻,设法跟随贝伦去那邪恶之地,无论是独自去,还是怂恿他的子民跟她一起去,都不可以。然而缇努维尔说,她不能答应第一点,至于第二点,她只能答应一部分,因为她不会怂恿任何森林子民随她一起去。

这话让她父亲大发雷霆,但在愤怒之下,他深感震惊和恐惧,因为他爱缇努维尔。他不能把女儿永远关在只能透入一点朦胧光线的石窟里,因此他想了一个办法。在他的石窟殿堂的大门上方,是一片直降至河边的陡坡,坡上长着巨大的山毛榉,其中有一棵名叫“万树之后”希利珑,因为她庞大无比,主干分成三杈,分杈深得就像一同拔地而起的三棵树,它们同样高大,浑圆笔直,灰色的树皮光滑如丝绸,一直长到极高的地方才开始分枝散叶。

廷威林特下令在这棵奇树的高处搭起一座小木屋,它就在人所能造出的最长的梯子够得到的高度,也在最低的树枝上方,巧妙地掩蔽在树叶中。木屋是三角形的,每面墙上开有一扇窗,每处屋角都是希利珑的一根主干。廷威林特命缇努维尔去住进木屋里,直到她答应明智行事为止。当她爬上一段段用高大松木制成的梯子后,这些梯子就被人从底下一一收走,让她再也无法下来。她要的一切都会给她送去,他们会爬上梯子给她送去食物以及她想要的其他物品,然后再下来收走梯子。国王保证他会处死任何一个留下梯子靠在树上的人,或企图在夜间偷偷放梯子的人。于是,大树脚下不远处布置了一名守卫。但戴隆时常来到树下,他对自己造成的后果深感悲伤,因为没有了缇努维尔,他很孤单。但是,缇努维尔一开始很高兴住在叶间的屋中,当戴隆在树下演奏他最优美的乐曲时,她会从小窗户朝外凝望。

然而一天晚上,缇努维尔做了一个维拉送来的梦,她梦见了贝伦,她的心说:“我要去找他,他已被旁人遗忘。”接着她就醒了,一轮明月正透过树木洒下清辉。她反复深深思量,自己要如何逃离。我们完全可以相信,格玟德凌之女缇努维尔并非不懂魔法或魔咒,她经过深思熟虑,定下了计划。第二天,她请那些给她送东西的人,如果可能的话,给她送点下方溪流里最干净的水。“不过,”她说,“这水一定要在午夜用银碗汲取,送来给我时从头到尾都不许说话。”之后,她又要求送酒来。“不过,”她说,“这酒要在正午用金壶送来,送的人要一路唱歌送到我手中。”他们照她的吩咐做了,但没有报告廷威林特。

接着缇努维尔说:“去我母亲那里,就说她女儿想要一个纺纱轮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但她偷偷求戴隆给她造个小织布机。戴隆就在缇努维尔的树上小屋里造了织布机。“可是,你要用什么来纺纱织布呢?”他问。缇努维尔回答:“用魔咒和魔法。”不过戴隆不知道她的打算,也没对国王或格玟德凌多嘴。

缇努维尔等屋内只余自己一人,便拿起水和酒,边唱一首充满魔力的歌曲,边将二者混合在一起。待酒水盛在金碗里,她唱起一首生长的歌;待酒水盛在银碗里,她唱起另一首歌,并把大地上所有最高最长之物的名称编在歌里——印德拉方的胡须,卡卡拉斯的尾巴,格罗龙德的身躯,希利珑的树干,她还点名唱到了宝剑“南”,也没忘记奥力和托卡斯造的铁链安盖努和巨人吉利姆的脖颈,她唱到的最后一样也是万物中最长的,就是海洋女神乌妮那伸展遍及天下众水之中的头发。然后她将头浸到混合的酒水中,同时唱起第三首歌,一首令万物沉睡的歌。缇努维尔那一头比最精微的薄暮光线还要纤细的乌黑发丝,突然开始飞速生长,过了十二个钟头,它几乎充满了整个小屋。缇努维尔见状非常满意,便躺下歇息。当她醒来,屋子里仿佛满满当当充斥着一团黑雾,她就深藏在雾底下。瞧!她的头发垂落窗外,在晨风中围绕着树干飞舞。她费了一番力气找到她的小剪刀,在肩颈处把长出的头发剪了,之后她头发生长的速度便恢复了正常。

然后,缇努维尔开始忙碌。她纵有精灵的灵巧,依旧纺了许久,并且织得更久。如果有人来到树下向她打招呼,她就叫他们走,说:“我还没起床,我只想睡觉。”戴隆十分惊诧,经常在树下喊她,但她并不回应。

