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墜落
「怎麼樣,你今天晚上跟伊莎貝玩得開心嗎?」克萊莉將電話夾在耳邊,一面小心地從一根樑柱跳到另一根上面。這些二十呎高的柱子裝在「學院」閣樓的椽木上,整個房間就是訓練室。走樑柱的目的是要練習保持平衡,克萊莉很討厭做這個,她的懼高症使她感覺噁心,儘管手腕上繫有彈性索防止她跌落時摔到地板上。「你有沒有把梅雅的事告訴她?」
賽門發出不置可否的細弱聲音,克萊莉知道那表示「沒有」。她可以聽見背景的音樂聲,也可以想見他躺在床上,一面聽著開得很小聲的音響一面跟她講話。他聽起來很疲倦,是一種深到骨子裡的倦意,使她知道那表示他的輕鬆語氣並未反映出他的心情。她有幾次在開始談話時就表示關心,想問他是否還好,但都被他隨即應付過去。
她哼一聲。「你是在玩火,賽門。我希望你知道這一點。」
「我不知道。妳真的覺得這很重要嗎?」賽門聽起來有點憂傷。「我沒跟伊莎貝──或者梅雅──說過要專一。」
「讓我告訴你一些關於女孩子的事。」克萊莉在一根樑柱上坐下來,雙腿盪在空中。閣樓的半月形窗戶是開著的,夜晚冰涼的空氣透進來,使她汗濕的皮膚感覺頗冷。她原以為闇影獵人訓練時都穿著厚皮衣,結果原來那只是後期要使用武器時才穿。至於現在她所受的訓練──目的是要增加她的彈性、速度與平衡感──她穿的是一件短背心與繫腰褲,這裝扮令她聯想到手術服。「即使你們沒有談到要專一,但她們如果發現你在跟一個彼此認識的人約會而且提都不提,她們還是會生氣的。這是約會法則。」
「呃,我怎麼會知道有這種法則?」
「每個人都知道這個法則。」
「我以為妳應該跟我站在同一邊。」
「我是跟你同一邊!」
「那妳為什麼不能更同情我一點?」
克萊莉將手機換到另一邊耳朵聽,同時瞇眼望向下面的暗處。傑斯在哪裡?他去再拿一根繩子,說五分鐘就回來。當然啦,如果他發現她在這上面講電話,他大概會把她殺掉。他很少管她訓練的事──通常是由瑪蕾西、卡迪爾,或者紐約分會的其他成員代打,直到他們找到人接替「學院」的前任老師為止──但他在場的時候,他就會非常認真。
「因為,」她說道,「你的問題並不是真正的問題。你是在同時跟兩個美女約會,想想看吧,那就像……搖滾明星似的問題。」
「那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像搖滾明星的時候了。」
「沒有人叫你們把樂團名字取為『淫黴』,我的朋友。」
「我們現在叫做『千年線頭』了。」賽門抗議道。
「聽著,你只要在婚禮之前把這件事搞定就好。如果她們兩人都以為你要跟她們一起去,結果在婚禮上發現你腳踏兩條船,她們會宰了你。」她站起身。「然後我媽媽的婚禮就會搞砸,她也會把你宰了。所以你將會死兩次,呃,三次,從技術上來說……」
「我從來沒有跟她們說我要跟她們一起去參加婚禮!」賽門聽起來很恐慌。
「沒錯,但她們會期望你帶她們去。女孩子交男朋友就是這個意思,那樣才有人陪妳去無聊的場合。」克萊莉移到樑緣,探往下方有巫光照射的地方。地板上有一個以前用粉筆畫出的訓練用圈圈,看起來像是槍靶。「無論如何,我現在得跳下樑柱,可能會摔得半死。我明天再跟你聊。」
「我兩點鐘要跟樂團練習,記得嗎?我明天再跟妳談。」
「再見。」她掛上電話,將手機塞到胸罩裡。這身訓練便裝並沒有口袋,所以一個女孩子還能怎麼做呢?
