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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有我的眼线,埃尔鲁德一边看着自己的死对头离去,一边在心中暗想。我可以贿赂那些制造新型远航机零部件的工人——虽然这可能会有点儿困难,因为据说次人没有思维和头脑。如果这个办法行不通的话,多米尼克,那我可以去找那些被你打压排挤的人,他们自然会投靠到我这边来。你的错误就在于太忽视他们了。

  埃尔鲁德的脑海里浮现出珊多那美丽可爱的身影来,他回想起几十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亲密时光。紫色的丝绸床单,暧昧而凌乱的睡床,盈盈袅袅的熏香炉还有水晶般璀璨的球形灯。作为皇帝,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任何女人——而在万千女人当中,他只对珊多情有独钟。

  两年间,珊多一直是皇帝最喜欢的妃子,甚至在他的妻子哈布拉在世时,珊多就已经备受宠爱了。她身材娇小,柔若无骨,就像个瓷娃娃一般娇弱妩媚,惹人怜爱。在凯坦的这几年里,她越发地千娇百媚,楚楚动人了。但埃尔鲁德也知道,在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天生的坚韧和不屈。他们喜欢一起玩多语言字谜游戏。当他邀请珊多来皇帝的卧房与自己同床共枕时,她就曾在他耳边轻声唤他“鲁迪”,而在那激情的时刻,她也会激动地大哭出来。

  在记忆中,他听到了珊多那轻柔的声音:鲁迪……鲁迪……鲁迪……

  然而,作为一个平民,珊多并不能成为他结婚的对象,甚至连考虑都不能考虑。皇室的高层很少与他的妃子结婚,皇帝更是从不这样做。年轻英俊又意气风发的多米尼克,用他的阴谋诡计和花言巧语让珊多打开了心房,并教唆她欺骗埃尔鲁德,获得了自由,之后他还偷偷把她带到伊克斯,并在那里跟她秘密结婚。后来才得知消息的兰兹拉德联合会对此深感震惊。尽管出了这等丑事,这两个人这么多年来却仍然在一起。

  埃尔鲁德向兰兹拉德联合会提出了申诉和控告,但他们却拒绝采取任何行动。因为毕竟多米尼克明媒正娶了这个女孩,而皇帝却从来没有跟她结婚的打算。一切都是合法的。尽管埃尔鲁德嫉妒得要命,但他不能以任何法律条款来定珊多的通奸罪。

  但多米尼克·维尔纽斯竟然知道了她对皇帝的昵称。珊多还告诉她丈夫什么了?这种猜疑像脓疮一样在啃噬他。在腕带安全监视器的屏幕上,他看到多米尼克站在大门口,苍白的安全光束扫过他的全身——那扫描仪也是一台精密的伊克斯机器。

  他只要发出一个信号,扫描仪就会把一个人的思维意识完全抹除掉,让他变成个植物人。一股意想不到的电涌……一场非常可怕的事故……假如埃尔鲁德用一台伊克斯扫描仪杀死了伊克斯的伯爵,这将会是多么讽刺啊。

  哦,他多么想这么做啊!但不是现在。因为时机不对,而且可能会引发很多令人尴尬的问题,甚至可能会带来一场调查。这种级别的复仇需要精心的设计和周密的计划。只有这样,复仇成功所带来的惊喜和最终的胜利才会令人陶醉。

  于是埃尔鲁德关掉了显示器,屏幕暗了下来。

  站在高大的宝座旁边,内侍艾肯·海斯班发现他的陛下开始微笑起来,但他并没有询问这笑从何而来。

  生态学的最大作用是知晓后果。

  ——帕多特·凯恩斯,《向帝国提交的首份报告——贝拉·特古斯的生态》

  在刀锋般锐利的地平线上,浮光闪烁的空气泛着日出时的柔和色彩。在这短暂的瞬间,整个厄拉科斯静谧安详,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洒遍如褶皱般层层叠叠的沙漠……昏暗的沙漠眨眼间变得格外明亮,温度也随即升高。白色的太阳突然蹿到地平线之上,先前干燥空气中的柔光已然消失殆尽。

