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洞穴很小，頂多跟狄崔特斯的宿舍房間差不多大。我聽見一陣細微的水流聲——牆面有一些水緩緩流下，聚集到後方的一座淺水池。
查特跪在那裡洗手。我衝過去滑步急停，踢揚起一些沙塵，也暫時忘記了疲累，而他抬起頭看著我。「查特，」我急切地說：「你說過自己記得來到這裡之前的一些事。」
「只有片段。」
「你知道一個叫史貝爾指揮官的人嗎?」我提起M-Bot的駕駛員名字，他在很多年前墜毀於狄崔特斯。
查特皺起眉頭。他甩了甩手，然後站起來，撥弄自己的銀髮。他緩緩地從飛行外套的胸前口袋取出某個東西。是一塊徽章，像是從制服拆下的。
上面寫著史貝爾。
「喔，可惡。」我說。
「我……應該是在哪裡墜毀了?」他說：「一個有洞穴的地方，而且……天空中有金屬平台?雖然回憶很模糊，不過我清楚記得有面牆上充滿了奇怪的線條。現在我認得那是虛無的傳送口，我一定是從那裡掉進來的。」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M-Bot飛到我身旁，而我感覺得到它很關心這件事。而且，是真的感覺到。我能夠感受它的情緒。它很擔心。憂慮。震驚。
「我發現了你的飛艇，」我說：「上面有人工智慧。你是M-Bot以前的駕駛員。」
「我……很難相信自己可以塞進一架無人機……」查特說。
「它本來是在一艘飛艇上，」我向他解釋：「一艘非常先進的飛艇。它只記得駕駛員的名字，以及一些命令。那就是你，查特。」
「胡說。」查特反駁：「這個嘛，雖然聽起來可能會有些冒犯，但我是不可能跟人工智慧親近的。它們會引起星魔的注意啊!」
「你有那塊徽章，」我指著說：「你記得狄崔特斯，那是我的家鄉。你就是史貝爾指揮官。」
然而我心中又有一部分拒絕接受此想法。這不太可能啊，我心想。我們才進入虛無幾分鐘就找到了M-Bot原本的駕駛，這種機率會有多高?整個情況實在非常可疑。
「我們曾經是朋友，查特，」M-Bot飛近說：「我的意思是……雖然我不記得，可是我感覺得到。我們以前一定是朋友。經過那些年，我……我很努力遵守你最後的指令，直到我耗盡了動力而關機……等待著……」
查特嘆了口氣。「我知道的不多，但我曾聽說電腦的處理速度受到非常嚴格的限制，如果把它們的電路系統帶到虛無，就能進行飛快的運算。這是種妥協，要不就是使用一部幾乎毫無用處的電腦，要不就是……」他朝M-Bot點了點頭。
「讓它們擁有生命?」我猜。
「這裡的每個人都在談這件事。」查特說：「曾經是星盟成員的那些海盜，他們都在私下談論。絕對不能讓真正的人工智慧繼續運作，否則最後它們就會引來星魔。留著那種可怕的東西簡直是……哎呀，就是找死。我很抱歉這麼說。」
「為什麼?」我問：「為什麼人工智慧會引來星魔?」
「我不記得了。」他坦言。
我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這件事。或任何事。不過查特似乎真的就是史貝爾。我們曾經很好奇他墜毀於狄崔特斯，並把M-Bot留在洞穴裡之後遭遇了何事。
顯而易見的是，狄崔特斯一定有進入虛無的通道，畢竟我們在那顆行星上可以找到大量的上斜石。建造狄崔特斯的人一定曾經開採過上斜石，就像現在的星盟。在狄崔特斯洞穴中的那個地點，有著跟此地傳送口上相同的刻痕，說不定以前的人就是從那裡被傳送過來的。
「我嘗試回去過。」查特有點傷感地說：「找到我進來的地方，然後傳送過去……應該會是很有趣的冒險!可是我已經忘記那個傳送口在哪——而且後來我找到的傳送口都封閉了。無論製造出這些傳送口的人是誰，他們都非常害怕裡頭的東西。」
他轉身背向我跟M-Bot。「總之，我們應該休息囉!先在這裡過夜吧。明天可是大日子!順利的話，我們可以走到長者之路的第一個傳送口。」
他脫下外套，然後開始捲起來，顯然是要當成枕頭。
這太巧了。機率太低了。或許……或許我是在超空間跳躍進入虛無時，被拉到這個地點?是因為他嗎?這能稱之為巧合嗎?