「怎麼,妳打算一整個晚上都待在上面嗎?」傑斯走到靶心位置,抬頭看著她。他穿著戰鬥裝,不是克萊莉這種訓練服,金髮襯著黑衣服格外明顯,不過從夏末之後,他的髮色已經變深了一點,近乎暗金色,克萊莉想著,這樣子更適合他。她竟然莫名地感覺高興,因為她對他認識已經夠久,能夠注意到他外表上的小小變化。
「我以為你要上來,」她往下方喊道,「改變計畫了嗎?」
「說來話長。」他抬頭對她一笑。「怎樣?妳想練習翻落嗎?」
克萊莉嘆一口氣。練習翻落時得縱躍至空中,藉著彈力索拉住身體,再往牆上倒推,整個人倒翻過來,目的在練習打轉與踢腿閃避,同時不必擔心硬木地板與瘀傷。她看傑斯做過,看起來宛如天使墜落,飛躍過空中,身體旋轉的動作美麗優雅如芭蕾。而她則在快接近地板時像薯蟲般捲起來,即使知道自己不會撞地也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她開始懷疑自己雖然生為闇影獵人也沒有用,或許想真的變成闇影獵人,或者至少具備全套功夫,都已嫌太遲。又或許她與傑斯所具備的天賦並未均衡分配,所以他能做得那麼優雅,而她卻──不甚美妙。
「來吧,克萊莉,」傑斯說道,「跳吧。」她閉起眼睛跳下去。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像懸浮在那裡,什麼拉力都沒有,然後地心引力發揮作用,她往地板栽下去。她本能地將手臂與雙腿縮起,眼睛緊閉。繩索拉緊時她就反彈回去,身體飛起來再往下墜落。等速度放慢後,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吊在繩子底下晃盪,約在傑斯上方的五呎之處。他正咧嘴笑著。
「不錯,」他說道,「像雪花飄落般優雅。」
「我有沒有尖叫?」她問道,心裡真的很好奇。「你知道,在落下來的時候。」
他點點頭。「幸好沒有別人在家,不然他們會以為我在謀殺妳。」
「哈。你根本搆不到我。」她踢一下腿,在半空中懶洋洋地轉著。
傑斯眼睛一亮。「要賭嗎?」
克萊莉見過他那種神情。「不要,」她連忙說道,「不管你要做什麼──」
但他已經開始行動了。傑斯在快速移動的時候,幾乎無法看出他的每個單一動作。她只看見他的手伸向腰帶,然後就有一個東西在空中一閃。她聽見頭頂上方繩索被剪斷的喀嚓聲,接著她的身體就鬆開下墜,她驚訝得來不及尖叫──整個人直落到傑斯的懷裡。她下墜的力量把他往後一撞,兩人同時倒在地上鋪的墊子上,克萊莉壓在他的身上。他抬眼對她咧嘴笑著。
「看,」他說道,「這次好多了。妳根本沒有尖叫。」
「我沒有機會。」她喘著氣說道,不只是由於剛才落下來碰撞的關係。這樣趴在傑斯身上,感覺他的身體貼著她,就使她雙手發抖、心跳加速。她曾想過也許自己對他的身體反應──他們彼此的反應──會因熟悉而逐漸淡化,但是不然,而是隨著每次兩人共處更惡化──或許應該說是更好,她想著,這要看她從哪個角度想了。
他用暗金色的眼睛望著她。她懷疑是否自從在伊德瑞斯的琳恩湖畔見過拉賽爾天使之後,那雙眼睛的顔色就變深了。她不能問別人:雖然每個人都知道華倫泰召喚來天使,天使也將華倫泰對傑斯造成的傷治好了,但只有克萊莉與傑斯知道華倫泰不只是傷到傑斯而已,他在召喚儀式中用劍刺穿傑斯的心臟──穿透他的身體,然後抱著他等到他死。拉賽爾回應克萊莉的許願,讓傑斯由死亡復甦。那情形仍深深震撼著克萊莉,她猜傑斯也一樣。他們同意不告訴任何人傑斯真正死過,即使只是很短暫的時間而已。這是他們倆之間的祕密。
