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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牙山脉的顶峰迎来了黎明破晓,伴随着不讨人欢喜的阴冷。低矮的云层和浓厚的朝雾完全遮断了太阳升起后所带来的暖意和光亮,疾风从贫瘠的岩地上呼啸而过,刮过峡谷,穿过斜坡与山脊,吹断本来就不多的植物,然后迅速穿过云雾,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风声就如巨浪拍打海岸时发出的咆哮声,低沉轰鸣。鸟儿在风中上下翻飞,只能听到模糊的叫声。在这么高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动物,只有野山羊和栖居在岩石深处的鼠类。高山空气已经不只是冷,而是严寒刺骨,龙牙山脉山头覆盖着白雪,四季变化对这样的海拔已经没有多大的效果,这里气温很少达到三十度。
这是些险峻的山脉,广阔无垠,高耸挺拔。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就有一种奇怪的心理,从库海文成立的八人小组心中一直萦绕着这种不安的感觉,不是因为布莱曼恼人的预言,或是即将穿越禁忌的王殿,而是感觉某个东西正在等待着他们,躲在他们行经的区域,对他们充满恨意,看着他们一步步深入这些挡在古老王国帕瑞诺前的崇山峻岭。他们一路颠簸向北前进,身体紧紧包覆着羊毛斗篷御寒,低头躲避凛冽的冷风吹袭。峡谷周围覆盖着大量松散的岩石和裂缝,路况相当危险。不止一次,有人跌进松散的石堆和尘土中。不过那东西始终隐藏着不肯现身,只让大家意识到它的存在,等着那股感觉一点一点磨掉八人的防备,到时猎人就会变成猎物。
果然没用多久,疑虑就开始悄悄地啮咬着他们疲惫的心灵。寒冷和强风将他们彼此阻隔开来,无法沟通更增添不安的感觉。只有韩戴尔是免疫的,寡言独行的天性让他更加坚强,不被自我怀疑打倒,在翡翠隘口逃脱疯狂的地精让他暂时无惧死亡威胁。他一度濒临死亡边缘,近到最后只能靠本能拯救他。来自四面八方的地精像失心疯一样扑向他,似乎只有杀戮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他飞也似的溜进沃夫斯塔边缘,躲在灌木丛里不动,冷静地让地精虚耗体力,直到有个地精几乎快要碰到他。那个狩猎者还没反应过来,韩戴尔已经把他们侏儒特有的斗篷套在这名俘虏身上,然后大声呼救。兴奋的狩猎者一拥而上,但是黑暗中除了斗篷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自己的同胞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韩戴尔一直躲在山里,隔天才溜出隘口,再次死里逃生。
谷地人和精灵没有韩戴尔强烈的自持能力,亡灵布莱曼的预言让他们震惊,那些字句在狂风的呼啸声中不断重复,其中一句就是将有死别。虽然预言并没有提及这些字眼,但言外之意正是如此。没有人能够接受这样的未来,他们会想办法证明预言有错。
远在前方带着大家的亚拉侬,一边弯腰抵御狂风,一边在脑子里不断思考刚刚在页岩谷发生的事。他想了一百遍有关他跟亡灵布莱曼的会面,那年高德劭的德鲁伊自我放逐到幽冥世界,等待黑魔君终于被消灭的那一天到来。但现在并非那亡灵的出现让他如此心神不宁,而是它所带来的讯息。一颗凸出的石头让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失去重心。一只鹰尖叫着从灰蒙蒙的天上俯冲而下,越过远处的山脊。他稍稍转过来看看后面努力跟上他的一行人,他在页岩谷知道了比预言更重要的事情,但是他现在还不能将全部实情告诉这些信任他的人,就像他并未将沙娜拉之剑完整的故事跟大家说一样。他深邃的眼里有着熊熊怒火,这是他自作自受,没有据实以告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过要全盘托出。大家已经付出太多,但是这只是牺牲的开始……但下一秒钟,他立刻收回这样的想法,为了顾全大局,他言难由衷,只能片面吐露实情。
