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泰拉走出神殿,她的心跳得飞快。那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的心跳应该停止才对,但她的心跳反而加快了,夜晚凉爽的微风抽打着她的脸,沙沙吹动她衣服上的银叶。她不顾寒气,又把手伸进口袋去摸杰克斯的那枚倒霉硬币。
“泰拉……”一个低沉且极其熟悉的声音从台阶底部传来,接着能听到丹特沉重脚步声的回声。
她愣住了。
如果你赢得了卡拉瓦尔秀,你看到的第一张面孔将是莱金德的脸。
不。不。不。
泰拉在看见他之前就迅速闭上了眼睛。也许只要她不睁开眼睛,他就会走开,而她将看到另一张脸,丹特也就不是莱金德了。
她听见他走得更近了。他的靴子踏在台阶上,沉重而急切。
“我还以为你午夜后才来见我呢。”她喊道。
“我感觉你会早到。”他的声音更近了。
“你不应该来的。”
“泰拉,看着我。”又近了一步。然后,她感到一种总是围绕着她的令人陶醉的温暖。那股暖意紧贴着她的肩膀和胸部,仿佛他就站在她面前:“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跟你说话。”
她仍然紧闭双眼。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是怀疑丹特是莱金德,但她的猜测不该是对的。
“我不想和你说话。”她说,“我想和莱金德谈。”
“那就睁开眼睛跟我说吧。”
她的腿撑不住了。
他急忙伸出手臂揽住她,扶她站稳,与此同时,她所熟悉的世界却化为了碎片。
丹特就是莱金德。
莱金德就是丹特。
他仍然紧紧抱着她。一只手离开她的腰部,向上移动,直到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然后停在她的下巴下方,他勾起她的脸冲着他。他说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唇就在她的唇边:“泰拉,说点什么吧。”
她张开嘴想回答,但他离她太近了,她只能感觉到他的嘴唇触碰到了她的嘴唇。他的双唇是那么柔软,而且分开着,然后,他的唇牢牢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她甚至不想试图反抗他。但她不可以这样。
他们亲吻着,仿佛世界即将走到尽头,他们唇齿纠缠,仿佛天要塌地要陷,仿佛一场战争在他们周围爆发,唯有这一吻能阻止战争。只要她和丹特吻着,天地间就只有他们两个存在。
泰拉再也不想睁开眼睛;一旦她这么做了,世界就将改变。丹特会消失,只剩下莱金德。
这太不公平了。她刚刚才想清楚她有多想要丹特,但即使这一夜他一直都在,莱金德也是她永远无法拥有的人。他就像漫漫时间长河里的一瞬间;可以经历,却不能拥有。
他更用力地吻着她,一只手穿过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向下滑到她的屁股,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他也不愿意结束这一吻。
但这一吻必须停止。不管这个吻有多美好。他们的吻持续的时间越长,她所处的危险就越大。
泰拉探过脸向他,最后一次品尝了他的唇。片刻后,她强迫自己放开。如果她继续沉沦,她就永远做不成她必须做的事了。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
她希望他表现出另一副样子。她希望他的目光变得既冷淡又疏远。她希望他看着她,就好像他才是真正赢得这场比赛的人。她希望他的嘴唇冷酷地上扬,试图从她的手中偷走她的魔牌。但他甚至没有看那副牌。他只是凝视着她。他的一只手仍然揽着她的腰。在这样一个寒气逼人的夜晚,他的手却炽热无比。
“你赢了比赛。”他说。他举起另一只手,好像要摸她的脸。
她瞥见了他皮肤上的黑玫瑰文身。这个图案一直清清楚楚地昭示着他的身份,念及此,她真恨不得大笑一番。但这时他的手臂一动,在他的手腕内侧,就在他在上次卡拉瓦尔秀中留下的伤疤下面,泰拉看到了一丝异样。
她抓起他的手腕。他一缩,但当她把他的袖子卷起来,他没有挣扎。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太过用力,甚至感到很疼:“见鬼。”
在他手腕的内侧,一个星爆形标志覆盖在一个可爱的文身上,与西伦脸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告诉自己,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拿到魔牌,绝不是为了她。他的目的是众命运的魔力,她这么提醒自己。但是,他竟然允许他们在他身上烙了一个永恒的烙印,这仍然感觉很不对劲。
“你向他们承诺了什么?”泰拉问道。
“那不重要。我那么做是为了你,如果有需要,我还会再做一次。”丹特转动手腕,握住了她的手。他依然没有看那副牌。他那双乌黑的眼睛牢牢地望着她,仿佛她是他的战利品。
见鬼,她居然相信他。
真是大错特错。
如果他是莱金德,他就不应该在乎。他不应该一直默默地凝视她,好像她刚刚用一个吻便粉碎了他的世界。他应该嘲笑她如此愚蠢,竟然会爱上他。他不应该靠得更近,好像他也爱上了她。他应该一把从她手里夺过纸牌,把她丢在月石台阶上。他应该伤透她的心。
不应该是她伤透他的心。
泰拉的心终于不再狂跳。她做不到。他为她付出了太多,她不能再对他予取予求了。还是让杰克斯从别处获得法力,去释放她的母亲和众命运吧。
“你得走了。马上就走。”泰拉从他手里抽出她的手,“你来之前,我摸过了杰克斯的倒霉硬币。他现在正在来的路上。他一来,就要偷走你的法力,释放所有的命运。”
丹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被泰拉紧紧攥在手中的魔牌上。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把他当作莱金德。莱金德应该远胜于真相。他是完美的,是理想化的梦想,是水晶般的希望,太完美了,以至于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如果他脸上掠过的那种赤裸裸的表情没有比失望更深切,她也许会这样形容他:“你要把牌给杰克斯吗?”
