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沃夫拜特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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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心静气地想了想,带着另外两人回到石板阶梯上的房间里,一进去就发现行囊曾被人小心翼翼地先掏出来,又塞了回去。喀布克并不那么工于心计,何况他也知道客人都晓得他会进来乱翻乱看、顺手牵羊,也没必要过分遮遮掩掩。
杜朗达顺着阶梯爬上屋顶,这倒真的是喀布克这间旅馆的一大优点。所谓顶楼原本是另一层楼,墙壁大都还在,窗户也在,只是被邻居的石头屋子给遮住了。这一层当初因火灾被烧得只剩几根横梁,变成了现在的顶楼平台。
他踢开一堆垃圾,在阴影处清出个位置坐下,其他两人也照办。他发现从这地方可以看见修道院的塔楼,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厌恶。为什么?为什么要每天这样杀人?
“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最后开口说了这句话,两名旅伴都摇摇头。
“那给点意见吧!陛下要我来把爱佛曼带回去,或者至少要搞清楚他出了什么事。而我们也有——有过——目击证人说看到爱佛曼上场打斗,因此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还健在。”这算是进展吗?昨天这时候他还没想过会是这个结果。“做最坏打算的话,我们还得留在这儿一阵子,直到沃夫和我可以亲眼看见他为止。至于我们要怎么捎话给他,我现在还没想出办法……那座城堡还是修道院什么的,看上去并没有其他出入口。奇怪的是,就算自己有水井,总要把食物运进去、把粪便送出来吧。”
沃夫拜特又露出稳重精明的眼神,“还有女人。僧侣可以守戒,而骑士‘理论上’不太可能。另外,那些民房都紧紧地贴着修道院围墙,我觉得很怪,真的很奇怪。”
“你注意到了吗,猴子全是母的,说不定它们的外貌并不永远像猴子?”这句话隐藏了另一种可能,不过他们压根儿不愿想象那种情况。“你认为有密道吗?”
“我认为一定有,而且不止一条,大概都在那些屋子里头。先前有个旅行商人告诉我说,撒玛利达是个买刀剑的好地方,我们可以调查一下有谁在贩卖刀剑,还有这些刀剑是怎么来的。”
“说不定是那些战败者的剑丢在路上,让拾荒者捡去卖了。”
“有可能,阁下。不过,我们何不让柯络门审问官去调查妓女,看看她们有没有为那些兄弟服务过?审问官最擅长——”
“够了,别孩子气,大家心情都很糟。今天我们先在城里头看看,打探些消息。另外,我们要找出当初送信到王宫的商人。他叫什么来着?裘千?”
“找他做什么?”柯络门问话的语气明确表示不赞同。
“我要写封信,请他交给下一批往东方的车队,至少让国王知道我们已经抵达这里。”不过那也要信送得到国王手上,搞不好根本不成。“这样的话,如果我们最后没回去,陛下应该能够评估要不要再派人过来。”
“裘千也可能跟修道院勾结,我建议您多等几天看看。”
杜朗达想了想,点点头。他知道审问官在情报与策划方面的能力,是自己远远不及的。
柯络门坐了好一会儿,脸上有种刻薄的神情,接着他叹了口气,“我真想让大家都知道你们俩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居然连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都没想到。我可不是开玩笑,当务之急是准备好逃生路线,一有需要可以马上动身。我建议先买五匹马,放置在城门外的一间屋子里,每天花点钱,请人看护周到。”
“五匹?”沃夫拜特问,“你认为波力丁还活着?”
“爱佛曼到这里时不过二十二岁,这类四肢发达的呆子哪会急着想长生不老?”审问官嗤之以鼻,“可想而知,兄弟会找到了他的弱点。”
爱佛曼的弱点就是他的护主。如果他们俘虏了贾克·波力丁,就可以强迫爱佛曼替他们办事。这种说法虽然骇人,却能合理地解释充满荣誉感的剑士为何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好,那第一天就这样行动吧!”杜朗达说,“我们先找马,顺便在城头逛逛,打听消息。不过,现在先吃点东西,否则待会儿更热了。等到明天,我们还要看另一个人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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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打算从这里观战。”
审问官问:“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这样做罢了。如果你想四处走走,跟那些活祭品聊聊的话,那随你!”