从清晨到中午,一行人沉闷地走着,一成不变的山路让他们产生没有多大进展的错觉。前方,一望无际的高耸山峰荒凉地出现在北方雾蒙蒙的地平线上。他们仿佛径直走进了一堵无法穿过的石墙。然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宽阔的峡谷,突然间峰回路转,往下延伸缩成一条狭窄的通道,两边尽是险峻峭壁。亚拉侬带着大家穿越五里云雾,现在不但看不见地平线,就连风也静止了,突然间的静默仿佛是对旅人的耳提面命。走着走着,小路蓦地变宽,浓雾也渐渐淡去,前方峭壁出现一个巨大的洞穴,巉崖曲径也在这里告终。
这里便是王殿的入口。
庄严雄伟,令人敬畏。漆黑的入口两侧岩壁上雕凿着两尊巨大的武士石像,巨大的身躯高逾百尺,手持宝剑,剑身朝下,如门神般镇守着大门。它们的脸因为经年累月的日晒雨淋已经严重风化,但是眼睛看起来依旧炯炯有神。八人站在他们守卫的古老大殿前,似乎都能感受到它们的凌厉目光。入口上方的石壁上用早已失传的古语横镌着三个字,警告来人这里是死者安息的墓地。而偌大的入口后面,只有全然的漆黑和寂静。
亚拉侬召集大家聚到他身边。
“多年前,还没爆发第一次种族大战时,有一群狂热分子担任死神的祭司,他们来自何方早已不可考了。他们在这些洞穴里埋葬了四境的君王,以及王室成员、仆人、收藏品和他们大部分的财宝。传言只有死人才能在这里幸存下来,只有祭司才能看见已经入土的统治者。其他进入这里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随着时间流逝,祭司逐渐凋零,但是王殿中的邪灵依然存在,在祭司的遗骨还未化为尘土之前盲目地侍奉着。鲜有人能够通过……”
他在这里打住,看到听众们眼中出现疑问。
“我曾经穿越王殿,而现在,换成你们。我是一名德鲁伊,也是现今存世的最后一个德鲁伊。就像布莱曼,以及他之前的布罗讷,我也研究过黑魔法,我是一名术师。虽然没有像黑魔君一样的力量,但是我可以让大家平安穿越洞穴,去到龙牙山脉的另一边。”
“然后呢?”巴力诺轻声问道。
“有一条人们称之为龙崖壁道的狭窄栈道,可以下山。到了那边,我们就可以看到帕瑞诺了。”
语毕,所有人陷入一股奇异的沉默,亚拉侬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决定不予理会,继续说下去。
“这个入口后面有好几个通道和房间,不知道路的人会觉得是个死亡迷宫。在我们进去后不久,会到达人面兽身隧道,这里的巨型雕像跟门前那些一样,不过是刻成半人半兽的形状。如果你看它的眼睛,马上就会变成石头。所以你们一定要蒙上眼睛,另外,还要用绳子系在一起。你们一定要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只想着我,因为它们拥有强大的念力,可以迫使你撕掉眼罩去看它们的眼睛。”
七人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开始怀疑这是否是个明智的选择。
“过了人面兽身隧道之后,几个通往风啸回廊的走道都没有危险。风啸回廊那里有一种灵体叫作报丧女妖,它们的声音会把人逼疯,因此要捂住耳朵保护自己。切记,你们一定要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让我的心智盖过你们的意向,以免你们的心神被那些声音摄去。你们一定要放轻松,不要抵抗我,了解吗?”
