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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月亏

  333 AR 秋 月亏

  “怎么做到的?”贾迪尔问,一脸惊叹地看着眼前被镀上琥珀金的骷髅王座。她拉上王座厅厚重的布帘,让他在距离黄昏还有几个小时的此刻使用王冠视觉。他看见王座朝四面八方释放稳定的能量,中央绽放强烈的魔光,宛如一颗小太阳。

  “你的王座如今投射出——”英内薇拉开口道。

  “——一道魔印力场,”贾迪尔把话说完。“就连奈的王子都没办法接近我的干座……”他转身,顺着魔法流动,如看穿玻璃般轻易地看穿高大的石墙。“方圆数里之内都不行。”

  这真的很了不起。卡吉之冠也能够驱退阿拉盖,这几周以来贾迪尔已经弄清楚它的力量,学会将卡吉之冠的守护力量远远延伸出去。除非他愿意,没有阿拉盖能进入他方圆四分之一英里的范围。他能够在战场上保护一整支部队,但眼前的王座,这张王座守护的范围超出整座内城。恶魔能够攻击内城城墙,甚至击垮城墙,但它们永远无法越过城墙。

  他看向英内薇拉,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我问的不是它的效用,爱人。我问的是它如何做到的。”

  英内薇拉的灵气充满震惊,接着为了无法炫耀自己所打造出来的奇观,向贾迪尔展示它的力量而感到失望。

  下次就让她得意一下,他责怪自己。送了这个礼物,就算让她得意千遍又如何?

  意外的是,英内薇拉笑了。不是她惯有的那种嘲弄似的笑声、有感染力的开怀大笑——这是艾弗伦所创造出来最美丽的声音。

  “你总是不断地令我惊讶,阿曼恩。”英内薇拉说。“每当我开始怀疑时,你就会提醒我你真的是沙达玛卡。”

  贾迪尔本来会怀疑这话的真假,但她的灵气充满骄傲,显然字字都是真话。他伸手抚摩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灵魂微微颤抖。“我完全了解……达玛佳。”他弯腰吻她。感觉自己在她散发出的热情面前面红耳赤。她或许会在自认必要时欺骗他,但英内薇拉真的爱他。有吉娃卡如此,夫复何求呢?

  她在他吻完后后退一步,克制她的情欲。他很佩服她的自制力,看着她火热混乱的灵气迅速恢复冷静——现在有更急迫的事要做。

  “我在你神圣的王座上镶入了阿拉盖王子的头骨,以强化数百年来壮烈牺牲的沙鲁姆的头骨上刻画的魔印。”英内薇拉说。“我们几乎用掉所有琥珀金来镀膜……”

  “几乎?”贾迪尔笑着问道。

  英内薇拉以笑容回应,拿出现已安全地裹在一层亮白金属下的骨骰给他看。“你有你的工具,现在我也有我的。”她的灵气说明她镀膜的不光是她的骨骰,但他接受她保有的秘密。她是他的达玛佳,她理应拥有力量。

  “我把琥珀金交给你是正确的选择,”贾迪尔说。“阿邦肯定也会想出很好的用途,但他绝不可能想到这么……”

  “无私的用途?”英内薇拉说。他不禁失笑。

  “我不信任那个卡菲特,丈夫。”英内薇拉说。

  “阿邦和你一样效忠于我。”贾迪尔说。

  英内薇拉摇头。“他效忠的对象第一是自己的利益,第二才是你。”

  贾迪尔点头。“你也一样,艾弗伦之妻。”

  “效忠艾弗伦和效忠自己是有分别的。”英内薇拉说。

  “可以说是。”贾迪尔点头。“也可以说不是,没有任何凡间男女能够真正绝对信任对方,爱人。但如果我们想要打赢沙拉克卡,还是得找出信任的方法。月亏即将来临,现在是面对黑暗的时刻,不该担心身后有人暗算。”

  英内薇拉张嘴欲言,但贾迪尔以手指抵住她的唇。“你是艾弗伦之妻,妻子,而我是有信仰的人。不只相信艾弗伦,我还相信他的子民。”

  “我母亲从前常说,‘信仰不能帮你织篓’。”英内薇拉说。“造物主帮助赢得帮助的人。”她的灵气表示,她认为他是个勇敢的笨蛋。

  “艾弗伦在帮忙,”贾迪尔重复道。“在对我统治的重大考验前数周时找到神圣金属,你认为会是巧合吗?即使它没有亲手攻击阿拉盖,他们并非孤军作战。如果我要解放这个世界,就得深信尽管有着诸多不同,不管男女老少,没有人会希望世界沦陷在阿拉盖手上。”