  终于来到了这个沙漠世界,帕多特·凯恩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要把面罩戴上,遮住自己鼻子和嘴以避免水分流失。微风吹动他稀疏的沙色头发。他来到厄拉科斯才短短的四天,但已经感觉到这个地方蕴含着无数的秘密,也许穷其一生也揭示不完。

  他更喜欢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他想带着他的仪器和日志独自穿越布莱德沙海,然后研究熔岩岩石的特征,以及沙丘那层次分明的沙石层。

  然而男爵的侄子、哈克南家族的继承人格洛苏·拉班正好说要到沙漠深处去猎捕传说中的沙虫。这样的机会对凯恩斯来说简直太难得了,这诱惑太大了,他无法不动心。

  作为随行人员中唯一的行星学家,作为一个科学家而不是一个战士,他觉得自己与所有人格格不入。哈克南家族的沙漠部队从装甲中心带来了武器和炸药。他们乘坐着一辆运兵舰,带领他们的向导名叫泰卡尔,自称曾经在一个沙漠村庄里居住过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他是迦太格的一名水商。尽管他不承认,但他长得的确很像弗雷曼人,但是哈克南家族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至于怎样追踪沙虫这种像蛇一样蜿蜒的巨兽,拉班并没有具体的计划。他不想去香料采集场,因为那里的工人会干扰他的猎捕行动。他想要亲自追捕并杀死一只沙虫。他只是把所有他能想到的武器全都带来了,至于如何猎杀则完全打算依靠他的杀戮本能……

  几天前,凯恩斯乘坐特使专机抵达了厄拉科斯,降落在这个相对来说新兴的城市。他想尽快开始工作,于是亲自向男爵提交了他的帝国委任书。那个身材瘦削的红发男人仔细地看了一遍凯恩斯的委任书,然后认真核实了一下帝国的官印。他撇了撇厚厚的嘴唇,然后勉强答应和他合作:“你只要牢记别妨碍我们真正的工作就好。”

  凯恩斯对他鞠了一躬:“男爵大人,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做研究,绝对不会妨碍你们的。”

  在来到这座城市的头两天里,凯恩斯一直在采购前往沙漠的装备,也和边远村庄的村民们谈了谈,了解了一些有关沙漠的各种传说、习俗、禁忌以及有待去探究的神秘事物。在了解到这些情况和信息后,凯恩斯花了一大笔钱,买了他所能找到的最适合沙漠生存的装备——蒸馏服、定位罗盘、水蒸馏器以及可靠的笔记存储和记录设备。

  据说,许多神秘的弗雷曼人部落就居住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上。凯恩斯想要跟他们聊聊,了解一下他们是如何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但是在迦太格境内的弗雷曼人似乎都很拘谨,谨小慎微,沉默寡言。每当他想要跟他们交谈时,他们总是匆忙地转身离去……

  凯恩斯并不太喜欢这座城市。四十年前,在宇航公会的暗中操纵下,哈克南家族获得了厄拉科斯星作为其封地,于是哈克南家族便在这里齐心协力[23]地建立了新的总部。是的,迦太格是依靠源源不断的人力而快速建造起来的,但建造者既不重视城市建设的细节,也没有精心的设计和规划,可以说十分粗制滥造:一栋栋的建筑都是用不合格的材料建造的,目的只是为了卖弄和炫耀,能用就行,毫无美感。

  迦太格这座城市似乎并不属于这里,城市的结构和布局让他很是反感。凯恩斯天生有一种能力,可以一眼看出一个地方的生态系统如何相互交织,他也能洞察到生态系统中的各个环节和部分如何与自然界相互融合。但这个人口密集的中心城市在他看来显然是漏洞百出,它的存在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就像星球表面上鼓起了一个脓包。

  在迦太格西南部的另一个前哨城市厄拉齐恩则是一座更为原始的城市。它依偎着一道名为“屏蔽场城墙”的山峦式屏障,缓慢而自然地发展着。也许凯恩斯应该先去那里看看。但是由于政治的因素,他不得不向这个星球的统治者妥协。

