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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器疫苗原理:每一种技术手段都包含着与之相对的工具,同时也包含着自身的毁灭。

  ——吉安·卡纳,帝国专利沙皇

  特莱拉侵略者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就对伊克斯那繁荣的地下城市进行了永久性的改造。期间许多无辜的伊克斯人惨死了,还有许多人失踪了,而克泰尔仍面临被猎杀的命运。

  克泰尔这一段时间都躲在这个隐蔽的安全屋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伊克斯城的首都韦尔尼就已经被特莱拉人重新命名为海拉西亚了。这些狂热的篡位者甚至改变了帝国的记录,将七公六星系中的第九大行星称为“萨图赫”,而不再是“伊克斯”了。

  因此,克泰尔打算杀死任何出现在他面前的特莱拉人,但他有一个更绝妙的计划。

  他把自己打扮成低级工人的模样,然后在表格上做了手脚,显示他以前曾是一个低级别的生产线主管,只比一个管着一组十二个工人的次人高了一级。他又读了很多关于船壳板焊接和密封技术的书,以备不时之需。这下,终于没人会注意到他了。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贝尼·特莱拉正在摧残他的城市,并最终会把它重建成一个黑暗的地狱。

  他憎恨这种改变,厌恶特莱拉人的无耻。从他亲眼所见来看,帝国的萨多卡卫队实际上一直在助纣为虐。

  现在,克泰尔对这一切是无能为力的,他不得不等待时机。这里只剩下他自己了:父亲被流放到凯坦星,不敢回来,母亲被谋杀,孪生兄弟则被公会带走了。只有他留在了伊克斯,像一只躲在墙里的老鼠一般。

  但即使是老鼠也能狠狠咬上一口的。

  几个月过去,克泰尔学会了融入人群,表现得像个微不足道、被恐吓的公民。他遇到生人会把目光移开,满手污渍,衣服和头发凌乱无比。他不能让人知道他是前驻凯坦星大使的儿子,并且一直忠实地为维尔纽斯家族服务——如果有办法,他现在仍然会这么做。当年的他可是能够自由自在地在大王宫里行走,不离伯爵女儿左右的啊。而他十分清楚,如果他被人发现,肯定会被判处死刑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这群狂热的反科技侵略者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以及他藏在那里的设备。他的这些储备可能是关乎伊克斯未来的最后希望了。

  整个城市那大大小小的石窟,克泰尔放眼望去,遍布被拆除的标志,街道和地区几乎都被重新命名了,那帮特莱拉小侏儒——都是男性,没有女性——为了达到他们秘密的邪恶目的,占领了那些巨大的研究设施。街道、人行道和各类设施都被戒心十足、丝毫不掩饰自己身份的帝国萨卡多卫队,或是特莱拉侵略者自己的变脸者守卫着。

  在侵略者取得全面胜利后不久,特莱拉大师们就现身了,他们鼓动次人叛乱分子把他们的愤怒发泄在特莱拉人精心挑选和批准的目标上。克泰尔站在人群后面,穿着一件简单的工人连衣裤,亲眼看着那些皮肤光滑的工人聚集在工厂周围,这个工厂就是制造新型自学战斗机器人的地方。

  “这是维尔纽斯家族自找的!”一个极具魅力的次人煽动者尖叫着,克泰尔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变脸者。“他们会把思维机器带回来的。我们必须摧毁这个地方!”

  在那些无助的伊克斯幸存者惊恐的注视下,次人们砸碎了强化玻璃窗,用燃烧弹点燃了这座小工厂。在一片宗教的狂热中,他们边吼边扔着石头。

  一位特莱拉大师站在一个仓促搭建起来的讲台上,对着扬声器和扩音器咆哮:“我们是你们的新主人,我们将确保伊克斯的工业流程完全符合大联合协定的规定。”火焰继续噼噼啪啪地燃烧,一些次人开始欢呼,但大多数次人似乎根本没在听。“我们必须尽快平复这些混乱,让这个世界恢复正常运转——当然,我们会为你们这些次人提供更好的条件。”

