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理性光辉
部落里，有一个家伙不服泰山，它就是塔布拉特的儿子，特克兹。不过，惧于泰山手里的利刀和毒箭，它不敢公然造反，只能暗地里搞一些小动作，滋事捣乱，桀骜不驯。泰山心里门儿清，这家伙是在等待时机，企图谋权篡位!所以他从不掉以轻心，时刻警戒，以备后患。
几个月以来，部落生活如常，没什么大变化，只不过，泰山绝顶聪明，又是天生的猎手，在他的带领下，大伙儿获取了远胜以往更为充沛的食物。大多数成员对新一届猿王的统治都颇为满意。
夜里，泰山带领部下前往黑人的耕田偷粮食。众猿仅仅按需拿取。来之前，它们智慧过人的领袖就警告过他们，不能像猴子和其他部落的土猿一样糟践东西!
这样一来，黑人虽然为这接二连三的“深夜造访”大为恼火，但也没有灰心丧气，依然勤勤恳恳地莳弄耕田。如若泰山缄口不言，任大伙儿胡作非为，那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期间，泰山多次孤身夜探村庄，不断补给箭矢。不多时，他就注意到，他进入栅栏的通道——那棵大树底下，总放着一堆食物。没过多久，不管黑人放的是什么，他都全盘接受，通通装进了肚子里。
土著们本就心神懔懔，看到祭品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愈加惊恐万分。毕竟，祭鬼神求宽恕是一码事儿;鬼魅真的入了村，还享用了供品就完全是另一码事儿了!这种蹊跷事儿闻所未闻，众人心头再次蒙上了各种各样的迷信和恐惧。
这还不算完，箭矢周期性地失踪、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冥冥中跟他们作怪，他们彻底陷入了焦虑的深渊，新居的生活竟然成为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最后，万不得已，邦加和几位首脑开始商讨弃村远迁的计划。
不久，黑人武士们向南进发，一边打猎，一边寻找村庄新址。他们在密林深处越走越远，直抵森林腹地。
泰山的部落时常遭受这些游猎者的袭扰。原始森林的死寂空寥终被从未耳闻的叫喊声打破。从此，飞鸟走兽再无安宁——人类来了!
平日里，豺狼虎豹穿丛过林，时有出现，但小家伙们也只有在“恶煞”驾临时才会暂避四周，待危机解除再回来。
人类就不同了，所过之处有如蝗虫过境，片甲不留!他们一来，动物在本能的驱使下，往往一去不回。猿也是如此，他们对人类避之不及，犹如躲避瘟疫一般!
猿落一时半会儿还在海滩附近游弋。他们的新首领一想到要永远离开小木屋、离开他的宝藏，心里别提多抵触了。可是有一天，部落里一名成员发现，他们世世代代饮水的小河岸边来了许多黑人。这些黑人在丛林里清出了一大片空地，还盖起了许多茅屋。此地不宜久留，泰山只好带领部下撤到林宇深处，跋涉许久，来到一片无人干扰之地。
泰山每月都会荡着摇曳的枝条飞回小屋，读上一整天的书，再补给一下箭矢。不过，现在取箭是越来越困难了，一入夜，黑人就会把箭藏到谷仓和住人的茅屋里。
这样一来，白天里，泰山就得仔细观察，以探清藏箭之处。
他曾两次夜入茅屋，黑人躺在席子上睡着，他就贴着武士的身侧逐一取箭，后来意识到这种方法实在冒险，便改用长绳，死死套住那些单独外出的猎人，卸下他们的武器和饰品，再趁着夜深人静，将尸体从大树上丢回村子。
这些花样百出的恶作剧又一次让黑人坐立不安。若非泰山一个月只造访一回，回回都让他们滋生希望，盼着是最后一遭，他们早就弃村逃亡了。
黑人尚未涉足泰山的小屋，他们离海滩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可是，泰山心里却一直惴惴不安，唯恐自己随部落离开期间，这群人会发现小屋，打他宝贝的主意。自此，他在小屋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跟部落在一起的时候愈发少了。没过多久，这个小小的猿落就因为首领的疏忽乱作了一团。纠纷、争吵，层出不穷，唯有猿王出面方可平息。
最后，几只老公猿不得不向泰山禀明此事。为了治理争端，之后的一个月，泰山一直和部落待在一起。
猿王要干的事情不多，难度也不大。
这天下午，塔卡跑来向他告状，抱怨芒戈拐走了它媳妇。泰山就得把大伙儿都召集过来，评判是非。如果母猿更中意新丈夫，他就不予追究，保持现状。作为交换，若芒戈有女儿，就让他送一个闺女给塔卡做媳妇。