他伸手將她的頭髮從臉上撩開。「我是在開玩笑,」他說道,「妳並沒有那麼差。妳會進步的。妳應該看看亞歷克第一次翻落時的樣子,我想他有一次還踢到自己的頭了。」
「是呀,」克萊莉說道,「但他那時候大概只有十一歲。」她瞪他一眼。「我想你在這方面向來都很傑出。」
「我天生就很傑出。」他用指尖摸著她的臉頰,動作很輕,但已足以令她心跳加速。她沒有說話,他是在說笑,但在某方面而言卻是事實,傑斯生來就是這樣。「妳今天晚上能待多久?」
她微微一笑。「我們練習完了嗎?」
「我想說今天晚上絕對需要的部分已經做完了,不過還有幾件事情我想練習一下……」他伸手將她往下拉,但就在這時候門開了,伊莎貝大步走進來,靴跟在光亮的硬木地板上鏗鏗響。
她瞥見傑斯與克萊莉躺在地板上,頓時揚起雙眉。「在親熱啊,我看是的。我以為你們應該在訓練才對。」
「沒有人說妳可以不敲門就進來,小莎。」傑斯沒有動,只是轉頭看伊莎貝,眼神既不耐但又充滿愛心。不過克萊莉卻爬了起來,將身上的衣服理平。
「這裡是訓練室,是公共地方。」伊莎貝摘下一隻鮮紅色的絲絨手套。「我剛在TAV買的,正在拍賣。你們喜歡嗎?想不想也買一副?」她對著他們晃動著手指頭。
「我不知道,」傑斯說道,「我想那跟我的裝扮不搭配。」
伊莎貝對他扮一個鬼臉。「你們有沒有聽說他們在布魯克林發現一個闇影獵人死了?屍體慘不忍睹,所以他們還不知道是誰。我想媽媽就是到那裡去了。」
「對,」傑斯坐起身說道,「議會開會。她出去時我碰到她。」
「你沒有告訴我,」克萊莉說道,「這就是為什麼你去拿繩子拿了這麼久嗎?」
他點點頭。「對不起,我不想讓妳嚇壞。」
「他的意思是,」伊莎貝說道,「他不想破壞浪漫情調。」她咬住嘴唇。「我只希望不是我們認識的人。」
「我想不可能。那個屍體是丟棄在一座廢工廠內──已經有幾天了。如果是我們認識的人,我們就會注意到有誰不見了。」傑斯將頭髮塞到耳後。他有點不耐地看著伊莎貝,克萊莉想著,似乎不喜歡她提起這件事。她希望他能早一點告訴她,即使那會破壞剛才的氣氛。克萊莉知道,他所做的大部分事情,其實他們都一樣,都讓他們經常接觸到現實中的死亡事故。萊特伍夫婦仍為失去幼子麥克斯感覺悲慟,他只是因為在不對的時候、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而遇害。奇怪的是,傑斯毫無異議地接受她的決定──離開高中來這裡受訓,卻不肯跟她談論闇影獵人生活中所面對的危險。
「我要去換衣服。」她宣布道,然後就朝通往旁邊更衣室的門口走去。那個小房間裡很簡單,只有白木牆壁、一面鏡子、淋浴設備與掛衣鉤,毛巾整齊地堆在門邊的長木凳上。克萊莉快速淋浴完畢,換回上街穿的衣服──緊身褲襪、靴子、牛仔裙,以及一件新的粉紅色毛衣。她朝鏡子裡望一眼,發現襪子上有一個洞,潮濕的紅頭髮糾結得亂七八糟。她絕對不可能像伊莎貝那樣完美俏麗,但傑斯似乎並不在意。
等她回到訓練室時,伊莎貝與傑斯已經沒在談遇害的闇影獵人的事,而是似乎讓傑斯更覺可怕的事──伊莎貝與賽門的約會。「我無法相信他會帶妳去真的餐廳。」傑斯這時已經爬起來,在收拾地板上的墊子與訓練裝備,伊莎貝則靠牆玩著新手套。「我還以為他所想的約會是讓妳看他與他那幫怪朋友玩『魔獸世界』遊戲。」
「嘿,」克萊莉點出來說,「我正是他那幫怪朋友之一,多謝啦。」
傑斯對她咧嘴一笑。
「那其實也不算是餐廳,比較像是小館子。他要我試試看一種粉紅色的湯,」伊莎貝若有所思地說道,「他真貼心。」
克萊莉立刻覺得很愧疚,因為沒有告訴她──或者傑斯──梅雅的事。「他說你們玩得很愉快。」
伊莎貝瞥她一眼,神情有一點特別,彷彿在瞞著什麼,但克萊莉尚未確定時那神色就不見了。「妳跟他講過話了?」
