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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帝梓元的话清晰地在昭仁殿内响起,落在所有人耳中,众臣忍不住诧异,愕然朝帝梓元看去,就连谨贵妃眼底也有惊讶之意。

靖安侯只有帝梓元一个亲人,如母如姐,她不为靖安侯主婚,谁替他主?

帝梓元从凤椅上缓缓站起。

“本王虽为他嫡姐,是他唯一的亲人,可这些年我并未教养他长大,为他主婚实之有愧。靖安侯长于至今,卓然俊才,仁德宽厚,我心甚慰。但十四年前他的命,不是本王所救,他三科状元之才,不是本王所教,他沙场御敌之能,不是本王所给。”

帝梓元一声比一声更重,众臣听在耳里,只觉感慨莫名。谁不知摄政王说的那人,谁心底又不明白那人在情感上更为适合,可世上唯一仅有的那位三年前已经惨烈地亡在了云景山上,连片尸骨都没落下。

如今想来,仍是闻之可泣,悲恸难已。

殿外熟悉的身影隐隐绰绰,帝梓元心底长吸一口,将众臣的追忆纳入眼底,她的目光从帝烬言和朝臣中逡巡而过,最终重重落在昭仁殿外:“所以今日,靖安侯的大婚,应该由更适合的人来主。”

或是帝梓元说这句话时太多笃定认真,又或是她眼底奇异的光芒感染了众人。满殿朝臣跟着她的目光朝殿门的方向看去,只这么一眼,所有人瞪大眼神情怔住,眼底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们已亡三年的太子殿下,他们冠绝天下的东宫储君。

就这么着一身绛红蟠龙朝服,活生生地立在了昭仁殿前。

对,活生生的。

所有人心底,恍恍惚惚拂过的只有这么无比心酸又震撼的四个字。

“太子哥哥!”一团火红的身影从左手次席上冲出,一把抱住殿门口立着的韩烨,孩童的声音里带着无法言喻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惶恐。

所有人都没料到昭仁殿里头一个唤出韩烨身份的会是韩云,但他的称呼如石破天惊一般提醒了殿中所有人韩烨的身份。

这是他们的殿下,他们的储君啊!

“臣韩通拜见太子殿下。”右手首席上,明王缓缓起身走出,双手前倾而拜,行下臣礼。

他是太祖胞弟,这一拜,几乎代表了整个韩氏皇族的意愿。

“臣魏谏拜见太子殿下。”明王声音刚落,魏谏一拂袖摆,凛然而出,立于他身侧朝韩烨俯首行礼。

“臣韩越拜见太子殿下。”

“臣龚季柘拜见太子殿下。”

“臣钱广进拜见太子殿下。”

……

满殿朝臣,自明王而起,皇室宗亲、内阁阁老、六部尚书、统军武将、勋贵侯爵一个个自席上而出,朝韩烨的方向行下臣礼。

恢宏的喜乐声都压不住满殿朝臣相迎的肺腑激荡之声!

没有人开口问韩烨为何死而复生,为何三年未归。他还活着,他重新回到这座宫殿,比所有都要重要。

也正是这个时候所有人才真真切切的发现,原来这个一身仁德满心为民的大靖储君早已比他的父亲更深入臣心,更得人拥护。

大殿之上,唯有谨贵妃神色茫茫,看着韩烨眼底俱是惶然。她能应付宫廷朝堂里所有发生的一切,唯有韩烨的归来,她几乎是无措的。

那是大靖最名正言顺的储君,也是当年救下她和韩云性命的恩人。

“臣帝烬言拜见太子殿下,恭迎殿下回宫!”

高台之上,一身大红喜服的帝烬言朝韩烨拱手相执,行下臣礼。他目中隐隐含泪,握拳的手却稳而有力,早已不是当年纨绔轻挑的模样。

“众卿起来吧!”

韩烨被这一声相唤,目光才从群臣身上移开,肃声吩咐了一句。

群臣起身,却未敢再言,高台上毕竟还有帝梓元在,她不出声,谁都弄不清她心底的意思。

韩烨朝帝烬言轻轻一颔,目露欣慰,最后和他身边的人在空中目光相迎。

三载岁月,唯此一眼,恍若不复。

犹若那年冰天雪地,西北疆场,烈马狂奔。

可现在,那人一身红装,容貌盛然如惜,却藏不住半白华发,一身病骨。

梓元,值得吗?所有的这一切,值得吗?

韩烨,当年你在云景山上一跃而下,将一切拱手于我的时候,怎么不问一句,值得吗?