  克泰尔环顾四周,眼看着大楼被烧毁,心里一阵阵反胃。

  “也就是说,所有的伊克斯技术都必须经过宗教审查委员会的严格审查,确保其适用性。任何有问题的技术都会被立即废弃。没人会再强迫你们在那些邪教机器上靠出卖灵魂工作了!”人群中传来了更多的欢呼声、砸玻璃声,以及几声尖叫。

  然而,克泰尔已经意识到,即使有帝国的支持,这次侵略行动对特莱拉人来说代价也是巨大的。由于伊克斯是帝国经济的主要动力之一,新的统治者不可能让生产线停滞下来。特莱拉人为了表明立场会销毁一些有问题的产品,比如战斗机器人,但克泰尔认为那些任何真正有利可图的伊克斯设备是不可能被停掉的。

  带着新主人的承诺,次人回到了工作岗位——他们的人生目的即使如此——但这一次他们只遵循特莱拉人的设计和命令了。克泰尔意识到,用不了多久工厂又会开始大量地产出商品。大量的财富将会流入贝尼·特莱拉的金库,用来支付这次昂贵的军事冒险。

  事到如今,几代维尔纽斯人打造出的那些秘密氛围和安全措施开始反噬了。因为伊克斯总是笼罩在神秘之中,所以谁会注意到它发生变化了呢?一旦那些花钱的顾客对伊克斯出口的商品保持满意,那么帝国里就没有人会关心它内部的政治情况。外面的人从来都会选择无视这里发生的一切。毕竟伊克斯是自己选择把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的。

  而这就是特莱拉人所仰仗的东西,克泰尔这么想着。迟早整个伊克斯——他永远不会称呼它为萨图赫,甚至这个字眼他连想都不会想——会作为一个谜团从帝国中隔离出去……就像几个世纪以来贝尼·特莱拉自己的家园那样。

  现在,伊克斯的新主人封锁了整个星球,并用致命的武力强制实行了宵禁。变脸者也在类似克泰尔藏身的这种房间里搜索“叛徒”,然后在没有观众或任何仪式的情况下处决他们。克泰尔不觉得这样的镇压会很快结束,但他发誓自己绝不会放弃。这是他的世界,他要为之奋斗,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克泰尔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任何人,尽量不让人注意他自己——但是他一直在聆听,直到把街头巷尾每一个的故事或谣言都听进去,然后开始计划。由于不知道该相信谁,所以他默认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告密者,或者是变脸者,甚至干脆就是叛徒。有些时候,这种线人很容易就因为他们一句直截了当的问话而被认出来:你在哪儿工作?你住在哪儿?你在这条街上干什么?

  但其他人就不那么容易被认出来了,比如他和那个满脸瘤子的老女人的对话。他只是想问问前往分配给他的工作地点该怎么走。她却根本没想过为他指路,只是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口袋里有颗手榴弹的孩子。

  “多么有趣的用词啊,”她说,而他自己都忘了刚才用了什么措辞了,“还有你的语调……你是伊克斯的贵族吗?”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头顶上那些被毁坏的钟乳石建筑。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是,我给他们当了一辈子的仆人,也许学到了一点儿他们那些令人讨厌的言谈举止吧。抱歉哈。”说完他鞠了一躬,匆匆离去了,到最后她也没给他指路。

  他觉得很是尴尬,也许是自己罪有应得吧。然后他扔掉了身上这身衣服,再也没有去过那条狭窄的街道。在这之后,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注意掩盖自己的声调语气,避免暴露身份。只要有可能,他就干脆尽量避免和陌生人说话。令他感到震惊的是,这么多机会主义的伊克斯人转而效忠了新主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完全忘记了维尔纽斯家族。

  在特莱拉接管伊克斯的最初几天里,克泰尔收集了一些废弃科技的废料,并以它们为原材料制造了一台跨维度的无线电收发机“罗格”。然而,很快地,除了那些最原始的技术外,所有的科技产品都被没收并被定为非法了。但克泰尔仍然尽可能地四处搜刮,寻找着任何可以被证明是有价值的东西。他自认为冒这个险还是很值得的。