  不过至少,这给了他一个亲身搜寻巨型沙虫的机会。

  大型扑翼机载着拉班的狩猎队伍起飞了,没过一会儿,凯恩斯就第一次领略到了真正的沙漠景观。透过舷窗,凯恩斯凝视下面连绵起伏的荒漠。凭借从其他沙漠地区得到的经验,他能够轻而易举地识别出沙丘的类型……依靠它们的形状和线条分布,沙漠所呈现出的这些自然景象可以揭示很多东西,比如沙漠地区季风的类型,盛行的气流,以及风暴的严重程度等等。沙漠表面的这些纹理和线条,就好比天气的指纹,通过对这些纹理和线条的研究,能够了解到很多东西。他的脸几乎贴在了舷窗的观察孔上,而飞机上的其他人则对下面的景观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哈克南的猎捕队员们都穿着厚重的蓝色制服,同时也都配戴着沉重的武器装备,看上去燥热难耐。他们的武器互相碰撞,刮擦着地板。这些人好像没有盾甲在身就会感到不安似的,但是盾甲和霍尔茨曼屏蔽场会让附近的沙虫都进入疯狂杀戮的状态。看来今天拉班要亲自上阵,捕杀猎物了。

  二十一岁的格洛苏·拉班是厄拉科斯那位无能的前任总督之子。他坐在前面,离飞行员很近,正盯着沙地寻找目标的踪迹。他有一头棕色的头发,剪得很短,肩膀宽阔,声音低沉,脾气暴躁;晒得黝黑的脸上长着一双冰冷的淡蓝色眼睛。他似乎做一切事情都尽可能地与自己的父亲截然相反。

  “在空中我们能找到沙虫的踪迹?”他问道。

  在拉班身后的沙漠向导泰卡尔凑了过来,他好像恨不得能和拉班拉近一些距离:“沙子的移动掩盖了沙虫的行动轨迹。毕竟它们游走于地下深处,所以只有当它靠近沙地表面准备攻击时,您才能看到它移动的踪迹。”

  高高瘦瘦的凯恩斯十分专注地听着向导的话,并在心里暗记下来。他很想把听到和看到的所有东西都详细地记在笔记里,但这得等以后有空再说了。

  “那我们怎么去找一只来呢?我听说沙漠里爬满了这些沙虫。”

  “没那么简单的,拉班大人,”泰卡尔回答说,“大沙虫有自己的领地,有些领地甚至延伸了数百平方公里。它们会在自己的领地的边界内猎杀入侵者。”

  拉班则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了,他从座位上转过身来,面沉似水,皮肤显得更黑了:“那我们怎么知道沙虫的领地在哪儿?”

  泰卡尔笑了,那两只瞳距很近的乌黑眼睛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整个沙漠都归夏胡鲁[24]所有。”

  “归谁来着?别跟我绕圈子,有话直说。”有那么一刻,凯恩斯甚至觉得拉班会一拳打向那个沙漠向导的下巴。

  “您在厄拉科斯这么久,却不知道这件事吗,拉班大人?弗雷曼人把大沙虫看作是神祇,”泰卡尔平静地回答,“而他们管这个大沙虫叫做夏胡鲁。”

  “那咱们今天就杀死一个神好了。”拉班大声高喊,引得机舱后面的其他猎手们一阵欢呼。然后他突然转身对沙漠向导说:“两天后我要启程前往杰第主星,必须得带个战利品回去。所以这次狩猎行动必须要成功。”

  杰第主星,凯恩斯心想,那可是哈克南家族的母星。不过至少他一走,就没人来烦我了。

  “您一定会得到战利品的,我的大人。”泰卡尔信誓旦旦地说。

  “那还用说。”拉班回道,但语气更加乖戾了。

  凯恩斯穿着他买的那身沙漠装备,独自坐在队伍的后面。他觉得跟这样的一群人在一起很不舒服。他对男爵侄子的雄心壮志丝毫没兴趣……但是如果这次狩猎能让他有机会看到沙虫那怪物的真容,那也不虚此行,要是他自己探索的话,估计好几个月也不一定能碰上一只沙虫。