  英内薇拉没有继续争辩,但她的灵气显示她没有被说服。

  “你的母亲是个织篓的吗?”她问道,是改变话题,“我还以为她是位达玛丁。”

  英内薇拉的灵气突然紊乱不已,充满了震惊、恐惧——还有一个秘密。足以在他脑中注满疑问,却不能提供任何答案。他心想解读阿拉盖霍拉是否就是这种感觉。

  “你从没提过你的家人。”他继续追问,仔细观察。

  英内薇拉的灵气显示她正迫切地想办法回避问题,转移话题。她散发出类似受困的野兽一样逃避的气息,不顾一切的拼命气息。但接着她的呼吸节奏稳定而富有一派冷静的表情。

  “大部分达玛丁都是达玛丁之女。”她说。“少数人是在汉奴帕许中由骨骰挑选而来。一旦中选,我们就与家人断绝了所有联系,他们从此再也不会有我们的消息。”

  那感觉十分奇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但整体而言却是在绕圈子。“而你没有切断联系。”

  英内薇拉微笑。这是她在利用呼吸恢复冷静时惯用的分心手法。她在猜测他知道了多少,有没有在监视她。她谨慎挑选用字遣词,毫不透露任何不想透露的事。

  贾迪尔厌倦了这个游戏。“吉娃,立刻给我说实话。”

  他语气严峻,看着她想方设法,试图以佯怒来回避这个话题。她的眉毛皱成一团暴风乌云。

  他微笑。“少来这一套。”他走向她,伸手搂住她。她浑身一僵,在被他接近时象征性地抵抗一下。“你爱我吗?吉娃。”

  “当然,丈夫。”英内薇拉毫不迟疑。

  “你信任我吗?”

  她的灵气一阵颤抖,回答稍显迟疑。“信。”这不是谎言,算不上,但也不是实话。

  “我不知道你隐瞒你家人的什么秘密,”贾迪尔说。“但我知道你有秘密,而那令我感到羞耻。”英内薇拉推开他,张口欲言。但他摇头。“结婚不只是我们两人的结合。你的家人会变成我的,我的家人变成你的。不管是什么秘密,我有权得知。”

  英内薇拉凝视他很长一段时间,灵气混乱得他无法猜测她的回应。但接着灵气再度平复。“我父母都还好,住在艾弗伦恩惠里,他们是我的骄傲,同时也是我的耻辱,我担心揭露我们的关系会影响他们的安危。”她面对他的双眼,鞠了个躬。“对你保密是我的错,爱人。我为此向你道歉!”

  贾迪尔点头。“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有个条件。”

  英内薇拉扬起一边眉毛。

  “我要见他们。”贾迪尔说。

  “我认为那并非明智之举,丈夫。”英内薇拉说。“他们会遭受危险……”

  “我是沙达玛卡,”贾迪尔说。“我的亲戚数以百计。你认为我保护不了他们?”

  “这样做会打破他们目前远离宫廷斗争的平淡生活。”英内薇拉说。

  贾迪尔大笑。“你能安排我外甥女成为沙鲁姆丁,却没办法安排我私下见你父母一面?我们都知道只要你有心,什么事都办得成。”

  英内薇拉打量他一会,依然不敢放下戒心。“万一我不想这么做呢?”

  贾迪尔耸肩。“那我就知道我在你心中只能排在第三顺位,而非你所说仅次于艾弗伦的第二位。”

  议会成员进入王座厅时,布帘低垂着。几盏油灯提供的照明,仅供贾迪尔在保有王冠视觉的情况下能清晰地观察贾阳和十二名达玛基的情绪变化。他与各族吉娃所生的儿子跟在每一位部族的领袖身旁,而阿山身旁站着的却是他的外甥。除了阿桑和阿苏卡吉两人十八岁外,所有儿子都才十五岁左右。他们已经不再是男孩,但也算不上男人。他们身穿着奈达玛丁似的白色拜多布,肩上披着白布。

  他从灵气中察觉各位达玛基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然很反感这些即将取代他们本身儿子继承爵位的男孩们。沙漠中的各部族的领袖地位可不像绿地人的法规那样通过继承而来,但他们在贾迪尔之前都是如此规定的,那时,达玛基的兄弟、儿子或侄子在继承权上居有绝对优势。

  更有甚者,他可以看见这些人与自己所产生的连接,有点像是在空气中看见与对方的连接线。普通沙鲁姆和达玛或许真心相信贾迪尔的君权神授,但达玛基却是基于恐惧而屈服他的权力。

