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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佩伯家的女人

  333 AR 新月前第十六个拂晓

  “闭上嘴,亲爱的,”伊罗娜对黎莎说。“你看起来像个木脑壳乡巴佬。”

  黎莎扭头想回嘴,结果发现自己真的嘴张得大大的。北耙镇广场四周所有人爆出热烈的欢呼、叫喊、鼓掌、跺脚,她趁机闭嘴,牙齿喀的一声撞在一起。

  其中有个沙鲁姆发出一声愉悦的叫好声,就连卡维尔仿佛也忘了自己憋了一晚上的怒火。这种反应是可以理解的——沙鲁姆只崇拜猎杀恶魔的神力,而罗杰刚展示了让他们吃惊到几近恐惧的魔力——无须身强体壮和披坚执锐,他就能像踩死地上的小蚂蚁一样随意屠宰一大群恶魔,各种恶魔。就连沙达玛卡也不具备如此高超魔力。他们敬畏地仰望着他,本地居民更是如见解放者现世一样呆望着罗杰。就连加尔德眼中都绽放出狂热的目光,他以小提琴迷惑恶魔的次数多到数不清,但威力从来不曾升华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完美境地,还能让地板震动。他敢打赌其中一定有霍拉魔法加持。

  阿曼娃才刚满十七岁,很容易让人把她当作小丫头看待——曾经受制于黎莎的小丫头。但她身穿达玛丁白袍,这表示她身怀恶魔骨魔法的秘密。黎莎曾见过英内薇拉施展的强大魔法。她对罗杰的小提琴做了手脚,还有她和希克娃脖子上戴的颈链,他们能利用魔法来强化音乐。

  现在黎莎了解恶魔骨魔法的基本原理了——即使周遭没有恶魔,也能利用恶魔骨提供魔印力量。她已经开始做些小实验,但是克拉西亚女圣徒有数世纪的经验积淀,而她此刻只是凭着一时好奇胡乱尝试。

  黎莎在观众的欢呼声中走出前廊,来到三人身边。罗杰像是表演大师一样很绅士地鞠躬,示意妻子们照做。希克娃遵从指示,依照习俗腰弯得比丈夫还低,不过由于身穿半透明睡袍,这个动作看来极不保险。阿曼娃显然很不情愿向地位比她低贱的人倾了倾上半身,于是像是老公爵夫人向仕女回礼般微微点了点头。

  罗杰在黎沙走近时对她微笑,她则无视阿曼娃不满的嘶声上前拥抱他。“罗杰,真是太了不起了。难以置信。”

  罗杰露出稚气的笑容,嘴角仿佛要咧到耳朵旁。“没有阿曼娃和希克娃,我绝对办不到。”

  “的确。”黎莎朝两个女人点头。“你们的声音有如造物主的天使。”

  这句恭维让两个女孩瞪大双眼,黎莎在她们恢复之前再度看向罗杰。“阿曼娃加持了你的小提琴?”

  罗杰点头。“只有腮托。上面的魔印让我弦上拉出来的声音有石破天惊的魔力,而使用它让我觉得……”

  “活力无穷?”黎莎问。“那样的话,演奏一场下来应该会让你半聋才对。”

  罗杰吃了一惊,伸手捏了捏耳朵。“呃。没什么感觉。”

  “可以让我见识一下吗?”黎莎语气轻松地问道。罗杰取下腮托,想也不想就递给她。阿曼娃试图阻止他——太迟了。黎莎一把接过,随即后退一步,解开草药围裙上的特殊口袋,拿出亚伦帮她做的金框眼镜。

  镜片没有矫正作用,但是镜框和镜片上的魔印让她拥有亚伦般的魔印视觉,可以看见魔法流动的痕迹。腮托绽放强大的能量,魔印耀眼得像是闪电在流动。几乎所有魔印她都认得,吸收魔印和连接魔印,外加投射魔印,以及……共鸣魔印。

  “这里面不仅仅有扩大作用。罗杰。”她说。“还有共鸣魔印。”

  罗杰神色迷惘。“什么意思?”