  毕竟他在这里的抗争可能会持续好几年,甚至几十年。

  他又想起自己和德默尔在那位残疾发明家达维·罗格的陪伴下度过的童年了。老罗格的私人实验室隐藏在上层地壳一个被忽视的煤脉里,在那里,他教给了这两位年轻人很多有趣的原则,给他们看过一些失败的原型。发明家总是咯咯地笑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总是在闪闪发光,他鼓励孩子们把他的一些复杂的发明拆开,然后再组装起来。克泰尔在这个残疾人的指导下学到了很多东西。

  如今,克泰尔回想当初,他告诉他那领航员兄弟自己在瓦砾堆中看到了波浪状景象,而他的兄弟却毫无兴趣。也许那时候达维·罗格的鬼魂并没有从阴间回来给他指示吧。他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幽灵,在那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但那次经历,无论是超自然的信息还是一种幻觉,都让克莱尔拥有了一个人性层面的成就:两个孪生兄弟始终要保持联系,即使现在德默尔已经迷失在公会那神秘的氛围中了,爱也能把他们两人紧紧相连。

  因为时常被困在各种各样的藏身之处,所以克泰尔经常得寻找排解之道,比如每当他和德默尔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取得联系时,他就在兄弟的脑海中穿越宇宙。几个月来,他怀着兴奋和自豪的心情了解到德默尔作为一名见习飞行员,驾驶着自己的行会飞船首次独自飞越了折叠空间。而在几天前,德默尔又被批准执行他的第一个商业任务,为一艘无人驾驶的殖民地运输船领航,航行在远远超出帝国疆域的虚空之中。

  如果他能持续地为公会作出杰出的贡献,目前还只是个实习领航员的德默尔·皮尔鲁很快将会得到提拔,那时他便可以在各大家族主星球之间运输货物和人员了,也许还会沿着那条他梦寐以求的凯坦路线前进。他将成为一名真正的领航员,甚至可能成为舵手……

  但通讯设备最近却一直持续出现问题。硅酸盐晶体必须用刀具切成薄片,并以精确的方式连接,然而,它们只是短暂地正常工作了一会儿,就因压力而解体了。细如发丝的裂缝让它们变得毫无用处。克泰尔曾四次使用这个设备联系他的哥哥,而每次通话之后他都必须煞费苦心地切割和重新安装新的晶体。

  克泰尔与黑市组织建立了密切的联系,这些组织为他提供了他所需要的东西。这些走私的硅酸盐晶体秘密地获得了宗教审查委员会的激光转录批准。而一向足智多谋的黑市商人也有伪造批准标志的手段,而且他们在很多地方都刻上了这些伪造的批准标志,用他们的力量对抗侵略者。

  尽管如此,他还是尽可能少地与这些鬼鬼祟祟的黑市商人打交道,以降低自己被抓住的风险……但这也无疑限制了他和德默尔沟通的次数。

  克泰尔和一群焦躁不安、满身大汗的人一起站在路障后面,这些人好像故意不希望认出彼此似的。他望向广阔的洞穴地面,望向建筑工地,那里有一架尚未完工的远航机的骨架。在头顶上,部分投影天空仍然是黑暗的,看来已经被破坏了,而特莱拉人也没打算修复它。

  悬浮式探照灯和扬声器在人群上空盘旋,聚集在一起的人们等待着新的指令。没有人想提问,也没有人想听。

  “这架远航机是未经批准的韦尔尼式设计,”悬浮式扬声器里那无性别的声音在石壁上回响不已,“不符合宗教审查委员会的标准。你们的特莱拉主人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设计标准,所以这艘飞船必须立即拆解掉。”

  人群中悄悄响起一阵惊慌的怀疑声。

  “原材料将被回收,并组织新的工作人员。五天之后将会再次开工。”

  当那个身穿一身栗色长袍的组织者开始在人群中穿行,分配队伍时,克泰尔脑子里一片混乱。作为一名大使的儿子,他能够接触到他这个年龄的人无法接触到的信息。他知道,老式远航机的载货能力要小得多,操作效率也低。但是侵略者不都是希望能增加利润吗?为什么会用些宗教理由来降低利润呢?这些特莱拉人能从低效的太空运输中得到什么?