柯络门狐疑地瞪着杜朗达,不过还是留了下来,当然沃夫拜特也没离开。
挑战者又聚集在战斗场地门口,一眼就可以看到奇伐的身影,他比在场的其他人至少高出一个头。阳光越过房舍,散落在石地板上。昨天决斗留下的血迹现在变成几个深色斑点。整个广场都很暗沉,因为几百几千年来,这块土地沾染了无数人的血迹。
他们昨天得到的消息不足以解开谜团,不管是两个御剑士还是审问官,都没能问出修道院究竟是如何解决衣食民生的。农家都说自己没送东西进去,也没听说谁这样做过;挑粪的也说他们从不进修道院。就算沃夫拜特说有密道这点正确无误,他们也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为预防万一,他们买了马。但像他们这样一支小队伍能不能越过广大的奥坦国,确实是一个问题。不过,只要到达库伯丁,应该可以在那里等到行商团。
决斗场的地板门又掀开了,一只猴子爬出来。
杜朗达这时忽然向前移动,两个伙伴虽然充满疑惑,但也只好不出声地跟着。他们走向那些要参加决斗的人,大家都热情地打招呼,还问他们是不是准备好要报名了。
这时杜朗达忽然决定,先朝猴子守卫下手。沃夫拜特低声骂了一句,跟上前去。虽然进场的门还关着,但透过栅栏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些怪异生物:它们有长长的尾巴、大大的黄牙,散发出动物的骚臭,肩膀有疤痕,毛也磨掉了,似乎是挂剑带太久造成的。可以肯定的是,这绝非真人穿猴子戏服假扮的,但它们眼神中透露出的智慧也毋庸置疑。
“报上姓名,等轮到了我们会叫你。”一只猴子这么说道。
杜朗达没回答,猴子便用另一种语言重复说了一次。他还是不回答,猴子就又换上一种杜朗达没听过的语言。
“我不是来报名的,我想跟修道院的弟兄谈话。”
猴子用它大大的黑指甲搔了搔痒。
杜朗达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又试一次,“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想和兄弟会的成员说。”
猴子还是没反应。他瞄了沃夫拜特一眼,“你觉得它是听不懂还是不想懂?”
“不想懂吧?!阁下,您最好站得离门远一点,我可不知道它的动作有多快。”
听到这话,杜朗达稍稍后退,靠墙站立,好让沃夫拜特安心。不过猴子的手臂很长,其实还是可以碰到他。
“阁下,如果你想报名,”沃夫拜特紧张地说,“请先报我的名字上去。要是您在下面打斗,我不可能在上面待得住。”他说的是玺维语,可这些猴子会不会也有语言天赋呢?
“我不想报名。我还没疯,也还有任务要向我的护主回报。”他转过头去,“你到底会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猴子木然地继续抓痒。
看样子答案是否定的了。另一只猴子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锣旁,敲响锣,宣告今天的决斗开始。杜朗达备受挫败地返身找地方观战。他这样做不但没得到情报,说不定还提醒了修道院的人:爱佛曼的朋友终于来了。
锣声方歇,呼叫声传来:“奇伐,赞布尔之子!”
“这里!”彪形大汉一声回应,立马脱下身上的熊皮丢给那帮在旁边等着捡东西的孩子,光着上身走下阶梯,穿过栅门,低身通过石梁,大步从猴子中间走过。
这时,柯络门开口问:“奇伐的胜算有多少?”
护主还没回答,沃夫拜特就抢着说:“奇伐对金剑,赔率应该是一千比一,那家伙的脑袋是空的!”
“但他身上的肌肉可不少。”
“就算对上我,他也是一千比一——不过先把他的个头缩到跟我一样好了,比我小一点更好。”
咚!咚!咚!这大块头连敲几声锣,听起来好像系着锣的锁链都快断了一样,锣声如雷鸣般回荡,也传进了修道院里。
修道院大门开启。
“他可是满怀勇气、热血沸腾呢!”审问官说,“比武时所谓的智慧是要看对手的。他拿的那把斧头少说有六英尺,他自己的手臂也不短。如果是你,要怎么靠近他呢,沃夫拜特爵士?”
“把他磨到累死,先回避他的攻击,再伺机冲上去。斧头的重量一定——天啊!真要命!阁下,那不是爱佛曼吗?”