  拉班凝视着前方的路况,他眯着眼睛,目光凌厉,眼角周围堆起厚厚的褶皱。他仔细观察这片沙漠,在拉班眼中,眼前的沙漠是一顿美味的大餐,而在凯恩斯的眼中,这片沙漠则是一幅壮丽的美景。

  “我有个计划,咱们这么办好了。”拉班转过身,看向自己的队伍,然后打开通讯系统,命令观测机聚拢在狩猎队伍所乘坐的扑翼机周围,列队飞行。它们开始在开阔的沙地上巡游起来。下面的沙丘层层叠叠,看起来就像老人皮肤上的皱纹。

  “你们看下面那块露出地面的岩石,”说着他做了个手势,同时读出坐标,“我们把那儿当作基地。先在距离岩石大约三百米处的开阔沙地上着陆,然后让泰卡尔带着他那个叫‘沙槌’的装置下去。接着咱们再飞回那块露出地面的岩石,那儿是安全地带,沙虫够不着。”

  瘦削的沙漠向导惊恐地抬起头来:“把我一个人扔在外面啊?可是,大人,我不——”

  “是你自己给了我启发和灵感,”他又转身对着穿制服的士兵们说道,“这位泰卡尔说过,这个弗雷曼人的装置叫沙槌,能把沙虫引来。我们把它放置在沙地上,周围埋上足量的炸药,等沙虫来了就引爆炸药。泰卡尔,我们留你在那儿埋置炸药,启动沙槌。完事之后你就穿过沙地,在沙虫到来之前,跑到岩石那边跟我们安全会合,没问题吧?”拉班说着对他灿烂一笑。

  “我——我……”泰卡尔张口结舌起来,“看来我别无选择了。”

  “就算你来不及跑过来,沙虫应该也不会袭击你,它可能会先去攻击沙槌。所以它还没来得及吃你,就先被炸药干掉了。”

  “那我就放心了,大人。”泰卡尔说。

  这个弗雷曼人的装置引起了凯恩斯的兴趣,想给自己也弄一个。所以他现在希望能够近距离地观察这个沙漠向导,看看他是怎么跑过沙地,又如何躲避那个对震动十分敏感的“沙漠老人”的。但是这位行星学家深知自己要尽量保持沉默,不要引起拉班的注意,希望这个血气方刚的哈克南人不要主动提出让他去协助泰卡尔。

  在机舱后面的客舱里,一个名叫巴托尔的小队长和他的部下们各自把激光枪取了下来,然后查看了一下弹药储备。然后把炸药安装在泰卡尔带来的那个类似木桩的装置,也就是那个叫沙槌的东西上。

  凯恩斯好奇地看着那个沙槌,他发现那其实只是个带有弹簧齿轮的发条装置,会发出响亮而且有节奏的震动声。当这个沙槌被插进沙子里,它发出的震动声会在沙漠深处回响,传到“夏胡鲁”能够听到的地方。

  “等我们一着陆,你就尽快把这些炸药都埋好,”拉班对泰卡尔说道,“即使没有弗雷曼人这玩意儿,扑翼机的引擎声也会把沙虫吸引来的。”

  “我明白的,大人。”泰卡尔说。此时他那橄榄色的皮肤似乎蒙上了一层灰白色,是那种油乎乎的颜色,显得异常恐怖。

  扑翼机贴着沙地低空盘旋,扬起沙土。舱门打开,泰卡尔——这时狠下心来——抓紧他的那个沙槌,一下子从扑翼机上跳了下来,双脚叉开落到了松软的沙地上。他好像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扑翼机,而它正准备掉头飞向三百米开外的那排坚固岩石。

  巴托尔把炸药递给了那个倒霉的沙漠向导,而拉班则做手势叫他们赶快撤离。“希望你别成为沙虫的盘中餐,我的朋友。”他大笑着喊道。舱门还没来得及关上,飞行员就驾驶扑翼机飞走了,把泰卡尔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原地。

  凯恩斯和其他哈克南家族的士兵们全都涌到扑翼机的右舷,挤在舷窗口,看着他们的向导在开阔的沙地上绝望地安装沙槌和炸药。在这些人的注视下,这个沙漠里土生土长的人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荒漠中求生的野人。