终于,缇努维尔把乌云般的秀发织成了一件迷雾一般、饱含睡意的黑袍,就连她母亲很久以前穿着舞蹈的那件,也远远不如这件袍子有魔力。她又遮住自己微微闪光的洁白衣裳,她周围便充满了一股沉睡的魔力氛围。她将余下的头发结成一条长长的绳索,拴紧在她屋内的树干上。劳作到此结束,她透过窗子,朝西向河流望去。林间的阳光已经开始消失,随着暮色在森林中弥漫,她唱起了一首十分轻柔低沉的歌,边唱边把她的长发抛出窗外,让它那沉睡的迷雾触及树下守卫的头脸,他们正听着她的歌声,顿时陷入了不可思议的沉眠。接着,缇努维尔穿上黑袍,像只松鼠般沿着那根头发结成的绳索滑了下来。她漫舞而去,来到桥头,不等守桥的卫兵出声喊叫,她已舞进他们当中,黑袍的衣摆一碰到他们,他们便陷入了沉睡。缇努维尔以她那擅舞的双足所能轻快跑动的最快速度,远远逃走了。

缇努维尔逃走的消息传到廷威林特耳中,他悲怒交集,难以言表。他的整个宫廷震动,整座森林也被到处搜了个遍,但缇努维尔已经远去,接近了暗夜山脉脚下的阴暗丘陵。据说,戴隆追着她而去,却彻底迷了路,再也没有返回精灵之地,而是去了帕利索尔,现在他仍在那里演奏绝妙的魔法乐曲,在南方的森林中怀着渴望,孤单度日。

不过,缇努维尔出发不久后,思及自己大胆的计划和即将面对的前路,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恐惧。她因而回头走了一段,并且落泪,希望有戴隆陪在自己身旁。据说,他离她确实不远,但当时他在一片高大的松林中迷路徘徊,那就是暗夜森林,后来图林不幸误杀了贝烈格的那座森林。

缇努维尔此时走近了那片地方,但她没有进入那片黑暗区域,而是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前行。她没有像贝伦那样遭遇危险,因为她本身的魔力比他大,也因为她身边围绕着奇妙与睡眠的魔咒。然而,这段旅程对一个少女而言,仍然漫长、邪恶又令人筋疲力尽。

在此要说,在那段时期,泰维多在世上只为一种东西烦恼,就是犬族。事实上,有很多犬类与猫族既非朋友亦非敌人,因为它们已经变成米尔冦的走狗,就像他所有的动物一样,凶猛又残酷。正是从最残酷、最凶猛的犬族中,米尔冦培育出了狼族,他也着实器重它们。那段时期守卫安加曼迪大门,并且把守此门已久的,不就是巨大的灰狼,众狼之父,“刀牙”卡卡拉斯吗?不过,犬族当中仍有很多既不屈服于米尔冦,也不十分惧怕他。它们有的生活在人类的居住地上守护他们,没有它们,人类就要遭受诸多邪恶侵害;还有的在希斯罗迷的森林中游荡,或翻过崇山峻岭,有时甚至进入阿塔诺尔的疆域乃至更远的地方,或远达南方。

这些犬族只要看到泰维多或他的任何头领下属,就会大声狂吠并展开疯狂追逐。虽然猫有攀爬和躲藏的技巧,还有米尔冦的强大力量保护,因而很少被杀,但犬猫之间敌意甚深,群猫对其中一些猎犬也十分害怕。不过,泰维多什么狗都不怕,因为他同犬类一样强壮,而且比它们更灵活、更迅捷,唯一的例外就是犬族之首胡安。胡安是如此迅捷,以至于曾有一次尝到了一口泰维多的毛,尽管泰维多以巨爪回敬了胡安一道伤口,但骄傲的猫王并不满足,他强烈渴望重创神犬胡安。

因此,缇努维尔在森林里遇见了胡安,委实幸运,不过一开始她怕得要命,飞奔而逃,而胡安纵身两跃就赶上了她,用深沉的嗓音轻声说着迷途精灵的语言,吩咐她不要害怕。“为什么我会看见一位精灵少女,而且是最美的一位,孤身游荡来到如此靠近那位邪恶爱努居处的地方?”他问,“小姑娘,即使有人陪伴,此处也是极其凶险之地,对孤身之人更是意味着死亡,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她说,“我不是因为热爱旅行来到这里的,我只是要来寻找贝伦。”