  如果我今晚战死,他琢磨着,我在各个部族中的儿子们会在消息发出之时立即惨遭毒手。贾阳或许能继续保有自己的白头巾,再或许阿山会保护阿苏卡吉和阿桑,但其他达玛基绝对会毫不迟疑地屠杀他的奈达玛儿子。阿雷维拉克不会违背不伤害玛吉的誓言,但那条誓言有一条他们都很清楚的条款。老达玛基将会服毒自尽,好让自己的儿子动手杀害玛吉。

  达玛基们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过贾迪尔用矛柄敲击地板,他们顿时安静下来。“月亏即将到来,达玛基。今晚阿拉盖卡及它的王子将会降临大地,在恶魔回大地以来,带给我们最残酷的考验。”他看得出来有些人对此半信半疑,还有些人满脸恐惧。不过,大多数人都在多年修炼中懂得拥抱一切,保持冷静。

  “贾阳,”他看向大儿子,只见他的灵气很兴奋,迫切地想要出风头表现自己。“将会领导沙鲁姆。”

  人群传过来一阵骚动。贾迪尔再度用矛柄敲击地板。

  “请原谅我们,解放者,”阿雷维拉克达玛基进言道。“贾阳是很优秀的沙鲁姆卡,我们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沙拉克卡不是应该由沙达玛卡亲自领导吗?”

  贾迪尔点头。“我会尽可能与儿子并肩作战,但当奈的王子现身时,我得抽身应付他们。”

  “那我们祭司该做什么?”阿桑问。

  贾迪尔看着儿子,在他平静的外表下看见波涛汹涌的怒气。“达玛会在即将到来的战役中恳求艾弗伦的保佑。这可不是件小事儿。”他立刻看出阿桑质疑祷告对兵临城下的恶魔有多大的防御能力,只希望他没有蠢到管不住自己的嘴,把这种想法说出来。

  阿桑没有那么容易劝退。“既然只是祈祷,那达玛有必要学沙鲁沙克吗?父亲。”

  “什么?”贾迪尔问。

  “打从我学会走路开始,我就一直在练沙鲁金。”阿桑说。“我还没遇过任何能与我抗衡的达玛或沙鲁姆。”

  贾阳嗤之以鼻。“你敢说这种大话纯粹是因为你鼠目寸光,目中无人,没见识过真正的对手,阿拉盖比你在沙利克霍拉里对抗的空气要可怕得多。”

  阿桑转身面对兄长,对他轻蔑地冷笑道。“那就上来较量一下,伟大的阿拉盖杀手,一决雌雄。”

  贾阳怒吼一声,像头被逼疯了驴子,跃跃欲试。

  “都给我住手!”贾迪尔用矛柄敲击地面吼道。他严禁所有儿子为了无谓的虚名手足相残,就算是切磋战技也不允许,而这道命令的用意很明白。他可以从两人的灵气中看出为了清理通往骷王座之路,贾阳和阿桑都是互不相让的角儿。“我不允许我儿子像奈沙鲁姆队伍里争夺打饭的排名那样手足相残。”

  阿桑转身面对他,鞠躬说道:“我绝对服从您的安排,父亲,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您不准我对抗哥哥,不准我对抗阿拉盖。您废除了安德拉的头衔,所以我也没必要为了争权对抗达玛基。如果当阿拉盖卡行走大地时都要袖手旁观,我从刚会走路就学习的战斗本领又能为人类做些什么呢?”

  贾迪尔迟疑了一会儿。事实上,他无法反驳阿桑——祷告确实对今晚毫无帮助。但对他的人民而言,达玛基和达玛不只是圣徒,同样也是与世俗政权不同领域的领导人。祭司都是沙鲁沙克大师,但除了阿山之外,全都不曾与阿拉盖正面作战,无法在今晚的大战里帮上多少忙。天亮之后,他会需要他们帮忙恢复秩序。

  “你的话自有道理。”贾迪尔承认道。“但贾阳说得也没错,达玛并没有对抗阿拉盖的经验,而你自己也说过月亏不是让新血投入阿拉盖沙拉克的好时机。”他语气一沉,挥动长矛,比向在场所有身穿白袍战士。“在此为集结的战士祈福,然后前往地下宫殿。”

  阿桑不动声色地鞠躬,保持尊严挺直背脊,但他的灵气中凝聚着无限的愤怒,贾阳则显得志得意满。贾迪尔已经开始后悔这项决议,但言出必行的他不能在所有奈的深渊里的恶魔即将现身时纠结这些细节。