  “这表示在这个小提琴附近所说的话都会传递到其他地方。”黎莎转向阿曼娃。她耳朵上有好几个耳洞都隐隐绽放魔光。“比方说耳环?”

  阿曼娃看似冷静,但她的迟疑暴露了一切。罗杰看着妻子,愉悦的神情变得受伤。“你就是如此得知我们在酒吧里的谈话?”

  “你们在耍阴谋诡计——”阿曼娃开口道。

  “恶魔屎,别跟我来那套!”罗杰大声喊道。“你花了几周时间制作那个腮托,和我在路途中所做的任何事都没有关系,你打从一开始就计划要窃听我们的谈话。”

  “你是我丈夫,”阿曼娃说。“我有责任保护你,了解你的一言一行,不让你惹上麻烦,并且在你需要时帮助你。”

  “你一直都在说谎!”罗杰吼道。沙鲁姆神情紧绷——对达玛丁吼叫是杀头的罪行,但此刻他们依然震慑于罗杰的魔力,因此没有像之前那样暴力介入。就连安基德也没有出手,等待女主人指示。

  “每当对你有利的时候,你马上就会引用《伊弗佳》,”罗杰继续责问。“但难道《伊弗佳》没有教你要诚实吗?”

  “事实上,”黎莎插嘴。“那本书明确表示对青恩许下的承诺与誓言不具有任何意义,如果他们会以任何方式阻碍艾弗伦。”阿曼娃瞪向她,但黎莎只是微笑,挑衅她反驳。

  “我不要你这破东西。”罗杰怒吼一声,从黎莎手中抢回腮托,高高举起,往石板地上砸去。

  “不!”阿曼娃和黎莎立刻大叫,同时伸手去抓他的手臂,阻止他的愚行。阿曼娃好奇地打量着黎莎。

  “你看见它所蕴含的力量了,”黎莎说。“不要在冲动下放弃你的天赐神力。”

  “女士说得有道理,丈夫。”阿曼娃说。“要做新的得花一个月以上的时间,前提是能够找到适合加工的腮托。”

  罗杰冷冷地看着她。“你把礼物盒给我的时候,我还怕里面会是一副金镣铐。现在看来跟镣铐也差不多,我不要当你的奴隶,阿曼娃。”

  “我们会因为火能改变我们的世界,难道我们就成了火焰的奴隶吗?”黎莎反问。“现在你知道它的力量了,罗杰。我可以拿个盒子绘制沉默魔印专门装它,当你需要隐私时就收起来,无须摧毁它的。”

  “把它丢去砸石头并不会摧毁它。”阿曼娃补充道。“魔力强化了金属和木质部分。你会发现它很难摧毁,也找不到足以跟它媲美的替代品。”

  罗杰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脸悲哀地看着手里的腮托,接着把它塞进口袋,转身走向旅店。“我要去睡了。”他没心情顾忌看有没有人跟来,径直朝卧房走去。阿曼娃和希克娃像狗一样赶紧跟了上去,安基德则保持一定距离地跟着她们。

  少数镇民晃到广场上去,以惊惧和迷惑的神色打量着焦黑的恶魔尸体。在听到夜空中传来风恶魔的叫声时,所有人连忙逃回室内。

  黎莎也朝旅店走去,虽然她围巾上的魔印足以转移任何地心魔物的注意。进屋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信使大道一眼,此时此刻正有一名沙鲁姆朝艾弗伦恩惠赶去。

  黎莎独自坐在房内哭泣。

  她并不完全了解骨骰的运作方式,达玛丁严密守护它们预知未来的秘密。《伊弗佳》提到过预言魔印,但是没有写在圣典里面,而黎莎认为自己没办法说服任何艾弗伦之妻拿骨骰给她研究。