帝梓元目光沉沉,眼底千万般情绪拂过,最后只剩下淡淡的欢喜。

值得,为了你,纵覆天下如何,纵倾天下如何,纵拱手天下又如何?

有生之年,你正大光明以大靖储君的身份回到这座皇城,才是我不悔之事,才是我该为之事!

纵一句未言,但三年来想说的话两人都已明白。

三载离别,生生死死过后,知帝梓元莫若韩烨,知韩烨莫若帝梓元。

“太子三年前在云景山上跳下,后被人所救,一直重伤昏迷,隐于民间养伤。本王也是近日才知太子安好的消息。”

高台上,帝梓元的声音缓缓响起,她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朝大殿的方向行了两步,虽未行臣礼,却是拱手相邀之仪,“本王受先帝令摄政于朝,今恭迎太子回朝,与本王共辖朝堂,同治大靖。”

此言一出,等于帝家承认了韩烨统御朝堂问鼎帝位的资格!昭仁殿上,群臣相视,几乎是一瞬就明白了殿上的景况。

太子还朝是摄政王乐于所见,或许回想起这场国婚和摄政王刚才的一席话,说不定太子能回朝亦是摄政王所为!这个想法立时便被群臣认可了,他们几乎是欣喜地猜到了这种可能,只是不知太子回来能否改变现在韩帝两家帝位相争的胶着现状。

“殿下!吉时快过了,请您为靖安侯爷主婚!”高台上的吉利适时地喊出了声。

韩烨眉一挑,牵着韩云朝殿内走去,待将他交到了谨贵妃身边才大踏步利落地朝高台上走。

“吉时到了也给孤候着,烬言的婚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来主。”

韩烨清冷霸道的声音一路在众人耳边回响,瞅着足下生风的太子爷,众臣这才想起一桩旧事,当年温小公子刚刚及冠名动京城时,一众朝臣勋贵们府里有适龄闺女的个个都想挖走这块宝,没成想太子殿下是个十成十的亲娘,一听才十五岁的娃娃被人觊觎,就算是皇家亲王他也甩过脸子,惹得温朔公子佳名万般传,却无人再敢入东宫问亲。

如今一想,也有好些年了,温朔公子终究是到了成婚的这一日,好在殿下亦等到了为他主婚的这一天。

众人晃神间,韩烨已行上高台,他站定在一对新人前,和帝梓元比肩。

“愿你夫妻相扶相持,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没有承爵时的谆谆教诲,唯有最浅薄的祝福和期盼。韩烨取下腰中的蟠龙玉佩,挂在了帝烬言腰间右侧,和刚才帝梓元为他挂上的玉佩交相辉映。

几位亲王和阁老看见这一幕,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难掩眼底的震惊。这两块玉佩他们都识得,帝梓元那一块是当年太祖为帝家封爵时所赐,而太子身上的那块是历代东宫权柄的象征。

“太子受礼完成!新人行礼!”

“一拜天地!”帝烬言和苑琴遥遥朝天地而拜。

“二拜高堂!”两人回转身,朝帝梓元和韩烨而拜。

“夫妻对拜!”结发夫妻,白首不离。两人握住喜绸,轻轻一拜。

“礼成!”吉利一声高呼,殿外礼炮齐鸣,殿内抚掌叫好,一派热闹。

帝梓元望着面前之景,纵素来性子冷肃惯了,脸上亦忍不住露出笑意和欣慰。她转头朝韩烨看去,一双眼沉沉浅浅,深情未敛,竟一眼观之如底。

韩烨一怔,万般情绪拂过,终只淡淡划过一声。

“你啊,孤这一辈子,遇上你也算是……”

他最后两个字太轻,被淹没在漫天的祝贺和喜乐声中,帝梓元未听得真切,眉角一挑正要问,却见韩烨已经抬手利落地朝殿内摆了摆。

他正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几乎只是一挥一抬间,昭仁殿便安静了下来。

“孤今日回宫,原是有一件事要向众卿宣布。”他声音微肃,说不出的郑重。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惶然,太子这才刚回宫,不至于在这昭仁殿上的喜堂商讨国事吧。

“诤言,把孤的东西拿进来。”

韩烨朝殿门的方向招了招手,众人循着他的手势看去,这才发现三军统帅施诤言不知从何时起悄无声息地立在了殿门口。

施诤言朝韩烨的方向颔首,行了一礼,持着手中木盒朝殿内走来。

木盒上古老的篆文雕刻其上,以珍珠为扣,镏金相嵌,观之便珍贵无比。

只是不知那里面有什么,竟能让太子连昭仁殿都不出便要迫不及待地宣布。

难道……群臣神色一凛,想起当初先帝驾崩时未给韩云留下继位遗嘱,难道是留给了太子不成!?