然而，我開始感到疲憊了。在這種狀態下，我腦袋沒辦法處理好這些資訊。我脫下自己的外套當枕頭，接著愣了一下。M-Bot不見了。
我暗罵自己。聽到史貝爾說的話，它當然會離開。我勉強起身走到洞穴外，發現它正在研究一株小型仙人掌。
「M-Bot——」我說。
「妳知道嗎，」它輕聲說：「我早就料到會這樣。我們甚至討論過，對吧?我知道他們會怕我。不然為什麼連我自己的程式都要禁止我做一些事，例如駕駛我自己的飛艇?所以沒錯，哈哈!我猜對了，我的駕駛員會怕我……」它的聲音越來越小。「要是我猜錯就好了。」
「聽著，」我走向它。「沒關係的。」
「知道我一切的人說了那些話還沒關係?」M-Bot的聲音越來越大。「我覺得有關係，思蘋瑟。我真的覺得有關係。」
這是我第一次慶幸它是在無人機裡而非原本的飛艇上。它移動的方式、機身在半空中下垂、夾臂在下方懸蕩的模樣——這些都讓人感受到它的個性和情緒。「感覺就像，」它的聲音更小了：「發現親生父親討厭自己……」
「我不相信他，」我說：「我是指關於你的事。」
「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跟邪惡巫師戰鬥到。」
M-Bot在半空中轉動。接著它飛到我面前側著機身，好像是在模仿人歪著頭的樣子。「這個嘛，」它說：「我才開始以為自己跟得上妳跳躍式的思考了呢。」
「不，聽著，」我靠上前說：「在以前的故事中，幾乎一定會有某個邪惡巫師出現。阿拉丁必須對付一位邪惡巫師。至於蠻王柯南?他殺了大概十億個邪惡巫師吧。類似的例子太多了。可是我們兩個已經戰鬥多久了，而且都沒出現邪惡巫師?我們最後一定會碰上的。」我一手抱住它的機身，然後指著洞穴。「雖然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過一定有某人或某種東西在搞鬼。我們一來到這裡就立刻找到了你以前的駕駛員?計算一下吧，M-Bot。」
「計算什麼?」它問。
「你知道的，統計數字之類的。算算看吧。我們偶然碰到他的機率有多少?」
「我沒辦法計算那種事，」M-Bot說：「妳以為我能在這麼多變數的情況下算出百分比嗎——而且大部分的變數都無法得知，很可能無法量化。」
我沒給它壓力。「聽著，那個人有可能是史貝爾指揮官，他掉進虛無這件事很合理，可是他的記憶很不穩定;也許他不是史貝爾，也許這是某種陷阱。不過就算他是史貝爾，我的直覺也認為我們並非碰巧遇見他。相信我，M-Bot，邪惡巫師正以某種方式或形式設計我們。或是像邪惡巫師的壞人。」
「或許吧，」M-Bot說：「但妳必須承認他說的話是有證據支持的。我這種人工智慧很危險。我的創造者顯然很怕我。」
「這不重要，」我說：「你是我的朋友。我信任你。」我揉了揉額頭。「可是現在我真的太累了。軟弱的血肉之軀，記得吧?等我睡了一覺後，我們再談這件事吧。好嗎?」
「我會處理這些資訊，」它說：「但在找妳商量之前，我不會採取任何行動。」
「很好。」我說，然後思考了一下。「注意查特，如果他起來就叫醒我，可以嗎?雖然我相信他，可是……我們還是小心一點好了。」
「同意。」
我們開始往洞穴的方向回去。「不過，」我真的開始感到疲憊了。「要是有怪物來吃我，麻煩請牠們動作安靜一點，這樣我或許還能多睡幾秒鐘。」
回到洞穴後我喝了點水，然後躺在用外套捲成的枕頭上。我逐漸入睡，心裡希望在虛無過的第一個「夜晚」不會發生什麼太奇怪的事。
我真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