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险象迭生
克莱顿走进密林后，这群水手——“阿罗号”的叛变者，便围在一起商讨下一步的打算。他们各执一词，众说纷纭，但在一点上却出奇统一，那就是赶快回到停泊在港湾的“阿罗号”上，至少，那里不会有不明敌人投掷长矛。于是，就在简·波特和埃斯梅拉达插上门闩的当口儿，这群胆小如鼠的亡命之徒跳上来时的两条小船，迅速向远处的大帆船划去。
这一天，一桩一桩的事让泰山看得目不暇接，脑袋里萦绕着种种奇幻的画面。而其中，最美妙的莫过于白人姑娘那张娇妍的面庞。
莽莽林野，他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同类，泰山对此坚信不疑。那个小伙子和两个老头儿，也和他想象中的“自己人”一样。
然而，毫无疑问，他们也是一样的凶恶残忍，与其他人无异，尚未杀人仅仅是手无寸铁罢了，但凡给了他们枪械，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斯奈普斯受伤后，泰山眼见着小伙子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藏进怀里，待那位姑娘走进小屋，又偷偷塞给了她。
个中动机他尚且不明。但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这个小伙子和那两个老头儿。至于那位姑娘，一看到她，泰山的内心就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向往，连带着对那个看着和她有着某种联系的黑胖女人也颇有好感。
对于那些水手，尤其是斯奈普斯，他不由心生仇恨。他从这帮人满含威胁意味的手势和脸上邪恶的表情中看出，他们是那五人的敌人。他当即决定，要密切观察这一行人的举动。
泰山很想知道小伙子和两个老头儿为什么要钻进林子里，他完全没想到有人会在丛林中迷路。对他而言，这片错综复杂的“大迷宫”就跟家门口的街路一样，再清晰不过了。
见水手跳进小船划向大帆船，姑娘和同伴也躲进小屋里，暂时无虞，泰山决定随着小伙子到莽林里走上一趟，探清他此行的目的。他荡上枝条，飞速地朝克莱顿消失的方向穿行。须臾，隐隐约约听见有呼唤的声音，很快，便追上了克莱顿。
小伙子累得精疲力竭，正靠着一棵树擦拭额头的汗水。泰山隐身于稠密的枝叶间，专注地望着这个初来乍到的“自己人”。
克莱顿不时地大声呼喊。泰山终于明白，他是来寻那老头儿的。
泰山正准备前去寻人，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一只油光水滑的野兽正悄无声息地向克莱顿走近，黄色的毛皮在丛林中明灭闪现——正是豹子希塔。
长草拂动，沙沙作响，小伙子却无动于衷。泰山暗自惊奇，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他没听见吗?如此笨拙的希塔，他可是前所未见。
哪知，克莱顿是真的一无所知。这时，希塔已经伏下身子，正准备向他扑去。危急关头，一声猿鸣划破寂空，凄厉骇人，满是挑衅。闻及，希塔扭身钻进灌木丛，没了踪影。
克莱顿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血液骤冷。他从未听过如此震颤耳膜的骇人尖啸。他并非胆小怕事之辈，只是不知各位是否有过这种感受：一瞬间仿佛被冰凉的手指攥住心房。这一天，在非洲丛林深处，威廉·塞西尔·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公爵的长子，对此算是有了深刻的体悟。