  “去吧!”他挥手道。大厅里的人开始鱼贯而出。“阿山。”他叫道,达玛基停下脚步,等其他人先走。贾迪尔走下七层高台,来到他身旁,英内薇拉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阿山追随贾迪尔至今已差不多二十五年,一路辅佐他爬上克拉西亚的王座,以及征服来森,取得眼下的地位。达玛基也深得贾迪尔恩宠,并把自己亲大妹赐婚给他,生下了两家血脉相融的后裔。贾迪尔绝对不会怀疑他的忠诚,但依然在某些场合借助王冠的力量试探他,而且不只是观察他外在的灵气,还深入窥探他的内心。

  他在朋友内心中看出自己没有错信于人,阿山不是为了自己争权夺利。与许多达玛基不同,他真心相信贾迪尔就是天赐的解放者,是艾弗伦派来拯救世界的人。阿希雅的事令他有些不爽,不过他依然对贾迪尔忠心不改。

  “兄弟,”他说,伸手搭上阿山的肩膀。“如果我今晚阵亡,你必须夺下骼髅王座。”阿山的灵气显得无比的震惊。不过,英内薇拉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看他在鼓捣些什么。

  “不要迟疑。”贾迪尔说。“自封安德拉,逮捕阿雷维拉克,在其他达玛基有机会反应前除掉他们。”他神情严峻地盯着阿山的双眼。“不要让他们有时间杀掉我在各部族中的儿子,断了我与各部族联姻的血脉。”

  阿山点头。“然后呢?”

  “卡吉之矛交给贾阳,”贾迪尔说。“但别交出卡吉之冠和王座,直到达玛佳宣布继承人。”

  阿山的灵气从震惊变成难以置信的反感,打量着英内薇拉,而她的灵气则显得泰然自若。“你不让长子继承应有的权位,反而让个女人决定我们族人的命运?”

  贾迪尔点头。“当初扶持我坐上王位的人就是她,阿山。我们都知道贾阳还不够格,很可能永远不够格。”

  “阿桑呢?”阿山问道。“我将你次子视为己出,他出生以后,我们就在培养他有朝一日成为安德拉。为什么要我接管骼髅王座,而不是他?”

  “我检视过阿桑的内心,兄弟。他和贾阳一样还没准备好去做一个统治人民的人,如果他的地位凌驾于兄长之上,必然会造成兄弟相残,导致克拉西亚部族血流成河。我有五十二个儿子,但大多都还穿着拜多布,或刚换下它,或许还要很多年才会看出谁有资格继承我的地位。”

  他手一使劲,听见阿山的肩膀咔咔作响。达玛基的灵气显得极度痛苦,但他没表现出来。“为了族人着想,你要保护我的吉娃卡,服从她的决定,不然我会在你死后找上门来,和你好好算这笔账。”

  阿山的灵气平静片刻,接着充满坚定的决心。“你没必要那么做,解放者。如果你战死,我会依照你的意思去做。”他抬起头来,直视贾迪尔的双眼。“但是不要死……兄弟。”

  贾迪尔笑着拥抱他。“如果我死去,也一定会拖阿拉盖卡一起死。”

  “死在阿拉盖的魔爪下!”战士齐声呐喊,吼声震天。贾迪尔骄傲地看着欣赏着自己麾下的钢铁战士,阿山则带领达玛基去为部队祈福。夕阳西下,尽管阿拉盖还要一段时间才会现身,魔法的雾气已开始在阴影中浮现,而他的王冠感知也逐渐苏醒。

  经验老到的沙鲁姆自信满满,准备大战一场,死在阿拉盖魔爪下,因为这是他们的权利与荣耀。信仰为他们提供力量,就像英内薇拉的知识为内城提供守护。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他的族人都将生存下去。

  他、贾阳和解放者长矛队一起骑向外城城墙——英内薇拉预测战况会是最激烈的地点。她无从得知恶魔一开始会从哪里发起攻击,但多次预示那里会死很多人。贾迪尔希望他们不是迎向陷阱。

  他听见鞭打的声音,转头看见一长排青恩朝城墙行军而去。这支队伍共有数百人,身穿轻便护甲,手持魔印矛及木盾,显然他们信心全无。所有人身上都戴着镣铐,以长长的锁链穿过铁环串在一起,所有人都诚惶诚恐。这些都是认命迈向死亡的人,而他们对这条孤独的道路充满恐惧。很多人都没有勇气作战,他们会像流水遇上顽石般地在阿拉盖面前崩溃。

  贾迪尔拉住坐骑,其他人和他一起停止前进。“这些是什么人?”