七人微微点头,动作小到难以察觉。
“通过风啸回廊,我们就到了王殿。那里就只剩一个关卡……”
他欲言又止,谨慎地看向洞穴入口,没有把话说完便直接示意大家进入黑暗的通道。他们心神不安地站在巨石像之间,灰雾萦绕在他们周围的峭壁上,漆黑的洞穴口就像猛兽在张口等待着他们。亚拉侬撕了几条布,分给每人一条,再利用一条长索将彼此绑在一起组成绳队。步履稳健的都林排在首位,卡拉洪王子则继续担任押队的后卫。确认绑好用来当作眼罩的布条之后,一行人手拉手形成一条人龙,小心翼翼地进入王殿。
洞穴里幽暗寂静,突然消失的风和他们脚步的回声更加深了它的寂静。走廊地面出奇地平坦,但弥漫在洞穴里的几世纪以来的阴冷迅速渗进他们的身体,冷得每个人直打哆嗦。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试着让自己放松,听从亚拉侬的指挥走过几个弯。走在中间的谢伊,可以感觉到在黑暗之中,弗利克紧紧握住他的手。从穴地谷一路走来经历了风风雨雨,他们的关系早已超越家人,变得更紧密。不管发生任何事,谢伊觉得他们的情谊永远不会变。而曼尼安为他所作的付出,他也不会忘记。他想了想利亚王子这个人,过去几天来,高地人已经改头换面,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当然,旧的曼尼安还在,但是谢伊却在他身上看到全新的面貌,有一种说不出的新气象。他们三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改变,只有从整体上去了解才能发现。他在想,不知道亚拉侬有没有看到他的改变,因为他待他总是像个男孩,而非男人。
他们突然停了下来,在一片沉寂中,每个人的内心都传来了德鲁伊充满威严的声音:记住我的警告,把你的意识转向我,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然后一路纵队继续向前行。蒙着眼的众人马上就感觉到前方有东西在等着他们,不动声色、耐心地观察着他们。随着时间过去,深入洞穴中的他们也开始发觉两侧静静矗立着某个巨大的东西,那就是有着人脸,但是头部以下却是某种野兽伏卧的样子。是人面兽身像!那些眼睛就映在他们的脑海,亚拉侬的身影渐渐模糊,他们开始跟自己的意志力较量,努力专注在德鲁伊身上。但是石兽强大的欲念不断渗入脑子,动摇他们的定性,双方一攻一守,互相对峙。大家开始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一把摘掉遮蔽视线的眼罩,随心所欲地凝视低头看着他们的怪兽。
就在人面兽身的靡靡之音即将吞噬众人最后的一丝定力之际,亚拉侬钢铁般的意识像锐利的刀锋般刺了进来,专注于我!他们内心本能地服从,猛地悬崖勒马,克制住拉下眼罩去看石像的念头。这场莫名的对抗战持续拉锯,一行人汗下如雨,气喘如牛,想要摆脱看不见的雕像,走出心里的迷宫。腰间的绳索,手上的人链,和亚拉侬威严的声音,将大家紧紧系在一起,没有一个人松手。德鲁伊坚定地带大家通过人面兽身像,他的视线锁定在洞穴地面,努力用意志力稳住大家的心。终于,石像的脸开始淡去,独留这些凡人在沉静的黑暗之中。
他们继续前进,穿越蜿蜒曲折的通道。然后,队伍又再次停了下来,此时响起亚拉侬低沉的嗓音,要大家把眼罩拿掉。他们犹豫着取下眼罩,发现自己在一条狭窄的隧道里,未经琢磨的粗石发出奇异的绿光,他们赶快看向其他人,确定大家都还在。德鲁伊默不作声地从头走到尾,测试绳索有没有牢牢绑住每个人的腰,并警告大家风啸走廊还在前头。他们先用小碎布塞住耳朵,再用布条整个缠住,以屏蔽报丧女妖所发出的声音,然后众人再度手拉手牵起人龙。
一行人在微弱的绿光下,缓缓穿越狭窄的隧道,因为耳朵被紧紧塞住,几乎听不道脚步声。这一段洞穴长逾一英里,之后豁然开朗,通道霎时放宽,变成一条凌空的廊桥,视线所及一片漆黑,仿佛进入了幽暗诡谲的幽冥炼狱,如果不是脚下还踩着地,他们真的以为地表要完全消失。亚拉侬毫不犹豫地带领他们走进前方的黑暗。