真的是他!杜朗达很努力才松开拳头,将双手搭上围墙。爱佛曼以前就是一流高手,他自己也这样告诉国王。他的缺点跟沃夫拜特一样:个头比较小,尤其站在那道大拱门下,更显矮小,所以这场战斗看起来大概会变成猛牛跟牛头犬对打吧!
两位参赛者走到场地中心,修道院大门关上。阳光照在爱佛曼红褐色的头发上。他还是一样的肤色偏白,就算在夏天晒过太阳也不显黝黑;现在看来,他胸膛和手臂的颜色更像牛奶的色泽。他离那大汉愈近,个子愈显矮小,简直像小男孩面对食人魔。
奇伐才不顾什么决斗礼仪,大吼一声往前冲,单手拿着那把巨斧转动着,头发与胡子在身后飘扬,旋转的斧头画出一个金光闪闪又沙沙作响的圆。这个范围是任何剑手都无法靠近的,沃夫拜特先前倒没想过他会有这种绝招。
爱佛曼站在原地看着对手靠近,身子压低了些。他要往哪儿跳呢?左边还是右边?他的动作一定会比奇伐灵活,奇伐冲过头之后需要五到十步的距离才能稳住身子转方向。但就算他脑袋真的不灵光,也知道爱佛曼是会闪避的,因此可以在最后一瞬间挑一个方向攻击:如果猜错了,再试一遍就好,可爱佛曼要是被击中,便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看来这场决斗要等到奇伐最终冲不动了,或者爱佛曼躲不过了,才会结束。
结果两人在场上第一次交手,就一齐倒地——爱佛曼往旁边一滚,瞬间又跳起来站好,没受伤,手中长剑却已经消失。壮汉奇伐脸朝地倒下,斧头重重地落在地板上,发出巨响,肩胛骨位置冒出沾满血的剑尖。
刚刚一瞬间发生的事实在太快,连杜朗达都觉得眼花缭乱!爱佛曼只是在巨斧落下前双膝跪地,然后弹起来,两手持剑,瞄准奇伐胸口,接下来就是奇伐自己完成的了——他往前的冲力让长剑贯穿了身体。刷!直戳进心脏……跟咖托克说的一样。然而真正惊人的是,爱佛曼并没被倒下的巨人压住,现在已站在一旁;奇伐却呈“大”字形瘫在地上,动也不动。观众全都安静下来。
获胜的爱佛曼抓住奇伐的脚踝,走了几步,把尸体翻过来拔出长剑,接着走回修道院内。这场决斗,他不到一分钟就解决了,身上连一点血都没沾,也完全没朝观众看一眼,跟赫瑞特一样——好像是说,场外的凡人根本不值他们神人一顾!但爱佛曼走回去的姿态并不让人觉得他骄傲自大。
杜朗达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他将双手贴近嘴巴,用尽全身力气大叫:“大漠!”
爱佛曼似乎顿了一下,但又继续前进,没有回头。他穿过拱门,往左一转,消失在修道院中,大门随即关上。
在场众人不发一语,渐渐散去。
“嗯,打得漂亮。”柯络门说,“快、准、狠,而且对那可怜虫不错,利落地解决,不让他受苦。”
杜朗达狠狠地瞪着他,“你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是我朋友,他现在有麻烦!”
柯络门又用审问官惯有的冷漠眼神瞪回去,“观其友,知其人,杜朗达爵士。”
“有时候朋友不是自己可以选的。我们走吧!”
“往这儿走,阁下。”沃夫拜特一脸警惕的神情,这让他看起来像条便秘的鳟鱼。
“带路吧!”杜朗达觉得很奇怪。
结果御剑士指引着他们走了几步,来到广场上层中央,接着转头说:“我想就这儿吧!然后假装我们在吵架或是在聊些什么。”他说话时面对修道院大门,杜朗达跟审问官则背对修道院。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柯络门抱怨道,“什么理由会让一个御剑士开始学习审问官的工作艺术?不过,如果这能让你有点进步和收获,我可以陪你在这儿站上一整天。”
旁边有几个挑战者经过,一边低语,一边走进一条巷子。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沃夫拜特一脸抱歉地说。
柯络门露出奸诈的微笑,“你想知道他们如何处理尸体?”
