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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和宇航公会的联合协议,我父皇的那些奴婢妃妾们是不允许生下王位继承人的。但是那些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仍在不断发生,经常上演,简直令人窒息。我的母亲、姐姐和我渐渐适应了在这些阴谋诡计之中游走,变得十分擅长避开那无形的死亡之手。
——摘自《在我父皇的家族中》,作者伊勒琅公主
皇太子沙达姆在皇宫里有自己的私人教室,教室之大几乎都能容纳得下某些星球的一个村庄了。这位科瑞诺家族的继承人显然对学习毫无兴趣,对着面前的教学机器一直发呆,似乎陷入了沉思,而芬伦则一直在注视着他。
“父皇仍然想让我像个孩子一样坐在教室里上课,”沙达姆怒视着教学机器上的灯光和旋转装置说道,“我都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甚至连我自己的继承人都该有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芬伦笑道,“这样一来,皇位就可能会跳过你,等你儿子长大成人后就直接传给他了,嗯哼?”
沙达姆今年三十四岁,似乎这辈子都跟皇位无缘。那老头儿每喝一口香料啤酒,他体内的毒素就被多释放了一分——但是恩基这种毒药已经在他体内释毒好几个月了,唯一的结果似乎就是使老皇帝变得越来越暴躁。看来他们还是得再加点儿药量!
就在这天早上,老皇帝埃尔鲁德还严厉地训斥了沙达姆一通,责备他不专心学习。“好好看,认真学!”——他父亲平时总是说这些没劲的话——“你怎么就不能像芬伦那样用功呢,哪怕一次也行。”
哈什米尔·芬伦从小就和皇太子一起上课。表面上他是给沙达姆做伴,实际上他自己暗地里也十分用心,学到了很多知识,所以对宫廷里各种阴谋和政治都十分了解。在学术上,芬伦总是比他的皇室朋友更出类拔萃:只要是对他提升地位有利的知识和信息,他都会毫不遗漏地去吸收和掌握。
他的母亲查奥拉是一位非常内省的宫女。自从皇帝的第四任妻子哈布拉死后,她便找了一座安静的房子安顿下来,靠帝国的养老金生活。在查奥拉服侍哈布拉皇后期间,她一手把这两个小男孩一起抚养长大,这给了芬伦更多的机会——就好像她早就计划好了一样。
最近的这些日子里,查奥拉一直假装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皇宫里做了什么,尽管她也曾受过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严格训练,不可能看不出端倪。芬伦很狡猾,他知道他的母亲不是普通侍女那么简单,她知道的事情远比表面上显露出来的要多很多,一定有许多密谋和育种计划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着。
沙达姆突然苦闷地哀号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教学机器。“那老家伙为什么不赶紧死了算了,就不能让我过得好受点儿吗?”说完这句他立刻捂住了嘴,突然被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吓住了。
芬伦在宽阔的教室地板上走来走去着,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兰兹拉德联合会各家族旗帜。皇太子应该知晓兰兹拉德联合会所有大大小小家族旗帜的颜色和徽章图案,但是沙达姆却连这些家族的名字都很难记全。
“耐心点儿,我的朋友。一切都要顺其自然。”他走到一个壁龛前,一根点燃的熏香正散发着香草的味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熏香的气味。“与此同时,你要学习和你的皇位有关的知识。不久的将来你会用得着的,嗯-嗯-嗯-啊?”
“别老出那种怪声,哈什米尔,真烦人。”
“嗯嗯嗯嗯?”
“小时候你就总发出这声音,让我上火,到现在你还这样。别出怪声了!”