  但是根据她的观察,骨骰不会提供精确的预测,只会暗示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件。阿曼娃很可能没有猜出黎莎给沙鲁姆下的是什么毒,这种毒的解药很难调配,也很耗时。从战士离开时的速度来看,黎莎怀疑阿曼娃并没有为他提供任何治疗。一天后,他会变虚弱。两天后,他会死在半路。

  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不知道阿曼恩对于她打算把洼地建设成对抗他的堡垒时会有什么反应。她不能永远瞒着他,但她需要时间。警告雷克顿和阿瑞安老公爵夫人需要时间,回归洼地并且准备对抗月亏之日与沙拉克桑也需要时间。但这么想并没有让她在爬上床铺、盖上被子时睡意更浓——没有立即毒死那些沙鲁姆,看来自己还是心太软。

  第一次,黎莎后悔曾前往来森堡。黑夜呀,她希望从没有离开伐木洼地,没去老巫婆布鲁娜的小屋,没有成为什么草药师。她本来可以成为顶尖的造纸工艺师,而那会让父亲非常自豪的。

  尽管她很想要把责任推卸到其他人身上,但黎莎却很清楚那样做太容易了,充其量只是自欺欺人。

  “我为什么要学毒药?”很多年前,她曾这么问过。

  “为了解毒,女孩。”布鲁娜对她说。“学会调配毒药和草药的症状不会让你变成黑心肠的杂草师。”

  “杂草师?”黎莎问。

  布鲁娜啐道:“失败的草药师。他们会卖些狗皮膏药,往往会毒害贵族的敌人。”

  黎莎难以置信。“真的有女人做这种事?”

  布鲁娜嘟哝道:“并非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好心善良,亲爱的。我有个学徒后来就变成那样了。我宁死也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但你必须提前知道日后将会面对什么。”

  我将会面对自己。黎莎心想。为了一己的目的杀人,我这样跟杂草师相比有什么差别?

  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身体颤抖到疲惫不堪,几滴释放的泪水流出后才缓缓入眠。即使在睡梦中还是无法安宁,梦里所见尽是暴行。英内薇拉被自己掐到脸色发青。阿曼恩,袖手旁观自己的战士屠杀来森的男人,强暴他们的女人。加尔德的喉咙被阿邦拐杖中的利刃划破。罗杰在床上被妻子勒死。卡维尔把汪妲暴打至死,宣称那是“训练”。洼地人和沙鲁姆在长矛与巨斧中血腥交锋,亚伦和阿曼恩则手持武器指向对方。

  一名孤身上路的沙鲁姆,死在道路上……

  突然,她被噩梦惊醒,感觉胃里一阵翻腾,于是赶忙翻身起床伸手去床下的夜壶,一不小心摔下床来。她赶忙爬起来,从床下取出夜壶时,尽管如此,她手脚还是不够快,不仅洒出一些尿液,还弄把呕吐物直接喷在地上了。她跪在地上,胃里一阵绞痛,泪水从胀痛的眼里沿着脸颊流了下来——头痛的前兆——哦,布鲁娜,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时,门上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黎莎被吓得呆坐在原地——窗外的天色应该还有些暗紫。车队不可能这么早就出发啊?

  敲门声再度传来时,她以有些反感的语气朝门外人说道,“走开!”

  “赶紧给我开门,黎莎·佩伯,不然我就让加尔德把门撞开了。”她妈说。“你等着瞧。”

  黎莎捂着还在翻腾的肚子站起身来,一双沾满胃液的脚站在湿淋淋的地板上。她立刻躬身过去,找了条干净毛巾擦干脸上的泪水和呕吐时嘴角沾上的残留物,顺便抬手拉了件长袍裹紧身子,系上腰带,遮住脏兮兮的睡衣。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闩,开启一条门缝。伊罗娜的脸看起来好像刚刚吞下一颗柠檬,这可不是她一大早想要看到的景象。

  “现在有些不太方便……”黎莎开口。但是伊罗娜没理会她,直接推开黎莎按着的门冲了进来。黎莎叹了口气,关上房门,闩上门闩。“你想干吗?妈。”

  “我以为你已经长大了,不会在半夜里哭哭啼啼把我和你爸吵醒。”伊罗娜说。“对害死那个男孩感到良心不安?”