沃夫拜特又用那种阴暗的眼神看他,“没错,现在那些猴子都走——啊哈!最后两只过来搬尸体了。它们把尸体搬到地板门那边去了。”
杜朗达问道:“只有两只?”奇伐应当比一头牛还重。
“的确只有两只,阁下,而且并不费力。它们走了,可以回头了。”
地板门关上了,场地一片荒凉。奇伐的身影消失,只有他的大斧头还留在地上,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这代表什么呢,沃夫?”
“我认为这是喂饱牲畜的办法。”
“可是……可是他们这么做,不只是为了这种理由吧?”
“快看!”柯络门打断他们的谈话。
一个结实的年轻人跳进决斗场,另一边也跳进两个人,大家一起去抢那把斧头。单独行动的那一个先得手,并立刻掉头快跑,两人一组的随即追过去。男孩一到墙边,先把赃物抛给墙头上的共犯,另一方人马见状也就放弃追逐,回去找自己人帮忙。接着,两方的小偷和准小偷分别把自己人拉上来,撤到巷子里,场地上真的成了一片空无。
“厉害!”杜朗达一边咕嚷,一边带两人回去,“他们每天都与人对打,我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像爱佛曼那样干净利落地对付奇伐。”他根本没有动机,这是主要差异。“沃夫,你是不是想说,猴子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兄弟会只是它们的仆人,每天杀一个人,是为了要用人肉喂饱那些猴子?”
沃夫拜特用赞同的眼光打量了他一下,没说什么。
之后他们一言不发地从清晨街道的人群中走过。
“乔装已经没有意义了。”审问官忽然开口,“你跟猴子说过话,又对爱佛曼大叫,所以你那要裘千送信的念头,现在倒成了个预防万一的办法。如果兄弟会不想被干涉,应该不用花什么力气就可以找到我们,然后——”
杜朗达抓住两个同伴的手臂,要他们停下。喀布克的屋子就在前面,第三级石阶上坐着一个人,脚大大咧咧地放在第二阶,此人身穿奥坦当地的土色衣服,锥形帽檐下露出的那张脸竟是——爱佛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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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艾文·伽里斯先生,一名商人。”杜朗达的良心有些不安,因为他居然对一个御剑士说谎,“也是我们的好向导。我们上去吧!”
“不了,我们就在这儿聊吧!玺维国都还好吗?铁堂呢?”爱佛曼的内心有何改变无人知晓,不过外在显然一如往日,虽然那张脸在奥坦显得与众不同,但跟八年前可说是一模一样;他姜黄色的眉毛跟睫毛也都没变,只有眼神或许更谨慎了。看样子永生不死跟他挺合得来。
“那边一切都还好,我们离开时国王也身体安泰——他再婚了,希望能多生个小孩。戈德丽芙王后生了个女儿,之后他们便离婚了。大师过世了,由仪式长接任。”杜朗达一边说,一边觉得周遭种种虚幻不真,他居然在远方异地与人聊这些,而身边全是奇装异服的人,牵着骆驼或驴子;乞丐唱着歌,戴着圆锥形帽子,帽子还连着耳罩;小贩推着车叫卖串烧,街上有陌生的气味和嘶哑的说话声。这里的人眼睛有点斜,眼睑不明显……
爱佛曼只点点头,好像杜朗达所说与他无关,“我早就担心他会再试一次,只是没想过会派你来。但,制约你的并不是国王啊!”
“现在是了。”
“你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可什么也得不到,兄弟。”他的红棕色眼珠直盯着杜朗达,“这里根本没有贤者之石,这是你们搞错的第一件事情;撒玛利达没有什么秘密可以让你们偷回去带给安布罗斯国王。”
“这里有很多谜团,”而这个谜团让过去的好友变成陌生人,“黄金的来源讯息,还有长生不死的秘密。”
爱佛曼悲伤地耸耸肩,“但那不是可以带走或者用得着的东西……看着吧……”他的手探上佩剑,沃夫拜特见状瞬间抽出利牙。
爱佛曼吓了一跳,立刻将手举起来,手心朝外,他看了看两个御剑士,笑道:“现在我知道谁是护主了。我只是要给你们看样东西。”
“快把剑收好,沃夫。”还好路人没被惊动,“要给我们看什么呢?”