先是一只巨兽从他身边蹿进草丛，再来，头顶上方又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克莱顿的胆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考验。但他绝对想不到，正是这声尖啸救了他的小命，更加想不到，这声音发自他的堂兄弟——真正的格雷斯托克公爵。
暮色四合，克莱顿灰心丧气，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窘境：是赌上性命，在这茫茫夜色中继续寻找波特教授，还是该返回小屋?在那里，至少还能从各方面护得简周全。
他不想徒劳而归，但一想到身边只有埃斯梅拉达的简还在“阿罗号”那些叛匪的手里，可能面临着比丛林要险恶百倍的险境，他就心头发颤。
或许，教授和菲兰德先生已经回到宿营地了。对，这太有可能了。这么盲目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继续搜寻前，至少要先回去确认一番。思及此，他跌跌绊绊地穿过茂密的灌木丛，向小屋的方向进发。
泰山惊奇地看着克莱顿，小伙子怎么朝密林深处邦加的村子去了?但他脑子一转，当即意识到小伙子可能是迷路了。
克莱顿的行为实在是难以理解。泰山的判断力告诉他，谁也不会拿着根长矛就胆敢孤身前往野蛮黑人的村庄。再看他持矛的动作，笨拙、别扭，显然不大会用。要说他是沿着踪迹寻老头儿吧，也不对，他俩早就穿过小路走远了。别人看不出来，但在泰山的眼里，却是一清二楚。
泰山一时间被难住了。如果不赶快把这个毫无防备的小伙子指引回海滩，用不了多久，莽林中的野兽就会将他轻而易举地生吞活剥。
没错，林子里还蛰伏着雄狮努玛，此刻，它就在小伙子右侧十几步远的地方亦步亦趋。
克莱顿已经听见那庞然大物正与他水平潜行。蓦地，夜空中响起野兽雷鸣般的吼啸。他猛地顿住脚步，举起了长矛，直直望向灌木丛，那可怕的东西就在其中。阴影愈来愈浓，黑夜降临了。
天呐!一个人孤零零地命丧荒野，任野兽撕咬，那巨大的爪子砸到胸口，甚至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喷在脸上湿乎乎的热气……
一瞬间，风止云停。克莱顿手举长矛，僵硬地站在原地。灌木丛窸窸窣窣、沙沙作响，克莱顿感觉到那东西在身后悄悄蠕动，正蓄力一跃。克莱顿终于看见，离他不到二十尺处，匍匐着一头健硕的黑鬃巨狮。它身材纤长，柔韧灵活，脑袋呈黄褐色。
它压低身子，肚子贴地，慢移步伐，目光与克莱顿相遇的一刻，停了下来，审慎小心地收起两条后腿。
小伙子盯着雄狮，既不敢轻易投掷长矛，又无力飞逃，仿若身坠油锅，倍感煎熬。
树上一阵耸动，克莱顿心头一颤，又是什么?目光却未敢离开眼前那双闪着绿光的黄眼睛。“嘣”的一声，突然，似是班卓琴弦猛然断裂，一阵尖锐的声音划破寂空，那狮子黄色的毛皮上赫然插着一支毒箭!
巨兽震痛，勃然大怒，咆哮着扑身而来。克莱顿踉踉跄跄闪向一边，等他再转身看向这头愤怒的狮子时，眼前的一幕令他惊骇不已：只见在狮子转身发起二轮进攻之际，一个赤裸的巨人从天而降，正正地落在雄狮背上。他快速勒紧狮子粗壮的脖颈，一条铁臂肌腱分明。雄狮被迫后腿离地，在空中咆哮、扑挠，像极了克莱顿提起小狗的模样。
暮色里，在非洲丛林深处目睹的这一幕，将永远印在克莱顿的脑海。
眼前的这个男人堪称力与美的完美化身，但他与巨狮一搏却并非全凭如此。肌肉发达、强大有力，这些在雄狮努玛面前实在是不足挂齿。是他非比寻常的矫健、卓越的智力，辅以锋利的猎刀，让他在这场搏斗中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他右臂勒紧狮子的脖颈，左手持刀对准狮子毫无防备的左肩后部猛刺数刀。激狂的狮子向后怒拉，终于，后腿着地，歪歪斜斜地无力挣扎。