  然后他忽然想起父亲在他还是春风得意的大使时,对他讲过一个故事,那就是老皇帝埃尔鲁德对这个创新曾经很不满意,因为这种高效降低了他的关税收入。这么看来,谜团的各个部分开始拼凑在一起了。克泰尔这才明白:科瑞诺家族派出了伪装面目的萨多卡卫队来维持对伊克斯人的铁腕控制,而恢复原来的远航机设计可能就是特莱拉人对皇帝军事支持的回报。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现在他心里非常不舒服。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么多人失去的生命,伊克斯的光荣传统遭到破坏,以及整个贵族家庭和整颗星球的生活方式被推翻,都是因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他痛恨牵涉其中的每一个人,甚至对维尔纽斯伯爵也是如此,他应该预见到这一点的,然后采取措施避免给自己制造如此强大的敌人。

  广播系统这时传来了分派工作的指令,克泰尔被派去加入一支次人的团队,他们正在拆卸这艘部分完工的远航机,并在洞穴广场上回收它的部件。克泰尔努力保持着脸上温和的表情,他一边用激光切割着部件,一边擦去黑发上的汗水。但在心里,他恨不得能用手里的激光烧死那帮特莱拉人。最后,次人们把龙骨和底盘都拖走了,把它们堆在一起,用做下一个项目的原材料。

  随着四周的铃声和叮当声,克泰尔回忆起那个更美好、更有秩序的时光来,那时他和德默尔、凯莉娅一起就站在上面的观景台上。而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他们亲眼目睹一名领航员将最新的一架远航机从洞窟里开了出来。也许它将会是伊克斯所造的最后一艘那种类型的船了吧……除非克泰尔能推翻这些可恶的侵略者。

  那艘华丽的飞船逐渐解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和化学气味。这帮次人一直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克泰尔能想象出他们会有多么不满,也难怪会考虑叛乱了。但克泰尔不相信这些暴力行动完全是在工人们的鼓动下发生的。

  这一切会不会都是皇帝阴谋的一部分?最终目的是摧毁维尔纽斯家族以及远航机新技术?贝尼·特莱拉在这个阴谋里是什么位置,起了什么作用?克泰尔很清楚,在所有种族中,他们是已知星系中最令人憎恨的人种了。而埃尔鲁德皇帝明明可以以不破坏帝国经济为借口,找到许多大家族来接管伊克斯上的生产。那么为什么还要找这些宗教狂热者呢?帕迪沙皇帝还想要得到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弄脏自己的手?

  强忍着内心的苦痛,克泰尔眼睁睁看着洞穴发生了变化,基础设施被重建,而他还得继续拆除那架远航机。特莱拉的尊主们都是些忙碌的小生物,总是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忙着他们的事,比如在伊克斯那座最大的建筑物里密谋,然后封锁以前开放的设施,关闭窗户,架设障碍栏和地雷区。妄图通过这些举动来保护他们那些肮脏的小秘密。

  克泰尔把学习这些秘密作为他的使命,不管用什么必要的手段,不管要花多长时间。特莱拉必须倒台……

  终极问题:生命为什么存在?答案:为了生命本身。

  ——匿名者,被认为是禅逊尼人的起源

  两位圣母站在一个光秃秃的小山丘上交谈:一位年老,一位年轻。在乌云背后,落日将余晖偷洒出来,她们那带着兜帽的黑袍在身后斜坡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几个世纪以来,无数的圣母都曾站在这同一个地方,在同一个阳光下,讨论与她们那个时代有关的重大问题。

  如果这两位女士愿意,她们可以通过其他记忆重温那些过去的危机。而圣母阿妮鲁尔·萨朵·童金比大多数人对这样的思想旅行有更深刻的体会,每一次危机都只是漫漫长路上的一小步而已。在过去的一年里,她一直放任自己古铜色的头发长长,直到垂到她那狭窄的下巴。

  在小山丘下方,一座白色的建筑物正在建造中。就像工蜂一样,这些女工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印着一幅完整的蓝图,她们操作重型设备,准备将屋顶模块吊到合适的位置。在极少数见过这景象的外人看来,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在瓦拉赫九号星上的图书馆和学校似乎都是一个模样,但姐妹会为了生存不断地学会适应,不断寻求变化,亦在不断地成长。

  “她们这活儿干得太慢了。我以为她们已经完工了呢。”阿妮鲁尔揉着额头抱怨道。她近来一直觉得自己得了慢性头痛。随着莫希亚姆的分娩临近,阿妮鲁尔作为魁萨茨圣母的责任无疑更大了:“你知道离预产期还有几天吗?”