突然间,有声音响起,那种令人毛发直竖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众人。一开始的冲击渐渐变成穿脑魔音,如同万马奔腾,发出的嘶吼震天动地。但接下来却是惊悚的哭喊声,哀凄逾恒,仿佛经历了各种惨绝人寰的折磨,心如死灰般对救赎彻底绝望。吼声攀高成尖叫,刺耳的高音超乎常人所能忍受的极限,这种撕心裂肺的精神折磨肆无忌惮地吞噬众人的理智。恐怖的声音冲击着他们,反映出他们内心不断增长的绝望,如同敲骨吸髓般无情地将他们的勇气从内心剥离。
一切都发生在弹指之间,再下去,他们就将失陷。将死的众人二度获救,这一次是从彻底疯狂中被拉回来,亚拉侬强大的意志力硬是冲过摄魂魔声,七人狂乱的心里出现他严酷的脸,喝令大家:放松,专注地想着我!恐怖的尖叫声和嘶吼声似乎逐渐变小,只剩下像耳鸣般的嗡嗡作响。他们步履蹒跚,机械地走过黑暗的隧道,心里紧紧抓着亚拉侬抛出的生命线。虽然看不到墙壁在哪,但是反弹回来的尖叫声仍依稀可闻,洞穴里的大石被震得隆隆作响。报丧女妖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试图打破德鲁伊建立的潜意识防线,孤注一掷般地激烈尖叫,但仍然无法推倒这道墙。声音的源头最后气力耗尽,陷入一片死寂。没多久,走道又再次缩窄,一行人通过了风啸走廊。
亚拉侬让队伍停下时,众人浑身发颤,满脸是汗,就这样呆若木鸡地站着。他们摇摇头试着恢复思绪,解开了绑在腰上的绳索和缠住耳朵的布条。现在他们在一个小洞穴里,面对着两道被铁链缠住的巨大石门,他们身旁的石墙跟之前所看到的一样,发出奇特的绿光。亚拉侬耐心等着大家完全恢复,招招手要他们往前,然后在石门前停了下来。他的手轻轻一推,厚重的石门便悄然打开,在一片寂静中,德鲁伊低沉的嗓音如耳语般响起。
“王殿。”
过去逾千年来,除了亚拉侬之外,无人踏足过此禁地。一直以来,这里都维持原貌不受外界干扰,巨大的圆形洞穴,峨然矗立的光滑石墙,顶篷也跟他们所经过的隧道一样微微发出绿光。沿着圆形大厅的墙边,陈列着已逝君主的雕像,每一尊都朝向大厅中央一个外形为巨蛇盘绕的奇怪祭坛。雕像前堆放着殉葬的宝物,金银、珠宝、毛皮、武器,全是死者生前所拥有的财产。后面墙上则是密封的长型洞穴,里头停放着往生者的遗体,包括国王和他的亲族、奴仆。地窖上方还有墓志铭,用大家所不熟悉的文字镂刻着死者的身份地位和生平事迹。房间里积满尘埃,累积了好几世纪的灰土被行经的众人扬起一团尘雾。过去千年来,除了亚拉侬之外从未有人冒渎这里的平静与恣意妄为,或是试图打开守护死者和他所属物的门,而现在……
谢伊莫名地浑身打颤,他可以感觉到有一个小小的、遥远的声音告诉他,他不应该在这里。并非因为王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是因为这里是坟墓,是先人葬身之地,不是活人应该来的处所。突然有东西抓住他,他吓了一跳,随即明白是亚拉侬碰了他的肩膀。德鲁伊皱起眉,轻声叫住大家,压低音量对聚在绿光下的七人说道:
“穿越那边的门,就是圣堂,”他用手指引他们的视线到圆形大厅的另一头,那边又有第二道石门,“过了之后会有石阶,一路往下会走到一个温泉池。到了石阶尽头,就在池塘前有个火葬用的柴堆,那些埋葬在这里的君王死后会先停灵在那里,至于停几天,则视他们的身份与财富而定,据说这样他们的灵魂便能超脱生死。我们必须通过那里才能到达通往龙崖壁道的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之前我穿越这些洞穴时,我将自己隐身起来,躲避那些消灭入侵者的怪物,但我没有办法帮你们隐身。圣堂那里有些东西,那些东西的力量可能比我还大。虽然它无法感觉到我的存在,但是我很清楚地意识到它就躲在池塘深处。下了楼梯之后,沿着池塘两侧到对面的路都很狭窄,那是唯一的路,不管守护火葬柴堆的是什么,都会在那里攻击我们。等我们进去之后,巴力诺、曼尼安和我会走左边那条路,这样应该可以引诱它现身。当我们被攻击时,韩戴尔带剩下的人赶快从右边过去。一路跑到龙崖壁道不要停下来,听懂了吗?”