如果这场战斗再持续数秒，结局也许就会大为不同。可是一切结束得如此之快，狮子尚未从惊恐中缓过神儿来，便一动不动地倒落在地。
那怪人从狮子的尸体旁站起，将狂野、英俊的头颅向后一甩，发出那声让克莱顿大惊失色的可怕猿鸣。
眼前矗立的原来是个年轻男人。他赤身裸体，只裹着一块缠腰布;腿和胳膊上戴着些许野蛮人饰品，胸前，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镶钻金盒，在光滑黝黑的皮肤上闪闪发光。
猎刀已经插回自制的刀鞘。那人正弓身捡起散落在地的弓和箭筒，那是刚刚跳下树攻击狮子时不小心掉了。
克莱顿操着英语感谢泰山的英勇搭救，并大加赞扬他在搏斗中所表现出来的非凡力量与敏捷身手。泰山不作声，只是沉着地望着克莱顿，微微耸了耸结实的肩膀，似乎表示这点小事不值一提，又似是表示不知克莱顿在说什么。
这可能是个野人，克莱顿心想。
将弓和箭筒挎到背后，泰山拔出猎刀，行云流水地从狮子身上割下十几条肉，蹲在地上准备进食，还示意克莱顿一同享用。
他洁白有力的牙齿津津有味地嚼着血淋淋的鲜肉，克莱顿却不能跟这古怪的野人分食生肉。他定定地望着他，恍然大悟——这位必定便是“人猿泰山”，小屋门上的字条就是他留的。
若是如此，他一定会说英语。
克莱顿又试着和泰山沟通。这次他终于开口，却操着一种奇怪的语言，像猴子说话似的，叽哩哇啦，还混杂着其他野兽的吼啸。
不，这不是人猿泰山，显然，他对英语一窍不通。
饱餐过后，泰山站起身来，指了指与克莱顿之前行进完全相反的方向，甩开步子，穿过丛林向那里走去。
克莱顿大惑不解，踟躇不前，这野人是要带他到丛林迷宫的深处吗?泰山见他没有跟上，又返回来，抓住他的衣服，拉他前行，直到确信克莱顿明白他的意思才松手。
克莱顿却悲观地以为，自己成了野人的“阶下囚”，万般无奈，只好跟上。两人慢慢穿过丛林，夜幕笼罩，四周皆是密不透光的漆黑丛林。野兽窸窣的脚步声、树枝咔嚓的断裂声、动物狂野的嗷叫声，声声入耳，死死压迫着克莱顿的神经。
突然，克莱顿听见微弱的枪响，一声过后，又归于沉寂。
夜色愈浓，海滩边的小屋里，两个惊恐万分的女人蜷在一张低矮的长凳上，紧紧相拥。
黑人妇女歇斯底里地抽泣不停，哀叹不该在那个倒霉天儿里离开她亲爱的马里兰州。白人姑娘虽未落泪，面上平静，内心却如刀绞，满是恐惧与不祥的预感。比起自己，她更担心还在野林深处游荡的三人。林子里凶恶野兽猎食的可怕叫声不绝于耳，尖叫、吼啸、吠鸣、咆哮，每响一声，都颤动着简纤柔的心弦。
而现在，一只庞然大物就在屋外，她都能听到那家伙身体蹭墙的刷刷声，和巨掌落地的闷响声。一瞬间，整个世界屏住了呼吸，就连丛林的喧嚣也化作了喃喃低语。尔后，她真切地听见，距她不足两尺处，屋外的野兽正嗅着大门。姑娘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愈发紧地缩向黑人妇女。
“嘘!”她低声私语，“别出声，埃斯梅拉达。”似乎正是这个女人的呜咽和呻吟引来了薄墙外的东西。
门板上传来一声爪子的刮擦声，野兽欲破门而入。不过很快，声音就消失了。那家伙又绕小屋悄没声地走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走动声在窗口处消失了，姑娘惊恐地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向那里。
“天哪!”她喃喃低叹。只见，月光下，一个巨大的狮头映现在栅格窗外，两只眼睛闪闪发光，正凶恶地瞪着她。
“看，埃斯梅拉达!”她低声唤道，“天呀，咱们可怎么办呀?快看!窗户!”
埃斯梅拉达哆哆嗦嗦地靠紧女主人，畏缩地瞥了一眼月下窗格，恰在此时，母狮子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
“哦，天呀!”