  “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杀死一只沙虫到底需要多少炸药?”凯恩斯好奇地问。

  “泰卡尔应该有足够多的炸药,行星学家,”巴托尔回答他说,“我们给他的量足够把整个城市广场都炸平了。”

  凯恩斯的注意力又转回到下面的沙地上。扑翼机飞得越来越高,泰卡尔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他抓起炸药的零部件,把它们组合到一起,然后用志贺藤缆线把它们捆起来。凯恩斯甚至看到了炸药上有几个小灯在闪烁不已。接着,这个瘦成皮包骨的男人把沙槌插进了致命炸药旁边的沙地里,仿佛把一根木桩扎入了沙漠的心脏。

  扑翼机猛地转向,径直飞向那块岩石堡垒,伟大的猎人拉班将在那里舒适而安全地等待。泰卡尔启动了沙槌的弹簧发条装置,然后立刻转身狂奔起来。扑翼机里的一些士兵们甚至开始拿他的下场下注了。

  没过多久,扑翼机便降落在一片漆黑而又坑坑洼洼的岩石上,看上去就像松软的沙漠里隐藏着的一块暗礁。飞行员关掉引擎,打开了舱门。拉班把士兵们推到一边,率先跑到了闪烁着微光的岩石上。其余的人则随后鱼贯而出,凯恩斯等着大家先走,最后一个走了出来。

  士兵们各自占据观察位置,用双筒望远镜对准远处那个正在狂奔的小小身影。拉班则站在高处,手里拿着一把威力巨大的激光枪,只不过凯恩斯想不出他拿枪打算要做什么。透过望远镜,男爵的侄子望向被炎热扭曲的空气,看到沙上的波浪与海市蜃楼。他集中注意力在那个砰砰作响的沙槌和埋放着炸药的黑色记号上。

  其中一架高空观测机报告说,在南边大约两公里处似乎发现了沙虫的踪迹。

  远处的沙漠里,泰卡尔正疯狂地奔跑着,脚下沙土飞扬。他朝着那片安全的岛屿——沙海中的岩石之岛——拼命狂奔,但仍然还有好几分钟的路程。

  凯恩斯注意到泰卡尔奔跑的姿势很奇怪。他自己似乎就像是一只痉挛的昆虫,在不停地抖动跳跃。凯恩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用一种毫无规律的节奏来蒙骗即将到来的沙虫。难道这是沙漠行者们的独门绝技吗?如果是的话,有谁能教教他吗?他必须了解这个地方的一切,包括这里的人、沙虫、香料还有沙丘。这不仅是因为帝国的命令,也是帕多特·凯恩斯自己的心愿。一旦他参与了进来,就要把一切问题的答案都解开,他讨厌留有任何疑团。

  大家都在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沙漠向导继续以特有的姿势狂奔着,不知不觉距离岩石也越来越近了。凯恩斯感觉到自己的蒸馏服上的微夹芯层正在不断吸收他身上滴下的汗珠。

  他跪了下来,端详脚下的暗色岩石。是玄武岩熔岩,上面被侵蚀的蚀坑是由熔岩中残余的气泡形成的,或者被厄拉科斯星上著名的科里奥利风暴所侵蚀而成的。

  凯恩斯捡起一把沙子,任由它从手指流过。不出所料,他发现这些沙粒是石英颗粒,在太阳下闪烁着微光,上面还带着一些可能是磁铁矿的深色微粒。

  凯恩斯曾经在别的地方也见过沙子,有些地方的沙子里有锈色,有些沙子里有黄褐色、橙色和珊瑚色的纹路,这些都暗示沙子里有各种不同的氧化物。有些沙子中的颜色可能还来自于风化沉积的香料美琅脂。但是凯恩斯之前从来没在野外见过未经加工和过滤的原始香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亲眼目睹过。

  终于,盘旋在头顶上空的观测机确认有一只沙虫正在渐渐靠近,体形巨大而且移动速度很快。

  士兵们都站了起来。望着远处依稀模糊的沙漠,凯恩斯看到沙地上出现了一道涟漪,就像一根粗壮的手指在水面下面搅动,使水面泛起一层层波纹。沙地上那巨大的波纹让凯恩斯大吃一惊。