在隔壁的房间里,在那面私人屏幕后面,沙达姆可以听到他导师发出的咯咯笑声,衣服和床单互相摩擦的沙沙声,以及肌肤相亲的声音。这位导师几乎每天下午都跟一位身材玲珑有致,美若天仙的女人在一起。这个女人在情爱方面受过专业培训,可谓技术一流。沙达姆给这个女人下了命令,要她好好服侍他的导师,一定要把他迷得晕头转向、七荤八素才好,这样一来他和芬伦就能够避开所有耳目,在私下里谈话——在耳目众多,到处都充满窥探目光的皇宫里,能找个私密的地方说话真是不容易。
然而,这位导师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本是作为礼物献给埃尔鲁德的,以补充他的后宫。这个小计谋可以让太子抓住他的把柄,威胁这个令人讨厌的导师。如果这件事被皇帝发现了的话……
“学会操纵别人是统治的重要手段。”芬伦经常在给他提出建议或者出谋划策时说这句话。至少在这一点上,沙达姆还是不糊涂的。芬伦心中暗想,只要太子能继续听从我的建议,他最终还是能成为一名合格统治者的。
屏幕上显示着枯燥无聊的运输资源统计数据,主要星球的初级产品出口情况,以及每种产品的全息图像,从最好的染色鲸鱼毛皮,到伊克斯的缓音速挂毯……再有墨藤、志贺藤、精美绝伦的埃卡兹艺术品、庞迪大米和驴粪等等。所有这些知识都从教学机器里喷涌而出,像是一个失去控制的智慧之泉,就好像沙达姆应该完全背下来这些细节似的。但其实这些都是专家和大臣们该做的事情。
芬伦低头看着屏幕:“在帝国所有的事物中,沙达姆,你认为什么是最重要的呢,嗯-嗯-嗯-嗯?”
“你现在也要当我的导师了吗,哈什米尔?”
“我永远都是你的导师,”芬伦回答,“如果你能成为一个伟大的皇帝,那么对于所有人民……自然也包括我,都是一种福祉。”
隔壁房间的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令人心猿意马,无法集中精神。
“最重要的是和平安宁。”沙达姆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芬伦在教学机器上敲了一个键,机器咔嗒咔嗒地响个不停。一幅沙漠星球的图像跃然出现。是厄拉科斯星。芬伦坐到沙达姆身旁的凳子上说道:“美琅脂香料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它的话,帝国就会崩溃。”
他倾身向前,灵巧的手指掠过控制面板,屏幕上出现了人们在这颗沙漠星球上采集香料的场景。沙达姆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沙虫,眼见着那只沙虫把荒野深处一台香料采集车生吞活剥了下去。
“厄拉科斯现在是宇宙中唯一已知的美琅脂香料产地,”芬伦一只手攥成拳头,重重地砸在牛奶色的大理石强化玻璃桌面上,“可是为什么呢?帝国里有那么多探险者和勘探家,科瑞诺家族几代以来一直提供着巨额赏金,但为什么至今没人在别的地方发现香料呢?毕竟帝国麾下拥有十亿颗星球,别的地方肯定也应该有香料存在才对。”
“十亿颗星球?”沙达姆噘起了嘴唇,“哈什米尔啊,你知道这只是迷惑大众的夸大说法。我见过的星球总共也就只有一百万颗左右。”
“一百万和十亿有什么区别吗,嗯哼?我的意思是,如果美琅脂是宇宙中的一种物质,那么我们应该不止在一个地方发现它。你知道被你父皇派到厄拉科斯去的那个行星学家吗?”
“当然知道了,帕多特·凯恩斯。我们一直在等着他的下一份报告。上次的报告还是好几个星期以前发来的呢,”他骄傲地抬起头,“我已经下定决心,等报告一来,我就立刻好好看看。”
从挂着窗帘的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喘息声和咯咯的笑声。沉重的家具好像滑到了一边,什么东西被“砰”的一声打翻在地。沙达姆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那个小妾的确受过良好的训练。
芬伦转了转他那双超大的眼睛,翻了个白眼,然后回到了教学机器前:“注意力集中点儿,沙达姆。香料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所有的香料生产都是被一个星球上的一个家族所控制。如果生产陷入停滞,那么对帝国来说就是个巨大的威胁。即使有帝国的监督和宇联商会的压力也无济于事。为了帝国的稳定,我们需要一个更好的香料来源。如有必要,我们甚至应该研究人工合成香料。我们需要一个香料的替代品。”他转头看向太子,那双黑色的眼睛闪闪放着光,“一个能够被我们控制的替代品。”
与导师那无聊的程式化学习相比,沙达姆更喜欢这样的讨论。“啊,没错!如果有美琅脂香料的替代品,就会改变帝国的整个力量平衡,不是吗?”