大家缓缓点头,谢伊觉得不太对劲,但无凭无据多说无益。亚拉侬挺直七尺之躯,露出森然雪白的牙齿冷笑着。谢伊蓦地打了个寒战,庆幸自己不是这个神秘人的仇家。巴力诺抽出巨大的宝剑,剑身摩擦剑鞘发出嗡嗡声响,韩戴尔已经穿过王殿,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狼牙棒。曼尼安也跟上,但行进间却迟疑了一下,忍不住瞄了一眼那些金银珠宝,心里一边揣度着拿一些有没有关系。谷地人和精灵跟在韩戴尔和巴力诺之后,亚拉侬黑斗篷下的双臂交叉,意味深长地看着高地人,曼尼安转过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打那些陪葬品的主意……”亚拉侬警告道。“那些东西表面涂了某种致命毒物,碰了它,你的小命在一分钟之内就没了。”
曼尼安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回头又看了看那些宝藏之后,顺从地摇摇头。走到半路时他突然灵光一现,抽出两只黑箭,走到放满金币的箱子旁,小心翼翼地把箭插到金币堆中磨蹭;自己的手则握着箭尾。诡计得逞后,他满意地露出笑容,快步加入其他人的行列穿过王殿。不管石门后面有什么,正是测试这种毒药的最佳机会。大家紧紧跟在亚拉侬身旁,手上的金属武器闪着寒光。室内的寂静被八人的呼吸声所打破,他们在紧闭的石门前挤作一团。谢伊回头看了王殿一眼。这个墓穴除了他们留下的脚印外,似乎未受打扰。因他们走过而扬起的尘雾在绿光中旋转漂浮,然后慢慢沉回到这个古老洞穴的地上。假以时日,所有他们走过留下的痕迹都会最终被掩盖。
亚拉侬一碰,石门旋即开启,一行人无声地走进圣堂。他们现在在一个高台上,高台前方有个凹室,再往前就是一连串的下阶梯。而洞穴前面则是一个保存完整的大洞窟,富含矿物质的水经过千年滴落,在洞顶形成钟乳石,下方便是一个长方形水池。池水碧绿且平静如镜,当水滴落入池中时,仅漾开一晕涟漪便又静止不动了。大家小心翼翼又满怀恐惧地走到平台边,望向阶梯底下的石头祭坛,祭坛表面已经伤痕累累,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碎成石屑。石墙断断续续地发出阴冷的磷光,让这古老的洞室闪着一种诡异的荧光。
一行人缓缓步下阶梯,看到石头祭坛的表面刻了字,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词的意义,这个词源自于古老的地精方言,意指死亡。他们的脚步声在巨大的洞穴里来回震荡,走到阶梯底部之后,他们犹豫了一会儿,目光紧紧盯着寂静的湖水。亚拉侬示意韩戴尔带着谷地人和精灵到右边,然后他带着曼尼安和巴力诺快步来到左边的走道。从现在开始,一失足将成千古恨。谢伊看着池塘对岸的三人,他们贴着凹凸不平的石墙沿着池塘边往后面的步道前进,池塘水面平静无波。走到一半的地方,谢伊才放松屏住的呼吸,第一次喘气。
然后深幽的池水突然高高卷起,出现一个巨大的蛇形怪兽。它的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黏液,瞬间冲向天际,将钟乳石撞得粉碎,雷鸣般的怒吼震天价响。蹿出水面的巨兽全身扭曲着,它细长的前肢有着致命的钩状利爪,在空中不断舞动,而巨颚用力闭合,更是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响,露出森然可怖的黑色尖牙。它骇人的血眼怒目瞪视,畸形的头除了大大小小的肉瘤还长了触角,皮肤表面流淌着黏涎的浮渣和废料,嘴角渗出的毒液更是不断滴落水里,还冒出阵阵轻烟。怪兽疾视走道上的三人,释放出强烈的敌意,嘶嘶吐信,接着杀机乍现,它血盆大口一张,率先展开攻击。