  “试图逃避阿拉盖沙拉克,或在黑夜中做出羞耻之举的青恩。”贾阳说。“我们会像奈沙鲁姆一样用锁链拴住他们,然后把锁链钉在地上。如果他们不愿为荣誉而战,那就让他们为自己的懦弱而死吧。”

  “停下来!”贾迪尔对驱赶部队的沙鲁姆叫道。部队立刻停止前进。所有人转过头去,看着贾迪尔轻巧地跳下马背。他看着那些受刑的青恩。

  “你们的牧师对你们撒谎!”他叫道,一边说着从王冠中汲取魔力,将声音远远地扩散出去,一边扫视众人,与每个人目光对接。“打从你们还在母亲的怀抱里喝奶时开始,他们就告诉你们阿拉盖是造物主派来世间惩罚人类罪孽的大瘟疫。他们说你们罪有应得,你们别无选择,只能躲躲藏藏,等待原谅与救赎。”

  “但艾弗伦深爱他的子民,绝不会如此诅咒我们。阿拉盖是瘟疫,但它们是艾弗伦之敌奈派来世间的瘟疫,而藏头缩尾的懦夫是得不到救赎的!只有愿意挺身而战,如同艾弗伦在天上对抗奈一样,在他的阿拉上对抗奈的后裔之人才能获得救赎。”

  一个月前,他会认为这些话对这些人而言毫无意义,但如今他能看清他们的内心需要这些鼓舞,知道他们早已厌倦把阿拉盖的灾祸怪到自己头上,厌倦有人告诉他们失去的家园和爱人都是罪有应得的处罚。他们想要相信《伊弗佳》,但他的族人对他们造成的伤害与恶魔没有什么两样,令他们士气溃散。他们愿意付出一切再度成为男人。

  “你们见过我的族人对抗阿拉盖。”贾迪尔道。“你们知道那并非不可能的事。没错,他们受过训练,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勇气,为了家中的老人、女儿和孩子而战。”他挥矛扫过绿地人的队伍。“你们挂着锁链,因为我的族人不相信你们在乎。他们认为你们就连为了生存也不敢作战,所以他们打算把你们锁在阿拉盖必经之路上。”他指向身后的内城城墙。“但那座城墙后面不只有我们的女人和小孩!我保护所有无力战斗的人,包括你们绿地人的女人和小孩。他们挤在空间狭小的地方,但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守住城墙,他们就会平安有事。”

  他感应到人们心境上的改变,于是把握机会,高举长矛,汲取魔力让矛身绽放魔光。“我将深入黑夜,为你们的族人而战!我要求你们与我并肩作战,但如果你们没有勇气,那对我来说,今晚你们毫无用处。”

  他的长矛指向队伍中央,矛身的魔光变得更加刺眼,人们吓得挤向两旁,在中间留下一段锁链。贾迪尔以矛尖绘印,一道白光激射而出,击碎了锁链。

  “自行选择留下或逃跑,”他大声道。“但记住你们是人,不是狗!”

  人们心中的恐惧和疑惑转为敬畏,不少人立即下跪。骑黑马跟在贾迪尔身边的山杰特举起长矛刺向天空。“解放者!”众沙鲁姆跟着高声呼叫,接着是跪倒在地的青恩,片刻过后,所有青恩都高呼“解放者”的名号。他们每叫一声就朝天高高举起长矛,声音远远响彻夜空。

  “那才是男人的吼叫!”贾迪尔以深厚的声音吼道。“奈的仆人会听见你们的声音,在恐惧中发抖!”他跳上马鞍,策马奔向城门,解放者长矛队和数百名呼喊的青恩跟随在后。

  “艾弗伦诅咒我,”克伦在围墙上一边看着沙鲁姆行军一边喃喃说道。“月亏降临,而我竟然待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胡说。”阿邦说。“解放者需要人看守武器和玻璃器具锻造炉,这样在月亏过后才能继续为部队生产护具。这里还是可能开打。”

  克伦摇头。“躲躲藏藏那是你的特长,卡菲特。这地方没有任何战略意义,阿拉盖根本不会测试你的围墙。再说这些围墙,”他以长矛敲击壁垒,“比内城的城墙还坚固。解放者……工匠都很安全。”他让工匠两个字听起来像是舌头上挥之不去的浓痰。

  “你自己也说过这些人还没准备好,”阿邦说。“你也一样。你换上新腿不过才两周而已。”

  “我说这些人还没有锻炼到巅峰状态,”克伦说。“我也没有。但我的百人部队还是比外面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战士高强。”