  黎莎眨眼。尽管母亲经常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但这次她还是习惯性地感到吃惊。

  “不要觉得心里有什么舍不得。”伊罗娜说道。“你必须如此——其实,第一天开始,那头沙漠恶魔就很清楚自己和你只是一场游戏,你们的感情不会有结果,你也不会为他生儿育女。”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黎莎开口辩白。

  “呿!”伊罗娜轻蔑地挥手。“你想想,入侵来森时他杀了多少来森人?不让那个沙鲁姆通风报信可以拯救多少条人命?”

  黎莎感到一阵脚软,瘫坐在床上,但她竭力控制住速度尽量装得自然点。她的胃里又一阵翻腾,感觉随时会再度冲出咽喉。“我非这么做不可,但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伊罗娜嘟哝一声。“或许不,但不管怎么说,我以你为傲,孩子。我知道我很少这么说,但现在说了。我原本以为你没有能力挺身而出,很高兴看到你还是遗传了一些我的性格。”

  黎莎皱眉。“有时候我觉得我遗传太多你的性格了,妈。”

  伊罗娜轻哼。“那是你的好运气。”

  “为何改变心意?”黎莎问。“之前是你逼我嫁给阿曼恩,要我成为他的皇后的。”

  “我后来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伊罗娜说。“我绝不忍受把自己残留的青葱岁月包裹在密不透风的厚袍子里,只用一双眼睛寻找食物。”她挺起已然高耸的胸脯。“如果不能公开展示,欣赏男人流口水、女人嫉妒的模样,拥有傲人的身材又有什么意义呢?”

  黎莎扬起一边眉毛。“青葱岁月?”

  伊罗娜怒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跑偏了。“放过那名战士将会破坏你所有的努力。这趟旅程或许太过戏剧性了点,但无可否认会为洼地带来好处。你达成有条件的和平协议、刺探敌营、在敌人领袖耳边提供建言与疑虑、得知心灵恶魔和骨骰魔法等事。除了那些之外,你还让你的青春真正风流了一把。要是老巫婆布鲁娜还活着,她会比詹·卡特炫耀他的冠军牛还要自豪。”

  黎莎勉强挤出一丝冷笑。“但愿如此吧,我刚才还觉得自己让她失望了。”

  伊罗娜转向窗户,以批判的目光打量着她的倒影。尽管附近没有男人,她还是反射性地撩直头发,抚平衣服。“或许有点失望。身为布鲁娜的学徒,以及我的女儿——黑夜呀,你应该能在生孩子前更多享受甜美的性爱。”

  黎莎满脸涨红。“什么?”

  伊罗娜指向地板上那摊恶心的呕吐物,没有动手帮忙清理。“我记得你确实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但你从没因此而反胃呕吐过啊。黑夜呀,我甚至在记忆里找不到你吐的印象。你遗传了老妈我的胸脯和臀部,还有绝对过硬的肠胃。”她微笑,拍拍肚子。“但当年怀你的时候,我从头到脚都在呕吐。”

  黎莎被她的调侃吓得觉得全身冰凉。她回想上次例假,试着吞咽口水,但怎么吞似乎都吞不下去——真有这么快吗?

  黎莎以比刚才更急迫的动作冲向草药围裙,就像吟游诗人抛彩球一样,她手法纯熟地取出草药与工具,又磨又洗地弄出一小瓶乳白色液体。她把自己的体液样本放到小瓶子里,屏息以待。

  试剂开始产生反应之前,她几乎忘了要呼吸。她刻意转过身去,开始一百一百地数数计算时间,直到她转回来看看试剂有没有从乳白色变成粉红色。

  一百、两百、三百……

  “你应该早知道结果了。”伊罗娜说。“别再怀抱其他幻想了,尽快想想该怎么办吧。”

  黎莎扬起眉毛。“怎么办?”