  “虫子从侧面来了!”巴托尔大喊道。

  “它朝泰卡尔冲过去了!”拉班也大喊起来,脸上露出残忍而嗜血的狞笑,“他被夹在沙虫和沙槌之间了。哦,真是太倒霉了。”他宽宽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期盼神色。

  即使隔这么远,凯恩斯也能清楚地看到泰卡尔加快了奔跑速度,他甚至忘记了自己那独特的蹒跚步调,因为他也发现了那只像山丘一样庞大的沙虫正在向他逼近。凯恩斯完全可以想象到此时那个沙漠人脸上那恐惧又绝望的表情。

  这时,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和彻底的绝望,泰卡尔突然停了下来,平躺在沙地上,一动不动,凝望天空,也许是在向夏胡鲁虔诚地祈祷吧。

  随着沙漠人轻微脚步声的停止,远处沙槌的敲击声显得格外响亮起来,就像皇家乐队正在演奏一样。砰,砰,砰。沙虫也停了下来——然后改变了路线,径直朝埋着炸药的地方而去。

  拉班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接受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失败。

  凯恩斯听到了沙地下面传来了嘶嘶声,那是巨兽在行进。它距离炸药越来越近,就像一个铁块被致命的磁铁牢牢吸引一般。当它靠近沙槌时,那只沙虫突然盘旋着潜入更深的地下,然后猛地从沙地里钻了出来,准备将那个吸引并激怒了它的东西一口吞下——或许这就是这些瞎眼沙漠巨兽的本能吧。

  沙虫从沙地里猛然窜起,露出一张足以吞下一艘宇宙飞船的血盆大口。它越升越高,嘴也越张越大,那灵活的颚部像花瓣一样张开。刹那间,它一口吞下了那沙槌以及周围埋着的所有炸药。它那水晶般的牙齿闪闪发光,就像许许多多尖利的小棘刺,盘旋着从它那无底的食道里钻出来。

  三百米之外的凯恩斯终于亲眼看到了这个远古巨兽,那山脊一般隆起的脊背,还有那盔甲一般层层叠叠的褶皱,这些都能对它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让这个巨型生物在沙地之下自如游走。沙虫现在吞下了致命的诱饵,开始再一次沉入沙海之下。

  拉班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恶魔般的狞笑,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的无线控制装置。一阵热风夹带着沙土拂过他的脸,让他的牙齿上沾满了沙粒。他随即按下了控制器的按钮。

  远处爆发出一阵巨响,犹如滚滚沉雷,震得整个沙漠都颤动起来。沙海突然之间爆开,就像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雪崩,沙土四处溅落,形成了一个个指甲状的小沙丘。被沙虫吞掉的炸药在它的食道里依次爆炸了,将沙虫的食道从内部撕开,炸开了它的内脏,同时也撕裂了它皮肤上的盔甲。

  当沙尘逐渐散去,凯恩斯看到了那只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的怪物,平躺在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沙地上,就像一只搁浅的毛皮鲸。

  “这玩意儿足有二百多米呢!”拉班对他的猎杀成果感到很满意,兴奋地喊道。

  士兵们都在欢呼雀跃。拉班转过身,用力拍了一下凯恩斯的后背,力道大得差点儿把他的肩膀拍脱臼了。“你瞧,行星学家,战利品到手了。我要亲自把它带到杰第主星去。”

  几乎没人注意到泰卡尔终于跑回来了。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拖着疲惫的身子瘫倒在安全的岩石上。然后怀着复杂的情绪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躺在远处沙地上,奄奄一息的巨兽。

  沙虫停止最后的挣扎蠕动之后,拉班带头冲了上去。欣喜若狂的士兵们也都大喊着朝沙地跑了过去。凯恩斯急不可待地想要近距离观察这个神奇的沙虫标本,于是便马上沿着哈克南狩猎队开出的崎岖沙路,踉踉跄跄地跟了过去。

  几分钟后,凯恩斯终于站在了这只巨大的古老沙虫身前。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但一脸敬畏。它的皮肤是鳞片状的,上面落满沙砾,厚厚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耐磨的老茧。然而在被炸药炸开的伤口之中,他看到了沙虫那粉红色的柔软皮肤。沙虫张开的嘴巴就像是一口竖井,上面一颗颗锋利的牙齿现在看起来像是水晶制成的匕首一般。

  “这可是这个该死的星球上最可怕的生物啊!”拉班自鸣得意地宣布,“而我亲手杀死了它!”