  “你的百人部队?”阿邦问。

  克伦看向他,阿邦想起这个男人在沙拉吉里是怎么对待他的。他耐心地等待,享受克伦缓缓点头时的表情。“阿邦的百人部队。”

  阿邦点头,转头又看了墙外最后一眼,然后丢下训练官指挥部队,一拐一拐地走回围墙中央的低矮建筑下的地下宫殿里避难去了。

  英内薇拉在阿桑和阿罗卡吉位于阿曼恩地下宫殿里的私人房内找到他们。他们正在和阿桑的儿子小卡吉玩。

  “又怎么了?母亲。”阿桑在她走进时瞪她一眼,阿希雅跟在她身后。“难道我让人们羞辱得还不够吗?”

  英内薇拉伤心地看着儿子。

  唯一超过他潜能的东西就是他的野心——十八年前,骨骰在淋上他新生之血时这么告诉她。骨骰说他将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同时也提出郑重警告。

  “你妻子和我会在开战时巡视城墙,我的儿,”她说。“我愿意邀请你同去。”

  阿桑看着她,仿佛看到陷阱一样。“父亲不是命令他妻子和达玛丁待在宫殿里吗?”

  “我有——”阿桑说。

  英内薇拉点头。“或是你可以跟我来……保护我的安全,我敢说你父亲会原谅你的。”

  阿桑回头征求阿苏卡吉“同去”的意见。“只有你,我儿。”英内薇拉说。

  两个男人回头看她,眼中再度浮现怀疑的神色。

  “阿曼恩没有取消你的婚约,阿桑,至少还没有。我要在阿拉盖卡行走大地时与我的儿子和媳妇巡视城墙。”她看向阿苏卡吉和小卡吉。“当然我不在的时候,我侄子会像保护自己独生子般保护我的孙子。”

  这话让阿桑脸色一沉,但阿苏卡吉握住他的手臂。“没关系,表哥,你去吧。”他压低声音。不过英内薇拉在魔法的辅助下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我会看好我们的儿子,等你回来。”他亲吻阿桑的模样温柔得令英内薇拉为两人心痛,但阿希雅在她身后改变站姿,提醒众人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她看着孙子。可怜的小卡吉被夹在中间。

  他们一言不发地巡视内城城墙。英内薇拉身穿看起来很像从前达玛丁长袍的不透明白袍,但她拉下兜帽,戴着很薄的面纱。魔印头环在她额头上发热,身上还佩戴了很多珠宝,并非所有珠宝都是装饰用的,她的长袍以琥珀金线绘着闪闪发光的隐形魔印。那些魔印是从黎莎送给阿曼恩的隐形斗篷上偷来的,尽管知道骼髅王座足以抵挡阿拉盖,她还是无法抗拒隐形魔印在黑夜里为她提供的安全感。

  将敌人的力量收为己用。蔓娃如此说。英内薇拉再度默默感谢母亲的教诲。如果盲目唾弃魔印的来源而不敢据为己用,那自己就太蠢了。

  但就算没有长袍和骼髅王座的守护,只要阿希雅待在身边,英内薇拉已然觉得很安全。安基德曾告诉英内薇拉,就算阿希雅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没办法对她的战技感到更加骄傲。

  她是沙鲁沙克的天才。他以灵巧的双手如此示意。

  阿希雅右肩后挂着一支短矛,还有一小筒弓箭,左手除了绑了圆盾外,还握着短弓。这些武器上都有黄金魔印和霍拉。黑袍上的护甲是刀枪不入的魔印玻璃,刻意打造成强调女性特征的形状,没有遮掩她的身材。阿桑脸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妻子的飒爽英姿。

  守护警卫室的穆罕丁沙鲁姆在他们三人接近时开始窃窃私语。片刻过后,一名凯沙鲁姆上前深深鞠躬,阻挡他们的去路。“很抱歉,达玛佳,但……”

  阿桑在对方走向前时跃身而上,扣紧他的下颌向旁抛去。只听见喀啦一声,沙鲁姆伏地身亡。“还有人想阻挡达玛佳吗?”