  “别跟我装傻,孩子。”伊罗娜训斥道。“我也当过布鲁娜的学徒。想要的话,你可以立刻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吗,妈?”黎莎苦涩地问。“你不是一直都在逼着我生孩子,现在却要我做掉孩子?”

  “它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只是一时冲动的念头。”伊罗娜说。“而且不是什么好念头。傻子都能看出那个孩子将在我们的魔印中造成裂缝,让恶魔之母乘虚而入。”

  黎莎用力摇头,摇到脑袋都在震动。“不。既然我已经开始呕吐,就表示这已经是一条生命,不是什么冲动。你总说我已经错过最适合生育的岁月,妈,而你说得没错。如果造物主打算这样赐我一个孩子,我就应该接受它。”

  伊罗娜两眼一翻。“现在不是死嚼《卡农经》的时候,孩子。”她耸耸肩。“但是如果你不打算拿掉它,你最好尽快公开诱惑别的男人上床,给你自己后半生争取时间和空间。”

  黎莎被她的话惊吓得下颌都掉下来了。“我发誓,妈,如果你敢提起加尔德……”

  她没想到伊罗娜竟会面露恶心地挥一挥手。“呿!”

  “加尔德·卡特根本配不上你!如今你对驾驭男人很有经验了,不如再去诱惑另一个解放者试试。瞎子都看得出来他需要泄欲。把他搞得跟沙漠恶魔一样爽,冬天之前,你就能让他们两个都臣服在你的石榴裙下。”

  “或是大打出手,还会导致两军开战。”黎莎说。

  “这场战争无可避免,你自己也清楚。”伊罗娜说。“你最多只能选择开打的地点和方式。”

  黎莎脸色一沉。“这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事就是你讲的话很有道理,妈。”

  伊罗娜得意地笑起来。

  “让魔印人以为是他的骨肉或许不太可能。”黎莎说。“他已经不碰我了,他生怕会生下遭受恶魔魔法污染的孩子。”

  伊罗娜耸肩。“那就告诉他你会煮庞姆茶。弄点庞姆叶摆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告诉他只是放松一下而已。”

  黎莎摇头。“他没那么好糊弄,妈。”

  “恶魔屎。”伊罗娜说。“他是男人,黎莎,每个男人隔三差五都需要获得释放。用甜言蜜语引诱他跟你回家一两次。让他解开心里的防线,然后灌醉他,再和他爽一次。在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前就已经结束了。”她笑嘻嘻地说。“只要让他高兴了,他或许还会上瘾的,以后会经常回来求你。”

  黎莎觉得肚子又开始闹腾了。自己真的在考虑这种做法吗?“用不着一年时间,当他发现孩子长着沙漠人的橄榄肤色,眉眼倒竖时怎么补救?”

  伊罗娜耸肩。“天知道,孩子或许会像你。至少你的外表上就根本找不到你父亲厄尼的影子,这可是件好事。”

  “幸好我遗传了他的心肠。”黎莎同意道。“还有他冷静的头脑。”

  “不错,但你有我的骨气。”伊罗娜说。“这可得要感谢造物主。克拉西亚人现身洼地那天,厄尼·佩伯唯一做的事就是屁滚尿流。你并非软弱无助,但危急时,身边最好还是有个强壮的男人。”

  黎莎很想对她吼叫,却感觉力不从心。近来老妈的话越听越有道理——她在改变,还是自己?