  士兵们仔细观瞧着,但谁也不敢凑上前去。凯恩斯不知道男爵的侄子打算怎么把这件战利品带回去。不过哈克南家族向来行事铺张,所以凯恩斯认为拉班肯定会找到办法的。

  这位行星学家转过身来,看到精疲力尽的泰卡尔已经步履蹒跚地慢慢走了过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银光,就好似燃烧的火光。也许是因为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现在又看到弗雷曼人的沙漠之神被哈克南人的炸药炸得气息奄奄,这个沙漠人的世界观好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夏胡鲁啊。”他低声呢喃。然后转过头看向凯恩斯,似乎感觉他们俩算得上是同类人,“这可是一只年代久远的沙虫啊,是最古老的沙虫之一。”

  凯恩斯走上前去,看着沙虫那硬壳一般的皮肤,又看了看它身体的各个部分,心里思索着该如何着手对这个标本进行解剖和分析。当然拉班应该不会反对吧?要实在不行的话,他就亮出自己钦差的身份,让这家伙明白这是皇帝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得服从。

  但就在他逐渐靠拢这只古老的沙虫、伸手打算摸一摸时,他突然发现那只沙虫的皮肤正在闪闪发光,它竟然还在动。这只巨兽其实早就已经死了——甚至连神经功能都已经完全丧失,不再抽搐了……但是它的皮肤外层却竟然在颤动和收缩,仿佛正在融化。

  正当凯恩斯惊讶地盯着看时,一阵半透明的细胞雨从这只老沙虫的身上滴落下来,就像一颗颗鳞片掉在翻滚的沙地上,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拉班喊了起来,脸色铁青。眼前的沙虫似乎正在蒸发。它的皮肤渐渐脱落,变成像变形虫一样的小片,犹如熔化的焊料一般在沙地里抖动,然后钻进沙子里。这只远古巨兽最终陷入了沙漠之中。

  最后,地上只剩下了沙虫的骨骼、肋骨上的软骨,还有乳白色的牙齿了。接着,就连这些残骸也开始慢慢下沉,最终融化成一堆堆被沙子覆盖的松软明胶。

  哈克南的狩猎队伍后退,保持着安全距离。

  在凯恩斯看来,他仿佛在短短的几秒内亲眼目睹了一个生物历经了千年的衰败。是加速熵在起作用。饥渴的沙漠仿佛急不可待地吞噬了每一丝痕迹和证据,掩盖沙虫被人类击败的事实。

  凯恩斯暗暗思索着这个问题,倒不是为失去这次解剖标本的机会而感到沮丧,更多的是感到困惑和惊讶,他想知道这种庞然大物的生命周期究竟多么奇异。

  厄拉科斯这个星球上有太多的东西值得他去学习和探索了……

  拉班站在沙地上,怒火中烧,脖子上的青筋绷得像铁索一样紧。“我的战利品啊!”他转过身,握紧拳头,一拳打在泰卡尔的脸上,把他打倒在沙地上。一时间,凯恩斯以为男爵的侄子可能真的会杀死这个沙漠人。但是随后拉班把他的愤怒转向了仍然还在融化的沙虫,眼看它化成一块块碎片,在沙地上抖动,最后沉入滚滚黄沙。

  拉班对着融化的沙虫尖声咒骂起来。凯恩斯转过头看着他,发现他那冷漠而凶狠的眼睛里露出坚定的神色。他那被太阳晒黑了的脸此刻也涨得更红了。“等我回杰第主星,我会找个更好的猎物。”随后他的心思好像一下子转到了别的念头上,不再理会沙虫的事情,他转过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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