  “这怪不得别人。是你自己要求不能用普通分娩设施的,”魁萨茨圣母红了脸,尴尬地把目光移向别处,辩解道:“每个姐妹都知道这孩子有多重要。她们中有很多人都认为这孩子并不是另一个育种计划中的牺牲品。有的人甚至认为这孩子就是魁萨茨·哈德拉克呢。”

  说着,阿妮鲁尔把一缕垂下来的古铜色头发塞到耳后:“这些议论是难免的。姐妹们都知道我们的梦想,但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它离现实到底有多近。”她撩起裙子,坐在松软的草地上。阿妮鲁尔指了指建筑工地,切割木材的声音在半空中清晰地回荡着:“一周之内莫希亚姆可就要分娩了,大圣母。我们连屋顶都还没盖上呢。”

  “他们会按时完工的,阿妮鲁尔。你自己先冷静冷静。每个人都在尽力服从你的命令啊。”

  阿妮鲁尔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但她很快掩饰了自己的反应。圣母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脾气暴躁、感情冲动的小姑娘?也许是她太坚持用自己的方式领导这个项目了,有时甚至大圣母都会带着几分怨恨看着她。其他记忆选择我来领导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的项目,她是不是嫉妒了?她在怨恨我的知识吗?

  “我不像你想的那样年轻了。”阿妮鲁尔说道,虽然说这话的声音确实还很年轻。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中很少有人能像她这样,承受如此沉重的历史使命。九十代人以来,很少有人像她这样知晓所有的阴谋诡计,知晓魁萨茨·哈德拉克计划的每一个步骤,知晓几千年来育种计划的每一次失败、成功以及每一次偏离。“我有获得成功所需的知识。”

  大圣母冲着她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么,请相信我们的莫希亚姆吧。她已经为姐妹会生了九个女儿了。我相信她能控制分娩的准确时间,也有能力在必要时推迟分娩。”大圣母的一缕头发这时被风吹了起来,像羽毛一样贴到了这个老妇人的脸颊上,“莫希亚姆本人的作用比任何分娩设施都重要。”

  面对大圣母如此严厉的口气,阿妮鲁尔还是提出了质疑:“说真的。我们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失败了。”

  可即使是圣母也不能掌控胚胎发育的所有进程。莫希亚姆能够通过自身内部调节,设定自己的新陈代谢,但却不能设定孩子的新陈代谢。选择孩子的性别是对母亲的化学反应的一种调整,靠的是选择精确的卵子和精子来结合。但是一旦受精卵在子宫内开始生长,后代就会有效地独立生长起来,开始一个逐渐远离母体的生长过程。

  阿妮鲁尔说道:“我能感觉到这个女儿将是至关重要的,是一个关键点。”

  二人脚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阿妮鲁尔苦笑起来。原来是其中一处屋顶塌落到大楼内部了,干活的姐妹们连忙跑进去试图挽救这场事故。

  大圣母不禁骂了一句脏话。

  通过众人坚持不懈的努力,分娩设施总算是按时完成了,而魁萨茨圣母阿妮鲁尔一直紧张地来回踱步。还有几个小时就到预产时间了,建筑工人和机器人才算是完成了建造工作。医疗设备被送了进去,然后接通电源。球形灯,床铺,毯子……莫希亚姆甚至要求在古老的燃木壁炉里燃起温暖的火焰来。

  阿妮鲁尔和大圣母哈里什卡在检查工作时,身上还带着灰尘和建筑材料的味道,她们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辆响个不停的机动轮床过来了,轮床上的正是即将临盆的孕妇盖乌斯·海伦·莫希亚姆。她警惕性十足,一直坐着,看来宫缩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圣母们和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陪在她的左右,像一群母鸡一样兴奋地咯咯叫。

  “她们离得太近了,大圣母,”阿妮鲁尔抗议道,“我不喜欢在一个已经很复杂的任务中增加额外的变数。”

  “我同意,”哈里什卡回答,“这些姐妹将因她们的疏忽而受到训斥。不过,如果你的设计没有那么雄心勃勃的话……”大圣母吞下了后面半句话。

  阿妮鲁尔没有理会大圣母,她把注意力放到了房间的装饰上,屋子里到处都镶嵌着各种各样的象牙和珍珠,还有华丽的木雕。也许自己应该让她们更注重功能而不是奢华程度……

  哈里什卡把瘦削的双臂交叉在胸前,问她道:“这个新设施的设计与我们之前基本相似啊。真的有必要重建一个吗?”