“是的!事实上宇联商会、宇航公会、贝尼·杰瑟里特、门泰特、兰兹拉德联合会,甚至科瑞诺家族,所有的势力都在为来自同一个星球的香料生产和分配而相互斗争不止。但如果有另外一种选择,一种完全由皇室掌控的替代品,那么你的家族就会成为真正的皇帝,而不是受其他多个政治势力所控制的傀儡。”
“我们才不是傀儡,”沙达姆厉声说道,“就连我那个老态龙钟的父皇也不是傀儡。”他紧张地瞧着天花板,仿佛那里藏了个电子眼似的,不过实际芬伦已经用检测仪扫描好几次了,“呃,祝他老人家万寿无疆。”
“如您所说,我的太子殿下,”芬伦毫不让步,“假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寻找的话,那么等您坐上皇位时,就能水到渠成地享受胜利果实了。”他摆弄着教学机器,“好好看,认真学!”他故意哑着嗓子,语速缓慢地模仿起埃尔鲁德低沉喑哑的声音。沙达姆听出他对皇帝的嘲讽和挖苦,也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教学机器屏幕上显示出了伊克斯的各种工业成果,所有的这些发明和技术革新,都是维尔纽斯家族在把获利奉为圭臬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你觉得伊克斯人为什么不能用他们的技术来寻找香料的替代品呢?”芬伦问道,“我们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命令他们分析香料成分,然后为帝国开发出另一种香料,但是他们却一直在摆弄他们那些导航机器还有愚蠢的计时器。谁需要知道帝国里每个星球的确切时间呢?难道他们所追求的那些发明创造比香料还要重要吗?要我说的话,维尔纽斯家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这台教学机器就是伊克斯人发明的。那架该死的新型远航机也是伊克斯人设计建造的。还有那高性能的地行车也是……”
“别岔开话题,”芬伦打断了他,“我相信维尔纽斯家族不会在解决香料替代品问题上投入半点儿技术资源。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当务之急。”
“那么父皇应该给他们更明确的指示,”沙达姆双手背在身后,想摆出一副帝王的气派,比如脸红脖子粗,“等我当上皇帝,我一定要让人们明白他们最优先要做的是什么。啊,是的,我要亲自指挥他们,让他们知道对帝国和科瑞诺家族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芬伦在教学机器周围转着圈,就像一只潜行在猎物附近的拉扎猛虎一样。他从旁边桌子上的水果盘里拿起了一颗蜜枣,然后说道:“很久以前,老埃尔鲁德也信誓旦旦地说过类似的话,然而到目前为止,他曾经的那些承诺一个都还没有兑现。”他挥了挥手,看着自己长长的手指继续说道,“哦,一开始他的确让伊克斯人去研究香料的事了。他也为那些前往未知星球探寻美琅脂香料的探索者们提供了大笔的赏金。”他把蜜枣扔进嘴里,然后舔了舔手指上沾着的蜜糖,吞下了那颗甜润的果子,“但仍是一无所获。”
“那么父皇应该增加赏金才对,”沙达姆说,“他做得还不够。”
芬伦仔细端详他那修剪整齐的指甲,然后抬起头,那双硕大无比的眼睛看着沙达姆说道:“或者老埃尔鲁德九世压根不打算考虑任何的香料替代品?”
“他虽无能,但也不是个傻子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但是如果有人建议他考虑一下替代品呢?比如……贝尼·特莱拉?这也会让他们成为了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案。”芬伦靠在一根石柱上,观察着沙达姆的反应。
太子脸上掠过一丝厌恶的表情。“肮脏的特莱拉教团!为什么有人想跟他们这种人打交道?”
“因为他们能提供给我们所寻求的答案。”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谁会相信特莱拉人的话呢?”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种族的模样来,灰色的皮肤,油光锃亮的头发,五短身材,圆溜溜的眼睛,扁平的鼻子还有尖利的牙齿。他们隐遁避世,深居在他们的核心星球,故意挖出一条与世隔绝的鸿沟,让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坑里面摸爬滚打。
然而,贝尼·特莱拉却是实打实的基因变异巫师,他们喜欢使用非正统且令人发指的方法来处理生者或死者的肉体,以及处理生物废弃物。凭借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培殖罐,他们能从活细胞中培育出克隆体来,也能从死亡的细胞中克隆出死灵来。特莱拉人行事诡秘,总带着一股奸邪狡猾,阴险诡异的气息。怎么会有人看重这种人呢?