爱佛曼指着剑柄上的宝石,很小心地不让手搭上剑柄,“猫眼石上涂了蜡,剑身镀了金,我本想拔出来让你看看剑上的刮痕。这把剑就是死神,就是我当初从铁堂熔炉带出来的剑。你要不要看仔细些?”
“这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你们搞错的第二件事情:修道院里并没有什么魔法宝剑,里面有一些非常厉害的剑术高手,但没有什么魔法剑。”
“你也是其中之一,你为什么会加入他们?”你曾经是我的朋友,但现在呢?为什么要像早上砍杀那个蠢汉一样对许多无冤无仇的人痛下杀手?他们哪里招惹你了?
一辆货车从旁经过,他们只好站得更靠近些。爱佛曼叹口气,将手肘靠在石阶上。
“我的护主早就死了,这是你们搞错的第三件事。波力丁阁下在厄法林城便得热病死了。”他盯着三人看,“你们也知道这对御剑士来说有什么影响。我当初决定撑下去,到了这里,也跟你们一样鬼鬼祟祟,结果什么都没发现。最后我决定报名挑战。轮到我上场那天,亚恳比较倒霉,他出场时带了把阔剑,结果被我击中膝盖。他们把我带进修道院……里面有一大堆金条,我在两个胳膊底下各夹了一根带走,然后晚上一个人在房里发呆,不知自己要黄金做什么。”
杜朗达没看到柯络门的左手动,猜想他并没做暗号,或者对方说的全都是实话,“再后来呢?”
“隔天我又上场了,他们给了我第二次机会——这个规则你应该听说过。如果当初我没去,应该是亚恳再出来打,不过我去了,他们就派杜尔玛出来,结果我又赢了。”
“铁堂会以你为荣的。”
爱佛曼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微笑,让他看起来有种不合常理的幼稚感,“他们没见过我们的招式,不过现在也会了——是我教他们的。到第三天,他们派赫瑞特上场。”
“还有第三天?”
他耸耸肩,近乎尴尬地说:“你不知道?连赢三场就可以加入兄弟会。我忍不住要试试看,毕竟你总该记得,我是被派来挖出那些秘密的。”
“你的风格便是这样:敢想敢做。”
“哦?杜朗达爵士,你说这话可是一百步笑五十步啊!”
“我们昨天看过赫瑞特上场,他下手非常狠,你打败他了?”
“没有人打败过他。他说这一两百年来,我是他遇到过的最有趣的对手。我当时失血过多,快晕过去,所以令他放松了防备,我一击而中,挖出了他的肠子。”
沃夫拜特喃喃自语:“真要命!”
爱佛曼笑了笑,“可惜没要到我们的命。我们相互搀扶着走进修道院,不过主要是他在帮我——他一手捧着自己的肠子,另一只手抓着我。修道院里的治疗法术比玺维高明太多,隔天早上我已经完全康复,然后成了他们的一员。”
“你是自愿留在那里的?”
爱佛曼点点头。“我会永远留在那里,”他直视杜朗达,“而且是出于自愿。”
一个乞讨的小男孩在旁边号哭起来,要人救济他,柯络门捏了他的耳朵一下,把他赶走,可他用的是右手,所以也不算是讯号。爱佛曼的话里头有几分是真的?杜朗达接下来要问些什么才好,黄金、长生不老的秘密,还是吃人肉的猴子呢?