  “一点也不相似。”阿妮鲁尔反驳道。她的脸涨得通红,话语中也没有了辩解的语气:“原来的产房已经不能用了。”

  大圣母给了她一个慈祥的笑容,她明白阿妮鲁尔需要的是一个干净的建筑,一个没有旧的记忆,没有鬼魂的建筑。“阿妮鲁尔,通过我们的传教活动,我们操纵落后民族的思想……但我们姐妹会自己不应该迷信呀。”

  阿妮鲁尔把这个评论当做是一种幽默接受了,说道:“我向您保证,大圣母,您的这种推测是荒谬的。”

  老妇人的眼睛射出一道寒光:“有姐妹告诉我,说你认为旧产房里有诅咒,导致了莫希亚姆第一个孩子是畸形……以及她的神秘死亡。”

  阿妮鲁尔挺直了身子,辩解道:“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大圣母。”她开始审视起这些近乎疯狂的准备工作来:莫希亚姆已经被放在了产床上,姐妹们准备好了温暖的卡布毛巾、净水和垫子。一组带着监视器的保温箱挂在了墙上,指示灯不停闪烁。最顶尖的助产士在周围待命,为不可预见的各种并发症作准备。

  躺在轮床上的莫希亚姆现在看起来完全平静下来了,她把思想转向自身内部,冥想起来。但阿妮鲁尔还是注意到了她的老态,似乎她最后的青春之泉已经被这个孩子吸干了。

  哈里什卡大圣母忽然把自己那强壮有力的手放在了阿妮鲁尔的前臂上,令人惊奇地展现出了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迷信,但我们必须去掌控它们。现在,除了这个孩子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姐妹会需要一个健康的女儿,一个拥有强大未来的女儿。”

  医务人员检查完设备,围拢在正躺在床上大口喘气的莫希亚姆身边。她的脸颊因用力过猛而红通通的。两位助产士扶她起来,摆好了传统的生产姿势。然后这位孕妇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虽然宫缩越来越严重了,但她脸上也只显露出一丝丝不舒服的神情。

  阿妮鲁尔虽然站得挺远,但一直在敏锐地观察,仔细考虑着刚才大圣母对她说的话。私下里,阿妮鲁尔向一位风水大师咨询过关于古老分娩设施的问题。那位大师是一位干瘪的老者,有着古代地球人的面部特征,他是古代禅逊尼哲学的实践者,该哲学认为建筑的方位、家具的摆放,以及对颜色和光线的最大限度利用都是能够带给居住者的福祉。当时他智者似的点了点头,宣布旧分娩设备的摆放并不正确,并向阿妮鲁尔说明了正确的是什么样子。距离预产期只有一个月了,魁萨茨圣母一刻也不能耽搁。

  现在,当她眼看着大量的光线从真正的窗户和天窗而不是从人造的荧光屏里照射到莫希亚姆床上时,阿妮鲁尔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迷信”。所谓风水学,就是让自己与自然和谐相处,并极度清醒地意识周围的一切——这是一种哲学,从根本上说,是一种非常有益的贝尼·杰瑟里特思维方式。

  太多的事情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了。如果有机会,哪怕是很小的机会,阿妮鲁尔也不想否认自己的努力。所以她利用自己的职权,按照风水师的建议建造了这么一个新的分娩设施。然后又把老风水师送走了,让其他的姐妹们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个来访的园丁。

  现在,随着关键时刻的临近,她走向莫希亚姆的床,低头看着她。阿妮鲁尔希望那个老者是对的。毕竟这个女儿是他们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了。