大家立即作出反应。曼尼安发出沾有毒液的箭,朝着巨蛇裂开的大嘴飞去,砰地一声深深插进它的血肉里,怪兽痛苦地往后仰。巴力诺立刻掌握主导权,移到走道边缘,猛然攻击它裸露的前肢,但宝剑砍在麟片上简直就是隔靴搔痒,只擦过浓稠的黏液,让他大吃一惊。它的第二只前足立刻甩向攻击者,目标对象马上扑到另一边躲过袭击。韩戴尔见状立刻催促精灵和谷地人从另一边冲向池塘对面的通道,但是他们其中有人误触了秘密机关,一片厚重的石板瞬间崩落,堵住逃生出口。在走投无路之下,韩戴尔奋不顾身地撞上前面的路障,但是石墙还是不动如山。
石板掉落的声音引来蛇怪注意,它撇下曼尼安和巴力诺,转向这些比较瘦小的敌人。如果不是骁勇善战的侏儒,此刻他们就完了。韩戴尔把石板和自身安全全部抛诸脑后,反射性地冲向快速逼近他们的巨兽,沉重的战锤直接砸进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血轮眼里。武器挟着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瞬间打爆怪兽一只眼球。骤不及防的剧烈痛楚让蛇妖倏地往后冲高,一头撞上尖锐的钟乳石,巨大的身躯疯狂地东摔西撞,致命的石头碎片像石刀一样不断掉落。弗利克不慎被打到头,失去知觉,池塘边的韩戴尔,则是被埋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碎石堆下一动不动。其他三人背抵着被封住的入口,巨大的怪兽赫然耸现在他们上方。
最后亚拉侬也加入了这场一面倒的对战。他高举双臂,伸出嶙峋的双手,手指好像小小光球般发出亮光。突然间,炫目的蓝色火焰从他的指尖飞射而出,攻击猛兽的头部。新一波的攻击威力震慑了因为剧痛和暴怒不断拍击水面且嘶吼尖叫的巨蛇,德鲁伊快步移到走道前方,展开第二波攻势,再度射出蓝色火焰攻向怪物的头部,让它一百八十度大翻转,往后翻倒撞到石墙上。气急败坏的巨蛇暴跳如雷,震松了挡住出口通道的石板。谢伊和精灵差点被巨蛇庞大的身躯辗爆,及时将昏厥的弗利克拖了出来。他们听到石板砰地一声往前倾倒,发现出口开通后立刻大声呼叫其他人。此时野兽回头打算攻击巴力诺,再度被亚拉侬的力量镇住,两人注意力都在巨蛇身上,只有曼尼安看见他们在喊叫,拼命向他们招手指着出口。戴耶和谢伊抬起倒地的弗利克,扛着他跑进前方的坑道。都林殿后,但是瞥见失去意识、还埋在碎石堆下的韩戴尔时停住了脚步,旋即回头,跑到池塘边,紧紧抓住侏儒瘫软的手臂,铆足了劲还是无法拉他出来。
“快滚!”突然看见精灵的亚拉侬大吼。
巨蛇趁着这个空当还击,锐利的前爪奋力一扫,将巴力诺抡飞撞上石墙。曼尼安旋即跳到野兽面前,却被它猛力撞昏。多处重伤的巨蛇痛苦难耐,只想抓到黑袍巨人,了断他的性命泄恨,它现在就要拿出终极武器来对付他。它那牙尖淌着毒液的血盆大口猛地张开,看见目标对象毫无防备地独自站着,突然向其喷射出一大片火焰,完全吞噬掉德鲁伊。都林目睹这一切的发生经过,惊愕地倒抽一口气。站在出口处的谢伊和戴耶,看到亚拉侬被烈焰灼身,吓到说不出话来。但是下一秒钟,炎火瞬间熄灭,亚拉侬毫发未伤,站在一脸惊愕的众人面前。他抬起手,手指射出蓝色火焰,重击巨蛇的头,它再度后倒。汹涌的池水冒出一团蒸汽,交杂着战斗扬起的尘土,让一切变得昏暗不明。