帝梓元眼底亦是疑惑,向韩烨投下淡淡的问询之色,却未得到他半点回应。

殿内唯有明王、安王、魏谏并几位两朝元老瞧着这方木盒的眼神有些诧异,他们似是瞧着有些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群臣猜疑间,施诤言已登上高台,他郑重地将手中木盒双手呈于韩烨面前。

“殿下。”

韩烨颔首,手微抬,轻轻一推,珍珠转动,咔嚓一声,木盒应声而启。

珍珠相合的声音终于唤醒了那几位老臣的记忆,明王神情一变,失声惊呼,“那是……太祖……”

只是终究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高台上的韩烨已将木盒中的东西取出,举于群臣面前。

众人抬眼一看,皆神情震惊,那举于韩烨手中之物赧然便是一方明黄卷轴,若未猜错,该是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韩烨肃朗之声响彻昭仁殿。

群臣面面相觑,高台之上,高台之下,齐皆下跪。

“臣等聆听圣谕!”

帝梓元不知韩烨究竟欲何,但她到底是大靖臣子,圣旨一出,她亦只能下跪。她眉一扬,便要屈腿,却被韩烨握住了手。

帝梓元眼底拂过讶异之色,朝韩烨看去。但韩烨只望着殿中众人,然后松开帝梓元双手展开了圣旨。

“忠王仁德宽厚,运抚盈成,业承熙洽,有兢业之怀,着继朕位,承朕先志,革故鼎新。册忠王嫡子烨为东宫太子。今帝家有女梓元,上承于天,斯得重任,荣封太子之妃。钦此!”

朗朗之声响彻昭仁殿,这是二十一年前太祖颁下的圣旨,既是嘉宁帝的继位诏书,亦是韩帝两家的婚约之书!

这道圣旨嘉宁帝继位时供于太庙,即便是当年帝家被判谋逆举族被斩时也未有人敢将这道圣旨从太庙中拿出。

这些年朝堂起伏沉落,唯有这道赐婚圣旨像是冥冥中注定一般完好无损地在皇室宗祠里保存了二十一年。

直到二十一年后,大靖太子韩烨,这道被遗忘的圣旨的所有人,在他的太子妃和大靖朝臣面前重新开启。

昭仁殿内一片静默,所有人都陷入震惊之中,没有半句声响。

“钦此!”韩烨合上圣旨,重重地又重复了一声。

“臣等谨遵圣谕,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谨遵圣谕,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谨遵圣谕,万岁万岁万万岁!”

……

群臣叩首,三呼万岁。太祖的圣旨,无论过了多少年,只要还是大靖臣子,便没有不遵的道理。

这么多年过去,太子对帝家女的执着依旧如初。如今更是当着满朝文武重宣下这道圣旨,迎娶摄政王的心意不言而喻!

满殿的万岁声落下,众人这时倒是有些好奇摄政王的表情,瞧刚才太子的举动,摄政王显然是不知情的。众臣悄悄抬头,朝两人瞅去,恰好看见太子回转头正望向摄政王。

太子唇角带笑,神采飞扬,戏觑的笑意已传众人耳中。

“怎么?瞧摄政王这副模样,是不想遵太祖遗旨?想当年摄政王以三万水军求娶孤,孤今日不过全摄政王的拳拳心意。”

殿下想起当年之事的朝臣俱善意地笑了起来。

帝梓元眉角一扬,眼底淌过不知名的情绪,竟未回答。

旁人只猜摄政王这是发怒的前兆,唯有韩烨知道他这位万事冷静生死不忧的摄政王是无措腼腆了。

她这一生纵遇事无数,却终究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韩烨。

十数年纠纠葛葛,到如今他仍能举天下之约,践先辈之诺。

一生死结,昭仁殿上,百官之间,骤然而解。

韩烨淡然一笑,他握住帝梓元的手,朝昭仁殿下的大靖朝臣看去。

他眼底一片盛然,带着储君的矜傲和霸道,似是盛起璀璨华光。

他的声音响彻在这座宫殿,响彻在帝都,响彻在整个大靖。

“孤将谨遵太祖圣谕,不日与摄政王大婚!”

他回转头,浅笑。

“帝梓元,这一世,你该是孤的东宫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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