  事情在一瞬间就结束了,就在莫希亚姆下定决心的那一刻。

  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婴儿的哭声,阿妮鲁尔把一个完美的女孩举在空中,给大圣母看。甚至其他记忆中的声音也都开始为胜利而欢呼起立。大家都兴高采烈地笑了,为这期待已久的孩子的诞生感到兴奋不已。那孩子则激动不安,又叫又踢的。

  姐妹们用毛巾擦干了婴儿和母亲的身体,给莫希亚姆喂了一大口果汁,这样可以补充她的体液。阿妮鲁尔把孩子交还给她。由于刚才太过用力,莫希亚姆现在仍然有点呼吸困难,但她还是抱起女孩,看着她,脸上掠过一丝不同寻常的骄傲笑容。

  “这个孩子将被命名为杰西卡[56],意思是‘财富’。”莫希亚姆自豪地向众人宣布,虽然仍然气喘吁吁的。在其他姐妹离开之后,莫希亚姆盯着站在她身边的阿妮鲁尔和哈里什卡,说道:“我知道这个孩子是魁萨茨·哈德拉克项目的一部分。其他记忆里的声音都告诉我了。而且我看见了一个幻象,我清楚如果我们跟这孩子一起失败的话,人类会面临着多么可怕的未来。”

  阿妮鲁尔和大圣母不安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哈里什卡压低了声音,似乎希望她这个自发的启示能削弱魁萨茨圣母对这个项目的控制:“我下面对你说的话你必须保密。你这个孩子就是魁萨茨·哈德拉克的亲祖母。”

  “我就知道,”莫希亚姆又倒回枕头上,思索着这一启示的巨大意义,“看来不远了……”

  孩子出生的消息在训练区迅速传开了,大楼内外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藏书室的阳台上,讨论室里,都挤满了庆祝这一喜事的助手和教师们,尽管只有少数人知晓这个孩子在育种计划中的全部意义。

  盖乌斯·海伦·莫希亚姆把孩子交给了助产士,她不能和这孩子建立任何母女之间的感情纽带,这种纽带是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明令禁止的。虽然她努力保持镇静,但她感到整个人都被吸干了,既疲惫又衰老。这个杰西卡是她加入姐妹会后生下的第十个女儿了,她希望自己这种生儿育女的责任最好是由此宣告结束。她死死盯着年轻的圣母阿妮鲁尔·萨多·童金。她要怎样才能做得比现在更好呢?杰西卡……以及她们的未来都仰仗于此了。

  我真的很幸运能亲身参与到这个时刻,阿妮鲁尔低头看着疲惫的新妈妈,心里说道。一直令她奇怪不已的是,在几千年来为这个目标奋斗的所有姐妹中,在其他记忆中热切注视着的所有姐妹中,那个监督杰西卡出生的人偏偏是她。并且阿妮鲁尔还得亲自引导这个孩子进行长达数年的训练,直至必须进行的那次至关重要的结合,从而将育种计划进行到倒数第二步。

  小女孩裹着毯子,终于不哭了,她安静地躺在防护舱里温暖的小床上。

  阿妮鲁尔透过防护玻璃往里面看,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杰西卡成年后的样子。她想象着婴儿的脸拉长、变薄,最后出脱成一个非常漂亮的高个子女人,她有着她父亲哈克南男爵那帝王般的容貌,宽厚的嘴唇,光滑的皮肤。虽然男爵本人永远也不会见到他这个女儿,也不会知道她的名字,因为这是贝尼·杰瑟里特最大的秘密。

  总有一天,也就是杰西卡成年的那一日,她将被命令生下一个女儿,而这个孩子必须要介绍给阿布鲁尔德·哈克南的儿子,阿布鲁尔德·哈克南是男爵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时,阿布鲁尔德和他的妻子只有一个儿子,名字叫拉班——但阿妮鲁尔已经开始想办法让他们生更多的儿子了。这将提高一个雄性存活到成熟的概率,并且也会改善基因选择,提高完美性行为时机的概率。

  阿妮鲁尔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巨大拼图,它的每一块都是不可思议的贝尼·杰瑟里特育种计划中的一个单独事件。现在只需要再安装几个组件,魁萨茨·哈德拉克就会变成有血有肉的现实——这个无所不能的男性可以跨越时空,是贝尼·杰瑟里特所能拥有的终极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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