“你好好想想,沙达姆。特莱拉人难道不是有机化学和细胞力学方面的大师吗,嗯-嗯-嗯-嗯-啊?”芬伦轻蔑地说,“通过我自己的间谍网,我对贝尼·特莱拉有了一定的了解,尽管我们对他们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认他们已经发展出一项新技术……其实我自己对这些技术也略知一二。我相信特莱拉的这种技术可以适用于人工美琅脂香料的开发和生产……这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资源了。”他那双像鸟一样贼亮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沙达姆,“还是说你不愿意考虑寻找香料的替代品,好让你的父亲继续控制一切?”
沙达姆局促不安,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宁愿自己一直在玩儿那个屏蔽场球游戏。也不愿费心去想那些侏儒一样的狂热的宗教信徒。贝尼·特莱拉教团对外高度保密,不邀请任何人进入他们的领地。他们也丝毫不在乎其他星球如何看待他们,只会派出他们的代表前往各个星球去进行观察,就其独特的生物工程产品与星球的最高层进行交易。有流言说,外人从来没有见过特莱拉教团里有女人出现。从来没有。他们认为如果教团里有女人的话,要么美艳不可方物……要么就是丑得不能见人。
看到太子打了个寒颤,芬伦立刻用手指他说:“沙达姆,不要跟你的父皇一样落入同样的陷阱。作为你的朋友和谋臣,任何一个看不见的机会我都要去研究和调查,嗯哼?把那些厌恶的感觉都放到一边,考虑一下如果这招管用的话会带来的胜利成果——到时候兰兹拉德联合会、宇航公会、宇联商会以及狡猾的哈克南家族都会被我们打败。李芝家族倒台后,哈克南家族为得到厄拉科斯而动用了一切手段,结果付出的所有心血和投入都付之东流,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想想看,这会有多么可笑啊!”
他的声音柔和了起来,听起来变得十分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就算我们跟特莱拉合作,又有何不可呢?科瑞诺家族要是能够打破其他家族对香料的垄断,建立自己独立的香料产业链,何乐而不为呢?”
沙达姆看了看他,然后转身背对着教学机器问道:“你确定?”
“不,我不能确定,”芬伦直截了当地说,“没有人能确定,只有做了之后才能知道。但是至少我们应该考虑一下,给它一个机会。如果我们不做,那么也许别人会……弄不好贝尼·特莱拉自己就去做了。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我们需要如此。”
“如果父皇听到这个计划会怎么样?”沙达姆自问道,“他肯定不会赞成这个主意的。”
老埃尔鲁德总是无法独立思考,更何况芬伦给他下的麝香毒已经发挥了作用,开始把他的大脑变成化石了。一直以来皇帝都是个可怜的棋子,被各股政治力量左右。也许这个老秃鹫已经和哈克南家族达成了协议,让他们继续控制香料的生产。即使那个年轻强大的哈克南男爵把老埃尔鲁德玩弄于股掌之间,沙达姆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毕竟哈克南家族极其富有,他们的势力范围也极其广阔。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踩在脚下,让他们俯首下跪。
芬伦双手叉腰,说道:“我可以促成咱们与特莱拉的合作,沙达姆。我跟他们有联系。我可以带一个贝尼·特莱拉的代表前来,并且不被任何人发现。他可以在御前陈述我们的观点——到时如果你父亲拒绝了他,那我们就知道控制皇位的人到底是谁了……一切也就水落石出了。所以我来安排好吗,嗯-嗯-啊?”
太子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教学机器,显然那机器还在继续指导并不存在的学生。“好,好的,当然。”他不耐烦地说。现在他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选择,“那就别浪费时间了,你也别再出怪声了。”
“我需要点儿时间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不过所有的这些投入都是值得的。”
隔壁房间里传来高亢的呻吟声,然后是微弱而狂喜的尖叫声,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整块墙壁都快被震塌了似的。
“我们的导师一定是学会了如何取悦他的小宠物,”沙达姆皱着眉头说,“不过也许她的兴奋只是假装的。”
芬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不是她,我的朋友,那是他的声音。”
“真想看看他们在里面在干什么。”沙达姆说。
“别担心。都录下来了,这些记录你以后可以尽情享受。如果我们敬爱的导师乖乖跟我们合作,不给我们造成任何麻烦,我们就当作为欣赏罢了。但如果他不听话,那我们就等着瞧好了,等这个小妾被作为私人玩物献给你父亲之后——咱们再把这些录下来的画面给埃尔鲁德皇帝看看。”
“不管怎样,我们都会得到我们想要的。”沙达姆说。
“的确如此呢,我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