“国王要我把你带回去,要是真能把贤者之石弄到手,那固然好,但首要目的是带你回家。陛下不希望御剑士变成表演用的动物。”
“他很仁慈,可是如果我不想离开呢?”爱佛曼脸上的笑意褪去,身体紧绷,好像已经拔出剑一般。
“他说我可以自己判断。”
“你胆子比我大,但判断力一向很好。回去吧,别掺和撒玛利达的事了。”
杜朗达探询柯络门的意见,但审问官毫无感情的眼神没传达出任何讯息。这段故事内容有多少属实?如果波力丁被锁在修道院地底的话,很可能整个故事全是捏造的。
“奉国王之名,爱佛曼爵士,我命令你——”
“去他妈的胖子安布罗斯。”
沃夫拜特发出不满的啧啧声。
动之以情失败了,诉诸荣誉也没用,这个叛徒似乎不打算多说。如果让他逃进人群,大概再也找不回来了吧!杜朗达所剩的唯一手段就是动武了。
“兄弟,我们有三个人,你只有一双手,我想我们捉得住你。”
爱佛曼瞪着他,然后伤感地摇头,“弟兄,你叫我兄弟?喔,兄弟、兄弟!看看那儿。”
他们一同转头,另一边墙上有三个年轻人看着他们,中间那个正是赫瑞特,脸上还挂着微笑。
“现在他们才是我的兄弟。”爱佛曼说,“回去吧,杜朗达爵士。你也回去吧,沃夫拜特爵士。撒玛利达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你们带回去给国王看的。修道院里的秘密对玺维没有任何用处,这我可以跟你保证。你在这里待下去,除了死,不会有别的结果,而死在这里的话可真是离家太远了。”他撅起嘴唇,“把这个温吞的审问官也带走,顺便帮我向铁堂致意。我想死神是没机会挂在大厅里头了,不过这点你不必告诉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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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炙热好似火烤,虽然还是清晨时分,空气却烫得令人难以呼吸,远方山巅在紫霞中忽隐忽现。五匹小马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在风沙里,其中三匹载人,另两匹空着。他们再快也比不上商队,所以大概要花五天才能到达库伯丁。一直到登上丘陵顶峰,撒玛利达消失在视线里,杜朗达才打破沉默:“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沃夫说得应该没错,一定有秘道进出修道院。他们为什么可以马上掌握我们的行踪?”
过了一会儿,柯络门才回答:“完备的间谍网络。看来兄弟会对于外地人相当感兴趣。不管这些人的身份是什么、在哪里下榻,他们都会掌握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我们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当然,也有可能是魔法,天知道。说不定他们也有嗅探法师之类,可以确保参赛者没经过魔力加持。”
“审问官阁下,现在很少有高段位剑士是完全不使用魔法的,尤其是跟您相比。沃夫跟我当然都有魔法加持,赫瑞特应当也是,连咖托克,我猜都接受过一些法术强化吧!”
“说不定有人出卖了我们。”沃夫拜特开口,“不然爱佛曼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带了一个审问官?”他说话时仍旧面无表情。他是不是又考虑要动手了?
“你是说我?”柯络门嗤之以鼻,“御剑士阁下,我出卖你们会得到什么好处?如果你觉得我的行李中藏着金条,那你大可来搜搜——”
“我不认为你会透露自己的身份,”杜朗达打断他,“那不合理。不过,爱佛曼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柯络门捻了捻凌乱的胡子,“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站在繁华的大街上说话,要审问人,通常是私下进行的,就算有其他人在场,也会尽量保持静止不动。大街上车水马龙,想找出蛛丝马迹太困难了。”
柯络门是不是在说谎?他为什么要说谎,杜朗达不知道,可他很清楚,现在审问官跟爱佛曼一样不能信任。或许杀人是御剑士或任何职责在身的武人的宿命,但没理由就动手杀人依旧不可饶恕。
“有没有什么建议?”
“我可以确定他提到波力丁过世那一段是在说谎。”
“他之后说自愿加入的,是谎话吗?”
“不是——至少可以确定,他不是因为有另外三个僧侣在场才故意那样说。当然,他对整件事的确有所保留。”
杜朗达看了看他的御剑士,沃夫拜特在他左边防卫着他的弱处,“没有异议,阁下,我的想法也是如此。”
“嗯,我有同感,这不用审问官也很明显。如果护主的事他是说谎,那他就需要我们的救援。但是现在看来,兄弟会太过强大,我们怎么做都形同自杀,但我们来的目的不就是……但是但是但是!我们到底该回去,还是该无视威胁、再度入城试试?看那边——那里好像很凉快!我们先过去再说吧!”
他往右边转过去,骑到一条小山谷里,这道崎岖的山谷像是大地上的一条伤痕,小马一步一步走着,似乎也很赞同杜朗达的决定,一下子就把主人带下石子斜坡,到了峭壁下一块阴影处。太阳很快就会高挂天顶,把这一小片仅存的庇荫也夺走;但至少目前这里还是个美好的乐园。杜朗达没下马,他直接转过身,看着走近的旅伴。
“要对抗魔法,我们也得用魔法。柯络门,我知道你没有开诚布公,大家都很清楚,审问官有很多手段不愿意对外公开。不过现在我们需要你帮忙。你有哪些能用却没说出来的办法?”