然后,巴力诺从一片朦胧中走到都林身边,他的斗篷已经支离破碎,闪亮的锁子甲也出现破损裂口,熟悉的脸庞满是汗水和血水。两人一起将韩戴尔从碎石堆下拉出来,卡拉洪王子一肩扛起不省人事的侏儒,示意都林走在前面,进入通道。边境人要谢伊和戴耶带上昏迷不醒的弗利克,不待他们是否听从,他一肩扛着韩戴尔,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宝剑,径自消失在黑暗的走廊。精灵兄弟立刻遵从边境人的指令,但是谢伊有些迟疑,担心地搜寻曼尼安的下落。刚刚的杀戮战场现在惨不忍睹。在洞穴的另一边还能看到浑身是血、垂死挣扎的巨蛇,但就是不见曼尼安和亚拉侬。不一会儿,两人的身影同时从一团烟雾中走出,曼尼安一拐一拐地走着,手里还紧紧抓着长弓和利亚之剑,亚拉侬的斗篷破烂不堪,一身全是尘土。他不发一语,挥手叫谷地人走在他们前面,三人举步维艰地通过部分被封住的出口。
没有人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兵疲马困的一行人带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伤号,急忙穿过通道,只觉得时间过得像蜗牛一样缓慢,然后突然间他们就到了外面。午后的烈日刺得大家睁不开眼,他们站在危险陡峭的山壁边,右方就是蜿蜒的龙崖壁道,从这边可以一路走到下面山区。蓦然间,整座山仿佛地牛翻身一样隆隆作响,亚拉侬机警地发号施令,要大家赶快下山。巴力诺肩扛着昏迷的韩戴尔当先锋在前面带路,再下来是曼尼安,扛着弗利克的都林和戴耶紧跟在后,谢伊尾随三人,亚拉侬殿后押队。地底深处不断传出不祥的隆隆声,一行人在狭窄的步道上缓慢推进,一方面得注意头顶的突出物和落石,另一方面必须紧贴峭壁压低身子,以免失去平衡掉入万丈深渊。龙崖壁道这名字取得真是好,迂回曲折的绝壁天险,原本就需要高度的专注力和警觉心,现在又加上不断地震,让这个任务愈发困难。
他们步步为营,在这段危险的路上才前进了一小段距离,又听到新的声音,甚至盖过山里隆隆的响声。跟亚拉侬一起走在队伍最后的谢伊,原本还搞不清楚这是什么声音,直到他几乎站在声音源头时才恍然大悟。一个急转绕到北面山侧后,站在一块岩棚上的他,这才发现有个大瀑布从他们所在位置倾泻而下。大气磅礴的滚滚流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以千军万马之势冲下深谷,穿越山脉后分成好几道支流,往东流入瑞柏平原。湍急的洪川从他们所站的岩棚下奔流而过,震荡出无数的白色水花。谢伊看得出神,在亚拉侬喝令下才匆匆上路,这时候他们已经落后其他人一大截距离,还一度因被岩石挡住视线而差点跟不上。
过了岩棚大约一百尺后,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这次震度比前几次都要来得大。谢伊立于其上的那一段路毫无预兆地断裂,壁道连同谷地人往下滑向山腰。谢伊惊声大叫,拼命挣扎试图阻止自己往下掉,他看到前方就是断崖,再停不下来就要坠落于底下的排壑怒涛之中。亚拉侬冲向前去,骨碌碌滚下山的谢伊扬起一片碎石飞沙。
“快找个东西抓着!”德鲁伊大吼,“稳住自己!”
谢伊手脚并用,费力扒着陡峭的岩壁,就在快要掉落悬崖的千钧一发之际,他死命抓住边上一块突出的石头,紧紧贴着几近垂直的峭壁,不敢动弹,他的手臂几乎要断掉了。
“撑住,谢伊!”亚拉侬鼓励他,“我去拿绳子来,不要轻举妄动!”
亚拉侬叫唤其他人,但是他们能够帮上什么忙,谢伊已经无从知晓。就在亚拉侬大声求援的当儿,大地再次震颤,震松了原本就已经命悬一线的谷地人,谢伊根本来不及思考就摔落悬崖。他手脚胡乱挥舞着,就要一头栽进湍急的河水中。亚拉侬眼睁睁看着谢伊摔落水中,被激流冲往东边平原方向,谢伊就像浮木般在急流中载浮载沉,失去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