无论泰山如何定夺，当事者都会当作是最后的裁决欣然接受，满意地回去继续忙碌。
过了一会儿塔娜来了，一边尖叫，一边紧紧捂着血流不止的肚子。它控告丈夫冈图对它家暴，这伤口就是冈图那个丧心病狂的给咬伤的。泰山传来冈图，冈图直喊冤，称塔娜是个懒婆娘，不给它找坚果、甲虫吃，也不给它搔挠后背。
泰山两方俱罚。这边警告冈图不许再虐待塔娜，否则就让他尝尝毒箭的滋味;那边迫使塔娜保证从今往后恪守妇德，尽到一个做妻子的义务。
这些矛盾虽然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纠纷，但是如果不及时解决，就会升级为党派之争，使得部落最终走向分崩离析。
拥有王权就意味着不再自由，自打觉出味儿后，泰山便厌倦了这个差事。他想念那阳光落吻的粼粼大海，渴望回到那漂亮牢固的海边小屋——屋里，舒爽惬意;书里，奥妙无穷。
随着年龄增长，他发觉成员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志趣也大相径庭。它们无法随他与时俱进，也不能理解他头脑里闪过的那些光怪陆离、妙不可言的梦幻。它们的词汇是那样的匮乏，泰山甚至无法与它们探讨自己新领悟的真知灼见，也无法带领它们一起遨游书海、领略其中的广阔思想领域，更无法诉说他激荡灵魂的青云之志。
儿时的玩伴如今也疏远了。小孩子兴许还能因为很多奇妙而简单的东西走到一起，可对于成人而言，双方必须势均力敌，在大体相近的知识与智力基础上，才能愉快地交往。
卡拉若还存于世间，泰山不顾一切也会留在母亲的身边。现在，它不在了，儿时的玩伴也都长成了凶狠残暴的恶兽。比起带领这群野兽、处理它们糟心的麻烦事儿，他无比向往小屋安宁而幽静的生活。
然而，一想到对他心存仇恨与嫉妒的特克兹，他退位的念头就松动了不少。他骨子里有着英国青年的固执，绝不能在这等心怀不轨的恶霸面前退让。
部落里，也曾有几头健壮的公猿对特克兹欺凌弱小的野蛮行径忿忿不平，最终却都屈服在了它的武力之下。泰山知道，他一走，猿王的宝座必定会落到这家伙的手里。他希望不动刀箭、堂堂正正地就将这毛头巨怪制服。
发育成熟后，泰山的力气与日俱增，身手也愈加敏捷。若不是特克兹长了一口巨齿獠牙，占据着先天优势，就是徒手肉搏，泰山也有把握干掉它!
在某一天，整个局面竟然脱离了泰山的控制。在他面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离开，要么不带一丝污点，誓死捍卫荣光。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大伙儿零零落落，都在林子里静静地吃着东西。泰山趴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伸着黝黑的手，快速摸向水里那尾灵动躲闪的小鱼儿。突然，东面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锐耳的尖叫。
所有成员立刻放下嘴边食儿，循着那声惊恐的叫喊速速赶去。只见特克兹正抓着一只老母猿的发毛，挥着巨掌毫不留情地打她。
泰山走过来，举起一只手，示意它住手。这只母猿不是特克兹家的媳妇，而是一头可怜老猿的。只是，老猿已经过了争夺战斗的年纪，不能保护它的家人了。
特克兹明明知道殴打其他母猿是违反部落规矩的，但它恃强凌弱惯了，还是照打不误。仅仅是因为母猿不愿意把自己逮到的一只小老鼠送给它吃，它见人家的丈夫年老体弱，就对它施以严惩。
它见泰山没带弓箭，便敞开了胆子，继续痛打着可怜的母猿，当众给它恨得咬牙切齿的首领难堪。
泰山也懒得再做手势，直接向翘首以待的特克兹冲去。
自上次和大猩猩宝咖尼拼死搏斗以来，泰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跟谁恶战过了。若不是当时急中生智，举刀刺中野兽心脏，泰山只有任由宰割的份儿。
而眼下，泰山的猎刀不过刚刚能抵得上特克兹寒光闪闪的獠牙;身手迅捷的优势也只能堪堪和这只巨猿的蛮劲儿打个平手。
总体来说，在这场搏斗中，巨猿特克兹占据上风。若是听天命，不尽人事，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公爵——人猿泰山，将作为一头不为人知的野兽，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赤道非洲。