「嗯,他幾分鐘之前打給我,只是打一下招呼。」克萊莉聳聳肩。
「原來如此。」伊莎貝說道,聲音突然冷硬起來。「好吧,我剛剛說過,他很貼心,但或許有一點太貼心了,有時候可能很煩人。」她將手套塞到口袋裡。「反正,這不是什麼長久的事情,只是一時玩玩而已。」
克萊莉的愧疚感消退了。「你們有沒有談到,妳知道的,專一約會?」
伊莎貝似乎嚇一跳。「當然沒有。」她打一個呵欠,像貓一樣將雙臂高舉到頭上。「好吧,要上床睡覺了。再見,小倆口。」
她離開了,在身後留下一團茉莉香水味。
傑斯看向克萊莉。他已經解開包覆在手腕上與背部的保護性裝備。「我想妳得回家了吧?」
她勉強點點頭。當初她要母親同意讓她接受闇影獵人的訓練,可是經過長時間且不甚愉快的爭辯過程,喬瑟琳仍堅持立場,說她一輩子都在拚命設法不讓克萊莉接觸闇影獵人的文化,因為她認為這太危險──不只是暴力,她辯道,而且還孤立又殘酷。只不過一年前,她還曾對克萊莉說,如果克萊莉決定要接受闇影獵人的訓練,就表示她再也不能跟母親說話。克萊莉駁道,新的政委會在審查「律法」的同時,議會已經中止那種規定,表示現在的議會早已跟喬瑟琳小時候的不一樣了,再說,克萊莉也需要知道怎樣自衛。
「我希望這不是因為傑斯的關係,」喬瑟琳終於說道,「我知道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是怎樣的,妳會希望隨時隨地跟在旁邊,跟著做同樣的事,但是克萊莉──」
「我不是妳,」克萊莉當時說道,一面拚命忍住怒氣,「闇影獵人並不等於圓環會,傑斯也不是華倫泰。」
「我沒有說什麼華倫泰的事。」
「是妳心裡在這麼想。」克萊莉說道,「就算傑斯是華倫泰養大的,但傑斯跟他一點也不像。」
「好吧,我希望不會,」喬瑟琳輕聲說道,「為我們大家都好。」她後來終於讓步了,但還是有一些附帶規定:
克萊莉不能住到「學院」去,要跟母親同住在路克家裡。喬瑟琳要瑪蕾西每星期跟她報告,克萊莉猜想這是要確知克萊莉有沒有在學習,而非只是整天在跟傑斯眉來眼去或者做什麼令她擔心的事。克萊莉也不能在「學院」過夜──絕對不行。「不可以在妳男朋友住的地方過夜,」喬瑟琳堅定地說道,「我不管那是不是在『學院』裡面。不行。」
男朋友。聽見這個字眼仍會使她震驚。長久以來,要傑斯做她男朋友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他們只能做兄妹,別無其他可能,他們要面對這件一直是很難又很痛苦的事。他們以為永不再見會比較好,但也會宛如一點一點死去。然後奇蹟出現,他們自由了。現在已經過了六個星期了,但克萊莉仍永遠聽不膩這個字眼。
「我得回家了,」她說道,「快十一點了,我在這裡待到十點以後我媽媽都會緊張得要死。」
「好吧。」傑斯將裝備,或者該說上半身的裝備,放到長椅上。他裡面穿的是一件薄T恤,克萊莉可以隔著布料看見他身上的符印,彷如墨水透過濕的紙一般。「我送妳出去。」
他們穿行過非常安靜的「學院」。目前並沒有外地的闇影獵人來訪。伊莎貝與亞歷克的父親羅伯在伊德瑞斯幫忙成立新政委會,霍奇與麥克斯已經不在了,亞歷克則跟馬格努斯在一起。克萊莉感覺彷彿剩下來的人都像是冷清旅館裡的房客。她希望其他分區議會的成員能常來,但她想大概大家是想給萊特伍夫婦時間,讓他們用這段時間回憶與遺忘麥克斯的事。
「你最近有沒有聽到亞歷克與馬格努斯的消息?」她問道。「他們過得好嗎?」