蓄着散乱胡子的柯络门有点生气,“我的确带了一些有用的工具——例如杜朗达爵士您用过的魔法绷带——但总审问部绝不会大张旗鼓向天下昭告我们有些什么东西。所以除非真的派上用场,不然我不会把东西拿出来。杜朗达爵士,你开口,我会尽量想办法帮忙,不过别期望太高就是了。”
“来把魔法钥匙如何?”
沃夫拜特闷哼一声,“您不是认真的吧?”
审问官浅笑了一下,“他当然是认真的。”
“您想闯进修道院?”
“沃夫拜特爵士,您真的该好好培养观察力了。昨天广场上的地板门打开时,你的护主一直走到门前方,然后转头注意后面的房子;他今天又换到东边去,等门开了才开始走——其间一直在注意旁边的房子。他这样做是为了找两个参照点,等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找到地板门的位置。对一个剑士而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心机呢!”
杜朗达尽量不让厌烦表现在脸上。沃夫拜特生就一副木然模样,至于柯络门,一定是经过训练或者用了魔法因此喜怒不形于色。相较之下,他老觉得自己像一本摊开的书。
“我们出发之前,王国里一直流传着一种叫隐形斗篷的小东西。”
审问官嘶声笑起来,“一大堆关于‘暗室’的流言蜚语其实都是空穴来风,隐形斗篷当然是其一,哪有那么好的事?不过呢,如果你们想去自杀,我尽力帮忙便是。”
他简直跟大粪一样可爱。
沃夫拜特恶狠狠地盯着他看了看,又看看杜朗达,杜朗达花了点时间思考。这真讽刺,他不欣赏、不信任的人现在支持他的做法,他认为是朋友的人反倒不表示赞同。在逻辑思考上,沃夫拜特其实比杜朗达厉害,只不过他的直觉不如杜朗达那般敏锐。但是,直觉跟爱佛曼所谓的大胆有什么不同呢?
“阁下,这真的太分头了!我们一定会被抓到,何必白白送死?您认为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用一般的方法不可能从外面打开那道地板门,这点我很肯定。所以我敢说,那道门一定没人看守,而且应该会通到地牢。”
“地牢?波力丁?”
“我希望如此。如果能把他救出来,那兄弟会就无法控制爱佛曼了。即使在最糟糕的状况下,我们也可以获得一些有用的情报。”
“最糟糕的状况应该是我们像咖托克一样被活活扒下一层皮!”沃夫拜特抹抹前额,竭力找出有力的论据,“我进去吧。我们之中要有一个人回玺维王宫去向国王报告,那是阁下您的任务。你出发吧——现在就出发——我今晚会去修道院侦察,请在库伯丁等我。”
“沃夫,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您得回去向国王禀报!”
“审问官可以做这件事,他开门让我们进去后,就可以立刻朝城门动身,天一亮就出发,不管我们会不会活着出来。”
“阁下!我们两个一起深入虎穴毫无意义,您也知道我不会让您进去的!”
“爱佛曼是我的朋友。”这是杜朗达的真正动机吗?还是说,那只是一种愚蠢的自傲,因为不愿意爬回家去向国王坦承自己的失败?他不知道,而且已经不在意了。现在他只想回撒玛利达再试一遍。
柯络门带着轻蔑的神情听着两人争论,这时才开口:“我自己当然不进去,不过我可以帮你们开门——除非那个门根本是用魔法做出来的。另外,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照明工具……”审问官提高嗓门大叫,“叫你的狗退下,杜朗达!”
沃夫拜特左手抓住审问官的领口,右手把利牙抽了出来,动作很慢,看得出他还没下定决心。至于柯络门,手已经搭在剑柄上,但他的颤抖显示出他很明白自己要是拔剑,剑还没出鞘人就会死。
“住手!”杜朗达叫道,“你这样做也不能阻止我。”
沃夫拜特盯着杜朗达的眼神出奇地空洞,“三个人一起行动,才有办法进去,对吧?”
“会有帮助,但两个人就够了,甚至一个人也可以。如果得踏着你的尸体我才可以回到撒玛利达,我会动手的,沃夫。”
这一瞬间,柯络门的性命在两个御剑士的剑锋上僵持不下。
最后,沃夫拜特终于叹口气,挥了挥缰绳,“我怎么会被制约给一个疯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