“对不起。”泰拉说。她更紧地抓着魔牌,但丹特没有抢走魔牌,不过他下巴上的一块肌肉在颤动,指关节也变白了,好像他整个人都在抵制那种冲动。
“你是为了救你母亲,对吗?”他问道。
“我以为我可以不管她,但她是我妈妈。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她,而且,尽管她做了那样的事,我都不能停止爱她。”泰拉的声音沙哑了,“我不能让你毁掉她和众命运。”
他的表情很挣扎,好像他被撕成了两半,戴着一张由遗憾和决心组成的双面面具:“如果我能把你的母亲放出来,我会的。但要想在不破坏诅咒的情况下将某人从纸牌里释放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代替他们被困其中。”
“我不是在要求你释放她。”泰拉说,“我要你在杰克斯来之前赶快离开。”她猛推丹特的胸膛,但他就是屹立不动。他不会走。她心下越想越慌,又推了他一下。但他没有反击,也没有逃跑。他并不害怕。他想要的不止如此。他希望她选择他。他没有离开,也没有拿走魔牌,因为他想让她心甘情愿地把纸牌交给他。
也许他认为如果杰克斯来了,他可以和他斗上一斗,并且打败他。不管怎样,泰拉不是会失去母亲,就是会失去丹特。
除非她能救他们两个。
一开始,这个想法看似绝无可能,但就像所有的想法一样,她越是琢磨,这个想法就越强烈。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杰克斯是唯一能解救她母亲的人。但泰拉可以代替她母亲。卡斯帕在表演的时候提过怎么替换。只要把她的名字用鲜血写在纸牌上即可。她的血管里仍然流淌着丹特和朱利安用来治愈她的血液;如果她的凡人之血不够,那他们的血绝对可以发挥作用。
以前这个选择看似并没有可行性。泰拉最害怕被困住。但也许爱和死亡一样,都能超脱世俗。既然泰拉现在已经敞开心扉接受爱,爱就将不停地包围着她,而且,爱比死亡更强大。
过去,她低估了爱。她以前以为浪漫不过是一种更强烈的欲望,但这一刻与欲望无关,她的全部心愿就是拯救丹特和她母亲,至于她自己能不能得救,则无关紧要。在某种程度上,这使她变得无所畏惧,而这是她头一次这么勇敢。
泰拉用母亲那枚尖猫眼石戒指用力地刺破指尖,扎出血来。
“泰拉,你在干什么?”丹特说。
“你把魔牌拿走吧,但你得答应我在杰克斯来之前离开。”她把流血的手指按在囚禁她母亲的纸牌上。
“泰拉,”丹特又问,“你在干什么?”
“我要当英雄。”
“不!”丹特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咆哮着说出了这个词,“泰拉,别这样。你母亲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他伸手去抢封印她母亲的魔牌,但已经太晚了。泰拉已经用鲜血把名字写在了上面。
“我写完了。”泰拉说。
她想挤出一抹微笑。她终于成了英雄。她为此付出了一切。
她的嘴唇颤抖着,热泪从她的眼睛里奔涌而出。
“泰拉。”丹特用嘶哑的声音喊她的名字,好像他也快哭出来了,“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我,但我从来没想过对你不利。当我设置游戏时,我知道你母亲把魔牌藏了起来,但我不知道她被困在其中一张里。”他用大拇指抚摸她的脸颊。但他擦干一些眼泪,就有更多泪珠落下来:“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她贴着他的手。她原以为莱金德不是会道歉的那种人,但他没有错。这是她的选择。如果她愿意的话,她可以做别的选择。她不知道要多久咒语才生效,但她估摸会很快。既然她的故事有不了真正幸福的结局,至少她可以尝试在伪结局中得到最后一个美好时刻。
“关于我们的吻,我对我姐姐撒了谎。”泰拉说。
丹特轻吻她的额头:“我知道。”
“让我把话说完。”她责备道,“我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撒谎。我不是羞愧。我那么说是为了不让我姐姐担心,因为我想即使在那时,我就知道我本可以……”
这个夜晚,整个世界,从天上俯视大地的星星,全都不见了。
接着,泰拉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