「聽起來是的。」傑斯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遞給她。「亞歷克一直傳給我一些煩人的照片,加上很多標題說什麼『希望你也在這裡,只不過並不是真正希望』。」
「好吧,你也不能怪他。那應該是一個浪漫假期才對。」她翻看著傑斯手機上的照片,一面咯咯笑著。亞歷克與馬格努斯站在艾菲爾鐵塔前,亞歷克一如往常穿著牛仔褲,馬格努斯則是條紋套頭毛衣配皮長褲,還戴著一頂荒唐的法式貝雷帽。在佛羅倫斯的波波里花園裡,亞歷克還是穿著牛仔褲,馬格努斯則披著一件巨大的威尼斯斗篷,戴著鳳尾給船夫的帽子,看起來就像「歌劇魅影」裡的魅影。在西班牙普拉多美術館前面,他穿著亮晶晶的鬥牛士夾克與厚底靴,背景是亞歷克在輕鬆地餵鴿子。
「我要在妳看到印度之前拿走,」傑斯說著把手機收回去,「馬格努斯穿著一件紗麗,那副模樣你永遠都不會忘記。」
克萊莉笑起來。他們已經走到電梯前,傑斯按鍵之後,門就哐啷啷打開。她走進去,傑斯也跟著進去。電梯開始往下降時──克萊莉大概永遠都無法習慣電梯啟動時那種令人心驚的一震──他在微暗的光線中朝克萊莉移動,同時將她拉近,她雙手貼在他胸口,感覺到他T恤裡面堅硬的肌肉。他的眼眸在微光中閃爍。她細聲說:「很抱歉我不能留下來。」
「別道歉。」他的聲音裡有一種令她驚訝的怒意。「喬瑟琳不希望妳變得像我一樣。我不怪她這麼想。」
「傑斯,」她說道,他譏憤的語氣使她有一點困惑,「你沒事吧?」
他以吻代替回答,將她用力拉到他懷裡。他的身體將她緊緊地壓在牆壁上,她的背部貼在冰冷的鏡子上,他的手滑至她的腰間,往她毛衣裡面移上去。她向來喜愛他抱著她的方式,很小心,但是並不太溫柔,不會溫柔得讓她覺得他比她更能自制。他們誰都無法控制自己對對方的感覺,而她喜歡這樣,喜歡他的心臟貼著她怦怦跳,喜歡他在她回吻時在她的嘴邊低語。
電梯嘎嘎停了下來,門開了,她可以看見外面空蕩蕩的教堂中殿,中央走道上一排燭台光影晃動。她靠在傑斯身上,很慶幸電梯裡的光線很暗,讓她不至於看見鏡中自己緋紅的臉頰。
「也許我能留下來,」她低聲說道,「只是再待久一點。」
他沒有說話。她可以感覺到他體內的緊繃感,她自己也緊張起來。不僅僅是慾望的張力,他也在顫抖,他把臉埋在她的頸間時整個身體都在顫動。
「傑斯。」她說道。
他突然鬆開她,然後退開一步。他的臉頰通紅,眼睛灼亮。「不行,」他說道,「我不想讓妳母親再多一個理由不喜歡我。她已經認為我是我父親重現──」
他沒有說下去,克萊莉還來不及說,華倫泰不是你的父親。傑斯通常都很小心,不會直說華倫泰‧摩根斯坦的名字,更從來不說「我的父親」──如果他提到華倫泰的話。通常他們都避開這個話題,而克萊莉從來不曾向傑斯承認說她母親擔心他私底下就跟華倫泰一樣,因為她知道僅僅連提出來都會傷他的心。大多數時候,克萊莉都盡可能不讓他們兩人見面。
他不等她開口再說話就走到她前面,將電梯門拉開。「我愛妳,克萊莉。」他說道,眼睛沒有看她,只是望著教堂內部,望著那成排的蠟燭,眼眸中反映著金色燭光。「遠超過──」他語聲中斷,「老天,大概遠超過我應該的程度。妳知道的,對不對?」
她走出電梯,轉身與他相對。她有許多事想說,但他已經轉開頭,按著電梯往上回到「學院」所在樓層的按鈕。她想抗議,但電梯已經動起來,門匡噹一聲關上,她瞪著電梯門片刻,上面畫著天使展翼抬眼看著上方。這裡每樣東西上面都畫著天使。
她說話時,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裡發出尖銳的回音:「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