  “我对魔印人的信任并不比沙漠恶魔多。”黎莎说。

  伊罗娜耸耸肩。“那就再找别人。我真是看错小提琴男孩了。他很有潜力,而且就算孩子带着贾迪尔的大胡子出生,他还是会欣然接受的。但你已经错过机会了——除非你想用更脏的手段搞定他。”

  “罗杰的婚姻不用我瞎搅和就已经够头大的了。”黎莎说。

  伊罗娜点头。“那么就真的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黎莎看向母亲,在她脸上看见胜利的笑容。“妈……”

  伊罗娜扬起一手。“你叫我别提他的名字,我不会提,但你自己考虑考虑。他壮得像头牛,比洼地里其他男人都还勇敢。魔印人不在时,伐木工里的事都是他说了算。而且他爱你爱得死心塌地。尽管表现的方式过于粗暴,但一直以来都深爱着你,可惜智商低了那么一丁点儿,你可以在那样的男人辅佐下统治洼地。”

  黎莎白了她母亲一眼,转身去看药瓶。

  她心里也随之一沉。

  一碗热乎乎的草药茶让黎莎的胃稍稍平静下来,但是她服用的药物都解决不了头痛的问题。当她和伊罗娜终于离开房间时,她们发现加尔德、汪妲,还有厄尼已经等在酒吧里,碗里的早饭粥都吃完了。

  莎玛娃在向旅店老板讨价格还价。一如往常,她对所有小事都挑三拣四,而从辛姆的表情来看,他似乎被那女人烦透了,只求能早些打发她走,开多少价钱都无所谓了。

  莎玛娃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手势,一名黑袍戴尔丁女人立刻走去提黎莎的行李。通常她会拒绝,但是黎莎已经无法思考,头痛到让她麻木。她们帮她准备了一碗粥,但她没动,只是烦躁地坐在那傻等着。她一心只想早些爬上马车,一个人静一静。

  事实上,似乎没人有心情说话,大家都不太自在地看着莎玛娃为了一点完全可以接受的小事严厉指责辛姆。她就这么一路挑剔,直到黎莎想要尖叫。

  “黑夜呀,直接付钱给他吧!”她终于吼道。“房间没问题!”

  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莎玛娃鞠躬。“如未婚妻所愿。”语气听来颇不情愿。她迅速结账,大家才起身出门。站在楼上的安基德敲敲一扇门,阿曼娃、希克娃和罗杰走了出来。

  下楼出门的路上,罗杰的妻子如同保镖般跟在他身旁,对黎莎怒目而视,仿佛在挑衅她上前一样。

  黎莎根本没打算这么做。昨天晚上大家吵来吵去,黎莎根本不记得是谁在对谁发脾气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自己的马车。当头痛严重到这种程度时,就连阳光都会令她难受。前廊遮棚到马车阶梯只不过几尺的距离,她却感觉像穿越阿曼恩口中常提及的克拉西亚沙漠上的烈日。进入马车后,她立刻拉起窗帘。

  厄尼坐在斜对面角落,自动拉上窗帘,不过留下一丝阳光照亮膝盖上的书本。伊罗娜坐在她正对面,脸上挂满喜悦、默默地偷着乐、目光四处飘移,很明显想着什么开心的事。

  黎莎得承认她至今依然美丽。不认识她的人或许会因为那种空洞的眼神而将她误认为无脑的美女。跟其他装腔作势的姿态一样,这种表情也是伊罗娜刻意装出来的一种武器,类似吟游诗人。她绝对不是个愚蠢的女人,不少人都已得到教训。大家听说黎莎的智慧遗传自父亲厄尼,但她不敢如此肯定。伊罗娜·佩伯有很多缺点,但绝对不是蠢人。

  这天早上,罗杰的马车里没有传来往常的音乐,也没有他两位妻子的娇喘声,取而代之的是吵架声,很嘈杂;更糟糕的是,中间会间隔很长的时间才爆吵一通。

  停车午餐时,黎莎不愿意下车和他们聚餐,自己直接端了一碗食物窝在马车里吃。路过时,她瞥见罗杰下车伸展手脚,不过与他保持距离,以免触怒站在他旁边的妻子希克娃。

  各阶层的克拉西亚人在罗杰接近时全都默默无语,然后在他路过后,在背后嘀嘀咕咕、指指点点。显然他昨晚的光辉战绩已经传为神话。

  晚饭时分,黎莎感觉好多了。克拉西亚人没有请示,直接路过小镇,在数里之外围着车队扎营。沙鲁姆在营地外围以长矛刺杀胆敢接近的恶魔。汪妲也和他们一样,以弓箭点杀射程内的地心魔物。加尔德却拿着魔印巨斧和弯刀解决中箭未死的恶魔。