“那么,你对贝伦了解多少呢?”胡安说,“或者,你说的其实是埃格诺尔·波—里米安的儿子贝伦?我和精灵猎手埃格诺尔早在古时就是朋友。”

“我不告诉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和我的贝伦是不是朋友。我只是要找来自严酷山岭那一边的贝伦,我是在我父亲家附近的森林中认识他的。现在他走了,我母亲格玟德凌凭她的智慧说,贝伦在猫王泰维多的残酷住所中为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遭遇了更大的不幸。我要去找他,尽管我没有任何办法。”

“那么我就帮你想个办法。”胡安说,“但你要信任我,我乃神犬胡安,泰维多的头号大敌。现在,你就在我身边,在森林的阴影中先睡一会儿吧,我会深思此事。”

于是,缇努维尔照着他的话睡了,她非常疲惫,在胡安的守护下着实睡了很久。但一段时间之后,她醒过来,说:“瞧,我耽搁得太久了。说吧,胡安啊,你有什么想法?”

胡安说:“这事甚是不祥艰难,我也只能想出一个方案。如果你有勇气,现在就趁太阳高照,泰维多和他的大多数臣属都在他大门前的阶梯上打瞌睡时,悄悄爬到那个猫王的住处去。到了那里,你就想办法查明贝伦是不是如你母亲所言,确实在内。而我会去躺在不远处的森林中,你要帮我一个忙,那也能帮你达成你的愿望——无论贝伦在不在那里,如果你遇见泰维多,你都要告诉他,你在这处森林里无意中遇见了病倒在地的神犬胡安。可别指个方向给他,如果可能,你一定要亲自带他过来。这样,你就能亲眼看见我为你想了什么办法对付泰维多。我认为,你给泰维多带去这样的消息,他在自己的老巢中不会为难你,也不会打算把你囚禁在那里。”

胡安打算一举两得,既可打击泰维多,走运的话甚至能除掉他,又能帮助贝伦——他猜到这个贝伦实际上就是希斯罗迷的猎犬都热爱着的埃格诺尔之子。事实上,当他听到格玟德凌的名字,便知道这位少女是林地的仙灵公主,他渴望帮助她,她的甜美令他心生温暖。

于是,缇努维尔鼓起勇气,悄悄接近了泰维多的居所。她不知道胡安跟在后面,而胡安对她的勇敢惊叹不已,他在不破坏自己的计划的前提下,跟着她走到不能再近的地方为止。但终于,她走出了他的视野,脱离了树林的庇护,进了一片长草间点缀着灌木丛的区域,这是一道一直爬上山肩的斜坡。阳光此时正照在岩石山尖上,但在山尖背后,整道丘陵山脉的上方笼罩着一团黑云,因为安加曼迪就在那里。缇努维尔继续前行,恐惧压迫着她,她不敢抬头望向那片昏暗。她越往前走,地势越高,草越稀少,乱石越多,直抵一堵一侧陡峭的崖壁前,泰维多的古堡就坐落在崖壁的一处岩架上。该处无路可达,古堡耸立的地方朝着森林伸出一道又一道的台阶,因此,要到达城堡门前,必须跳上很多高阶,而且越是接近古堡,台阶落差就越大。古堡只有寥寥几个窗户,没有一个在底层——事实上,大门就开在半空中,如果是人类的房子,那通常是二楼窗户的高度。不过,屋顶有很多平坦的开阔地可以晒太阳。

此时,缇努维尔独自踏上了最低的台阶,怀着恐惧仰望山上那座黑沉沉的古堡——看哪,她在石壁转弯处遇到了一只躺着晒太阳的猫,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她走近时,他睁开黄眼睛,对她眨了眨,接着起身伸个懒腰,踱到她面前,说:“小妞,你往哪里去?知不知道你侵入了泰维多殿下与他的头领们晒太阳的地盘?”

缇努维尔害怕极了,但她尽可能勇敢地答道:“大人,我不知道,”——她这称呼令这只老猫非常高兴,因为他其实只是泰维多的门卫而已——“不过,我要请您行行好,现在带我去见泰维多殿下——”她见门卫一甩尾巴断然拒绝,连忙说,“别,哪怕他在睡觉。”