可是，有一种东西使他远远超越了丛林众生，显现出人、兽之间的巨大差异，那就是人类理智迸发出的火花。正是拥有这种理智，泰山才得以在特克兹的钢牙铁骨下夺得一线生机。
没打十几秒，双方就滚倒在地，狂撕烂咬，扭打成一团，展开殊死搏斗。
特克兹的脑袋和胸部中了十数刀。泰山也好不到哪去，被它从头上扯下一大块儿头皮，垂挂在一只眼上，鲜血淋漓，甚是骇人。
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个英国小伙子依然顽强地抵抗，仰着脖子，没教毒牙咬上一口。一时间，战局趋于平缓，双方皆慢下动作调整呼吸。不消一会儿工夫，泰山计上心头。他要出其不意，攻其项背，先死抓狠咬攀紧巨兽，随后，劈刀直下，不死不休。
计划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傻头傻脑的毛头巨兽，对泰山的计谋全然不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待特克兹察觉敌人意图，惊觉铁齿钢拳在背后毫无施展余地后，便在地上猛烈地摔打身子，拼命扭转，上下跳动，企图把敌人摔下身来。泰山则牢牢抱紧，不给敌人半分机会。只是，还未待他给敌人送上一刀，手便重重地杵到地面，猎刀顺势脱飞，刹那间，泰山手无寸铁。
之后的几分钟里，不断的摸爬滚打将泰山的手震松了十次有余。最后关头，招式变换中，泰山偶然发现了右手的一个新招式。他当即了然，此招一出，必是无懈可击!
他从后面伸手穿过特克兹的胳膊，用右手和前臂扣住巨兽后颈，摆出一副现代摔跤中的“半尼尔逊”架势。这完全是歪打正着碰巧做出来的。可是超乎常人的理智让他一眼看清了这个架势的价值——它将成为自己生死一线间，扭转战局的制胜法门!
他设法用左手摆出和右手一样的架势。几分钟后，特克兹粗大的脖子就在一个“全尼尔逊”招式之下，“吱吱咯咯”响了起来。
特克兹完全受制于泰山，动弹不得。双方保持这个姿势在地上僵持不动。渐渐的，在泰山的压制下，特克兹的小脑袋越来越低，一直耷拉到了胸前。
泰山心知肚明，这样下去，只消一瞬，巨猿的脖子就会被压断。生死攸关之际，人的理智又占了上风——这份理智将巨兽推向死亡的深渊，现在，又将它拉回。
“杀了它，对我有什么好处?”泰山心想，“部落里岂不是会就此失去了一员猛将?它也就无从知晓我的厉害了。但若是活着，自此，在猿落里，它便永远是泰山不可战胜的活见证。”
“卡——高达?”泰山对着特克兹的耳朵嘶声问道。这是猿语，意思是：“你服不服?”
特克兹没有回答，泰山在它的脖子上加重了力道，疼得它嗷嗷直叫。
“卡——高达?”泰山又问了一次。
“卡——高达!”特克兹叫喊着。
“听着，”泰山松了几分力道，但仍未撒手，“我，猿王泰山，是一名出色的猎手，也是一名强大的战土。整片丛林，泰山所向披靡。”
“你已经对我说过‘卡——高达’了，所有成员都听见了。今后，不准再和你的王以及同伴们争吵。若有下次，我定杀你不饶。听明白了吗?”
“嗯。”特克兹答道。
“满意吗?”
“嗯。”它老老实实地回答。
泰山松手，让它起来。一会儿工夫，成员们便纷纷回去各干各的了。原始森林一片祥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众猿心底已埋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信念：泰山无可匹敌，泰山行事古怪。明明可以直接杀掉敌人，泰山却偏偏不伤分毫地留它一命。
这天下午，临近黄昏，泰山用清水洗过伤口，趁着大伙儿都在，召来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公猿，说道：“今天你们又一次见证了泰山是无可匹敌的。”
“嗯，”它们异口同声地说，“泰山最强。”
“泰山不是猿，”他继续说道，“无论是思维上，还是生活上，泰山与他的子民都有很大的差异。他要回到同类那间依水而居的小屋，在无边无际的湖旁生活。你们必须再择新王，泰山此番一去，再不回来。”
就这样，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公爵向早已确立的目标迈出了第一步——他要寻找和自己一样的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