  黎莎看着他们,琢磨着母亲的话——没错,加尔德很英俊,自己也曾爱过他,可惜他太过自私,占有欲极强,这一点完全让人难以忍受。但难道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吗?没有男人可以达到要求——加尔德难道就比罗杰、马力克、亚伦以及阿曼恩糟糕吗?

  她有自己的帐篷,地毯十分温暖,用枕头铺成的床看起来也很舒适。汪妲手持魔印弓,在帐帘外护卫。

  在她的要求下,汪妲从她杀死的恶魔身上给黎莎弄了一碗恶魔脓汁。那玩意儿在魔印视觉下闪闪发光。黎莎拿出一把马毛刷和最素的披巾,在上面绘制误导和迷惑的魔印,加上那天晚上英内薇拉将她困在枕头室里所使用的魔印。这些魔印能对人类和恶魔造成同样的影响。

  她披上披巾、撩起帐帘时,魔印隐隐发光。汪妲神情紧绷,环顾四周,侧耳倾听,但她的目光就像罗杰之前对付地心魔物一样,自黎莎身上移开。她走过来检视帐帘,不过黎莎已用枕头和毯子制造自己熟睡的假象。她嘟哝一声,放下帐帘,回到原先的位置站好。

  黎莎近乎隐形地穿越营地,前往加尔德的帐篷,沙鲁姆哨兵完全没察觉她的路过。她依然不太确定自己打算找他做什么。就算她真的和他睡了,她还是不认为自己有勇气按照母亲的指示告知其他人。但是如果不公开举办婚礼,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伸手去撩加尔德的帐帘。帐篷里的声音让她惊得僵立当场。

  “女士,我们不能继续下去。这样是不道德的。”

  “当年你爸睡在十英尺外的时候,你可不介意我教你该把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伊罗娜说。“而现在就是不道德的了?”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加尔德急迫的呻吟之声传了过来。

  “最后一次,”伊罗娜说。“好让你记得我的好。”

  “会被抓住的。”加尔德说,不过,接下来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声,这回换成了伊罗娜撩人的呻吟。

  “之前都没被抓到过。”她喘息道,接着是一阵规律的啪啪声,让黎莎直恶心得当场呕吐。她拉开帐帘,径直走了进去,扯下披巾。伊罗娜双手搂着加尔德的脖子,他刚将她凭空抱起,她的裙子拉到腰间,他的裤子则落在脚跟下。

  “你们这下被抓到现行了。”黎莎冷冷地说。

  “黑夜呀!”加尔德被吓得大叫,顿时松开抱着伊罗娜的那双巨手。伊罗娜光着屁股摔上帆布地毯时大声哀号一声。

  黎莎双手叉腰。“妈,每当我以为我已经堕落到谷底时,幸运的是还有你垫底。”

  “哦,这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伊罗娜喃喃说道,站起身来拉下裙子。加尔德已经提起裤子,努力想将勃起的家伙塞回去,不过很明显,一切都徒劳无功。

  “等我告诉爸……”黎莎要挟道。

  “你不能告诉他。”伊罗娜说。“就算不是因为你那可怜的父亲能否承受得了这种打击,你也要顾及草药师的誓言。”

  “这跟草药师誓言毫不相干。”黎莎说。

  “当你系上草药围裙时,一切都是草药师的事!”伊罗娜辩白道。“布鲁娜有到处宣传镇民通奸的事的吗?我敢发誓,洼地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

  她一脸不屑。“再说,又不是只有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伟大的草药师,这么晚了,你不在马车或帐篷里休息,跑来找加尔有何贵干?”