“大人,请您带我去见他吧,我有重要的话得马上亲口对他说。”她请求道,老猫听了,发出响亮的呼噜声,她不由得壮起胆子伸手抚摸老猫丑陋的头,这颗头比她自己的还大,也比如今大地上任何一只狗的头更大。这只名叫乌穆扬的猫听了这般请求,说:“那就跟我来吧。”接着他突然一爪抓住她肩头的衣服,将大惊失色的她抛到自己背上,纵身跃上了第二层台阶。他在那里停下来,缇努维尔从他背上爬下来时,他说:“你运气不错,今天下午我家泰维多殿下就躺在这层远离他家的低阶上,因为我觉得好大一阵困倦袭来,得马上睡一觉,怕是不乐意带你往前走多远啦。”此时缇努维尔穿的就是她那件迷雾般的黑袍。

乌穆扬说着就打了一个巨大的呵欠,又伸了伸腰,这才领她沿着台阶来到一处空地,空地上有个晒得热烘烘的宽大石榻,泰维多本尊那吓人的身躯就躺在上面,两只邪恶的眼睛都闭着。看门猫乌穆扬走上前,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殿下,有个小妞在等您开恩召见,她说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您,我拒绝了但她不肯走。”泰维多听了,生气地一甩尾巴,半睁开一只眼说:“什么事?快说,这可不是来找猫王泰维多禀报事情的时候。”

“确实不是时候,殿下,请别生气,”缇努维尔颤抖着说,“但我觉得您听了消息也不会生气的。只是,这件事就算在这里小声说也不妥,怕会走漏风声呢。”缇努维尔朝森林的方向瞥了一眼,装得好像忧心忡忡。

“别说了,你快滚吧,”泰维多说,“你一身狗味,一个跟狗打交道的仙灵能给猫带来什么好消息?”

“啊,殿下,我一身狗味不奇怪,因为我刚从一只狗那儿逃出来——那真是一只特别大的狗,您知道我说的是谁。”泰维多闻言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他左右看了一圈,伸了三个大懒腰,这才吩咐那只看门猫带缇努维尔进古堡去。乌穆扬如先前一样把她抛到了自己背上。这下,缇努维尔恐惧到了极点,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机会,可以进入泰维多的堡垒,也许能发现贝伦在不在里面,但她没有下一步计划,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遭遇——事实上,她要是能逃,早就逃了。然而现在这两只猫开始攀登通往古堡的台阶,乌穆扬背着缇努维尔从一个台阶跃上另一个台阶,跃到第三个时他一个踉跄绊倒,缇努维尔吓得一声大叫。泰维多说:“乌穆扬,你犯了什么毛病,这么笨手笨脚?你要是这么快就老得不中用了,那就趁早离开我的卫队。”但乌穆扬说:“不是,殿下,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眼前像是有片雾,脑袋昏沉沉的。”他就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结果缇努维尔从他背上滑了下来,而他往下一躺,就睡死过去了。恼火的泰维多粗暴地一爪捞起缇努维尔甩到自己背上,亲自背她上了堡门,接着凌空一跃,进了古堡。他叫缇努维尔下来,但听一声咆哮,可怕的回声顿时响彻了黑暗的走廊和甬道。立刻,群猫纷纷出洞,赶到他面前,他吩咐其中几个下去把乌穆扬绑了,把他“从北边最陡的山崖上丢下去,他对我已经没用了,因为他已经老到脚都站不稳了”。缇努维尔听到这只野兽冷酷无情的吩咐,忍不住颤抖。但泰维多说话间,他自己也打了个大呵欠,一股突如其来的困倦令他脚下一绊。他吩咐其他的猫把缇努维尔领到里面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向来是泰维多和他的心腹头领们一起进食的地方。房间里到处都是骨头,有股难闻的味道。那里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门,还有扇活板门通往大厨房,红光从那里隐隐透进来,使房间被朦胧的光照亮。

群猫走了之后,留在房间里的缇努维尔因为怕得厉害,有一会儿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但她很快适应了黑暗,便四处查看,发现了活板门。活板口有宽大的台子,她跳了上去,因为台子不太高,她又是身手敏捷的精灵。门没关严,她往里望去,只见那一端是宽敞的拱顶厨房,灶火熊熊,有不少辛苦忙碌的身影,其中大多是猫——但是,看哪,弯腰站在其中一处大灶旁的正是贝伦,因操劳而蓬头垢面。缇努维尔见状坐倒,流下了眼泪,但还不敢轻举妄动。事实上,就在她坐倒的时候,泰维多那刺耳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嘿,米尔冦在上,那个疯疯癫癫的精灵逃到哪儿去了。”缇努维尔听了,缩身靠在墙边,但泰维多已经瞥见她缩在那里,喊道:“小鸟这就不再唱歌啦。下来,不然我就亲自抓你下来。你瞧,我可不会鼓励精灵求见我来找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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