看到眼前的一幕，又经一吓，可怜的埃斯梅拉达原本就过分紧张的神经更加崩溃了!她尖叫一声，便倒在地面失去了知觉。
时间仿佛定格成了永恒，狮子的前爪搭在窗台，一双发光的眼睛盯向屋内。过了一会儿，它伸开巨掌晃了晃窗上的格栅，试探其受力强度。
姑娘吓得呼吸一窒，狮头却消失了，脚步声也渐渐远离了窗子。简舒了口气。却没成想它又踱着步来到了门口，再一次伸出利爪抓挠门板。只是这次，它使出了更大的力气，发疯似的撕挠拍打着大门，迫不及待地想要捉住屋里毫无招架之力的“点心”!
简若知道，这扇门是由一块块木板堆叠着钉起来的，能经得住巨大的冲击，她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害怕狮子夺门而入了。
约翰·克莱顿当年在钉这扇粗糙厚实的门板时，简还没有出生。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它会在狮口和利爪下保护一个漂亮的美国姑娘。
母狮子对着门板，这儿嗅嗅，那儿挠挠，足足折腾了二十分钟。见闯不进去，它大发脾气，不时发出狂野的嚎叫。最后它放弃了大门，转回窗口，消停了半刻，接着纵身一跃，用它无比沉重的身子撞向久经风雨的格栅。
木制格栅被撞得吱咯作响，却还是经住了这猛烈的撞击，大家伙又落回了地面。
它一遍又一遍故伎重施，简心惊胆战，眼睁睁看到格栅被撞开了一块儿。下一刻，那家伙撑着一直爪子把脑袋挤进了窗子。
慢慢地，它有力的脖颈和肩胛撑开了裂口，柔韧的身子一点点地挤了进来。
简都懵了，顿时站起。她手捂胸口，满目惊恐地望着离她不过十英尺远的咆哮巨狮。埃斯梅拉达躺在她脚边，如果能把她喊醒，两个人齐心协力，或许还能打退这只凶恶嗜血的猛兽。
简弓身抓住黑女人的肩膀，使劲儿摇了摇，大喊：“埃斯梅拉达!埃斯梅拉达!快来帮帮我，不然我们就完了!”
埃斯梅拉达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一下子就对上了那饥肠辘辘的母狮垂涎欲滴的獠牙。
画面冲击太大，这个可怜的女人吓得尖叫一声，麻溜儿起身，连滚带爬地躲到小屋紧里头，嘶声大喊：“哦，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埃斯梅拉达重达二百八十磅，走起路来本就不能像瞪羚般优雅挺立，现在她又慌不择路，手脚并用，身形显得愈加庞大，直看得狮子目瞪口呆!
一时间，母狮子一动不动，紧张地盯着四处爬窜的黑女人。埃斯梅拉达似乎在寻找藏身的橱柜，却不想，橱柜隔板之间的距离只有九到十英寸!把脑袋挤进去后，她猛地尖叫一声，又昏了过去。那声音尖锐、刺耳，直叫丛林中的狼嚎虎啸黯然。
见黑女人晕倒，母狮子又用力扭动身子，往松动的格栅里钻。
姑娘往里移动，僵硬地贴墙站立，面色苍白。恐惧的浪潮一波一波汹涌袭来，她急切地扫视小屋，寻找着一线生机。突然，紧贴胸口的手触到了那把克莱顿留给她的左轮手枪。
她迅速拔枪，对准狮子的脑袋，扣响了扳机。
火光飞闪，轰鸣大作，母狮子吃了一记枪子，怒声一吼!
见巨兽摔下窗子，她也昏了过去，手枪落在身旁。
可是狮子并没有死，子弹只是打中了它的肩膀一侧。反倒是那灼灼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吓了它一跳，只得暂且退落。
过了一会儿，它又爬上窗口，狂躁地扒拉着格栅。只是此时不比之前，受伤部位使不上劲儿，收效甚微。
狮子看见它的“点心”——简和埃斯梅拉达都晕倒在地，再无抵抗之力。美餐近在眼前，只等它钻过格栅，即可大快朵颐一番。
它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用力挤进豁口，先是脑袋，接着是一条粗壮的前腿，再来是有力的肩胛。
它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部位送进拉紧的格栅。待双肩成功挤进小屋，很快，那修长蜿蜒的身子以及细窄紧实的臀部也跟着滑了进来。
紧急关头，简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