  剩下的沙鲁姆立刻跪下磕头。片刻过后,一名红面巾的训练官起身鞠躬,护送他们走上城墙。

  穆罕丁是克拉西亚十二部族里第三大的部族,其中有大部分的原因在于他们擅长战争机器和远程武器,不像其他沙鲁姆要与阿拉盖近身肉搏。他们多半是工程师和神射手,而非敢死队似的战士,不过他们都以杀手般坚定的目光镇守内城和外城城墙。

  艾弗伦恩惠建于山丘之上,内城位居丘顶。阿曼恩的宫殿是全城最高的建筑,但就连内城的矮城墙也能将周遭的景象尽收眼底。随着夕阳西下,领地中传过来点点魔印光,沙鲁姆点燃篝火,借以看清敌人。

  正如她所担心的,敌人大举来袭。骼髅王座守护内墙外围一大片区域,但外城中缺乏魔印守护的地方,巨大的石恶魔——远比英内薇拉曾见过的任何东西来得凶猛——凝聚成形,耸立在包围它们的战士面前。它们的脚边聚集了大批田野恶魔和火恶魔,空地上挤满蠕动的鳞片和团团火焰。

  穆罕丁凯沙鲁姆下令攻击。目光锐利的观测兵透过架在三脚架上的望远镜为巨蝎和投石器部队报出测量结果,后者则根据数据调整武器的张力,然后开始射击。巨蝎刺划过空中,强大的魔印就连石恶魔的外壳也能射穿。投石器部队谨慎瞄准,避开石恶魔,发射一大堆小魔印石,以数百道魔爆打散恶魔的冲锋。

  他们造成严重的伤亡,穆罕丁弓箭手则负责支援战场上的步兵。杀得远处的阿拉盖惨叫连连,一时之间,人类稳稳占据上风。

  但接着石恶魔开始挖地,毫不理会被它们推开的小型恶魔。其中几头石恶魔身上插着巨蝎刺,但没有一头倒地。尽管巨蝎和投石器部队迅速装填弹药,它们还是很快就挖好了藏身之处,不再需要担心远程武器。

  远程武器部队再度射击,击毙数十头小型恶魔,但接着第一头石恶魔带着巨石爬回地面。弓箭像雨一样插在它身上,不过仿佛蚊虫叮咬一般不痛不痒。它举臂投掷,巨石击垮附近的魔印柱,打乱部分的魔印网。田野恶魔立刻以骇人的速度冲往魔印缺口。沙鲁姆盾牌交扣,但来不及赶到足以防守缺口的位置。恶魔扑到他们身上,连撕带咬,其他恶魔则从旁绕过,有些自沙鲁姆侧面攻击,不过大部分都直接冲入黑夜,开始猎杀粗心大意的人。火焰唾液自盾牌前弹落,于地面上燃起熊熊火势。

  最初那头石恶魔弯下腰去,再度挖坑,同时更多石恶魔带着巨石跳出坑口。

  沙鲁姆应变迅速,但这些阿拉盖展现了不寻常之处,步步为营,攻击意想不到的位置,持续削弱外城魔印网,慢慢朝山丘上的内城城墙推进。恶魔无法进入内城,但却可以轻易击毁城墙,破坏城内。烈火和坍塌的建筑与阿拉盖爪同样致命。英内薇拉不曾见过这种有人一般智慧的大规模作战。

  外城里的沙鲁姆正为了他们的性命而战。石恶魔偶尔会将巨石投入战士聚集处,借以分散兵力,让田野恶魔和火恶魔趁机涌入缺口。大多数沙鲁姆都穿瓷板护甲,但在巨石和火焰唾液前毫无用武之地。风恶魔开始在魔印网上方搜寻目标,爪子抓着石头丢向人群。它们没有石恶魔那么精准,但是造成的混乱远大于实质伤害。

  由于沙鲁姆已经展开近战,城墙上的穆罕丁部族不能冒险射击与和沙鲁姆贴身搏斗的恶魔,只好将火力集中在挖坑石恶魔身上。每当有石恶魔举起巨石,身上立刻就会插上数根巨蝎尾或魔印石。少数石恶魔当场毙命,大多则被打得失去准头。

  但其中一头巨型石恶魔闯入攻击城门的范围,抱着一颗大得足以击碎城门的巨石。恶魔无法闯入内城,但却可以用巨石砸破各个城门,并且在拼死奋战的人心中产生难以抑制的恐惧感。尽管长长的巨蝎刺插在恶魔的厚壳里,但它像没事儿一样,举起巨石直奔城门冲来。

  “艾弗伦的胡子。”阿桑恐惧地喘息道。

  英内薇拉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伸手到长袍里取出死在阿曼恩手中的心灵恶魔的细长臂骨。经过她用琥珀金一番加工,它在英内薇拉的魔印视觉下闪闪发光。她将臂骨指向巨石,手指灵巧地操弄刻于握柄上的魔印。她启动了热魔印和冲击魔印,以魔法攻向巨石。