  黎莎看向加尔德,不过他尴尬得转身背对她们,还在手忙脚乱系裤带。老妈握有我的把柄,她很清楚这点。

  “找你啊,跟我来。”她说着撩起披巾,裹住伊罗娜的肩膀。它能在回帐篷的路上保护她们两个。

  加尔德一脸很受伤的表情木在那里。“不是我的错!”

  “当然不是。”伊罗娜在裹着黎莎的披巾转身离开时说道。“是佩伯太太引诱你的,而你就像来森女孩面对沙鲁姆时一样无助。”

  第二天,黎莎做好应付晨间打嗝呕吐的准备,没有让任何人察觉任何不对劲。到午餐时,她已经恢复正常。

  加尔德在她伸展双脚时走过来。“可以谈谈吗?”

  黎莎叹气。“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加尔。”

  加尔德点头。“我猜我是罪有应得。”

  “你不觉得过分吗?”黎莎问。“加尔德,你竟然跟我老妈上床!”

  “那关你什么事?”加尔德问道。“你很久以前就已经宣告我们的婚约解除了,而我之后就没再来烦过你。我并不欠你什么。”

  “那我父亲呢?你们家毁了的时候,是谁接纳你们的?”黎莎问。“你有没有亏欠他?或你自己的父亲?”

  加尔德摊开双手。“你不懂得那是什么感觉,黎莎。布鲁娜逼我公开自己说谎的事情后,没有女孩愿意和我独处片刻。即使在你跑去安吉尔斯后,我还是跟一只烂草鞋没什么两样。”

  “那不能怪她们。”黎莎说。

  加尔德忍气吞声,保持耐心。“是,或许如此。但我很孤独。你妈是镇上唯一还肯理会我的女人,唯一还把我当回事的女人。”

  他叹气。“而且在适当的光线下,她看起来很像你。我可以闭上眼睛假……”

  “嗯——”黎莎叫道。“我才不要知道你在什么情况下会想到我……”她觉得恶心的感觉再度浮现,嘴里涌现胆汁。

  “抱歉,”加尔德说。“只是想要向你坦白,我从来没有忘记你。”

  黎莎将嘴里的苦味吐到他的脚上。“只要不乱讲话,十五年前你就可以得到真正的我。”

  “我知道。”加尔德说。“每天晚上我都诅咒自己,这就是我总是怒气冲冲的原因。但我不禁要想,或许这一切是造物主的计划?”

  “什么?”黎莎说。

  “如果我们结婚,全世界都跟现在不同。”加尔德说。“你或许根本不会去当布鲁娜的学徒,或是离乡背井跑去自由城邦学习,或许不会带着解放者一起回来。”

  “魔印人不是解放者,加尔德。”黎莎说。

  “你怎么知道?”加尔德问。“你怎么确定你能超越布鲁娜,对世间的一切了如指掌?或许造物主基于某个理由而不让他完美无瑕;或许他也是在测试我们;或许解放者本来就只是要帮我们指引道路,而真正踏上那条道路的还是我们。”

  黎莎好奇地打量他。“怎么了,加尔德,这么深的想法什么时候跑到你那颗大木脑袋里的?”

  加尔德脸色一沉。“我对你来说只是个白痴,是吧?根本不值得你那颗大木脑袋费心留意?”

  “加尔德,我不是那个——”

  “当然是。”加尔德打断她。“你总是保持谦逊,但在头脑简单的人面前只是装模作样。”他愤然转身离去。

  黎莎伸手去拉他的手臂。“不要走。”

  但加尔德甩开她,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不,我懂了。对佩伯家的女人而言,我只是把强韧的斧头和坚挺的老二而已。”

  他拂袖离去,留下黎莎一个人,独自拥抱前所未有的寂寞和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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