  这道魔法像一大群绿地森林里的萤火虫一样朝目标飞去,击中巨石时产生巨大爆炸却照亮了半边夜空,热气激荡,将巨石击成灰烬。

  人们一脸惊叹地看向英内薇拉,只见她将霍拉魔杖指向石恶魔,又一点小小的光芒在击中目标时爆炸,不但震倒了恶魔,还使得插在外壳上的巨蝎刺刺穿它的血肉。石恶魔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口冒着浓烟。

  “母亲……”阿桑开口欲言,但只是惊愕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英内薇拉微微一笑,她很高兴能够提醒野心勃勃的儿子自己拥有令他恐惧的魔法。阿希雅和穆罕默丁战士看起来一样呆呆的,造成这样的震慑效果也很不错。

  战场上,战士受到英内薇拉强大魔法的支援和激励,即使有恶魔援军不断赶到,他们仍奋力冲向恶魔,视死如归。

  但阿拉盖的强势反击也随即展开。一队风恶魔俯冲而下,直接攻向英内薇拉,每一头爪上都抓着沉重的巨石。阿希雅举起弓箭,将风恶魔当作肥鹅般一箭穿喉。穆罕丁弓箭手射下其他风恶魔,不过还是有不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石头朝他们砸落。英内薇拉在身旁的城垛爆炸时飞身而起,撞上壁垒。碎石如同雨滴洒下,但阿桑站在她身前,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尘埃落定后,他那半张脸都染满鲜血,一条手臂也折断了,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她伸手要去碰他,但她儿子顺势起身。他用完好的手腕,拉直断了的手臂,任它垂在身侧。这么做显然很痛,但阿桑保持自制,脸上没有痛楚的表情,弯下腰去,伸出不受伤的手去拉她起身。“我的伤可以等,母亲。”他的下颌往城墙外扬起。“这边的情况比较危急。”

  英内薇拉紧握住他的手,不过没出力拉他便轻轻跃起。她看向儿子指示的方向,凤目圆睁。外城里的战况激烈,外城墙外更是打得火热,但这一切都只是声东击西的佯攻。

  从她所处的制高点,英内薇拉看得见阿曼恩看不到的景象,但就连她也因为忙着作战而差点忽略。在肥沃的麦田里,火恶魔正刻意地放火烧田,形成整座田地大小的魔印。要不了多久魔印就会启动,让阿拉盖扭转进攻的不利局势。

  阿桑也看见了。“它们真的是奈的使徒,不但让我们无法喂饱人民,还利用田地来强化它们的黑暗魔法。唯今之计只有烧光剩下的田地,摧毁它们的魔印网。”

  “或许。”英内薇拉说,回想骨骰的预言。她转向阿希雅。“你那解放者舅舅必须清楚目前的整体战况。”

  凯沙鲁姆丁毫不迟疑地跳下城墙,落地时就势在地上一个翻滚,卸去下降的冲击力,随即一跃而起。她冲下山丘,进入外城,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阿桑看着她。“你违反解放者的命令,带她上墙巡视已经够糟糕了,现在你还派我的吉娃深入黑夜送死?就算她没死在阿拉盖魔爪上,父亲也会为了违抗军令处死她。”

  “你何必管她?”英内薇拉问。“如果她死于黑夜,或是违抗军令被处死,你的问题就解决了,不是吗?”

  “我只是想要解除婚约,不是要置她于死地。”

  “你不会如愿的,我儿。”英内薇拉说。“没有恶魔伤得了她,而你对父亲的了解也有限。他的首要职责在于沙拉克卡,阿希雅的情报关系此战的成败。他会感谢她传递的军情,战局瞬息万变,他不会在电石火光的一瞬间想起抗命那破事儿,我估计至少也会在月亏大战结束后才象征性地以斥责做奖赏,充其量也就是勉励她了。从此以后,对沙鲁姆丁在月亏期间的禁令将会解除。”

  “好似一切都在母亲你掌握之中啊。”阿桑说,语气没有丝毫因断臂而痛苦的味道。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哪个对你比较重要?”英内薇拉说。“打赢沙拉克卡,还是把妻子踩在脚下?如果你让她放手去做,吉娃的英勇事迹将会为你增光添彩,强化你的影响力。我知道你不像爱阿苏卡吉那般爱她,但她是你那‘闺密’的亲妹子,你儿子的母亲,而你曾在艾弗伦面前发过婚誓。对正直的人而言,这些羁绊就和爱一样强而有力。”

  阿桑张嘴想要争辩,接着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考虑着母亲的忠告。英内薇拉抚摩他没受伤的手。“伟人不会担心妻子分走自己的荣耀,阿桑,而是利用她的支持激励自己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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